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开多久,鬼王和他的下属们就忙多久。没有鬼协助问事,阿明也少开坛。
阿明在神坛过了甜滋滋的三天后,就被送回了家里。他觉得醒来的日子,扣除复健外
都过得太爽了,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出门还有专门的司机,家里人要做什么也都先问
过他的需求。
这样的日子,就好像当个少爷一样。
难道昼鳞以前也是过这样的生活吗?
“阿明啊,你男朋友刚刚打电话来又说买房子的事,你跟他说不用了啦,我们家自己
有一栋,他不用买给我们了啦。”阿明白日梦做到一半被妈妈打断,他看向母亲,圆圆的
脸都皱了起来。
“妈,人家买房子送妳,妳不要喔?”拿起一旁的豌豆,阿明一个一个帮忙挑。
何母瞪了儿子一眼,“你们又还没结婚,怎么可以收人家的房子。”儿子醒来后凭空
多了一个男朋友何母也很意外,一开始她觉得对方不怀好意,但久了也感受到人家是真心
诚意的爱她儿子,“而且就算结婚了,也是买给你啊,买给我们做什么?”她原本还担心
大儿子交不到女朋友,但一个陈少爷抵过一切,阿明有人照顾,不管什么性别,何母总算
是放心了。
阿明:“不要白不要嘛!”
其实是昼鳞嫌弃他都跟弟弟睡一个房间,有时候忙完想找他亲暱,但碍于弟弟在旁他
们只能梦中相会。所以他想买一栋大一点的屋子给何家,除了让何家人更好照顾阿明外,
也让阿明有个独立的房间,他们才能天天腻在一起。
虽然不比昼鳞家财万贯,阿明从小到大过得还算富裕。祖上积德,加上阿公阿嬷又宠
两兄弟,从小电脑、电动没少过,补习班、才艺班也没少补。虽然无法养阿明到老,但各
留一栋屋子给两兄弟是没有问题的。
“买什么买。”何昱睿没上课,例行性的睡到快中午,下楼便听到哥哥跟妈妈的话题
,不甘示弱地说:“房子我毕业之后也可以买给你们啊。”
平时他会帮妈妈准备午餐,但今天手残废了,只好打开电视新闻,坐在一旁当大爷。
“……台中南屯某栋兴建中的商业大楼发生公安意外,十楼鹰架倒塌,坠落地面压死
路过民众……”
新闻记者播报著,不管是标题或者是内文都十分耸动,“没有台风也没有雨的,鹰架
怎么会掉下来?”看到出人命,何母不禁皱眉喊道。
“……记者打电话到负责的鸿巨泰营造,接电话的人员回避问题,只说等待调查结果
……”
鸿巨泰营造?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此时,阿明家的门铃响了,何昱睿连忙起身开门。
是一名穿着西装的微胖男性,慌慌张张地问:“请问这里是明仙的家吗?”从口袋掏
出名片,递给开门的何昱睿,上头写着鸿巨泰营造,“我是任爵贤总经理的特助,我们总
经理急着找他,请问他在吗?”
*
当人走投无路时,就算是路边神棍说的话也会信。
阿明和弟弟被载到一栋七期的豪宅里,满地下室的名车看得他们目瞪口呆。他们搭电
梯从地下室直达十六楼,上次拿着超音波照的妇人已经在家里等著了。
来接他们的特助是任爵贤的弟弟任爵达,早上工地出事的时候,哥哥就急着要他把明
仙找回家里。他连忙到神坛找人,发现没开坛后,问了附近邻居和联络几个认识的人,才
问到明仙的住址。
一踏进屋子,阿明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明明就在高级住宅区里,屋子却挂满了各式符
咒和法器,挡煞八卦镜直接放在门口,有能量紫水晶屋子里至少摆了两座,要不是身上有
昼鳞和地藏王菩萨护着,不然阿明可能会当场吐出来。
摆饰虽都是改运用的,但阿明感受得出来里面都包含了恶意。
这些全是李仙替任家挡下冤亲债主的法术。
“明仙您先坐请问这位是?”任夫人在家依旧衣着美丽,与这奇异的屋子形成强烈的
对比,她连忙招待两位客人坐下,也让外佣准备茶水点心。
“这是我弟弟。”阿明笑了笑,解释:“因为我行动不方便,外出的时候都会陪着我
。”
如果昼鳞不在的话,通常都是弟弟陪他。
“噢……”大概是何昱睿浑身是伤,让夫人眼神有些怀疑,但她也有礼地没有多问,
“爵贤待会就回来了,请您稍待一下。”
“我哥回来前我先说明一下。”任爵达喝了口水,坐到何家兄弟对面,看了母亲一眼
,确认过后便娓娓道来。
任家的爷爷是跟着中华民国政府一起退守台湾的建筑师,后来在台湾娶妻开了营造公
司。
早期的营造法规不如现在的严谨,他们家的建案有出过几条人命。他们的爷爷和父亲
担心这些会招来不幸,所以一直都有拜特定的师父。
任爵贤、任爵达原以为这都是父执辈的迷信,没想到父亲信的师父三年前失踪后,家
里和公司的状况便一落千丈。
父亲忽然中风,工地一直出大大小小的意外,就连以前经手过的建案也一直出人命,
今天还发生如此重大的公安意外。
三年了,经过那么多事,在国外留学过的任家兄弟很难不信邪。
任爵贤前两天才见过阿明的神蹟,便想邀请他到家里来,但今日发生意外,不得不提
早这么做。
“南屯的建案我有亲自确认过工地安全,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说得焦虑
,早上一听到压死人,任爵达便心急如焚,“等等公司就要发新闻稿了,还不知道会赔多
少……”
他们的营造公司有一定的历史,虽然老牌,但以往便宜行事的陋习留下了不少。两兄
弟接手公司后想要改变这样的组织风气,但许多任职要位的人,都是跟着父亲打拼的老臣
,只要父亲还在,这些人他们都动不得。
“那你们今天请我过来是?”发生公安意外找灵媒,这好像不太对。
“我们想请明仙能不能帮帮忙,改运也好,希望这些事别再发生了。”此时任爵贤走
了进来,诚恳地拜托道:“公司我们已经尽我们所能的做了,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
“我想这里头,人的问题还是占了大部分。”听完了两兄弟叙述近三年所发生的事,
阿明垂下眼说了这句话。
何昱睿很想吐槽哥哥这是废话,但看着任家兄弟一脸铁青,就决定还是不要戳破好了
。
什么问题不是人的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是人的问题。
阿明:“但还是有极小部分我能帮你们。”然后话题就往超科学的方向前进了。
风水、秽气什么的何昱睿听不懂,右手残废了也不太好滑手机,他干脆起身借厕所,
稍稍逃离现场。
往厕所的路上何昱睿还想着,明明是营造建设公司,为什么屋子装潢的品味会差成这
样。
即便他是麻瓜,也觉得住在这种像是邪教的屋子里会精神失调。
就连厕所里也挂了乱七八糟的镜子和水晶,完全不符合他对七期豪宅的想像。
何昱睿从厕所出来后,刚好遇上从主卧走出来的任夫人,她轻声细语地问:“您是明
仙的弟弟吧?”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忐忑。
何昱睿记得,任爵贤回来后她就进到屋子里去了。
“是的,有什么事吗?”看了任夫人一眼,觉得真是保养得宜,两个孩子应该都三十
几岁了,但眼前的人看起来只有五十出头。
任夫人看看了里头,又看了看外头的儿子们,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到何昱睿手
里,凑到他身旁,小声地道:“请您帮我把信交给明仙。”突然靠得那么近,何昱睿吓了
一跳,“拜托您,别让其他人知道。”夫人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呛进鼻腔,他差一点当着人
家的面咳嗽。
拉开距离后,夫人望着他,眼神里全是乞求,很是楚楚可怜。
何昱睿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手上的信:“我只负责给信,我哥看不看我不保证。”
接着便把信收进口袋里。
他真的不懂,有钱人家怎么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
“这些东西能烧就烧掉,尽量不要用丢的。”阿明指著桌上的法器和符咒,“就算要
丢也要毁掉,我怕有人捡去变卖。”这些全都是李仙卖给任家的法器,上面都有恶鬼咒,
李仙在时还好,但他死后这些东西只会招来不幸。
一听到用百来万买的东西要丢掉,任爵达立刻露出不信任的神情:“明仙、这都是我
们用……”他说到一半就被哥哥阻止了。
任爵贤:“好,我会按照您说的去做。”
“哥!”任爵达惊讶地喊:“你也变得和爸一样了吗?”为何一夕之间,哥哥就变得
如此迷信?
任爵贤用眼神示意,要弟弟不要说话,然后转头又对阿明道:“我们需要买什么,或
做什么法会吗?”
阿明摇摇头,说:“我不会作法,也不会什么法术。”
任爵达的眼神瞪得更大了。
阿明温和地笑了笑,又说:“我只是奉菩萨的命,要多帮助人而已。”他摸了摸手腕
上的佛珠,看向桌上的法器,“这些东西上面都有诅咒总之处理掉对你们家人比较好。”
阿明再次环顾四周,确定没问题后又说:“把这些东西丢了,这一次的意外应该会好
处理很多。”
任爵达:“那之后会顺利吗?”总不能这次的事情解决了,但还是一直发生意外吧?
说到这,阿明就不得不语重心长了:“人的事情,还是得靠你们自己解决。若你们不
改变的话,买再多的符咒、做再多的法事,都无法帮助你们。”而且昼鳞说,他们家有人
做了不该做的事,那应该就是因果业障的问题,不是他能够处理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的守护灵祂今天不在我身边,我也不能多做什么。”金手指不在,实在没办法开外
挂。
去厕所的何昱睿走了回来,问:“哥,妈line我说,我们今天会回去吃饭吗?”他们
十点多被带来这里,现在差不多是午餐时间了。
*
“少爷,这种事情我们是要做到什么时候?”
艳阳大热天,对他们是没什么影响,自从死后数十年如一日,一直到阿明出现,他们
才有了时间流逝的感觉。人间这百年变化太快,长红也从未想过台湾会变成这个样子。
中华民国来了,如今也一百多年了。
鬼王在庙埕的榕树下与土地公喝茶,也不管自己的手下将闹事的鬼揍得魂魄不全。他
淡淡地看了长红一眼,道:“到阿明死吧。”等阿明死了,他不需要天道的协助,他们也
就不用替地府做这些事了。
“厚!”以阿明的阴德,他可能活破百岁啊!这种日子他们还要过百年?
长红想到就气,转头又揍那群酒驾身亡的八嘎冏泄恨。
“少爷,歹谢啦,按呢麻烦你(少爷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你)。”土地公不好意思地
道,“因原本拢是这里的囝仔,平常时乖乖的,有时阵就是毋听话。(他们原本都是这里
的孩子,平常时乖乖的,有时候就是不听话。)”中部的神鬼都知道,比起鬼王他更喜欢
被称呼为少爷,土地公看他年轻的样子也像自己的孙。
鬼王笑了笑,替老人家倒了杯茶,有礼地道:“袂啦。(不会啦。)”
那群自己看大的孩子被揍得鼻青脸肿,土地公摇摇头叹了口气,他问昼鳞:“少爷,
你为啥吾爱予其他鬼拜见你,你就免这麻烦啊。(少爷,你为何不让其他鬼拜见你,你就
不用这么麻烦了。)”
土地公这类神明是管不住鬼的,祂们为了守护活人而存在。鬼魂只能交由阎罗、城隍
管,可地府失能好几年了,人间的野鬼只能靠鬼王镇压。
农历七月鬼门开,原本紊乱的人间更加龙蛇混杂,以往的鬼还会怕鬼差神佛,如今一
个比一个天不怕地不怕。
“拜啊麻毋一定有效啊。(拜了也不见得有效啊)”昼鳞望向那一群八嘎冏,眼神有
些远。
这群鬼是见过他的,三年前罗王领万鬼涌入中港路时,他们也趁机作乱,虽然后来被
地府抓回去了,但因轮回的时间还没到,七月又被放出来捣乱。
虽说昼鳞是鬼王,可相较其他的鬼王,他在鬼众之间没什么影响力。其他鬼王的法力
与影响力是上百年、千年累积而来的,而他是死后就存在着的,同时也是台湾岛最年轻的
鬼王。
“加看几摆就有啊!(多看几次就有了啊!)”土地公知道年轻鬼王做了许多,他一
直默默耕耘著,但从不让他人知道。自从上一名鬼王离开后,他便一直在重整中部的势力
,和祂们这群神祇一样,守护着这块岛的人们。
少爷还是笑了笑,没有多说,反倒换了个话题。他从怀里掏出娃娃,问:“借问,土
地公伯有看过这个孩子没?地藏王菩萨咧找祂”
“少爷。”话还没说完,就被长青打断了。
远方有一只鬼,那个穿着西装吊带裤的男鬼,身边还牵着一个孩子,是王德汉。
他远远地对昼鳞点头示意。
让长青留下来陪老人家喝茶,自己飞到了庙埕的另一方,来到王德汉面前。
“我以为鬼王一声令下,所有的鬼都会听话,没想到还要一个一个揍。”一开口便是
日语,王德汉把地上的小女娃抱了起来,笑着说,“这是我女儿,桃子。”不同于他的父
亲,女娃穿着现代的小洋装,五官比一般台湾人来得深邃,她生怯怯地看着昼鳞。
听到对方讲“国语”,昼鳞也笑了:“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我只是法力高强而已。
”他没事也不会霸凌其他鬼,是要怎么一声令下。
昼鳞不讨厌王德汉,他们死于同一个时空,说话与姿态都是昼鳞最熟悉的模样,与他
对话甚至会觉得亲切。
鬼王对孩子没什么兴趣,只是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接着又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德汉:“我想问你,有关于地府的事”
闻言,少爷挑眉道:“你真的很不死心,我不是说这件事别来找我了吗?”他这个鬼
王真的不怎么有威严,没什么鬼会把他说过的话放心上。
“你说别在神坛门口堵你,没说其他地方不行。”挑着昼鳞的语病讲,王德汉戴着眼
镜微笑,看起来有些狡猾,“虽然我生前是当医生的,但陈家少爷的名号当时满城皆知。
”陈家茶行的美丽少爷,为人神祕,看不惯台人被日人打压,总拿着家里的钱低调地支持
政治运动。
昼鳞有些讶异王德汉会知道自己,他还活着的时候,除非必要,他很少出现在人多的
场合。
“我也是搞政治运动的,多少也要知道自己的金主是谁。”王德汉语气温和,感觉得
出是个有耐心的鬼,“既然你都愿意协助地府管理人间的鬼了,为什么不肯再做更多呢?
”比起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式,鬼王应该会更倾向问题的根本解决。
桃子看了盯着鬼王看了好久,转头对王德汉小声地道:“把拔,他是女生吗?长得好
漂亮,可是为什么穿西装?”童言童语地天真无邪,她讲的是国民政府带来的“国语”。
“他虽然很漂亮,但是他是男生,是叔叔喔!”看着女孩的眼神都是慈爱,王德汉觉
得女儿可爱极了。
昼鳞觉得这个问题挺好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有你想守护的鬼,我也有
我想守护的人。”
他好不容易得到了阿明,即便只能在人间徘徊、不得轮回转世,昼鳞也不愿喝下孟婆
汤,他要一直记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