[自创] 海盗电台 尾声

楼主: houseau3 (House)   2022-09-26 11:49:37
尾声
  他在同样的时间醒来。
  虽然是和过去一个月同样的时间,但比起最初的习惯已经晚了好几个小时。即便四肢
从几个月前就不再被束缚住,头上也没有戴着耳机,他依旧花了几秒的时间回过神来,撑
着手肘坐起身。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会,被咬得凹凸崎岖的指甲仿佛属于另一个人。他的身体也是,
明明变得比过去要消瘦,同时间活动起来感觉却变重了,像是长时间强迫自己不再挺直的
背增加了重力的影响。他拖着脚步走进浴室,许久没有修剪的头发凌乱地盖住大半张脸,
茂密不起来的胡渣看起来有些可笑,他拿起洗手台上的刮胡刀,这是两个月前的评估之后
出现在他浴室里的,也许是单纯觉得他已经没了攻击性,也许是某种试探,也许更是期待
他会把刀片用在自己身上。
  要整理一下吗?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刮胡刀放了回去。简单漱洗过后,他换上昨天
拿到的外出服,坐在床脚等著房门打开。
  喀、喀。从脚步声他就知道来的人不对,但他没有做出反应,而是低着头,等著门打
开。走进视线里的是一双穿着跟鞋的脚,没有厚茧也没有伤疤的手勾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
头。是他在一年多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律师”,叫什么来着?他只确定对方姓苏。
  “恭喜你,许至清。”
  他没有回答。
  “郑先生一早就去做总结报告了,所以最后的送行就由我代劳。”
  掩饰住心底的失落,他在苏什么的律师指示下伸出右脚。
  “脚镣防泼水但不能浸水,麻烦避免泡澡或游泳。”苏律师站起身,“这是充电器,
每天你必须连续充电一个小时,不要用延长线,否则电量可能不够,建议你充电时可以把
电线在脚上绕一圈,免得你一时忘记,把充电器扯坏了。”
  脚镣确实不算紧,可以插进大概两根手指,毕竟是要长时间戴着的,总得让他能够清
洗底下的皮肤。
  “你可以在大楼内部和旁边小公园的范围里移动,如果你有意愿并且找到了工作,请
联络监管中心,有必要他们会派人陪同你去面试,之后你可以在工作时间移动至工作地点
,但在下班之后必须立刻回家。如果需要买东西或生活杂货,请使用网购或外送服务,如
果有其他特殊理由需要离开限制地点,请事先向监管中心取得许可。”
  这些细节郑楚仁都在昨晚告诉他了,他因此听得不是很认真,而是忍不住想着郑楚仁
的“总结报告”是什么,又会忙到什么时候。
  “一年观察期间若你违反了规定,就不是送来矫正这么容易了,还请你多加注意。”
  其他人又再哪里呢?他什么时候能见到大家呢?
  “此外不要忘了电子脚镣的维护费用,请每个月准时缴交。”
  分离的时间比认识的时间都要长,他们见到他的时候,还会像从前那样吗?这么说起
来,他也从大家身边夺走了郑楚仁一年半的时间,他该怎么赔他们才好?
  “好了,走吧。”
  也许等见到面的时候,他才会有答案吧。
  在两名警察的陪同下,苏律师送他回了“家”,他在大楼门口站了好一会,回想起当
初他和母亲在这里等待他父亲的时候。理智上他是明白的,没有人能在这里等他,他们都
没有正当的借口可以像是自己和母亲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紧抱住久别的至亲──他和大
家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共通的历史,台面上不过是陌生人,也必须是陌生人。但情感
不讲道理,他依旧有些失落。
  用还给他的磁扣开门走了进去,一楼的管理员换成了生面孔,会客区多了个鱼缸,其
余的倒是没有什么改变。他对没有在看他的管理员点了点头,叫了电梯下来,裤管随着他
的步伐向上滑动,露出脚踝上的脚镣。他低头一看,最后还是没有做什么。
  从电梯里出来的女人瞥了他一眼之后略显仓促地拉着孩子离开,他顿了一秒之后走进
电梯,按下自己的楼层。陌生,一切感觉都如此地陌生和不真实,他缓缓吐了口气,不用
几秒就能走完的路走了好一会,在门前停下脚步。曾经是他归属的空间在他眼中会是什么
样子?他会感觉到同样的陌生,还是感到怀念,还是会意识到在见到他最重要的人们之前
,他永远也无法真正回到家?
  慢慢地转动钥匙,一次、两次、三次,拉开外侧的玻璃门,推开内侧的木门,电灯的
开关没有反应,他愣了会才想起来总电源应该被关掉了。但在扳动开关之前他先听见了呼
吸声,非常微弱,但在实际上和预期中的寂静衬托下,就和深夜的惊雷一样无法忽视。
  他转过头,和站在沙发边的洛基对上眼睛。
  然后躺在沙发上的 Phi 猛地坐起身,动静弄醒了睡在同一张沙发上的 Sue,铃铛和
Sandy 则是从里头的房间走了出来,拖着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小。
  呼。许至清一瞬间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眨个眼洛基就突然扑了过来。穿着
袜子的 Phi 骤然跑起来时滑了一下,直接撞上了洛基的背,连忙摀嘴闷住一声痛呼。Sue
、小小、Sandy、铃铛,许至清被一双双手臂拥抱住,他只能努力维持呼吸。
  然后他听见了细碎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仿佛快要没水的笔画出的线,直到哭声只剩
下气音,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哭的原来是自己。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问。对不起,他应该说。我想你们了,他动了动嘴巴,没
有发出声音。
  一年半份的思念和思考反倒令他脑袋一片空白,许至清努力地维持着呼吸,努力地睁
着眼睛,害怕这一切会在视线切断的瞬间消失不见。洛基吐了口气,板著脸捏住他的脸颊
,不断动着的嘴似乎是在用口型骂他“笨蛋”。
  Phi 一边皱眉一边圈住他的手腕,拇指和小指相抵,对小小挥了挥手让她看过去,
Sue 撩起他的衣服,似乎是在检查有没有伤,Sandy 则是盯着他脚上的脚镣研究。铃铛拨
开他有点长的浏海,拍了拍他的头。
  许至清眨去泪水,好好地看着每一个人,过去一年半被珍惜地收在脑海角落、连拿出
来回想都害怕造成扭曲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和现实中的他们连接在一起。发型、身材、
面孔,他们都有些变化,却也一点也没有改变,即便是岁月带来的成熟最为明显的 Phi,
哭起来也是同样的表情。
  喀哒,他抬起头,里头的房间传来不明显的动静,让他一瞬间全身肌肉紧缩,但又再
认出这段时间和他相伴的脚步声时放松下来。昨晚才和他道了晚安的男人站在墙边看着他
──或者应该说是他们。“我检查过了,脚镣没有麦克风。”他用一贯平静的语气说,但
许至清早已学会从对方湖面般的眼里看见他真实的情绪。
  “你不早说!”洛基第一个用克制的音量叫出来,“我都要憋到缺氧了!”
  “虾仔,你是不是变得比我还要瘦了?”Phi 担忧地问。
  小小骂:“老大你也是!说好了要好好照顾虾仔跟自己,结果你们一起变成竹竿是什
么意思?”
  “别太苛责老郑了。”Sandy 拍拍她的肩膀,“他也说了他们可能得为戏减重嘛。”
  “至少没有受伤。”Sue 吐了口气。
  铃铛点点头,“不过头发该整理一下了,还有胡子,你真的不适合留胡子。”
  “嗯。”洛基一本正经地说:“比我的腿毛还要稀疏。”
  许至清吐出一声带着泣音的笑,听起来却更像是在喉头就散开的气息,几乎没有发出
声音。呼。他慢慢稳住呼吸,感觉脸上的肌肉如复健般缓缓移动,抵抗著习惯的阻力,每
次眨眼过后视线都会迅速地再度模糊起来,他只能眨了又眨,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细
微动着的嘴无声吐出所有人的名字。
  郑楚仁大步走了过来,展开双臂抱住他们,像是一直以来为他们支撑起天的大树,却
也终于学会了将重量压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反过来支撑着他。
  接着他捧起许至清的脸,轻轻吻了下他哭到发烫的眼角。
  “我们回家了,至清。”
  “……谢谢。”好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使用的声带不听使唤,许至清得用尽全力才能将
声音凝聚成词句,“谢谢你们。”
  回应他的不是更多温情或眼泪,而是洛基拐着他的脖子丢出的问题:“我就说!我就
说他们有问题!从实招来,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在监视之下怎么偷情的?”
  Sandy 叹口气,“你的用词,洛基。”
  “欸?在一起?”
  “小 Phi,铃铛跟小小是不是没有好好教你这些?男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能随便
让别人亲,知道吗?”
  “他都能说出一百种动物求偶的方式了,还需要我跟铃铛教?”
  “我不是──洛基就很常亲大家脸颊,亲眼睛也不是亲嘴──”
  “小 Phi 啊,脸颊是脸颊,眼睛是眼睛,就算是亲手都比亲脸颊暧昧喔。”
  “为什么??”
  许至清无声笑了。
  晚一点他会问他们是怎么溜进这里的,得到这个套房老早就偷偷被和隔壁打通的答案
;再晚一点他们会发现许至清有点失语的症状,用各种他想像得到和想像不到的词语骂了
所有牵涉其中的人一轮;再更晚一点他们会坐在不该坐八个人的餐桌边,一边吃饭一边说
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用同一个名字在各地低调活动的不同团体、成为帮助者的被帮
助者、监狱和矫正体系没有停歇的争斗、发生动荡的检察机关、分别减轻或加强了惩罚力
度的不同领域。然后许至清和郑楚仁会两个人到一旁谈论他们的过去,还有想像中的未来
,最后回到孩子般睡在一块的家人身边,和他们挤根本不够大的地舖。
  此时此刻,许至清只是静静听着大家的声音,看着郑楚仁脸上从出现以来就没有散去
过的笑意。
  虽然这个如同记忆床垫的大环境残酷依旧,虽然每分每秒还是有人为了正当的目的遭
受不正当的惩罚,虽然许至清未来一年连出去买菜也做不到,更别说是要成为伙伴的助力
、对谁伸出援手。但他找回了无可替代的自由,接下来每一天,他会继续做自己能做到的
每一件事。
  耐心地、谨慎地、不懈地,直到下一个战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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