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2568 番外2:在雾中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2-08-11 23:41:50
※阅读前警告:本文为中元节风格的本格派飘版文(?),温馨不恐怖,但仍请斟酌观看
  樊少勋被一只巨大的蝴蝶吸引了注意力,鲜艳的明黄色翅膀有着红与黑的边缘,在一
片翠绿的树林之中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他跟着蝴蝶往步道的另一端走了一段距离,回到他
和周煦才刚经过的三岔路口,一旁竖立著木制的路牌,因为年代久远,木板上的字迹已经
有点模糊不清,但右手边是下山通往游客中心的道路,左手边是向上攻顶的山径,他身后
则是环形的步道。
  蝴蝶已经不见踪影,他却注意到离路径不远处的斜坡上有一顶红色的帽子,他有点纳
闷,几分钟前才刚走过这条山径,地面长满了贴地的植物,帽子的颜色在一片深浅交织的
绿色里十分明显,很难没注意到,他却不记得自己有看到过。
  他避开长满苔藓的石头,小心翼翼走过去,努力在湿滑的斜坡上站稳脚步,抓着一旁
的树枝弯腰捡起那顶帽子。帽子的款式是常见的棒球帽,上头绣著某间宫庙的名称,红色
的布料已经很旧了,色调不均地褪成偏淡的红色,就像斑驳的油漆。
  虽然不是昂贵的东西,也不知道忘在山里多久了,他仍想着这可能是某个人重要的回
忆,打算将帽子送到游客中心去,或许有人会去找遗失物也说不定。
  大概因为是平常上班日,东眼山的登山客并不多,他们从桃园大溪一路开车上来时尽
管有遇到一些游客,多数都在大溪老街或者往拉拉山的路上就停下,他们又开了将近四十
分钟,才抵达东眼山森林游乐园的入口。山里的空气很舒服,虽然是晴天,仍带着潮湿微
凉的气味,这里也有整片的柳杉林,中间交错著姑婆芋、巨大的苏铁树和蕨类。
  他们先在平缓的景观步道逛了一圈,再向上往另一条环型的步道前行,打算接到攻顶
的自导式步道,体力许可的话,可折往亲子峰步道,然后沿着东满步道朝三峡的满月圆森
林游乐园前进。途中也遇见几个跟他们一样平日登山的山友,年龄都偏长。可能因为是森
林游乐区,步道上不乏休息的长椅,也有兴建好的厕所。
  他拎着帽子回到原本的位置,周煦刚好从厕所走出来,正用小毛巾擦干双手,略带讶
异地看着他手上的东西。
  “你带了两顶帽子出门?”周煦接过帽子仔细观看,顺手拍了拍上面沾附的泥土。“
这是桃园的义民庙,很旧了。别人给你的?”
  看来周煦也对这顶帽子没有印象,明明难以忽视,怎么会两个人都没注意到?
  “不是。”他摇了摇头,“在那边捡到的,可能是别人的遗失物,打算下山的时候顺
路送去游客中心。”
  出乎意料的,周煦微微变了脸色。
  “你在哪里捡到的?”
  他带着周煦走回捡到棒球帽的三岔路口,指著不远处的斜坡,虽然疑惑,但没阻止周
煦踏过一整片的贴地植物,将帽子放回原处。周煦双手合十,虔诚地垂首,低声说了几句
话。斜坡到路牌的距离不过几公尺,可是现在是春夏之际,山里虫鸣鸟叫声相当响亮,他
没听清楚周煦说的话。
  “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请祂不要见怪,你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好心帮别人把丢失的东西送到游客中心。

  周煦的语气很淡,看起来不想多谈,于是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山里的禁忌很多,他知
道不是事事都适合追根究柢的问,至少要下了山之后,远离仿佛有谁在竖耳倾听的森林,
才好把这些事情问出口。
  他们继续沿着环状步道前行,这条步道平坦好走,虽有些起伏,路上也偶有树根和石
块挡路,不过整体来说对他这个菜鸟还算友善。周煦仍照习惯走在他身后一、两步,在经
过了帽子的事情后显得有些沉默,他略觉得不安,决定自己开启话题。
  “明天茂叔女儿的婚礼,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茂叔本来就留了两个位置给我爸,
要不是姊姊临时有事,不然应该是她跟我一起出席。”
  他这次到桃园,是代表父亲参加老友女儿的婚礼,因为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按照父辈
的习惯,红包礼金总要亲自奉上才够礼数,而父亲的身体经不起数小时的舟车劳顿,他便
成为樊家的代表,毕竟是长子。
  “不适合。到时候对方问起我的身分,你要怎么回答?”
  周煦叹了口气,语气里隐隐有着笑意,似乎觉得他太天真。
  “就说是朋友?”
  “没有人会带朋友去吃喜宴的,少勋。女朋友另当别论。”
  “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去接受灵魂拷问。”
  “两个人接受拷问不会比较好。”
  “至少……”
  樊少勋话才起了头,就一脚在草上踩空,身体猛然倾斜,失去平衡,他的手向前直伸
,想抓住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却刚好一根树枝都没有,眼见就要滚下旁边数十甚至近百
公尺的山谷,周煦眼明手快地将他拉回靠近山壁的这侧。
  “没事吧?”
  他抱着周煦,仍觉得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中狂跳,巨大的心跳声比森林里的虫叫更
让他耳鸣。山径的确不宽,旁边也没有护栏或拉起的绳索,由于草长得茂盛,很容易分不
清路径和山谷的界线;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靠着山壁走,尽量不踏在有草生长的地方,那
一瞬间的感觉更像是……被谁抓着脚踝扯了一把。
  他背脊发凉,不敢再继续往下想,暗暗企图说服自己想太多,肯定只是错觉。
  “……没事。”
  他们继续往前走,环型步道并不长,他们很快就接上指向山顶的阶梯,由于天气晴朗
干爽,枕木铺成的阶梯不至于湿滑,每阶之间的距离也不高,他们盘算著应该可以完成预
定的行程。
  刚好也遇上可以坐下休息的长椅,他们便停下吃午餐,环形和登顶步道的交叉口算是
中继点,折返和这个时间才上山的登山客都有,零零散散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周澈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他们俩个比较想把钱花在蜜月上,两家的亲戚也不多,应该只会开个几桌宴请至亲
好友。”周煦转头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有甜蜜的情意:“他说少勋是我们的家人,一定要
来参加。”
  樊少勋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像是阳光穿透了树林照在他的身上,虽然
温暖但是不炙人,而周煦就是那道吹抚而过的风。他努力忍住聚集在鼻尖的泪意,不知道
如今依旧采取“不问,不说”政策的樊少慈,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像周澈邀请他一样,邀请
周煦参加婚礼?
  “我以为只有女朋友才能参加喜宴。”他故意避开重点,压下落泪的冲动。
  周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穿女装应该蛮好看的。”
  “什么?你先穿女装陪我去茂叔女儿的婚礼再说!”
  “那是金刚芭比吧?会吓到人。”
  打闹著继续往前走,似乎前进了很长一段距离,他们没有再遇见其他山友,步道旁也
没有路牌,总觉得应该到山顶的三角点了,蔓延向上的阶梯却永无止尽。走过一座小木桥
时他再次踩空,一脚跌进旁边由涌泉汇流而成的山涧里,将鞋袜全部浸溼,纵使是春夏,
山泉水依然冰冷,整只脚都泡在里面并不好受。要不是周煦及时抓住他的手肘,避免他整
个人滑倒,或许他会撞上旁边长满青苔的大石,头破血流。
  “你今天不太专心。”周煦微皱着眉,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昨晚没睡好?”
  他铁青著脸说不出话,和上一次不同,他在踩进山涧前明显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握
住了他的脚踝,用力往下拉,不知道是不是滑倒时扭伤脚,该处似乎有一股疼痛钻入骨中

  在山里时总会被树木遮去大部分的日光,树林里显得阴暗,原本让他感到舒适的环境
此刻却有些诡谲,不知何时那些阴影处会冒出让人毛骨悚然的鬼魅。一草一木都不再可亲
,远处甚至传来隆隆的雷响,山区常见午后降雨,但气象局明明说今天会是好天气。
  “我好像扭到脚了。”
  周煦扶着他在一旁的树根上坐下,蹲下来替他卷起裤管、脱去鞋袜,透过照进山径中
的阳光,他们都清楚看见了脚踝上形似掌痕的瘀青,五根指印清晰可见,就像被谁紧紧握
住一样。
  如果说樊少勋刚刚还能自欺欺人地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现在也没办法继续无视这显而
易见的恶意,更何况他本来就特别恐惧这些非人之事,恐怖片是他能不看就不看的类型。
他几乎从内到外打起了寒颤。
  周煦抿著唇不说话,从背包里拿出药膏在瘀青处仔细涂抹推开,并将手帕折成长条型
固定住他的脚踝。
  森林里静谧得吓人。
  他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原本周遭过于吵杂的虫鸣鸟叫声通通消失,而
雾气渐渐弥漫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下山吧。”周煦低声说。
  他点点头,搭著周煦的肩膀起身,好在脚踝伤势不严重,他可以自己走下山。
  所幸下山时还算顺利,分明花了很长的时间走上山,连一个人都没碰到,才往山下走
了十几分钟,就遇上同是折返的山友,也再次听见虫鸣的声音,但这条山径没有岔路,照
理说应该曾经擦身而过,然而在折返前的路途中他们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
  雾依然如追赶他们一般朝着山下漫延而去。
  回到周煦的飞雅特时,他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雾已经飘到了停车场,天空下起细雨。
  
  原本不过是薄雾而已,在车子拐过第三个山路上的弯处时已经和雨水交融成影响视线
的状态,周煦放慢车速,在看不见护栏外景色的道路上小心前行。
  因为开得很慢,他们清楚看见有个约莫七、八十岁的老先生走在靠近山壁的路旁,背
著背包、手里拿着登山杖,跟他们一样往山下的方向移动。从这里到有店家聚集的街道还
有很长一段距离,开车要花四十分钟,走路更不知道要多久。
  周煦跟他对望了一眼,俩人陷入两难。
  他们才刚脱离一段让人相当不舒服的经验,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只想快点下山,单独
一人走在山路上的人太奇怪,就算不是山精水怪之类的非人之物,也足够可疑。可是,如
果对方真的是需要帮忙的人怎么办?平日的东眼山游客稀少,老先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可
能等到人协助。
  周煦把车子驶近老先生,樊少勋摇下车窗,在看清楚对方真的只是个头发花白、随处
可见的老人时,不由得放松了绷紧的情绪。
  “伯伯,需要帮忙吗?要不要载你一程?”
  “少年人真善良。”充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老先生急急忙忙解释:“我赶袂赴尾
帮车,想讲家己行落山,好佳哉遇着恁。”(我赶不上末班车,想说自己走下山,幸好遇
见你们。)
  老先生讲的是台语,他虽然不会说,但还听得懂。
  周煦看着他点了点头,他庆幸自己提出询问,没有放任比父亲年纪还大的老人家独自
在雨天的山路上行走。姑且不论走下山要多久,这种浓雾弥漫的状态,一不小心就可能因
驾驶视线不佳而发生意外。
  老先生上了车,自称姓张,接过樊少勋给他的干毛巾后频频道谢。
  雨势渐增,雾也越来越浓,终于来到近乎看不见前方路况的状态,他们就像开进一团
云雾当中,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周煦只能跟着道路的黄线慢慢滑行车子,但仍是十分危险

  “是不是先路边停车比较好?”
  “一般来说是这样,可是这条路很狭窄,几乎没有路肩,我怕会被其他车追撞。”
  他瞇着眼睛努力想看清楚前面的状况,隐约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看见,不远处露出一小
角黄瓦灰墙的建筑物,屋簷上有色彩鲜艳的装饰。
  “前面好像有间庙,借用旁边的空地暂停一下吧。”
  “我们开上来的时候有经过庙吗?”
  周煦露出怀疑的表情,樊少勋也不记得他们过了往拉拉山的岔路后,一路开上山时有
经过什么有人烟的地方,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建筑物的外观清晰起来,确实是一间古色
古香的庙宇,规模不小,门前正有一片广场可提供他们把车停下。
  在经历过步道上的事情后,纵使他和周煦都不是信仰虔诚的人,但看到宗教场所总令
人比较放心,毕竟神佛庇祐处都是净地,从庙的规模看来,此处应是香火鼎盛。
  “我想下车走一走。”他对着周煦低声说,即使已经离开,在山上发生的事情总让人
忐忑不安。
  “好。”周煦望着他,语调轻柔:“礼貌上也跟庙方的人说一声。”
  “车暂时停在遮就好,甘呒需要去搅扰?”(车暂时停在这里就好,需要去打扰人家
吗?)
  他们把车停好,开了车门准备下车,后座的张伯伯突然冒了这句话出来。
  他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也能了解有些人就是不喜欢接近庙宇,可能是宗教信仰不合,
或者是不信神佛,因此觉得进庙会不自在。
  “既然借用庙方的地,应该去添个香油钱。”周煦温和地解释,“张伯伯待在车上也
没关系,车子我不锁。”
  “雾散了我们就走,不会太久。”他也跟着安抚老先生。
  老先生最后还是跟着他们一起下车,跨过庙门,大殿之前是一方天井,天公炉就放在
正中间,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一间庙,天公炉里却没有半支正在燃烧的香。他们从侧门进
到大殿,庙里打扫得不太干净,四处都是灰尘,一般庙里会有的佛经故事绘图也略显斑驳
,木头雕花有些毁损,正中央的神像或许是年久失修,总觉得面目模糊,看不太出来是哪
位神明。
  “欢迎欢迎,很久没人来了啊!”
  一个大概五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从内殿迎了出来,招呼他们在一旁的桌椅坐下,对方略
带口音,和所谓的台湾国语听起来有点像又不太一样。男子说自己是这间庙的主委,姓彭
,随即拿起一旁的水壶在卡式炉上烧起热水,准备泡茶请客人喝。
  偌大的一间庙只有彭主委一个人,不过对方十分好客,言谈中确实透露出很久没跟人
聊聊的欣喜,他也被彭主委的热情感染,比平常多说了几句话;对方似乎对这附近很熟,
周煦聊起周边地区几处景点,彭主委都能介绍一番。反而是张伯伯自从下了车后就不太说
话,神情些许疲惫。
  过不多时,水烧开了,彭主委将水注入茶壶中,不知道是不是山上太过潮湿,他隐隐
闻到一股霉味。彭主委从底下摸出四个茶杯,在他们面前各放一个茶杯,斟了满杯的茶,
茶色有些混浊,霉味更加明显。
  “喝茶、喝茶。”
  对方太过好客,即使对茶水有些疑虑,他也不好意思拒绝,斜眼偷看周煦的表情,虽
然看不出为难的样子,却迟迟没将杯子拿起,反而问起彭主委对正值产季的拉拉山水蜜桃
有没有研究?是否有推荐购买的店家?显然不打算喝下那杯色泽不佳的茶。
  没想到彭主委把杯子又往他们面前推了一点,满脸期待。
  “这是别人送的,很好的茶!”
  这下子不喝不行了。
  他知道有些长辈因为生病,无法分辨食物过期或酸腐,但彭主委看起来还不到失智症
的年纪,没想到也有同样的问题。他脸上挂著面对客户的业务笑容,满心只想着怎么尽量
少喝一点,别让对方再倒第二杯。
  “歹势,想欲佮你借便所。”(抱歉,想跟你借厕所。)
  樊少勋端起茶杯,坐在旁边的张伯伯突然站起,因为施力过猛而撞翻了他们面前那张
折叠式的茶桌,杯子、茶壶和茶盘掉了一地,茶水自然也洒在地上不能喝了。张伯伯连连
道歉。趁著彭主委带着张伯伯去厕所,他和周煦帮忙将现场收拾干净,发现四个杯子都有
了裂缝,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装茶,顿时放下心来。
  “你真的打算要喝?”周煦贴近他,低声地问。
  “对啊,不然呢?”他也低声回答,当时的情况如同箭在弦上,拒绝了只怕不仅是拒
绝对方的好意,还会伤了对方的感情,他们毕竟是来避雨的客人,面对主人的善意很难说
不。
  周煦指了指桌子边奄奄一息的观音竹盆栽,眼里浮出笑意。
  “太卑鄙了。”他低声唾弃,压下嘴角的弧度,暗暗感谢尿急的张伯伯拯救了他。
  “我今天没带肠胃药啊。”
  庙门外的雨势很急,大有将他们困在这里、无法离开的氛围,雾浓得像一面白墙,伸
手不见五指,除了雨声之外,庙里没有其他声响,却没有带给人平静的感觉,反而烦躁感
如雷阵雨后迫不及待钻出土面的蚯蚓,总觉得无法久待,偏偏不知道这场雨和雾会持续到
何时。
  他们在大殿旁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彭主委和张伯伯回来,感觉才驶离东眼山的售票口
不久,天色却沉了下来。又等了五分钟,周煦决定去找人,毕竟一个是年纪足可当他们爷
爷的老人家,另一个则是有失智症可能的年长者,不管是谁出事,在这个荒郊野外都可能
来不及等到救护车。
  两人跟着彭主委刚才走的方向穿过另一扇通往侧边的门,大殿的左方是煮食斋饭的厨
房和厕所,与大殿还隔着一段没有屋顶遮蔽的通道,彭主委和张伯伯则站在厕所门口说话
。大雨倾盆而下,水珠拍打在屋顶与水泥地面上的声音很响亮,理当隔绝其他声音,他们
却能清楚听见那两个人说话,仿佛直接传进大脑里。
  从上车后,张伯伯始终给人一种和善慈祥的感觉,进到庙里后,彭主委则是乐善好客
。此时张伯伯的感觉不变,彭主委的脸上却退去所有情绪,恍如油漆从雕像表面剥落,展
现无机质的内里;那不是面无表情,更像脱去一层人皮,露出属于非人的真貌。
  但彭主委的长相并没有改变,既非青面獠牙,也不是狰狞丑恶的模样。
  “该留的留,该走的走,你袂当将(人因)留落来。”(你不能把他们留下来。)
  “我在这里那么久,没有人陪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彭主委的话语中有一股浓浓的悲哀。
  “时间到矣,你就会离开。”张伯伯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
  “真紧。”(很快。)
  他们一声不吭回到大殿,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不只是因为彭主委那张非人的脸孔
,也不仅仅是张伯伯与彭主委的对话,而是他们从彼此眼中的恐惧就知道,对方也看见了
跟自己一样的东西──彭主委的头上戴的,正是那顶在步道边捡到的红色棒球帽。
  帽子上绣著同样的宫庙名称,一样边缘磨损、褪色的布料,更让他们惊恐的是,为什
么从进庙门到现在,自己对那么明显的东西视若无睹?回想起来,帽子一开始就戴在主委
头上,但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顶帽子的存在,与其说看不见,不如说注意力被刻意引开
了。
  樊少勋的脚踝还隐隐作痛,乌黑的掌印如蛆附骨,他不自觉颤抖起来。
  “少勋,我在这里。”
  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拥入怀中,周煦的体温微熨着他,慢慢让发冷的指尖回温,不再僵
硬发抖。
  “没事的。”
  又过一段时间,张伯伯笑咪咪从侧门走了出来,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脚踝上的痛突
然消失,恐惧不再像突来的浓雾笼罩着他们。
  “开日矣,好通来走。”(出太阳了,可以离开。)
  他们回到车上,识相地没有问彭主委去哪了?离开前是不是该跟对方说一声?为何雨
和雾都在瞬间停下与散去?有些事不去细想对彼此才更好。
  车子顺畅地回到了山下,他转头想问张伯伯要在哪里停车,然而后座上一个人都没有
,就连那条毛巾都是干燥的,没有半点水气,犹如张伯伯这个人从不存在。他不可置信地
望着周煦,对方正从车内的地毯上捡起一个红色的香火袋,原本是挂在后照镜上的,不知
道什么时候细绳断了,掉在地上。
  据传平安符的红线若是断了,便是帮主人挡去劫难。
  “这是周澈在爸房间抽屉找到的。”周煦的声音略带哽咽,压抑不住语气中强烈的情
绪。“他说爸觉得我老是出门在外,身上要带着平安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土地公庙帮
我求一个,等我回家再拿给我……但我一直没回去……”
  “周煦,我们一起去还愿吧。”
  这次换他抱住周煦颤抖的身体,明白对方对逝去的父亲有多想念。
  
  几个月后,一具遗体在东眼山被发现,皮肉皆已腐烂,只剩白骨,分辨不清长相,然
而家属透过死者身上的衣着,确认身份是彭姓的宫庙主委,当天离家登山前戴了顶红色的
宫庙棒球帽,已经失踪六年,直至现在才寻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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