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宁国皇宫这天很不宁静,皇后娘娘突然从寝宫中消失,有几个守夜的宫人说半夜看到一张
皮裹着皇后娘娘飞走,绿水湖边的渔夫也说看到某个裹着皮的飞天长发女怪坠入湖中,但
宫里派人去打捞半天什么也捞不出来。皇上震怒,传令要是三日之内找不到皇后,就要将
秋霖殿所有人都处斩谢罪。秋霖殿个个以为大祸临头,不料却在傍晚的时候找到皇后,宫
人们从鬼门关前走一遭,庆幸上苍果然有好生之德,将失踪的皇后送回来,不让秋霖殿的
人白白送死,成为刀下冤魂。
皇上得知皇后找到了,吩咐传令下去,要皇后来见。来的人却是皇后的贴身宫女流萤,俯
在地上支支吾吾,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恐怕不便起身,一时三刻无法来见皇上。
“让她去吧。”皇帝冷冷如是说,挥手叫流萤退下。流萤不敢多言,赶紧行礼离去。
皇帝在案前看书,没有要起身去见皇后的意思。宦官高鹏随侍皇上身边多年,熟知皇帝喜
怒哀乐,小心翼翼问道:“皇上今晚,可是要去澄清殿?”
皇帝一个字没吭,便是肯定的意思了。高鹏去张罗,传令去澄清殿,要郑贵妃随时恭候皇
上大驾。虽说葛皇后是六宫之主,但郑贵妃才是承蒙皇帝恩宠的红人,葛皇后既然无事,
那皇上也没有继续关心的必要。
日子合著便这样过去了,凌月白在床上睡了三日,滴水不进粒米不沾,肚子饿得咕噜咕噜
叫,总算被饿醒,不再逃避现实。醒来时见到他的小牛白尖尖挽著袖子,正拿抹布在一处
小柜前抹灰尘,外型仍然是之前那个晶莹剔透的美貌小丫头。凌月白睡眼惺忪唤道:“尖
尖,有没有吃的?拿几个点心来。”
白尖尖惊呼一声,喜道:“主人您终于醒啦!”
凌月白一手抓着脚一手揉眼睛,啧了一声,抱怨道:“肚子一直叫我怎么睡?要死,回来
当肉体凡胎真不好,睡一睡就肚子饿,身体又重得要命,我干嘛要接这个苦差事。”
葛霜花的鬼魂飘在上头,胆怯道:“对不起,我……我生前不是很轻。”
白尖尖对葛霜花解释道:“不是你的身子重,是因为修仙得道之人,摆脱了肉体凡胎,形
成仙身,介于灵魂跟实体之间,举手投足比以往还要轻盈几十倍。主人已经习惯仙身,再
回来成为肉体凡胎,自然就嫌重了。”
葛霜花噢了一声,又问道:“那你怎么都没嫌过重?”白尖尖道:“我还没修成仙身,道
行还差得远。”
凌月白听他们在讲那些有的没的,肚子又饿得叫起来,问道:“这宫里有没有吃的?”白
尖尖这几日已将皇后宫殿内外摸熟,立刻去后头端了一个金色的壶出来,盖子打开,里头
是一锅热腾腾的红枣薏米粥,白尖尖盛了一碗,交给凌月白。那是甜粥,搁了白糖,凌月
白饿了什么都好吃,一连吃了好几碗,将粥吃得壶底朝天,总算是吃饱了。他站起来伸伸
懒腰,道:“好啦,回来上工,跑来当皇后就是为了要去见皇帝,既然我醒了,这就见皇
帝去。”
白尖尖道:“之前皇帝要你过去见他,你都在睡,把机会睡掉了。”
凌月白道:“有么?我忘记了。”也不知他是真忘假忘,只见凌月白站起身来,就往外头
走去。白尖尖道:“主人您要去哪里?”凌月白道:“去找皇帝啊。”白尖尖吓坏了,道
:“您换个衣服吧,穿这样别说是见皇帝,连走出去都不行啊!”
凌月白身上穿着的却是一身睡衣,他这是复制葛霜花死亡时身上穿的衣衫,葛霜花死去时
身穿一身白色丝绸睡衣,凌月白身上便也是白色丝绸睡衣。凌月白看看自己的样子,道:
“本人衣可蔽体,不失礼节,为何不可见皇帝?”
葛霜花:“判官您要做皇后,这样穿太少了。”
凌月白道:“奇哉怪也,我要去见老公,他连我的裸体都见过了,穿睡衣去见他又有何处
不妥?”
他说的裸体自然是葛霜花的裸体。葛霜花满脸通红,双手遮面,转过了头去。白尖尖道:
“主人,皇宫最多的就是规矩,最好还是涂点胭脂水粉,打扮得体面庄重一点,才不会打
坏皇城内的和气。”
白尖尖说的凌月白当然也懂,他只是不想化妆也不想穿娘们的衣服,扯著嘴角抱怨道:“
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见过百八十个皇帝,都是他们来见我,现在却是我要去见他,
这肉体已经重得要命,还要穿那些层层叠叠的女人衣服,我直接驾鹤西归了便是。”
白尖尖道:“主人您说笑呢。没听过穿衣服穿死人的,您就当作是修行,在身上挂重物,
顺便练练气。”
凌月白道:“我不能这样去见皇帝?”
白尖尖斩钉截铁道:“不能。”请来皇后的贴身宫女流萤,道:“娘娘要去见皇上,麻烦
姊姊给她打扮打扮。”
流萤喜道:“娘娘要去见皇上么?皇上一定很高兴。”抖擞精神帮皇后娘娘打扮。这一弄
就弄了半天,先是修眉修面,然后涂胭脂水粉,唇上也点一点红。然后挽头发,将皇后那
头披散的长发梳成发髻,别上花钿,再插金步瑶,衣衫也不能含糊,几个宫女合力制伏皇
后,将皇后身上那层睡衣剥了,绑上肚兜、贴身小衣,再穿内衫、外衫、套上裙子,绑上
腰带,最后披上一件蓝底秀白花的丝绸外袍,又挂上长长的珍珠项链,一层两层三层,直
垂至腹,耳朵也挂上大珍珠耳环,这才大功告成。凌月白全身都是叮叮当当的饰品,衣服
穿了一件又一件,粉涂了一层又一层,毛孔被堵住了,差点不能呼吸。
“要死。”凌月白说不出话只能用气音。为了调查鬼王要做这么大的牺牲,他心中充满了
脏字。
皇后的打扮终于大功告成。流萤称赞道:“娘娘您真美,好像是蜡雪中的一朵寒梅。”凌
月白心想葛霜花不就长那样,什么蜡雪寒梅,真是爱说笑。不料一抬头,看到镜中的自己
,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挺美的,比寻常的素净面容还要华贵艳丽许多。就算那不是他的真
容,但看到自己变美,也是心情好上许多,心中的脏字一个个如泡泡破掉般消失不见。
“果然是人要衣装啊。”凌月白赞叹道,“皇上也是很会选,选一个这么美的当皇后。”
流萤狐疑道:“娘娘您说的话很奇怪,流萤听不懂。”
凌月白道:“偶尔顾影自怜也是挺不错的,你叫流萤么?如果哪天你变成男子,你想做什
么?”
流萤更是不解,往常皇后总是愁容不展,话语不多,为了被逼迫嫁入皇宫而伤心难过,虽
然待她甚好,却从没讲过这么多没头没脑的话语。然而流萤是个训练有素的宫女,仍恭恭
敬敬答道:“秉娘娘,流萤要是变成男子,便不做宫女了。”
凌月白道:“你不当宫女,那要去考科举做状元么?”
流萤道:“娘娘忘记了,流萤以前跟娘娘说过,在老家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本
来说好长大要结为夫妻,不料邻家哥哥长大之后表明只爱男子,悔了婚约,流萤这才进宫
做事。倘若我当男子,就回家娶了邻家哥哥,两人共同白首,再也不分离。”
流萤说得平平静静,内容倒是惊人,凌月白往飘在上头的葛霜花看了一眼,道:“这么重
要的故事我怎么会忘了呢,一定是当皇后压力太大,每天都在睡,这才什么都不记得了。
”葛霜花道:“你才每天都在睡──”凌月白打个哈哈,当作没听见,问:“我可以去找
皇上了没?”
流萤不知为何皇后娘娘言语变得如此无礼,不过如今皇后也打扮得差不多,便恭敬道:“
请娘娘移步至清凉殿,皇上正等候与娘娘一同用午膳。”
凌月白道:“好,好。”移动脚步,然而只是要走个路,对他而言却困难万分。太多的衣
服、厚重的脂粉、头发也重,压得脖子发疼。凌月白连人类肉身都嫌重,何况这些东西如
同千钧压顶。他只觉得说不出的迟钝,迈出几步,手脚不协调,脚步一个不稳,凌月白跌
倒在地上。
“娘娘!娘娘!”流萤着急搀扶他,“娘娘没事吧?”
凌月白要窒息了,使尽全身力气吐出一句:“我要卸妆。”便头一歪,直接昏死过去。堂
堂仙界第一术士就这样昏倒实在太丢脸了,好在凌月白从来不在乎自尊跟形象,只在乎当
下感受。他毛孔都被脂粉堵塞,满心都是不卸妆毋宁死,昏倒更不在话下。
眼看皇后娘娘是出不了宫,流萤先派一名宫人去传讯给皇帝说皇后不去了,再跟白尖尖一
起合力将盛装的皇后娘娘抬回床上,帮她更衣卸妆洗脸,拆下发髻,换回原来的睡衣。好
在流萤忙着照顾皇后,虽然隐约见到小宫女尖尖时不时露出鄙夷的神情,倒也没放在心上
。
话说凌月白因为妆粉太厚重一时晕厥过去,不出一个时辰便醒来,他不是自然睡醒的,而
是感觉到一股异常邪恶的鬼气,薰满了他的床。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颗馒头,躺在鬼气蒸
笼里头九蒸九晒,混浊的鬼气晒得他浑身恶寒,无法安心入睡,当下就睁开眼睛,要看看
鬼气的源头是谁。
床边坐着一名男子,一身蓝衣,大约二十来岁出头,挺挺的鼻子,五官甚是俊雅,看上去
是个沉默寡言的类型,气质甚是冷冽。他全身上下都是人类的气息,却有一股强烈的鬼气
混杂其中,随着他的呼吸一出一进,鬼气如同涟漪一般一层层晕开来,污染周遭。
凌月白受不了,先打个喷嚏,又打一个喷嚏。这是人体自然反应,要把恶浊之气排出体外
。两个喷嚏不够,凌月白扣住拇指与食指中指,在自己膻中穴上连续轻轻敲击,敲了五六
十下,口一张,吐出一口长长的恶气,又黑又浊,身体顿时一轻。
那蓝衫男子身子斜倚,冷眼看他又打喷嚏又敲穴道,漠然道:“朕听说皇后昏倒,特地来
慰问皇后,看来皇后身体甚好,不需要朕的关心。”
原来这人就是皇帝韩周,说话冷冰冰的,一点感情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