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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冠翰经历了第一次的惨烈期末考、第一个寒假、第一次被漂亮女生告白、第一次拒
绝漂亮女生告白、第一个山下热死人的仲夏、第二次更惨烈的期末考后,终于盼来了
Drusa第一个电话。
在这期间,妈妈来看过利冠翰两次,一次带了一叠游戏卡,妈妈说是Drusa从他房间
挑出来的,因为妈妈也不知道哪些游戏好玩。
利冠翰看到当年的水管工人游戏、还有射击游戏,不禁笑了。
另一次是接近年关,奶奶眼睛开刀,得到大都市的医院住两个礼拜。
妈妈来陪奶奶,顺便来看利冠翰,也省了利冠翰回乡过年的车钱。
妈妈带了Drusa的手写信。利冠翰很惊讶,他知道Drusa讨厌写字,以前考夜校时,利
冠翰帮Drusa补习国文,Drusa写作文时,表情痛苦到像有人把他全身骨头打断一样。
这样的Drusa,居然会写信,利冠翰内心波澜万丈。
他躲在被窝里看Drusa的信,但信里只有一行字。
“利冠车翁:我的电话:09xx-893-xxx,我有时在山上,接不到,多打几次。乌木柏
雨林”
利冠翰觉得好笑,不单是他们什么交情了,Drusa还写错他的名字。还有这小子明明
讨厌写字,还硬要署笔划那么多的汉名。还有这么大张广告纸,就只写了这么行小小
的字,后半段还被雨水糊了一点点。
利冠翰把广告纸翻来覆去,想找到多几个字,但什么也没有。
最后利冠翰没办法,只得躺回宿舍床上,把广告单盖到脸上。
利冠翰闻到熟悉的气息,像是山里的青草、又像淋雨的木头。
他把鼻尖埋到纸里,才发现那是Drusa的味道,他头发的气味、他皮肤的气味、他指
尖的气味、他舌头伸进利冠翰口腔时的气味。
利冠翰嗅个不停,潮湿的鼻息把纸弄破,戳了个洞,吓了利冠翰一跳,好在没戳破Dr
usa那行电话。
他忙把广告单抚平,为自己的痴汉程度脸红。
但同时也感觉到,他是真的很想那个人了,很想很想他。
利冠翰播了两次电话,都转语音信箱。
利冠翰不死心,照三餐打、睡前也打,但不是语音信箱,就是响半天没人接。
他不禁怀疑,是否那小子根本不会用手机,以为那是装饰品?
他提前买了车票,打算最后一科期末考一考完,就要跳上回山上的火车,拎着那混蛋
的耳朵,好好教他手机的用法。
但就在那天早晨,他接到了Drusa打来的电话。
萤幕显示“乌柏霖”时,利冠翰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忙不迭地接起手机,也不顾是
在教室里,还有十分钟就要考期末考。
“喂、喂,乌柏霖吗?”利冠翰哑着声音:“Drusa……?”
Drusa在手机那端安静许久,仿佛不习惯这种对话方式,以致话筒传出的嗓音,也格
外低沉而悠长。
“利冠翰,我Kama快要死了。”手机那端的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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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冠翰错过上山的第一班客运,Drusa便骑机车下山来接他。
利冠翰初照面就吓了一跳。一年不见,Drusa更高了、也更黑了一点。
他穿了上衣,还是白衬衫,看起来整整齐齐。他体格还是很惊人,那对利冠翰中意的
奶子,饱满得像要冲破白衬衫的排釦一般。
右胸那条黑蛇还在,隐约从衬衫布透出来,让人很难把视线移开。
Drusa还戴了安全帽——以前Drusa总说他买不起,山上只有利冠翰戴安全帽。
Drusa用两手拔下安全帽,甩开头发上的汗。利冠翰发现他连头发都剃短了,本来Dru
sa一年剪不到一次头发,长到遮头盖脸,最多拿个橡皮筋扎著。
Drusa五官轮廓很立体,现在剪了短发,更突显挺鼻子和厚嘴唇,眉毛颜色还是很深
,逆着光站在山道上,帅得让利冠翰一时失了神。
“喂,利冠翰!”Drusa在他脸前挥着手,“书唸太多、唸呆了?”利冠翰红了耳朵
。
利冠翰坐在Drusa身后,眼前虎背熊腰、波涛汹涌,利冠翰却不敢伸手去碰。
骑车上山要二十多分钟,本以为两人阔别一年,见面了必定有许多话说。利冠翰也在
心底打了很多腹稿。
但实际坐在这人身后、闻着他的气息,只差一吋便能抱到Drusa的大奶,利冠翰反而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Drusa断断续续跟聊。利冠翰才知道,他离开一年,山上发生很多事。
奶奶接任了村长,和政府合作了不知道什么偏乡复兴计画。很多外地人到村子里来,
量这个看那个,还打算盖部落会馆和图书馆。
现在山下常有志工上来,带小朋友玩、送便当给老人,帮忙修路灯、修围篱,本来这
些工作都是教会主导的。现在村里的年轻女生也去学唱歌跳舞,年长的就做编织和串
珠珠,尽管以前她们从来不做的。
Drusa说,牧师在Ita拔管之后,变得很沮丧,人像老了五十岁,不做礼拜时,就窝在
家里,哪都不去。
而今年年关过后,忽然有警察来找牧师。
“有家长去报警,说我Kama乱摸他儿子。”Drusa逆着风说。
Drusa说,警察问了牧师很久、发通知书发了好几次,全村都知道这件事。连跟牧师
同住的Drusa,都不得不下山做了好几次笔录。
Drusa才知道,牧师不单单摸Ita,还摸了很多小男孩。
不只摸,Drusa不在家时,牧师还把其中一个小男孩带回家,做Drusa当年打算对利冠
翰做的事。
“那个Qunu割破自己的手,差点死了,他Kina逼问他,才发现这件事。”
Drusa催著油门说:“他们跑到教会来,要我Kama出来,他们拿锄头要打我Kama,我
打跑他们,他们就连我一起告了。”
Drusa说,后来利冠翰奶奶出面调停,家长就不告Drusa了,但扬言要对牧师追究到底
。
警察还告诉牧师,这条罪很重,他会被关很久,可能一辈子。
牧师开始喝酒,喝很多。
他教会工作都不做了,事情传开后,也没人再来教会,牧师就整天窝在房里,喝到没
钱买酒,还跟Drusa借钱。
Drusa劝他、吼他、拒绝给他钱,牧师就开始哭。
他哭着跟Drusa道歉、跟Drusa妈妈道歉,还向Ita忏悔。他还把柴刀拿给Drusa,要Dr
usa杀了他。
Drusa不想理他,他躲去教会附近的杂货店,一个月不跟牧师见面。
有天Drusa听见有族人在喊,说溪边有死人。
Drusa有预感,跑着跟大家到河边,看到村里一个大叔背着牧师的身体,从水里起来
,牧师的嘴唇都白了,头发沾著泥土杂草,呼气多进气少。
他们说,牧师一大早去溪边喝酒,失足掉进水里,溪虽浅,但牧师恰巧脸朝下,自己
又翻不起身,就这么挣扎了半小时,才被人发现。
村里人都说牧师是报应,是做了坏事、被恶灵惩罚的结果。
医生本来说再观察,后来就单独把Drusa叫进去,说牧师这样救不活了,是不是就直
接放弃了,省得花钱又徒劳。
利冠翰心情复杂,不单是感叹牧师的下场,而是利冠翰想到,自己在和女生骑车吃宵
夜、被女生告白、还为了Drusa不打电话给他气恼时,Drusa已经独自经历了这么多的
事情。
利冠翰伸出手来,从后搂住Drusa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Drusa回头瞄了他一眼,喉结滚动了下,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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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usa在村里停了机车,和利冠翰走过村里唯一一条柏油路。
利冠翰想问Drusa牧师在哪、要不要一块去看他最后一面。但还没开口,就看见途经
的杂货店里,走出来一个穿山上传统服饰的女生。
“Kalula!”Drusa跟女生打招呼,女生走过来挽住Drusa的手。
利冠翰瞪大眼睛,他认得这个女生,她是杂货店老板的女儿,土生土长的山上人,有
点男孩子气。Drusa从小就跟她很好,她妈妈常邀Drusa到杂货店里玩。
Drusa还说过,Kalula曾自愿要跟他上床。
“妳去哪里?”Drusa用山上话问她。
“去会馆学跳舞,我快迟到啦!”Kalula很自然地回答他。她凑近Drusa的脸,正面
给了Drusa一个亲吻。
利冠翰呆若木鸡,Drusa不敢看他,直到Kalula挥着手离开,Drusa才转回身。
“Kalula,现在是我女朋友。”Drusa说。
利冠翰觉得全身血液都冲到脑门里来:“什么……?”
Drusa面无表情,“她是个好女孩,很会做事。Kama被警察抓走时,她陪我一整晚,
做饭给我吃,我和Kama吵架时,都住在她家。Kalula喜欢我、她Kina也喜欢我。她Ki
na说等我二十岁,要让Kalula嫁给我。”
利冠翰一阵晕眩,他脚步没站稳,往旁边踉跄了下,Drusa却没来扶他。
“但你说、你喜欢我……”利冠翰说。
Drusa依然没看他:“我喜欢你,所以呢?”
利冠翰嘴唇哆唆,Drusa用两手用力抹了抹脸,像也在逼自己冷静。
“你下山去了,你唸很多书、你唸那个什么英文,我一句都听不懂,看了Kama的书也
不懂。我只会做水管,但你会在山下工作,你Vuvu说了,你以后不会回山上了,去唸
书的都不会回山上了。”
Drusa唇线绷得死紧。
“你Kina还说,你交女朋友了,才都不回来看我们,他说你脑袋这么好、又长得帅,
山下一定很多女人抢着要。”
利冠翰站在那里没动,“我现在回来了。”他抖著嗓音说。
Drusa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背对落下的夕阳。
“……Kama被抓走,我才知道,男人喜欢男人,不会有好事发生。大家都笑我的Kama
,说他不正常。”
他深吸口气。
“利冠翰,我不能变得跟我Kama一样,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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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冠翰脑袋一片空白。他觉得周围在旋转,好像他一脚踩空什么,跟Drusa妈妈一样
,跌落万丈深渊。
“就算……”利冠翰吸着气,“就算我想变得跟你Kama一样、你也不想?”
Drusa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利冠翰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在他能够控制之前,眼泪就像
溃堤一样落了下来。
利冠翰站在杂货店前哭着,他用手抹着眼睛,想阻挡那些泪水。
他不想这样,他不想让Drusa觉得他没用。他是男人,又不是漂亮女生,哭了也没有
人会同情他。
这些利冠翰都知道,但眼泪还是停不下来。
啊,是啊,Drusa一年没连络、Drusa不接他电话,他早就应该知道了。
他真的太笨了,还傻傻以为Drusa会在山上等他,就像他每天瞪着来电显示栏一样。
利冠翰转过身,吸著鼻子,往山下跑。
他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杂货店、离开远处那间教堂、离开他从小到大的故乡、
离开这座山头、离开这个到处充满著Drusa影子和气味的地方。
“利冠翰!”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但利冠翰没有停下来,满脑子只有逃跑。
他沿着柏油大路走,中途折往林间小路,一个劲儿地往山下跑。
他太久没回来了,可能是那个什么复兴计画的缘故,很多地方路都变了,变得混乱而
陌生,和Drusa一样。
他听见背后一直有人在叫他,有草被拨开的声音、有树枝折断的声音。
利冠翰用球鞋踩着边坡,他到底是山下人,不像Drusa他们这么会爬山,眼泪模糊了
他的视线,一颗石头滚下来,差点害他滑倒,忙抓了旁边树根稳住。
他继续往下爬,爬到一座山谷旁,那里有条小小的、木板铺成的栈道,好像很久没人
走,被杂草盖满了。利冠翰一边拨著草、一边往前进。
他远远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利冠翰!不可以走那里!停下!利冠翰!求求你、回来
!”
利冠翰这时他稍微冷静了点,听出那是Drusa的声音,正要回头,冷不防脚下传来断
裂的声响。
利冠翰还没来得及低头看,只听“啪哩趴哩”一阵乱响,利冠翰的身体重量随着崩塌
的木栈板坠落。
“利冠翰!”落下去之前,利冠翰听见Drusa撕心裂肺的吼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