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回到家的时候果不其然看见满脸忧愁的阿嬷,阿嬷年纪大了,李玄渊也不忍心让她这么担
心。
“……玄渊啊。”
传闻阿嬷大概也从街坊邻居那里听了七七八八,说不定还加油添醋了一番,看她满脸愁容
还以为他去抢劫学坏了。
他抢道:“刚刚是陈染爱送我回来的。”
阿嬷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满是皱纹的手啪地抓住他的手臂,上上下下地摸,深怕下一秒
就发现自己的孙子其实已经死了。
“我在学校肚子不舒服吐得死去活来,是陈染爱帮我的,还揹我走回来呢。”他说得很夸
张:“没有他我大概会在学校躺一天啦,阿嬷!”
“唉唷喂呀!”阿嬷大惊失色,“有没有事啊?怎么会这样?是吃坏肚子吗?玄渊——”
“我已经没事啦阿嬷!”他有点心虚,连忙道:“应该是中午吃太快,呃……幸好染爱帮
我啦!”
阿嬷已经没了心思去管什么染爱不染爱,担心得抓着他的脸上上下下地看,还撑起他的眼
皮仔细地看。
“来来来,等等吃完晚饭吃颗正露丸就会没事了!晚上保证乒乒乓乓!”
“……”他怀疑阿嬷开车。正露丸有这种功用吗?
阿嬷到最后也只记得担心孙子,晚餐的时候反复地确认真的没事了吗?还是阿嬷去煮点稀
饭?唉唷这块肉太油了不要吃了。蛋阿嬷也有放油,不能吃不能吃。
夸大的是自己,李玄渊也不好意思拒绝阿嬷的担忧,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己喜欢的卤肉被越
推越远。
吃完晚餐后阿嬷也不准李玄渊洗碗,对他又推又打地赶回房间,李玄渊无奈,至少阿嬷没
有要他不要靠近陈染爱,不要跟陈染爱说话等等,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这点饥饿他还是
可以忍耐的。
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那块黑掉的观音。
他摸了摸口袋,上上下下都摸遍了,就是没找到那块玉。奶奶今天原本也要打电话来的,
但临时因为扶轮会的聚餐而取消,LINE上面还反复地提醒他要穿暖吃好,可以的话拍照给
奶奶看,她每天都要看穿着T-shirt露出观音像的孙子。
他心里很是混乱,只能挑了前几天拍的照片传过去。
点开陈染爱的LINE,他心脏兀自地跳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他竟然开始纠结要不要
传讯息给陈染爱,想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又出现了,脸红得要烧起来。
忽然地,陈染爱那边先跳出了讯息。
“哇!”
他竟然把手机扔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他差点叫出来,脸好烫,头快爆炸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他捡起手机,
陈染爱问:回到家了吗?
他连忙回传:回到家了,你呢?
我也到家了。
“这也太像情侣对话了吧啊啊啊啊啊啊……”他抱头。
对了,观音像!他连忙问:你有看到我的观音玉配吗?
陈染爱已读了一阵子才回:在我这里。
“他、他干嘛拿我的玉配……”那是他之前几乎随身配戴的耶!李玄渊的脑袋开始疯狂运
转,已经到了有点走火入魔的地步。
纠结了一下他才又说:谢谢你帮我捡起来。我明天找你拿?
陈染爱已读,过了五分钟竟然直接打过来,李玄渊觉得今天的自己大概会因为血管爆炸而
死,在漆黑的房间里面像个笨蛋一样弹跳。
“喂……”
‘……你是认真的吗?’他竟然还想拿回去?
看不见陈染爱的人,李玄渊被逼迫只能专心在他的声音,心跳又开始加速,他也怕被陈染
爱听见。
他结巴地说:“我,我没想到你会直接打电话来。”
‘抱歉。’
“不、不不不,我、我很高兴听到你的声……”他到底在说什么!
‘……’
为了不让自己过热死机,他勉强镇定下来问:“观音像在你那里?谢谢你帮我捡起来。”
‘你应该知道那怎么看都不对劲吧?’
他想起指甲跟黑色的头发,的确,这怎么想都不对劲,他原先以为是招魂游戏的关系,但
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怎么来的?’
“奶奶给的。”为了怕陈染爱误会,他连忙又补充:“是爸爸那边的。”
‘里面的指甲跟头发很不干净。’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很不干净是指……”他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问:“里面的东西会害我?”
‘……’
对啊,指甲跟头发怎么想都不对劲,反正肯定不会是祝福就是了。
‘总之,我会帮你处理掉。’
“你要怎么做?我不想害到你……”
陈染爱低低地笑了一下,李玄渊非常渴望看见他的笑脸,望眼欲穿,眼神几乎要把手机瞪
出一个洞。
‘那个怪物什么都吃,是只连连垃圾都吃得下去的狗。’
他听见了低鸣,龇牙咧嘴,威吓似地。
隔着电话,陈染爱的话也多了一些。‘你知道这是什么观音吗?’
“呃……好像是奶奶拜的老师的化身。”
‘……’
“我不知道奶奶会这么做……”
‘总之,你……’陈染爱并没有把话说得太直接,‘你自己小心。’
“嗯。”他皱了皱鼻子,尽量不要让自己听起来太沮丧,“谢谢。”
然后两个人便陷入了奇妙的沉默,这是他们第一次通过电话交流,还不知道结束的确切时
间跟方法。
‘明天见。’
“啊、嗯,今天真的谢谢了。明、明天见。”
他们几乎是同时挂电话,李玄渊不清楚陈染爱的感受,不过他十分矛盾,既想要听陈染爱
的声音,但又在听见之后耳朵发麻,浑身躁动,末了只能逃避地挂了电话。
但挂掉电话之后,那股想要听见陈染爱声音的渴望又蠢蠢欲动,他被搞得坐也不是、站也
不是,只能在房间内绕着打转。
不知道明天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陈染爱。他想。啊啊啊啊啊,好想埋了自己……
陈染爱说了“明天见”。他脑补过多,不禁以为陈染爱也十分期待能在明天见到自己。
“可恶……”他跌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
这到底是什么滋味,极度快活,但又极度不安,心脏只知道砰砰地乱跳,晚上不知道还睡
不睡得着。
但几分钟后,房间只剩下平缓绵长的呼吸声。
鬼压床几个月之后,这是李玄渊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
出门的时候,母亲难得地从一楼的客房走出来,一连憔容,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妈。”陈染爱在玄关皱眉,“你快回去休息,为什么这么早起床?”
“妈妈没事。”母亲用手指顺了顺头发,“昨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这么问?”
母亲将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紧一些。“那个……东西,昨天很兴奋。”
是的,母亲本身是个有灵感的人,父亲当初在交往前和她坦承时,她不只相信,甚至还能
感觉得到。丈夫死后,她便感觉到那个怪物转而依附在独子身上。
“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
“真的?”母亲迟疑了一下,“但是我感觉到很明显的躁动……”
“什么事都没有。”陈染爱面不改色,“谁会知道那个怪物怎么了。”
“是这样吗?”女人点了点头,“没事了,抱歉,妈妈只是有点担心。”
“不用道歉,妈。我先出门了,你记得吃饭,我放学回来再弄晚餐。”
“对不起,妈妈真没用……”
“妈。”陈染爱的口气重了些,“不要道歉。你好好休息,康复之后再说。”
女人垂下眼帘,手指又开始掐著毛毯,只有这样她才不会伤害自己,久而久之毛毯上面已
满是毛球。
“妈妈什么都帮不上忙……妈妈什么都给不了。”
“不要这么说,我只希望妈身体健康。”顿了顿,陈染爱习惯性地按著后颈,将头撇向一
旁说:“是我硬把你留在爸爸的故乡。”
女人微笑,笑容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却是发自内心、毫无撒谎的喜悦。
“才不是。是我离不开有你父亲回忆的房子,染爱也是知道这点才会说要留下来的对吧?
”
母子已经很久没说这么久的话了,虽然母亲单薄的身子还是让他担忧,但能说这些话他已
经振奋了许多。陈染爱想了想还是没把李玄渊跟自己的事告诉母亲,不管是昨天发生的事
,还是李玄渊对自己的……他的脑袋即时打住,呼吸只有急促了一点。
出门之前,陈染爱低声地说:“谢谢你给我这个名字。”
往学校走的路一如往常,周遭的人都避之惟恐不及,自动让出了不小的空间,有时候还满
自在的,反正他也不喜欢别人靠近他。
但脑中忽然闪过称得上自来熟的李玄渊,原本平静的内心又兴起波澜,他心道不好,连忙
低下头,本能地隐藏脸上的红润。还好没有人胆敢看陈染爱的脸,不然大概会看傻了眼,
那个据说会杀死看见自己影的陈染爱,竟然还有这种表情?
他满脸通红,手背按在嘴唇上,搔痒莫名地浮现,最糟的是他还不搞不清楚确切来源。
李玄渊打乱了平衡,无论是陈染爱的生活,还是陈染爱与山里乡。
但在陈染爱坐到座位上之前,还是发生了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抵达校门口的时候,先是一
个呆头呆脑的少年挡住了他的去路,虽然很高,但看起来笨手笨脚的,大概是不擅长运动
的类型。
“学、学长。”
他停了下来,认出那是昨天的三人组之一,不过他记不得名字,幸好他看见那人的胸口绣
著:张万钱。
“……”他记得自己昨天警告过他们了:不要靠近他,不要跟他说话。
为了不要造成太大的骚动,陈染爱只是瞪着张万钱,并没有回应,一脸“你要干嘛”。少
年非常直率地挡住他的去路,陈染爱无法装作没看到。
“学长,早、早安啊。”
“……”
张万钱呆了呆,原本还有点害怕,但李玄渊说了,只要注意陈染爱的影子没有奇怪的地方
就没事,况且现在陈染爱的反应看起来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人——陈染爱的脸可以说是扭曲
,嘴角甚至抽搐。
张万钱还眼巴巴地等他回应,陈染爱无可奈何,周遭的人都惊吓过度,侧目越来越多,他
只能不甘不愿,十分含糊地说:“早。”然后便立刻绕过他走。
陈染爱走得很急,一秒也不愿意多待。张万钱愣了几秒之后终于回过神,圆睁眼睛,这种
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并非劫后余生,反而还有点想笑。
“陈染爱也没这么恐怖嘛。”少根筋的张万钱咕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