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昱睿不喜欢那个叫陈昼霖的男人。
他在哥哥醒来后的第二天,穿着西装皮鞋来到病房。哥哥看到他就像看到前世情人一
样,明明就是从未见过的人,却天天跟人家谈情说爱。
何昱睿好几次撞见他们两个在病床上亲在一块,看似不小心,但何昱睿知道那陈少爷
绝对是故意的。
管他是什么金控的总经理,还是什么有钱人家大少爷,就算脸长得再怎么好看,对何
昱睿来说,抢走哥哥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哥哥从小就没什么脾气,不容易生气,对任何人都好,傻傻地很好骗,何昱睿才不会
让这种看起来仗势欺人的家伙把哥哥抢走。
哥哥肯定会被吃得死死的!
与系学会开完会,何昱睿想到神坛找哥哥。哥哥爱吃甜,他正打算到学校对面的一中
街买蛋糕,却遇到了熟人,是在哥哥神坛帮忙的助手。
女孩被一群穿着制服的高中男生包围着,手被捉住,甩都甩不开。
“喂,你们几个人欺负一个女生,丢不丢脸啊!”何昱睿长得高,又是隔壁体育大学
的学生,体格比小屁孩大上好几号。
小屁孩的制服他认不得,大概是什么名不见经传、有钱就可以读的私立高中。
高中生脾气很冲,仗着人多势众想要打架,何昱睿指了指远方的派出所,道:“你确
定要在这里打?”即便是平日的下午,一中街还是人来人往,他们的冲突已经引起民众围
观了。
高中生们见情况不对,骂了一声干就离开了。
因为阿明的关系,何昱睿和陈宇轩见过几次面,虽然没有搭过几次话,但互相知道彼
此。
陈宇轩长得的确漂亮,黑色的头发又长又直,五官和那个陈昼霖有点像,但八字眉和
眼角的泪痣,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仔细一瞧,何昱睿才发现她穿着台中一中的女生制服
。
读了快十年的体育班、家里也没有姊妹,何昱睿不太会跟年纪小的女生相处,陈宇轩
也盯着他不说话,两人之间的安静让他很尴尬。
僵持许久后何昱睿叹了口气,问:“需要送妳回学校吗?”他知道一中的学生有时候
会翻墙出来买午餐,没想到女孩子也会。
女孩说:“我跷课了。”何昱睿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背著书包。
“喔。”何昱睿没多说什么,摸了摸鼻子打算离开,他才与陈宇轩擦身而过,女孩却
拉了他的衣角,问:“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何昱睿的异性缘很好,从小就有许多女生跟他告白,比起自己交不到女朋友的哥哥,
何昱睿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
不过哥哥车祸之后,他就对爱情暂时提不起兴趣了。他还因为哥哥跟女朋友分手呢。
跟在陈宇轩身后,何昱睿也不知道她想干嘛。一中街巷弄错综复杂,他们在小路里绕
来绕去,有许多小店是他从来没看过的。
八月中午的太阳十分晒人,何昱睿很难受,只想赶快到哥哥的神坛吹冷气。
“妳为什么选择读台中一中啊?”台中一中的科学班很有名,但他以为大部分成绩好
的女孩子都会去读台中女中。
陈宇轩看了他一眼,道:“这里阳气重。”
何昱睿:“????”他没想过自己会得到那么灵异的回答,但他没多说什么,只是
“喔”了一声。
何昱睿的反应让陈宇轩语气有些迟疑,“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何昱睿耸耸肩,说:“我哥看得到。”跟他一起工作的人看得到不奇怪吧?“他男朋
友也说看得到。”这话就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了。
陈宇轩的表情有点奇怪,何昱睿不会解释,但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说:“我从小
就看得到,以前没有阿祖保护的时候很容易被缠,后来我发现,人多或者男生多的地方,
脏东西会比较少。”
哥哥说鬼魂跟活人其实差不多,何昱睿猜,八成是那种猪哥鬼觉得一堆男人里没有女
生,所以没事不会过去吧?
“你们家是祖先保佑喔?那么强?”何昱睿听到的都是当神明的干女儿、干儿子,很
少听到是自家祖先保护的。
说到这里,少女嘴边就扬起了笑容,骄傲地道:“我们家阿祖比很多神明都还厉害!
”这样的体质也不是她自愿的,母亲也曾带她到各大宫庙求助,但始终无法解决。
一直到某年清明节,她和坐在家族墓碑上的男人对话后,一切才有了转机。
走着走着,两人走到一处防火巷。
居民的杂物堆在两旁,二、三楼的采光罩与帆布遮住了阳光,黑色发霉的水泥地一个
洞一个洞的,还看得见几只蟑螂在地上爬。
明明是大中午,何昱睿却觉得有点冷。
陈宇轩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符咒塞到何昱睿手里,然后走到他身后,将他往前推:“你
走前面。”
“喂喂喂、妳要我帮妳,好歹说清楚要干嘛吧!”到这种阴森森的地方,给他一张符
咒还要他走前面,怎么样都像前面有不妙的东西啊!
“这条路有两、三只怨灵,祂们不敢对阳气重的人怎么样,你走前面,他们才不会攻
击我。”躲在何昱睿后面,陈宇轩一面推一面说,“巷子最里面有我想拿的东西,但没有
人敢跟我进来,你帮我一下啦。”
这种地方谁敢跟妳进来!
抱怨归抱怨,何昱睿还是勉强的往前走,热心助人的程度跟阿明不相上下。
何昱睿看不到所谓的怨灵,只觉得防火巷杂乱得有剩,鼻腔一直闻到食物腐臭的味道
,也要小心翼翼地才能闪过居民堆放的杂物。而且后方还是违法加盖的铁皮屋,要是不幸
烧起来一定很危险。
好不容易走到最深处,那里暗得不见天日,垃圾杂物也堆得跟山一样高。陈宇轩连忙
绕到何昱睿前面,交代道:“你站着别动,尽量用你的身体挡住我,别让祂们看到我。”
祂们是谁何昱睿根本就看不到啊!
男大生毛得欲哭无泪,但还是乖乖站着原地,头也不敢回。
只见陈宇轩在原地站了一会,一面点头好似在跟什么人对话,接着将手伸进杂物堆里
翻箱倒柜地找,不断发出物体碰撞的声音。
也不知道这样的声响会不会引来怨灵的注意,何昱睿总觉得背后有恶灵古堡的僵尸注
视着他,还一步一步往他们靠近。
心跳越来越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凉了。
就在何昱睿想抓着陈宇轩逃走时,女孩从杂物堆里找出一只破烂的娃娃,她高兴得大
喊:“找到了!”
“我们快、危险!”
成堆的杂物轰然倒下。
*
昼鳞不让阿明管事,只让他做好他的明仙就可以了。有什么事他来扛,人间有人想找
阿明麻烦陈家人也会出来坦。他的爱人到真的死亡、入棺、回到他身边前,只要快乐地过
完这一生便可。
可阿明又呆又傻又热心的个性,总把自己卷进奇怪的事情当中。
做了一个晚上的爱,阿明腰酸背痛。虽然肉体疲惫,但恩爱了一晚让他整个灵魂都满
足了,今早还赖在昼鳞怀里不肯起床。
干了个爽的鬼王也开心,耐心地陪笨鬼吃文青店早午餐,被路人偷拍了不知道几张相
片,大庭广众地晒恩爱。
下午是问事的时间,长青去接翘了社课的陈宇轩,阿明看了看时钟,有点担心地道:
“阿睿说要买点心过来,到现在都还没打电话,是不是出事了?”这个弟弟从小就黏自己
,他昏迷醒来后黏得比以前还要紧,照顾他甚至比昼鳞还无微不至。
早上说要来找哥哥,出发前会再打一通电话过来,现在都一点半了,阿明还没接到电
话。
“他那么大了,会照顾自己。”鬼王依照男友的要求,穿上较清凉的银白色薄短唐装
,优雅地泡茶,活像从黑白照片里走出来的人,“二十二岁,在我那时候都娶妻生子了。
”昼鳞不怎么讨厌何昱睿,毕竟和阿明是血亲,他们有相似的气息。但他觉得这个弟弟有
些烦人,一天到晚黏在阿明身边,还阻碍阿明和自己见面至于他的敌意,鬼王从来没有看
在眼里。
看了看手机,阿明听进了男朋友的话。
阿明才坐定,神坛的玻璃门就被推开,走进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浏海向后梳、戴着
无框眼镜,精明能干的模样。
阿明认得他,是上次拿胎儿照要他找人的妇人的儿子——任爵贤。
在相貌还是气势上,昼鳞都让人难以忽略。任爵贤先是看了鬼王一会,眼神才落到他
身旁明显和善的阿明身上。
“请问现在是问事的时间吗?”男子礼貌地问道,身上不好亲近的气场少了一些。
“没错喔。”阿明连忙站了起来,向任爵贤比了比神桌的位置,“麻烦那里坐。”他
想拿身旁的拐杖,但昼鳞更快地搀扶他走过去,之后才又回到原位泡茶。
阿明不是乩童,更不会什么复杂法术,所以桌上也没有令旗、符咒、毛笔。一切靠着
破表的阴德值,还有鬼王、菩萨作弊,才能开坛问事至今。
“请问有什么事要问的吗?”平时陈宇轩会为两人各上一杯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今
天也还没回来。
看了一旁的昼鳞一眼,任爵贤垂下眼,语带保留地道:“上次我母亲跟您说明的……”
鬼王当了一辈子富二代,当然知道有钱人总有一堆不可告人的祕密。他放下茶壶,走
到阿明身边,道:“我到楼上看书,好了再打电话叫我。”语末还在阿明脸颊上亲了一口
,转身走进屋内。
注意到任爵贤讶异的眼神,阿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他是我男朋友啦……”下一秒
就转移话题,说:“您母亲上次说的事,我记不太清楚,可以请您再说一次吗?”用超音
波照找人这种事阿明根本没听闻过,让他印象很深刻。但妇人似乎不想让儿子知道,他也
不好说出口。
任爵贤点点头,少了不相干的人在场,他才稍微放心说出口:“我们家是营造公司,
三年前我爸中风后,病情一直不太乐观。大概从那时候开始,新的建案频频出意外,想问
明仙,有什么方法可以改善?”任爵贤到现在仍抗拒求神问卜,但工地一直出事,标案不
顺利、建案也卖得不好,到最后他也不得不信邪。
“他运势很差。”方才走进去的鬼王又出现了,这回他飘浮在半空,坐在男友身边。
平时阿明问事时,昼鳞就会这般在一旁作弊。昼鳞在忙,也会有福伯或是长红帮忙,
他们统治了整个中部快要百年,大部分的消息还是掌握得到。
更别说昼鳞法力高强到跟神明一样,一个人一辈子做了什么事,多少阴德、多少业障
,一眼就看得出来。
鬼王说得直接,阿明可不行,他努力地想将话讲得委婉些,可怎么想都觉得会得罪人
,只好故作深思熟虑地不说话。
“啊,抱歉,我忘了给您我的生辰八字。”任爵贤想找桌上纸笔写,发现什么都没有
摆后只好从口袋里抽出名片写上出生年月日。
“你……”看着端正的字体,阿明问:“你们找过很多师父了?”大部分的宫庙和神
坛、算命都需要八字才可以问事,他们不像阿明有外挂。
任爵贤对于阿明提出这件事感到意外,但也很快就接受了,“是的,如您所言,我和
家母寻求许多师父、师兄、师姊求助,事情都没办法解决。”
阿明了然于心,他放下名片,温和地问:“你要不要说说看,发生什么事了?”见对
方眉头深锁、不愿多说的样子,阿明也不勉强。他看向神坛上的地藏王菩萨,自顾自地道
:“我是昏迷醒来后才看得到的,菩萨说我很幸运,要多帮其他人。”接着眼神回到任爵
贤身上,轻轻地说:“我并不是神明、也不是乩身,所以没办法‘感应’。”但是他旁边
的鬼王可以,“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只是我能帮你的有限。”
当初会开这座神坛是菩萨建议的。
阿明一生福泽深厚,生来就是要帮助人的。前半辈子他的业都和昼鳞缠在一起,如今
命中注定的人找到了,下半辈子就该专心在助人这件事上。阿明自己也不反对,现在半残
的他也很难找工作,虽然昼鳞保证养他一辈子,但他还是希望自己对社会有些贡献。
任爵贤抿了抿嘴,最后叹了口气,像是投降,道:“三年前我父亲忽然中风,他每年
都有健康检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中风。今年他的病情突然恶化,我们找再多名医都没
用。”当一切失去控制,且用尽一切方法都无法改变时,就会开始寻求宗教的协助,“不
只是如此,我们的建案卖得不顺利,工地也一直有伤亡意外……”越说越忧虑,任爵贤原
本菁英总经理锐气少了许多,“后来我接手公司好了许多,但还是会一直出现我无法理解
的意外……我想问问明仙,这有什么办法能解吗?”公司不能再亏钱下去了。
三年前……刚好也是阿明还阳的那一年。
看了身旁的鬼王一眼,阿明示意他说话,另一方面对着任爵贤说:“叫我阿明就好了
,明仙听起来很老、我不太习惯……”接着闭上眼,假装在发功,实际上是在等待昼鳞。
鬼王看了任爵贤一会,发现他身上有上一代留下的业障,稍微想了一下任家做了什么
事,这才冷笑一声,道:“他们家有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闻言,阿明瞪大了眼,这反
应也让任爵贤有些紧张,“冤亲债主应该早就上门讨了,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挡下了。
”有方法挡,那就代表阿明问:“你们原本有拜什么神,或跟什么师父吗?”
这么一说,任爵贤才想起父亲原本有跟着一位师父,道:“有,我父亲一直有跟着一
位师父修行,只是三年前师父突然断联了……难道说?”任爵贤不敢相信,他们家的兴衰
居然和一个道士有关。
三年前忽然失踪的道士阿明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问:“请问,那位师父的大名是?”
任爵贤:“我不清楚,但我父母都叫他李仙。”
果然。
阿明与昼鳞对看了一眼,接着深深吸了口气,准备将最难启齿的说出口:“您父亲和
祖父曾经……”
“少爷、阿明,害啊啦,小姐佮阿弟仔出代志啊!(少爷、阿明,完蛋了,小姐跟弟
弟出事情了!)”阿明话才说到一半,长红就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对着他们急道:“北
区气爆,小姐跟弟弟在那里!”
“阿睿!”听见弟弟出意外,阿明整个人激动得站了起来。
任爵贤看不到长红,被阿明吓了一跳,不明所以。
阿明:“抱歉,北区发生气爆,我弟弟就在那里,我现在……”
刚才还在问事,怎么突然没头没脑的接着任爵贤的手机响了,是秘书打来的,他接起
就听见:‘总经理,刚刚北区发生气爆,那个间店是我们家的……’听到一半,任爵贤不
可置信的看向阿明。
刚刚没有人告诉他气爆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此时,昼鳞从二楼走了下来,道:“阿明我们走。”一面说一面伸手将阿明抱起来,
“客人抱歉,我们有事要离开,只能请您下次再来了。”
“可是长青去载宇轩了,我们没有车子。”搂上男友的颈子,阿明的动作顺畅自然,
一想到自己的工读生和弟弟正处于危险当中,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鬼王啧了一声,拿起手机想叫出租车,没想到任爵贤先说话了:“如果要去事故现场
的话,就坐我的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