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相期竹马年(五)

楼主: cherry427n (煮劍)   2021-11-27 22:05:42
相期竹马年(五)
  “苗苗。”天地寂静间,我对着眼前一池荷花,不知不觉开口道。
  土灵根被雷劈断后,只剩下水灵根的我,动不动就想哭,究竟怎么回事啊。我把脸埋
在膝盖里,听风与竹林寂寥地吹,吹得我隐隐产生幻觉,似是有人隔着一场遥远的梦也在
唤我。
  “阿原。”幻觉如此亲切,甚至是苗苗的声音。
  “……阿原!”
  “唔!”
  我霍地一抬头,发现原来那一声声呼唤竟是真的。
  苗苗就在我的面前,他应该是在回府路上发现了等在门边的我,而特意折下来,人还
御在剑上,飞得低低的,衣带飘扬,像是纡尊降贵的谪仙。苗苗的视线在我的眼角边停留
了一会,之后似乎微微松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
  我说不出话,傻望着他。
  
  “我……那个……”我想起自己擅自等在他洞府前的行径,颇有纠缠不休的意味,后
知后觉地羞愧起来,又怕自己若是一直不说话,会错失好好道歉的时机,勉强自己嗫嗫挤
出不像话的几个字。
  打破沉默之后,有句话忽地自己脱口而出了。
  “──能再见到你真好。”这是我方才回忆过的,苗苗对我说过的话。
  他怔怔一滞,随后似是也记起了我们昔日的对话,稍稍一展眉,唇角绽现出一朵笑花
。笑容浅若涟漪,在更加鲜明的一丝感伤中一恍而逝。
  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呢?从前我听了他的话后,莫非也是这种表情吗?
  当年的我因为心神大荡而几近自我放弃,聪敏的苗苗是否早在那时就看出我的妄自菲
薄?事隔多年,我察觉得迟了,又觉得苗苗真不愧是他,那么久以前,就闪闪发亮。我从
他身上获取过许许多多的温暖,却没想到最初的那一抹温度,直至今日都还是暖的。
  在无意间淘出掩没于识海中的宝石碎片,我感到失而复得的喜悦;实则苗苗这时肯见
我,也近乎是一种失而复得。我朝他盈盈一笑,一瞬之间恍如回到了往时那刻。
  随着记忆中的他一齐,我伸出手,拉住他山青色的飘逸衣角,犹如捞起天边的云彩。
  接着一把将他从剑上扯了下来。
  苗苗的修为比我高,轻易便能闪躲开,但他直直凝视着我,神情纵容,顺势跌入我大
张双手的怀中。
  他的剑掉在地上,撞出铿锵一声。他素日那么爱惜,将灵剑收入丹田也只要一霎那,
现在却静静让我抱着,任由那把银月般的宝剑孤零零落在一旁。
  我抱紧怀中香气融融的苗苗,没出息地又想哭了。
  他拥有香息的时日不算长,我闻著却觉得好安心,仿佛他与生俱来便应该是这样的,
而我也理应要从中得到慰藉,是因为我是天干他是地坤的关系吗?
  ……不对的。是因为他是苗苗的关系吧。
  隔了这么多天,我非常怀念这般抬手就能碰触到彼此的距离,明明他以前也经常独自
领差办事,可即使在那些时候,我也不曾感到两人间的隔阂……唔,不行不行,现在不能
哭。
  如果不希望再有隔阂,那我该做的也只有一件事。我深吸一口气。
  “对不住!我说错了话,我知道错了。”我诚恳道歉,说得很急,还差点咬到自己。
“你若还生气,就打我吧!尽情打!”
  体质单薄的丹修要是被剑修全力殴打,想必会变成一场同门斗殴的阋墙祸案,可是如
果他能消气,值得的。我鼓起勇气,诚心道,为了表示不只是空口说白话,还将身上的护
身法器卸下来扔到一边,玉色的坠子磕磕地滚到剑旁。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打你?”苗苗按着我的肩,要将我推开,但我低头一揽,
把他搂得更紧。
  “……打完之后如果可以的话,请原谅我。”我说。
  “本来就没有真的生气,又有什么好原谅的。”苗苗的姿势与口气都很僵硬。
  他不是会赌气的性子,所以这是真话吗?那他之前的回避是为什么?我不太确定的同
时,禁不住喜出望外。“既然如此、那么,就是……可不可以、不要再疏远我……?”
  我按捺不住,话语中透出一丝哭音。我觉得自己太卑鄙了,我一哭的话,苗苗还要怎
么拒绝呢。
  “……阿原好赖皮。” 
  “嗯。”
  “阿原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错了的。”
  “唉……”
  苗苗松下绷紧的肩膀,认命似地,双手也虚环着我。他气恼又无奈地叹道,你才不知
道。
  他的神情被疏落的竹影遮了大半,我看不清,可是听出了他叹息中的亲近,一颗纠结
的心便受到了宽宥,少少安定下来。
  我想起栗里师兄给我的栗子们,歪著身子往旁边一探,幸好装着栗子的白瓷盅没有翻
倒,糖水浸透的栗子黄润润的,看起来依旧可口。我小心翼翼拉开一个不会让自己感到孤
单的距离,虔诚地递给苗苗。
  “我想给你这个。今天刚煮好的,熬糖水的灵泉是破晓时舀起的,还能尝出夏月的味
道哦。”我也赞扬了一番栗里师兄的无私,苗苗笑笑接过,将瓷盅又放回原位。
  我刚想问他是不是不喜欢,被他又牢牢地抱住了。
  “阿原连道歉的方式都好像老妈子。”
  “……怎么这么说呢。”
  “虽然是老妈子,却很迟钝。幸好有栗里师兄开释。”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为什么要刻意说出来呢……”
  这是我发现自己心意以来与苗苗第二次拥抱了,每一次都是友爱的方式,但我仍然心
猿意马。我觉得自己该躲开,又舍不得,一边自觉居心叵测,一边又知道自己正在求和,
应该顺着苗苗的举动,所以不敢挣扎。我把脸埋在他的领口处,偷吸一口鼻前的荷花香。
  “常识不足我也很懊悔的……”我小声说,又道了一次歉。
  苗苗这次没有调侃我,温声告诉我没关系,气息扑在我耳边,痒痒的。我蓦地感到赧
然,自己的香息不像他一样是好闻的花香,如现在这样,能闻见彼此的味道却给不出什么
特别的,俨然是在占人家便宜……
  “抱歉。”
  “为什么又道歉?”
  “因为我是个土味的天干……?”
  苗苗被我的形容逗笑了,“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他笑道。我一脸认真地一缩肩膀
,试着收敛香息,可惜并没有成功,苗苗见状收起笑容,想了想,说:“嘿,阿原不管是
什么味道,或者没有香息也无所谓的,都是很好的阿原哦。”
  “……我自己说可能很奇怪,但有时候苗苗真的很盲目呢。”
  我故作爽朗地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背,掩饰自己的难为情。苗苗无可奈何地瞥我一
眼,没答理我。这次我知道他不是在闪避我,于是一点也不紧张,得寸进尺地挽起袖子,
把手臂伸向他,“你觉得好的话,那要不要再多闻一下?”
  “不必了。”苗苗抬指将我的手推到一边,略一沉吟,说道:“天干随便释放自己的
味道给地坤闻,其实很粗鲁的,阿原你不知道,所以我现在直接告诉你。”
  我肃然一惊,倏地将手缩回袖子,两手都藏得实实的。
  “抱歉、抱歉抱歉。”
  “嗯。”
  “谢谢你直接跟我说,之后要是我又犯错了,请一定也立刻指正我。”
  “好。”
  苗苗站直身,弯腰想扶我,我有些犹豫,惟恐天干地坤也不该随意有肢体接触。
  “纵然乾坤们有应守的礼节,不过,一般时候,我们就像以前那样相处,好吗?”苗
苗理解了我的踌躇,干脆迳自拉住我,轻巧一托,待我站好后便收回手。他真是个香息清
新、人也爽朗的好剑修。我感激地点点头,能跟他同过去那样相处,实则也是我所愿。
  他收回灵剑,捡起我的腰坠,递给我。“而且其实我也该向你道歉的。”
  “你没有做错什么啊?”我接过腰坠,因为一手还端著糖栗子,信手将坠子塞进怀里

 
  苗苗顺着没收好的绳线抽出坠子,示意要帮忙。说好要同以往那般相处,我若是推辞
,未免不识好歹了,虽然坠子晚点系也无所谓,但我觉得这是一个象征意义,所以用力一
点头,并抬起手,方便他动作。
  他倾身而来,发丝飘在我的颊边,低着头,靠得我好近。
  我偷偷屏息,不敢直视,希望苗苗没有发现。  
  苗苗一边扣紧腰坠,一边斟酌用词,回答我方才的疑问:“……阿原变成天干,我非
常意外,没有拿捏好与你应对的方式,一急之下,就不敢跟你见面,这是我不好。我明明
知道你不懂,还放不下你的无心之言,也很不好。”
  “不对呀!说蠢话的是我,受惩罚的当然也该是我啊。”我不服地一跳。
  “但你不是故意的。”苗苗牵住坠子的红绳将我拉稳。
  “不是故意的蠢话也还是蠢话。”我着急地揽责。
  “唉,我们为什么要争这个?”苗苗失笑道。
  “反正你没有错。”
  “好、好。”
  
  苗苗弯著眉眼,一副不再争执的模样,但我知道他心里约莫还在自省。他人太好,为
了不让我有芥蒂,实在过于体贴了……该怎么说才好呢,他的话语与举止,在在都展现著
他对我的珍惜,一如我对他的;倘若我会为前些日子的疏离而感到痛苦,苗苗又何尝不是

  我垂下头,注视他努力帮我打好、却还是歪七扭八的结,莞然一笑。就算变成擅长操
控灵气的地坤,苗苗的手依然不巧,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小恒常让我倍感安慰。
  我握住他的手,把栗子盅放到他掌中,“那,你把它们吃完,我们就算正式和好,好
不好?”
  “那便如此罢。”他笑道,引我走到湖边。
  我们迎向湖水与芳花,并肩而坐。清风徐缓,花香满溢,我撑著脸看他吃得很香的模
样,心中一片恬然,不禁嘿嘿笑出声。苗苗撇头瞅我一眼,往我嘴里精准地塞了颗栗子。
  呜唔好甜。

  我跟苗苗说好,往后的相处模式就跟以前一样不要变,我们相伴数十年,默契早已养
成了,这件事照理而言不难,我却在吃完栗子后又失言了。
  失言即是失言,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只是我真的……没想到原来不该随便称赞地坤的
香息吗?
  修士辟谷后,灵气入体,不吃人间的俗物,假使灵食灵植的灵气不丰,也没有食用的
必要。苗苗作为勤奋耿直的剑修,生活简朴,除了剑术的精进,素日里没有特别的追求,
硬要说的话就是比较贪甜。他下山办事时经常顺道跑去买糖糕甜粿,我要是闲暇得空,也
会为他炼些糖豆般的丹丸,方便他带着随时解馋。
  这次我迎合他的喜好,将师兄的栗子煮得格外甜丝润口,见他确实喜欢,心中也喜悦
,便想着,待到栗树结果的时节,再为他煮个满满一锅吧。一粒栗子换一个笑容,太值得
了,而且到了那时候,还可以采些荷花花瓣一起熬炖,甜栗子搭配甜荷花香,一定更美味

  我将这个打算告诉了他,苗苗还自告奋勇要帮忙去栗子壳,显得很期待的样子。
  “若是能煮得像你一样香,那就太好了呢。”我又说。
  我因为自己的香息是很平凡的味道,又记得师兄们提过,每个乾坤的香息都是独一无
二的,便以为赞美苗苗的香息会让他高兴。比起被嫌弃,被赞许总是好的,对吧。我就这
么说了,以防这话听起来像在调侃他嗜甜,我还正色表明自己是喜欢的意思。
  但苗苗听了一言难尽。
  “我真的喜欢哦。”我再接再厉补一句。
  “……谢谢。”
  “这并非违心之言。”
  “好……”
  苗苗抿著唇似乎想扳起脸,他努力得耳朵都红了,结果没能成功,一急之下还用袖子
挡住脸。他这遮脸的反应让我想到之前栗里师兄的挫败模样。
  “我又说错话了对不对……”
  “……嗯。”
  “是不是不该随便谈论别人的香息?还是不该说闻起来很好吃?”
  我试着自己厘清症结,苗苗对这两个问题都点了头,我因此发出懊恼的声音。虽然我
并不觉得自己是胡乱恭维,但这多说多错的状态实在……我也太容易弄巧成拙了吧……香
息啊、乾坤啊、好深奥啊。
  “虽然今天已经说了好多次,但是……对不起啊……”我讷讷道歉。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阿原。”
  “一百件我也答应你。”
  “以后遇到其他的地坤,绝对绝对不要随便说人家很香,记住了吗?”
 
  不是“其他”地坤、不是随便说的,就可以吗?
  我心中飘过这个疑问,但苗苗的眼神很严肃,我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挑语病,所以没
有问出口,只是用力一点下颔:“我知道了。”
  一直到我真正搞懂了不能乱说的理由、学习到“天干赞美地坤的香息近似求欢”此一
事实、再意识到求欢与调和有何关联……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段时间里,我常常想起苗苗以袖挡脸的姿态。他是昂然的剑修,纵使害臊发窘,却
不扭捏,这动作在他手中只宛如剑客洒脱的一抹袖。就是……从那山青色的袖后露出的一
抹红润耳角,像极了青墙上的一朵小红花,总让我在回想起来时感到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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