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同饮杯中月、伍肆(完)

楼主: ZENFOX (☁禪狐☁)   2021-11-12 22:16:53
  峦嶂叠翠如屏,飞瀑宛如白练,笼罩着冰绡似的云岚,江水畔座落的亭台楼台
就像画中仙馆。这是西盛国与妖魔域相邻的边陲地带,入秋后景色萧飒,但水阁里
仍聚著一群人,各个看起来仙风道骨,他们皆是来此竞拍昙香阁藏品的修士。
  昙香阁在许多地方设有分馆和分部,名声和寂明馆相近,不过他们主要是搜罗
各类字画诗书的珍品,也包括各类印鉴、玉石,像是修真界的古董藏家,他们不是
修真界最有名的大门派,却数一数二的风雅,而且并不为了收藏珍品而使下流手段,
反而会像这样不时举办竞拍会或是鉴赏会,与同好交流分享。
  昙香阁并不担心会有谁趁机夺宝,因为他们有一位大乘期的掌门,一位洞虚期
的长老,就算是赫赫有名的大门派也不敢轻易招惹,也难怪敢在这样的地方举行秋
霁会。
  秋霁会主要的拍品皆是字画,这些字画多是以灵墨所创作,或创作者是修真大
能,除了字画本身的美好,也有涤心净气,稳定元神之效。
  杨慕珂出示了帖子,和明蔚进到古雅的水阁里,他们已离开西盛国多年,这次
为了秋霁会才又找姚昱凡设法弄了帖子到这儿,为的也是想见识这次的画作。据传
这次的画作之一藏着混沌之钥,那是所有修炼幻术者都想得到的。
  “二位请往这里走。”昙香阁一位女修亲切带他们入座,座位间都有屏风间隔,
有客人入座以后,就有其他童子呈上点心盒子和茶水,在这里虽然不禁法术,但也
不会有人刻意做什么令人困扰的举动,有些客人安静待在座位上品茗、静思,有些
会起身找人攀谈。
  杨慕珂跟明蔚都不是会刻意与谁结交的性子,虽然会暗地观察别人,但也不会
到处走动,两人尝著桌上的饮食,等待秋霁会开始。
  杨慕珂跟着明蔚修炼已有数年,他们成为道侣后不久就四方云游,期间寻访了
不少秘境和洞府传承,有些早已不复存在,也不乏充斥机关的陷阱,但也有收获丰
硕的时候。
  杨慕珂的修为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渐渐能追上明蔚,他对幻术极感兴趣,而明
蔚精于符阵,他得了明蔚亲传,将钻研的幻术加以应用,衍生出不少新的法术,这
些法术不仅应敌时能减少自身损伤,平时也拿来当作情趣。
  有几回杨慕珂试着布置了较大的幻境捉弄明蔚,把一些小生物充作分身,只不
过明蔚的修为仍远高于他,很快就被识破了。
  明蔚告诉过他说:“幻术化境,初时皆是虚幻缥缈,中期真假难明,最后凝虚
为实,一些大能到最后也是藉著类似的方式开辟出新的天地,也许有朝一日你也可
以。”
  杨慕珂听完笑回:“又不是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何必这样麻烦,你就是我的天
与地。不过,我也希望自己能变得那样厉害,这样万一哪天你不见了,我还能有办
法找得到你。”
  明蔚莞尔:“我倒是想弄个谁都到不了的地方将你藏起来。”
  现在他们两个都没有交谈,却是因为早已心意相通,许多事不必多说也能明白。
过了约一柱香的工夫,江面忽然涌起大浪,有只灰绿大龟浮上水面,龟壳上站着一
位须眉花白的修士,那修士被一团光气笼罩,丝毫没有沾染半点水气,还满脸笑意
走进水阁说:“诸位道友久候了,秋霁会正式开始。”
  那只大龟迳自沉回江水里,乘龟而来的修士问候了几句之后就挥动手里拂尘,
虚空中出现一件尺幅甚大的山水画,立刻有人认出那画的是何方美景,白须修士笑
呵呵开始介绍:“这幅画的作者不详,不过看得出这画里建物和人物细节很多,不
因其只是山水间的点景就淡墨写意的带过,松林描绘同样工于雕镂,赋墨亦重,皴
法灵妙多变,山体则外廓内皴相生相济,山势迤逦层叠,松树形象生动……”
  白须修士介绍时,众人能感受到那画里吹出的松风和水气,其实也是那画作本
身的灵气,不仅仅是作品清韵有灵,而是它真的蕴藏着“灵气”,能创作出一件物
品,使之有灵,且几乎生生不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修真界的炼器师不多,而像这类以字画蕴养灵气者更是罕有,而且这些藏品的
作者未必都是修士。更难得的是昙香阁能看中它们的特殊之处,将它们聚到一处也
并不藏起来永久封存,而是像这样不时的展示出来,就昙香阁的阁主所说,越富灵
气之物越要时常出来透透气,它们或许会招来一些有意思的人事物,也是一种物以
类聚。
  杨慕珂他们并没有非要买下哪件作品,只是抱着有机会见识一下的心态,而且
昙香阁也有权不卖画,双方交流和交易都讲求机缘,所以他们反而更自在的坐着赏
画。
  前两件拍品都是山水画,接下来是一幅花鸟画、一幅书法,再来是一张写生,
巨嶂如滔天大浪,中段烟云朦胧,底下画了城外驿站的街市景象,店舖摊贩和往来
人车皆栩栩如生,观画者仿佛隐约能听见那里的喧嚣声,若远观大局往山景凝视又
似乎能听到山林中的风声鸟鸣。
  杨慕珂忽然一阵心悸,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转眼间他站在路边的茶棚外,握他
手的人走向前回望他笑问:“怎么了?不是一路喊渴,我才一路赶到这儿带你吃茶
的。”
  杨慕珂默默震惊,他瞪大双眼确认眼前人,那的的确确是蓝晏清,这附近不正
是他方才细细端视著的那幅画?但他这念头稍纵即逝,强烈的晕眩感让他有些站不
稳,脑子变得昏乱不已。
  蓝晏清连忙扶住杨慕珂,紧张道:“你怎么了?该不会是中暑了?”
  茶棚里的人一听他们说话立刻跑来招呼,喊出最消暑的几类药草茶,蓝晏清叫
茶来喝,带着杨慕珂入座,又执起杨慕珂的手按压穴位关心道:“好点没有?”
  “不好,头好晕,又疼……”杨慕珂再看一眼蓝晏清,觉得头又更疼了,他好
像一时忘了非常重要的东西,脑子里像是有什么被挖搅著,隐隐作呕,但是蓝晏清
替他按了些穴道后慢慢又舒缓了。
  “谢谢你啊,师兄。”杨慕珂喊完觉得有些古怪,好像已经非常久没这样喊他
了。
  蓝晏清浅笑:“谢什么,照顾道侣本就是应该的,何况你先前受了伤,身子还
弱。还有啊,叫我名字就好,就这么爱喊我师兄?”
  “……嗯,习惯了。”杨慕珂心里越发奇怪,他们何时成了道侣的?但这疑问
一冒出来,脑海居然隐约有个印象,好像是许多年前他就跟着蓝晏清四处游历,在
某个秘境里定下关系的,然而无奈又古怪的是这段记忆非常模糊。
  杨慕珂试探性的问:“你还记得我们何时何地成了道侣的?”
  蓝晏清失笑:“当然记得啊,怎么?难道你在考我?你的茶来了,先喝一些吧,
等会儿再吃药。”
  杨慕珂分神想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疑问,药草茶的味道微凉而不苦涩,他很快
就喝完一碗,他搁下茶碗说:“我想见周谅。”
  蓝晏清一脸莫名其妙的说:“她早就出嫁,跟着她的道侣去云游了,已经是几
年前的事,你现在突然说要见,一时半会儿也无从找起。晚些时候我再想想办法好
么?你是想念她了?”
  “嗯,我想她,非常想。好久没见到她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啊。”
  蓝晏清握住他双手温柔笑说:“是不是我没有时时刻刻陪着你,让你寂寞了?”
  杨慕珂垂眼看自己被握牢的双手,满心的尴尬,他说不上原因,只觉得事情不
该如此,他默默抽手回应:“不是,我没有这意思,你不必太顾虑我,有什么事你
就去忙。”
  蓝晏清浅笑道:“师父交代的事我都忙得差不多了,这才和他老人家告假陪你
下山的,你不是想体验山下的生活,我特意准备了好一阵子的,一会儿进城就带你
到我们的新居,在那儿过上一年半载不会有谁来打扰。”
  蓝晏清这一路上对杨慕珂关怀倍至,细心照顾,加上他又生得风流俊美,任谁
都无法抗拒这些温柔付出,杨慕珂也觉得自己没道理对蓝师兄摆架子给脸色,可是
心里无由的感到愤怒和失落。
  蓝晏清带他到城中新居参观,从前厅中庭后院都逛了一圈。杨慕珂面有难色的
说:“可以不和师兄同房么?”
  蓝晏清失笑:“怎么了?你是害羞还是担心什么?”
  杨慕珂看蓝晏清走来要搂他,突然害怕得推开人往后退,惊慌喊道:“你走开!”
  蓝晏清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温和的笑容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杨慕珂摇摇头,努力想要想起脑海像是被遮蔽的人影,他觉得自己
本来就不该在这里,他想回到影子那里,但越是想就越头疼。自从解除袁霏缨所下
的诅咒以后,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痛苦了,他抱头跪坐在地,伸手抵挡蓝晏清的接近,
出了一身冷汗低吼:“我不要你、不是你,我不要……你走开……”
  蓝晏清紧张得退开一些,叹道:“好,我离开,这间房间就给你,我就住隔壁,
你有事喊我,这样好么?盛雪,你太累了,这是旧伤引起的毛病。你别担心,我一
定会慢慢治好你的,这事急不得。”
  杨慕珂知道蓝晏清还站在那儿盯着自己,他的头疼稍缓,听见师兄喊自己名字
的当下,忽然有点惊吓,随即又感到无比的愤怒,他想可能真的是自己有什么毛病
吧?师兄这么好,丝毫没怪罪他,他点头应了声,慌乱的躲进房间里面。说也奇怪,
只要不和蓝晏清相处,他就感到自在一些,那些违和感还在,却不那么强烈。
  之后的数日他和蓝晏清也这样相处,只要他喊头疼不适,蓝晏清就会离他远一
些,笑得无奈而苦涩,正常人都会心疼蓝晏清并感到不舍才是,可他心中居然半点
愧疚也没有,甚至越来越厌烦。
  为了避免和蓝晏清独处,杨慕珂开始往外跑,他知道蓝晏清不放心他,常常偷
跟在他身后,偶尔会亲自现身接他回去,顺便念他几句,若天色还早也会留下来陪
他看戏或逛街。
  “去哪儿?”蓝晏清在侧门拦到了想偷溜出门的师弟。
  杨慕珂讪讪然答道:“吃茶看戏,师兄要一块儿来么?”
  “下了山以后,你倒是把修炼的事全都抛诸脑后了。”蓝晏清念归念,还是和
他一起出门了。
  他们挑了一楼临窗用屏风隔出的座席,蓝晏清叫了师弟常喝的茶,继续叨念说:
“你是不是老躲着我?你身上旧伤有邪气入体,所以见了我总是犯头疼,长此以往
也不是办法,我已经设法去订了些安神香来,你在房里就点上,早日习惯吧。”
  “喔。”杨慕珂懒得接话,只应了声就迳自倒茶,望向楼里戏台。
  蓝晏清望着师弟,忽然提议道:“为了早日驱走你身上侵染的邪气,不如早点
同房吧。”
  杨慕珂听出他的意思,面有难色低喃:“我还不……”
  “你总得习惯的。”
  杨慕珂瞄到附近叫卖果子小吃的,赶紧换了话题说:“师兄你帮我买些点心来
吧?”
  “这里也卖点心。”
  “不不,我就要别家的,你帮我去街口那间最有名的买,那边的点心更配这里
的茶,好嘛,帮我买,我走不开,这戏唱得正精彩。”
  蓝晏清想说的事被打断有些不快,可是难得师弟对他撒娇,他也想哄师弟开心,
于是点头答应,起身后又回头叮嘱:“你乖乖在这儿等我,别跑远。”
  “放心啦,快去吧,替我买桂花酥,那个太晚去就没有了。”
  杨慕珂终于打发走蓝晏清,心里想的不仅是开溜,而且是跑得远远的。就在这
时,一个模样白净的小娃儿穿着一身浅紫衣裳坐到他对面,那小娃儿生得异常漂亮,
嘴边还沾著一些点心屑,身上佩带不少银亮的饰物,似乎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年
纪大约十岁出头,看得他好笑道:“小妹妹,妳是不是坐错地方了?”
  “我是男的。”小孩的童音很好听,让人心生怜爱。
  杨慕珂以为这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于是关心道:“小弟弟,你也是偷跑出
来玩的?我现在要离开了,不能陪你,你跟谁出来的?一个人在外头危险。”他细
察那孩子的眼眸竟是紫色的,该不会是什么妖精?
  紫眸的孩子想了想说:“我不是偷跑出来的,我是趁家人休息,出来多做些生
意的。”
  杨慕珂失笑:“这样小的孩子,做什么生意呢?”
  “我家是开茶坊的。”
  “这家茶楼?”
  孩子摇头,微笑回答:“不在这儿,在混沌里,在梦和现世之间。不过跟一般
茶坊差不多,只是除了买卖各类茶水和茶食,也买卖梦境。”
  这说法听来荒谬,可是杨慕珂看着那孩子一双紫眸却并不意外,虽不知其来历,
但直觉这孩子并非凡人。
  “我叫月牍。”小孩给自己倒茶喝,品著茶点点头,接着聊道:“因为看见你
被一个奇怪的梦境困住了,所以过来瞧瞧有没有生意做。”
  杨慕珂彻底收歛了轻松的笑意,正色问:“你说这里是个梦境?”
  月牍肯定答道:“对。是方才坐在这儿的男人的梦,而且这不仅仅是梦,还结
合了相当厉害的阵术,他耗了不心血养阵,若你和他长久陷在这里,这里终将成为
一个新的世界,而你和他永远都离不开,即使是死也一样不归冥府。”
  杨慕珂听到这里非但不觉得蓝晏清深情如许,还感到毛骨悚然,他看那孩子的
眼神变了,像在看救命的浮木,他深深吐息,定了定神以后问:“我不想待在这里,
该怎么办?你说买卖梦境是怎么回事?”
  月牍咧嘴笑答:“就是这意思啊,我家人能斩断与噩梦的因缘,而我能孕育出
新的梦境,藉梦境影响着现世的事物,即使愿梦未必皆能成真,但也能稍微改变走
向,剩下的就是梦的主人自己的机缘和造化了。”
  “可是依你所言,这里不是我的梦,我无法操控它,又该怎么卖你?”
  月牍露出一个鬼灵精怪的笑容说:“这简单啊,我本来就不是为了斩噩梦来的,
是为了卖新的梦给你。你也是有缘人,比起敝茶坊一般的客人,你很有潜力……我
卖你新梦,替你开辟一条路,你就能离开这里啦。”
  杨慕珂从未接触过和梦有关的秘术或这类事件,难掩紧张的问:“我会到哪里
去?又该以什么为代价?”
  月牍说:“你的梦自然由你决定,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梦何时醒也是你的自
由,不过只要是梦,终将会醒的,虽然也有像方才那人的例外,不惜做出那种事。
至于代价,就拿你身上的灵墨吧。”
  杨慕珂茫然:“我身上哪有什么灵墨?”
  “有的、有的,从前你围观蓝晏清与人比试灵墨,后来他送你的那块,就拿那
个吧。”
  杨慕珂对此事有点印象,是小时候的事了,但他压根忘了蓝晏清送的灵墨,他
现在身上只有一个随身的芥子袋,将信将疑的用神识一扫,果然取出了一块漂亮完
好的灵墨,他盯着它,回忆浮上脑海,那时他很单纯的感激蓝晏清这样关怀自己,
给了许多温暖。
  月牍伸手讨:“要买梦么?还是对此有所留恋?”
  “不。”杨慕珂淡笑摇头,他说:“有形之物容易消逝,而无形之物,像是爱
恨情仇,则多如一场又一场的梦。就算是梦,我也不要在别人的梦里度过。”
  他毫无犹豫交出灵墨,平静道:“所以我没有留恋,我觉得自己并不是盛雪……
不,不是我觉得,我本来就不是。”
  月牍微笑收下东西,接话道:“本来就不是啊,你叫杨慕珂。”
  紫眸孩子的言语仿佛带着一股特殊的力量,像山林间的清风吹拂而来,在杨慕
珂的心识里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心湖迅速澄澈,杨慕珂终于看清了脑海里朦胧
的人影是谁,那个人有一头漂亮的白发,灿若星辰的眼眸,看起来冷冰冰的一个人,
却像月亮那样教人想一直望着,只要浅浅一笑就能颠倒众生,教他心神向往。
  “明蔚……”杨慕珂眼里泛著水光。
  月牍说:“看来你终于想起来要去的地方了。好,那我就送你一程。说来也巧
呢,我家那口子也是一头白发,全身白。”
  月牍起身,亲切和他闲聊,朝杨慕珂伸手。杨慕珂牵着月牍的手走出茶楼,一
大一小拐进旁边小巷里,之后又拐了几个弯,在一棵盛开白花的荼蘼树下道别。月
牍说:“就送你到这儿了,这里不在那人的梦境之阵里,你一心想着要去的地方,
很快就能抵达。”
  杨慕珂已经认为眼前的月牍并不是孩子,而是救命恩公,他恭敬行了一礼道谢,
月牍问他说:“虽然看你巴不得离开蓝晏清,不过你有没有话要我帮你传递的?什
么都行,因为往后你与他再也不会相见了。”
  杨慕珂不知月牍怎么讲得如此笃定,他没多问,想了下说道:“他总说是为了
我,可我从来就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为我好。我不怪他从来没有为我挺身而出,因
为我看得出他心里最在乎的还是自己,别总是透过别人来注视自己、认可自己的强
大。不过那个弱小的附庸即使不是我,换作别人也一样,但没有人会想沦为附庸,
强弱不过是一时的比较。他心目中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若有朝一日他也能真正接
受别人原来的模样,或许才可能明白我在说什么,望他好自为之。”
  月牍认真拿出纸笔记下来,写完又问:“对了,你在找混沌之钥吧?”
  “你怎么知道?”杨慕珂一脸讶异。
  月牍笑得意味深远,转身继续往前走:“那你找到了啊。我是混沌里的古神,
和我家那口子在一起就是混沌之钥,但混沌之钥也可以是别人,只要你亲身体悟了
这些……你和……也可以……愿此无尽之梦,终将……”月牍的身影和声音在凭空
而生的白雾里变得模糊。
  杨慕珂蓦地回神,巷子和刚才进来时又变得不一样,多了两个岔道,他没有多
想就随意朝前方的路走。他心心念念都是明蔚,就算不知道要走多久、多远,可是
内心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徬徨,因为他知道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归处。
  夹道的白花像瀑布一样长出来,形成了花墙,杨慕珂还在梦境里疾走,然后奔
跑,他很想快点见到明蔚,迫切而渴望的思念著,于是喊了出口,一声又一声的喊,
压抑不住的心情化成泪水,模糊了眼前一切,他看不清前方,脚下忽然落空,他在
坠落,但他并不害怕,很快就落到一个温柔的怀抱,有人接住他,他们还在坠落,
那人牢牢握住他的手,他看见对方正是明蔚,他们像在云雾里飞腾,明蔚目光温煦
望向他。
* * *
  秋霁会上,杨慕珂看似闭目养神,但他已经闭眼错过了好几件佳作,这期间明
蔚只是默默握住他的手,到秋霁会结束时,他才微微抖了下,睁眼醒来。
  杨慕珂立刻看向明蔚,像是要确认明蔚没有不见,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
的失态,就听明蔚小声安抚他说:“没事,我都在。”
  明蔚的话不多,但是杨慕珂光听他的声音就安心下来。
  有个修士喊住昙香阁的人提出疑问:“我听说这次秋霁会里,有一幅画之中有
混沌之钥,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见着,难道传言有误?”
  昙香阁的白须修士仍笑得一脸和善,他客气道:“不,传言无误,就在不久前
混沌之钥已经有了新主人,但此物仅有缘者可见,敝阁也不宜透露过多消息,还望
这位贵客见谅。”
  杨慕珂听着那些人交谈,心有所感,松开了和明蔚一直交握的手,明蔚和他一
同摊掌察看,他们俩的掌心之间有一团黑白相间的光气,那是太极阴阳鱼,那团光
气迅速渗到他俩手掌里,附近似乎谁也没见到这东西,不过杨慕珂瞄到那昙香阁的
白须修士好像特别亲切而有深意的对他微笑了下,他也轻轻点头微笑致意。
  离开秋霁会之后,杨慕珂跟着明蔚回船上,明蔚替他将脱下的衣氅收好,他忍
不住凑过去挽住明蔚的手臂问:“你刚才看见了吧?那个手里的东西是混沌之钥?”
  明蔚带着笑意回应:“是它没错。”
  “你知道我被一幅画摄走元神么?我梦见……不、不是,我遇上了蓝晏清。”
  明蔚搁下手边的东西,转身拥住他,嗓音沉柔哄道:“已经没事了。”
  杨慕珂狐疑问他说:“莫非你知道我会碰上他?”
  “原本不知道,不过去找你那会儿遇上了一个叫月牍的家伙。”
  “你说的可是一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童音很可爱,语气却颇老成的孩子?你也
跟他买卖梦境?”
  明蔚语气轻松平和的回答:“买了,因为想快点找到你。”
  杨慕珂一听就紧张问:“那他跟你讨什么作为代价了?”
  “一朵月光花。”
  杨慕珂愣了下:“就这样?”
  明蔚小力捏了下他的脸颊,笑说:“什么叫做就这样?”
  “那个你不是常做给我么?”
  “那个啊……”明蔚似乎有些羞赧的挪开眼,看向一旁说:“白狐族只会将月魄
凝炼成花,献给毕生挚爱,可不是谁都能给的。”
  “……”杨慕珂的耳根迅速晕红,摸摸鼻子说:“谢谢你来找我。”
  明蔚说完此事也害羞得很,转而聊起别的,他道:“传承混沌之钥,有助于你
修炼幻术,托你的福,我也得了这样的好运。”
  “哈哈,没什么啦。唉,只要以后不再遇上这么危险的事就好了。”
  明蔚在他颊上轻吻,问他说:“你不好奇蓝晏清会变得怎样?”
  杨慕珂摇头:“不管他变得如何,也已经与我无关了。”
  “不过我还是太大意了,过去还是会让寂明馆帮忙留意蓝晏清可能的去向,
时日久了就以为他毫无作为,没想到他竟是以梦境为阵,强行摄走你的元神。”
  杨慕珂反过来安慰他说:“这太难防范了,好在我如今也没事,月牍也说不会
再遇上他,这样就好了。”
  “嗯。”
  明蔚再次将杨慕珂拥紧,长叹一声,脸上是平和的笑意。他能猜到蓝晏清的下
场,失了杨慕珂这关键的阵术彻底瓦解,恐怕蓝晏清的世界也要天崩地裂,元神大
耗,破灭的阵术说不定会将蓝晏清卷入异域。但他或杨慕珂都已经不再在意蓝晏清,
往后也不可能再相遇。
  杨慕珂想起了什么,歪头问他说:“你说月光花是献给挚爱的?那以前我们在
大秘境里,你是不是就对我动心了?为什么那会儿总不肯承认啊?”
  明蔚替他撩顺额发,语气轻柔回应:“有这回事儿?”
  “你、你不要装傻啊,害我那时追你追得那么苦,都以为随时不要我了,以为
你十年之期一到就会离开。”
  明蔚竖起食指轻压在杨慕珂唇间说:“不会那样了,往后无论多少个十年,我
和你同在。”
  杨慕珂看他正经的讲这话,捉起他的手往食指轻囓一口,故作凶狠貌:“好吧,
这次就放过你啦。不过这次秋霁会除了混沌之钥,我们连一幅字画都没收,真是亏
大了,枉我还特意准备了不少上乘灵石。”
  明蔚说:“你何时变得这样贪心了,大家最想要的机缘被你得了,还想跟他们
抢字画?”
  “呵呵,你现在才知道我贪心?我就贪心,明蔚,你此生逃不开我啦。”
  明蔚失笑:“你是不是戏看多了,近来特别爱怪腔怪调的说话。其实也不是全
无收获,昙香阁的人送我琴谱。”
  “我不懂琴啊,还不如送些酒啊吃的。”杨慕珂嘴上这般嫌弃,还是抱出一把
珍藏的古琴跟他说:“那你弹给我听吧。”
  “我教你。”
  杨慕珂哈哈笑:“不了,你弹就好,我是笨徒弟,学不来。”其实他不是不学,
只是喜欢看明蔚弹琴,明蔚做任何事都风雅又好看。
  明蔚看杨慕珂想爬去一旁捞点心子盒子吃,伸臂将人捞回来怀里说:“过来,
我教你。”
  “唉,那你先弹,我看着。”杨慕珂不正经的往后靠在明蔚身上,咬了一口刚
才摸到的酥饼。
  “先教你基础的手法?”
  “行了,你就先弹嘛。”
  云峦朦胧,一艘篷舟横陈江心,琴音悠然回荡,舱里抚琴者与见习的青年身影
相叠宛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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