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缥色的夜空有十数道光点如流星般画过,那是驭剑飞行的修士们。他们来到
宋繁桦居处,见他早就负手而立等在那儿,纷纷客气朝他行了一礼,为首的修士说:
“宋前辈,今日刑堂那儿有妖怪逃走,特地来告知前辈一声。前辈能洞察这一带山
域的许多事,要是有什么不寻常的风吹草动,还望前辈能尽快通知我们。”
宋繁桦一贯的面无表情,冷淡回应:“知道了。”
那修士讪讪然一笑,又往前一步要求道:“以防万一,不知能否进前辈屋里瞧
一眼?”
“你怀疑我?”宋繁桦生得英俊挺拔,但他不笑时那气势实在慑人,青年修士
眼底有些慌怕,赶紧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晚辈哪敢怀疑宋前辈,只是怕妖怪
潜伏在附近会惊扰前辈,不想劳烦前辈收拾这烂摊,绝无冒犯之意。”
宋繁桦依旧绷著脸回绝:“不过一间陋室能藏什么?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的,就只是稍微看一看而已,前辈……”青年道士见宋繁桦依旧纹风
不动,丝毫没有要让路请他们进屋的意思,退怯道:“啊,深夜到来也是打扰到前
辈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除了小羊、周谅之外,宋繁桦和灵素宫的人也无话可讲,那些修士很快就自讨
没趣离开了。那些家伙飞走后,宋繁桦仍独自站在屋外守了一会儿,确认附近没有
潜伏著谁,也没被留下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才转身回屋。屋里没点灯,开门时他察
觉柳青祎正用神识打量他,他关好门也没开灯,而是到一旁拉了张椅子坐下。
柳青祎仔细掌握著屋外情况,她向来防心较重,也还戒备着宋繁桦,她知道宋
繁桦是为了报答灵素宫收留他才待潢山,活得像是盛如玄的一条狗,她忍不住调侃
说:“你不关着我,还放任我就这么待在屋里,不怕被他们发现?哦,对了,他们
不像你鼻子这样灵。”
宋繁桦听出他在嘲讽,却平静回应:“我跟他们的确不同。”
“看来你的确不是盛如玄养的看门狗,不过你寄居在别人的地盘这么久,也难
怪外面的人会这样看你。为何不惜坏了名声也要留在这里?干脆趁这机会和我一起
离开?”
宋繁桦有些不耐烦:“看来你伤得不轻,满口胡说八道,我为何要跟你走,难
道跟着一个天蘅教的妖奴名声就会好了,不必再被追杀?”
“算了,我也是随口说说。”柳青祎轻哼,吞了一颗小羊给的药倒头躺下,他
太困了,也没心思再逗弄对方。
宋繁桦说:“这几天他们还会继续巡山,避过这风头你再走。”
“好。”柳青祎答应后就睡了,但仍留着几分神识警戒周围。
也不知为何宋繁桦想起从前在故乡的一些往事,但又不想陷入回忆中,他也曾
有过无处可归的时候,多少能同理这少年的处境,他刻意离对方远一些,毕竟他们
互相都陌生,比起帮对方盖棉被,还不如让对方能好好休息。
今晚的风有点大,湿气略重,还能嗅到一股血腥气,别人难以察觉,可是对妖
修而言那气味很明显。宋繁桦闭目养神,尽管不愿再回顾宿月镇狼族倾灭的夜晚,
但还是被勾起了一些情绪,血气漫延开来,他有些恍惚,但还不至于走火入魔。
不是谁的血气都能令他动摇,他觉得这个柳青祎身上的气味似曾相识。他长吐
出一口气,将椅子挪到门边坐着守夜。
曙色初现时,宋繁桦脑海浮现了一抹清丽出尘的身影,虽然这联想连他自己都
认为不可思议,因为那个人早就失踪太久了,久到他怀疑已经不在这世间。
他觉得这个叫柳青祎的家伙,有点像明斐。
* * *
灵素宫还是没能抓回从刑堂逃走的妖魔。
有人怀疑灵素宫有内鬼,毕竟修真门派众多,几个大门派之间暗中也有势力倾
轧,即使明著能派遣弟子到别派修习,暗地里也要再安排些暗棋进去。
就算民间道观也有修行者会互相拜师,在修真界就更常如此,都是为了修习更
上乘的功法并提升境界,而这之中也难免有些居心不良的家伙。能道窃上乘丹药的
弟子肯定不是普通的记名弟子,各楼的长老怕惹麻烦,也都严加看管自己收的徒弟。
盛如玄和长老们都不准弟子们将此事外传,除了担心有妖邪趁机来找碴,另一
方面也是怕脸。他们调动人手清点各处库房有无失窃物或异样,巡逻各处阵法、结
界有无疏漏损毁,继而设法修补。
事情又沉淀了几日,盛如玄再次召众人到大殿。此时杜明尧的脸色非常不好,
其他人禀报完这些天额外加派的事务进度就匆匆离开,其实他们都晓得杜长老不是
会随意迁怒的人,可是光看到那脸色都感觉压力倍增,没人想在大殿逗留太久。
只有盛如玄始终平静如常,甚至是和颜悦色的劝杜明尧说:“杜师兄别气坏自
己,眼下能做的也都做了,虽然只是亡羊补牢,不过总比什么也没做好。你这些日
子太劳累,我让晏清给你送些药和薰香去。灵素宫只丢了一些药,损失不大,至于
那天蘅教的杂妖,跑了就跑了,也别太在意。”
杜明尧阴沉着脸,恨恨道:“可她是从刑堂溜的,也就是从我眼皮底下溜走的。
都怪我疏忽大意,宫主不仅不罚,还要赐药予我,恐怕别人会说闲话,我看赏赐就
不必了。倒是我那徒儿惹出一堆麻烦,还关在刑堂等宫主发落。要如何处置,你就
给句话吧。”
“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年轻人偶尔行差踏错,在所难免,杜师兄已罚过林
东虎,这事就算了吧。只可惜你的二徒弟谭飞出了那样的憾事……”
杜明尧摆手,沉声叹道:“修仙本就是条逆天险路,也是他命不好吧。”
盛如玄跟着轻叹:“若当初不让他们去摘白桃就好了,本意是希望他们多接
触各类灵兽,也能获取白桃做为修炼材料,岂料天蘅教会来惹事。”
杜明尧自然是恨天蘅教来生事,不过他多看了眼盛如玄,忽然觉得这师弟有些
陌生,只不过那种异样感一闪而逝,而且自从袁霏缨离开后,他这师弟的确性情变
化很大,看来是当初受到的打击不轻。他或许也是有所感触,此事也不便再多谈,
许多事心里想想就好,说出来就尴尬了。既然盛如玄不打算再追究林东虎的错,他
这个当师父的也稍微松了口气,找了个事由说要忙,就迳自退出殿外了。
辰时初,天空依然灰濛濛的,似乎再过不久会降下雨雪。灵素宫的弟子们,除
了新进的记名弟子尚未入门,其他的多少都有真气护体,理应不惧寒暑。
不过像潢山这样的灵山,寒气却还是相当厉害的,莫说修炼有小成的弟子受不
了,小羊这种没多少功底的也在屋里烧了三个暖炉,然后缩在被窝里不想离开。他
心不在焉的翻著书看,喃喃自语:“柳青祎也不晓得走了没有,至今都没能去打听
消息。不过没消息也是好事,表示她没被抓到吧?”
他也不管明蔚有没有在听,迳自嘀咕:“大门派还是有不少麻烦跟危险的地方,
人多事杂,其实也不算是多清净。说不定还比不上那种只有几个弟子的小门派。嗳,
明蔚,你知道有哪些门派适合周谅?干脆我带周谅去别处,她天赋绝佳,不担心人
家不收。”
明蔚泼他冷水说:“灵素宫都待不下的人,其他门派敢收?”
“呃,要不你来教?反正修仙法门万千,最后还不是殊途同归?”
“说得容易,走错路便是万劫不复。再说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小羊尴尬嘟哝:“没忘,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你的存在嘛。那你可以教我,我再
教她啊。唉,但这样她也会起疑,总不能每次都说我看书看来的,算了。”
小羊躺回去继续赖床,外头天气不好,明蔚也不打算督促他练功。近午时分蓝
晏清把他摇醒,语气有些紧张:“盛雪,师父来看你了。”
“唔、咦?看我?”小羊吓醒,他连忙坐起来,连衣衫都还没整理,盛如玄已
经站在床外盯着他,他尴尬得脸微红。
“你怕冷就那样吧,不必下床了。反正你身子虚。”
小羊正要下床就被他一句话拦住,其实小羊身子不虚,但在盛如玄这种修真者
眼里,大概潢山寒风就能把他刮死吧。
“师父。”小羊点头胡乱行了一礼,有失礼仪的跪坐在床铺上,蓝晏清站在一
旁看他,他被这师徒两看得心慌,感觉没好事啊。
盛如玄还是一派清冷的脸色问:“那日你为何在刑堂?”
小羊暗暗一惊,眨眼装傻:“师父?”
蓝晏清知道师父在怀疑小师弟,忍不住替其澄清:“师父,盛雪那日是路过附
近,被脱逃的妖孽抓去当人质,并没有进刑堂里。”
盛如玄没理蓝晏清,语气淡漠道:“刑堂除了关妖怪也关着一些犯错的弟子,
其中也有尚未辟谷者,所以还需要平日有人进出送饭菜,或打扫整理,因此结界所
防范的都是有威胁的家伙,道行越高越容易留下痕迹,那些平日进出的仆役则不会
令结界起反应。”
言下之意,小羊修为不高,事发时却恰好在刑堂附近出现,很难令人不起疑。
蓝晏清听到这里也有些怀疑,不过他一看小师弟委屈的脸就否定这些疑点,他说:
“师父,小师弟他没那胆子,再说他和那妖孽毫无瓜葛,根本没理由去刑堂。”
小羊顺着蓝晏清的话解释:“蓝师兄说的是,我就是当时有些好奇,可是没进
刑堂捣乱,再说我也没那能耐啊。”
盛如玄挑眉,神色稍缓说道:“为师只是来问个明白,万一将来有人提出此事
也好帮你们说话。瞧你们紧张的,难道我会吃人?”
蓝晏清跟小羊互瞄一眼,皆松了口气。盛如玄对小羊说:“周谅在藏风阁外,
大概是找你的,不过你被妖魔所伤不便外出,晏清,你去让周谅改日再来吧。”
“呃。”小羊摸著颈间早已结痂的伤口说:“可是师父,我的伤快好啦。”
盛如玄说:“伤口上或许还残存邪气,为师特地过来帮你看一看。晏清,还不
快去?”
蓝晏清看师父坐到小师弟床边,态度自然的揭开小师弟衣襟,不由得浅抿唇、
偷瞅了眼小师弟,仅仅是露出一小片肩颈和锁骨的皮肤,就足以令他心神微荡。
“是,师父。我这就去。”蓝晏清回过神来,暗恼周谅偏要这时跑来。
蓝晏清一走,盛如玄就重新拢好小羊的衣襟说:“伤是好得差不多了。那么,
再用昭明宝镜替你照一照有无邪气吧。”
昭明宝镜?小羊心生疑惑,见盛如玄合掌后又打开来,一面圆光在掌间显现,
其光辉明亮但不刺眼,他微蹙眉心不禁有些戒备。
盛如玄让镜芒扩散直到笼罩小羊周身,然后貌似不经意的说:“看来是无碍。
对了,我查到一些你娘亲的线索,说不定过些时日就能掌握她的下落。”
“娘亲?”小羊这才发现袁霏缨在他记忆里有些模糊,被这话一刺激,脑海闪
过纷乱破碎的光影和声音。他又看见年幼的自己趴在少妇腿上撒娇,少妇哼著温柔
的曲调哄他睡,少妇的手微微拱成一道浅弧轻拍他后背,一下又一下的拿捏力道拍
著,逐渐和他脉搏一致,静谧的时光忽然被连声尖厉咆哮摧毁,少妇哭喊叫着一个
名字,她哭得撕心裂肺。不过他依然看不清她的模样,却直觉她并不是袁霏缨。
娘亲,娘亲……
在那道圆光之中,隐约有一道凄楚的暗影,不断在找寻什么,看得他心很痛。
“小羊!”明蔚沉稳有力的叫喊令小羊回神,那声音明显有些紧张,小羊涣散
的目光和神智一下子就恢复清明,他错愕看着盛如玄,尴尬沉默了会儿问:“我刚
才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搜魂,很不舒服,晕眩又头疼,想吐又吐不出。
盛如玄笑意依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但他眼神中有一丝疑惑和冷然,他
应付小羊说:“没事,就是用宝镜照看看你有没有被邪祟气息侵扰了,虽然无大碍,
不过有些心神不宁,你多休息几日就没事。这阵子不去上课练功也无妨,我会让晏
清多看顾你。”
小羊担心多说多错,当下只点头答应。
盛如玄没停留太久,他离开时碰上赶回来的蓝晏清。蓝晏清问:“师父这就要
走了?”
“嗯。你照顾他。”盛如玄态度不若方才那样和善殷切,只淡淡的交代一句。
蓝晏清正欲开门进来,小羊忙出声喊:“师兄,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盛雪……好,我晚点再过来。”
打发走蓝晏清后,小羊并没有接着睡,他难掩兴奋喊了两声明蔚,明蔚慵懒回
应:“何事让你这样高兴?怕不是被那面昭明宝镜照坏了脑子?”
“不是这样的,谢谢你刚才喊醒我啦,要不然我又要被偷窥内心了。还有,我
看到小时候的记忆,想起娘亲给我起的名字了。”
“哦?”
“而且我还发现一件事,就是昭明宝镜有裂痕。看来师兄说的没错,宝镜曾替
师父挡了灾劫,所以有损坏,不过也不知为何师父不让人知道他能用宝镜,大概也
是遇上什么修炼的难关,不想声张吧。”
明蔚不太关心那面破镜的事,他问:“你真想起来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嗯,肯定没错的。我听见娘亲喊我了,她喊我杨慕珂,那个就是还很小的我,
还跟她撒娇哩。”
“这就怪了。”
“哪里怪?”
明蔚静默半晌,声调略沉:“你自己没发现哪里怪?”
小羊觉得这名字很好听,一点都不奇怪,他还很高兴知道自己叫杨慕珂啊。不
过明蔚不会无端这样讲,他再细想一下笑意就凝结了。娘亲姓袁,父亲姓盛,那他
怎么会叫杨慕珂?他慢慢张大嘴,愕然问道:“呃……我,我怎么姓杨?”
这问题就算是问千岁白狐也不会知道,小羊肚子又饿得厉害,暂时抛下难题去
觅食,饱餐后找了个幽静的角落眺望远山发呆。这件事或许问盛如玄是最快的,可
他有种直觉,就是不能让盛如玄发现他的本名。不过连盛如玄都不晓得的事,又有
谁知道真相呢?
他咬著从食堂带出来的包子,边嚼边问:“会不会是当初为了避开危险,故意
给我改姓换名?可我又觉得那就该是我的本名,恢复的记忆里就是这样的。”
明蔚说:“既然无法全都记得,现在你想再多也无解,不如别想了,先做好眼
前能做的事。”
“你是说吃包子啊?”
“当我没说。”
“唉,逗你的嘛。”小羊笑出来,虽然蓝晏清对他很好,周谅也是,但他还是
最喜欢和明蔚相处,因为就算不小心玩笑开过头了,明蔚也离不开他的。
小羊吃饱后,天上开始飘雪,他信步走回住处,明蔚告诉他蓝晏清不在隔壁,
他走到架上拣了本书坐到床榻上看,不知不觉睡着了。夜半时他蓦然惊醒,一种熟
悉的压迫和痛楚狂暴袭卷过来,他颤喘著唤了声明蔚,如月辉般的微光洒落下来,
可他依然躲不过诅咒侵害。
“我的头、呃啊──”小羊简直痛不欲生,这诅咒如明蔚所料,会随他的成长
而增强,不断夺走他的生机。还好有明蔚守着他,为他减缓咒力,虽然还是痛得掉
泪,起码没晕过去。这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咒力就平息了,
但对小羊来说还是很漫长,他浑身是冷汗,湿透的额发黏在皮肤上,喘了一会儿就
瘫在原处,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拿拧干的帕子给他擦脸和颈脖,他闭着眼都晓得那是明蔚,
因为几乎每一回都是明蔚陪着他,仅有几次他是在蓝晏清和盛如玄面前发作的,但
那也是幼年的事了。当初还没这么严重,他也不想被谁看到自己狼狈脆弱的一面,
所以常在诅咒发作前就找地方躲,只不过现在发作得时机越来越不一定了。
小羊感慨低语:“像这样被你保护的日子就剩不到五年,契约期满后就要分道
扬镖,要是那时我身上诅咒未解……”
明蔚语气笃定说:“我一定会帮你解除诅咒。”
小羊扯了一抹微笑,却有些自卑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不信我自己。我不
够强大到能帮你摆脱封印,又怎么能让你发挥原有的力量?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明蔚安慰他说:“近日你这般受罪,或许也是时运所致,但是只要再过一阵子
就会有转机的。”
“哦?听你讲得这么肯定,是会发生什么事不成?难道你会算命?快说来听听
啊。”
“即使我不讲,很快你也会从别处听说,因为这应该是整个修真界的大事。再
过不久将有一个三千年才开启一次的大秘境,相对其他秘境来说不仅不那么危险,
还有不少好东西。不过由于它三千年才开启一次,许多事物就算有很多记载,也不
能保证一切和从前一样。不过只要能去那秘境里,应该还是能有所收获。灵素宫肯
定会派人去,我们也可以早做准备。”
小羊亮着双眼说:“那这几日我多准备一些药和符。”
重新振作的小羊在夜里又失眠,干脆开窗晒月光,房里还烧着暖炉,细碎雪花
还没飘进室里就消融,更晚的时候夜空放晴,他仰望寒星发呆。
明蔚问:“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你呢?想什么?”
明蔚答:“想你的事。”
“我?”小羊轻笑:“想着该怎么摆脱我的纠缠?”
“不是。虽然相处了几年,但我还是常常不懂你。”
小羊又笑了声:“哪有,我很好懂啊。你有哪里不懂?”
“比如说,你最害怕什么?本来我是想这样问,但是这是一个人的弱点,由我
这样的妖魔来问也不好,我也只是有些好奇罢了,知不知道都没关系。你不必理我。”
“喔。”
小羊单手撑颊靠在窗台上继续消磨光阴,片刻后他说:“我最怕痛,还有脏。”
“……”
“还有饿肚子。”小羊想了想继续讲:“可是也怕吃太撑。怕的东西挺多的。”
“嗯。”
“那你怕什么?不想说也没关系啦,我也是好奇而已。”小羊轻笑。
“以前没有。现在,也还没有。”
“哦,好狂傲啊。”小羊笑着羡慕道:“你肯定是很厉害的大妖怪,真好啊。
想早点看到你自由自在的样子,一定很好。”
“只是说实话罢了。”
小羊点头认同:“也是啦,就算被封印这么久也不害怕,的确是很厉害。不过
你想过报仇没有?也不知道那个叫习铮的家伙去哪儿了。”
“不知道。可能早就死了。有些咒术跟阵法,就算术士死了也不会消失。不过
你小小年纪别提什么报不报仇的,这与你无关。”明蔚语气冷淡,倒不是讨厌小羊,
而是不希望小羊心中有仇恨。他怕小羊又自卑得胡乱想,于是又道:“不让你管这
个,是因为你不适合。仇恨是毒,你不要沾染上。”
小羊原以为自己被明蔚排除在外有些闷,听到这番话又释怀了,还有点高兴,
明蔚果然是在乎他的。他不提出来,自己偷偷的乐着,免得明蔚又否认。
室里的暖炉已经熄了,小羊却一点都不冷,因为明蔚用真气护着他,在他们彼
此独处时明蔚都是这样守护他的,除非有其他修士在,明蔚才会隐蔽气息。所以小
羊更喜欢独来独往,反正他在灵素宫的朋友也不多,更没有太深的交情。
天快亮的时候,他看见楼下庭园里有个人影走动,那人走进花厅前的长廊,他
瞧不清楚,明蔚说是周谅,于是小羊把先前试炼借的女装包裹好拿下去还。
藏风阁的厅堂平常是谁都能来的,不过大清早谁都不会特别停留,要练功的早
已经贪黑出门去,爱偷懒的也不可能这么早起来,所以周谅看到小羊出现有些惊讶。
“哥哥你还真早起啊?那包东西是什么?”
小羊把布包交给她说:“上回妳借我的衣裳啊,我已经洗过了,还妳吧。”
周谅想把布包塞还给小羊,小羊却不收,她坚持塞给他说:“这可是上好的法
衣,我想给你的。虽然是女装,不过你穿起来很好看,要是不好意思穿,再加件外
袍也好。”
“哈哈哈。”小羊笑出来,摇头说:“不了不了,我已经长大,不必穿女装啦。
哪有人像你一样把男扮女装讲得这么理所当然的。”
“可是这法衣质地很好的!”
小羊笑弯了眼睇她说:“我知道,所以妳留着,比起我,妳会更需要。真是傻,
我平日也不怎么需要耍弄刀剑、不需要与人斗法,所以不需要什么法衣。要是我真
的需要,蓝师兄也会帮我弄来的。”
周谅皱了下鼻子有些吃醋:“喔,好吧。”她歪著脑袋,仔细打量兄长关心道:
“怎么你脸色这样差?是不是伤口沾了妖孽余毒?伤了元气?受了惊吓?我去拜托
碧云楼的医修来给你看看,我们楼里的风师叔医术可厉害了。”
小羊婉拒说:“不用不用,这没什么啦,昨晚没睡好而已。”
“哥哥你给我弄了好多药草跟香包,一会儿是助眠的、一会儿又是醒脑的,怎
么却不懂得照顾好自己呢?睡不好是因为做噩梦?”
小羊看她这样关怀自己,觉得十分温馨,他说:“没有噩梦,睡前吃太多吧。”
“啊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周谅大笑,用力拍拍兄长的肩臂。
小羊吃痛的揉手臂轻斥:“妳小力一点啊,真是的。”
周谅心虚笑说:“唉呀,我也没有很大力,是你太虚弱啦。本来一听你被妖怪
抓了就想去救你的,可他们非要规定女修得守在宫里,讨厌死了,一群老古板。蓝
师兄还找好多理由不让我探望你,说是宫主的意思,我看分明是他自己的主意吧。
他老是妒嫉我们兄妹情深。”
小羊倒茶给她,安抚道:“蓝师兄一向谨慎,他应该是想让我好好静养。反正
我们这不是也见面啦?”
周谅喝着茶,抬眼睨著小羊,小羊问她怎么这样看人,她憋不住心里话,搁下
杯子说:“哥哥老实跟我说,你待在灵素宫快乐么?”
“什么快不快乐的?”小羊挂著微笑回她。
周谅紧抿唇,纠结了会儿跟他说:“这些话我其实也想了很久,一直不知道该
不该讲、该怎么讲才好。你知道我真的很想修仙,想变得厉害,再也不必害怕妖邪
作祟,还能保护你,可我也晓得你是为了我才留在这里的。我知道自己很有天赋,
待在大门派自然有不少好处,却舍不得委屈你。
虽然你身为宫主的独子,但也老是被外面妖道邪祟盯上,而且灵素宫弟子众多、
规矩也多,人事繁杂,稍有不慎就有麻烦,为了求得正果,我自然不怕,但没必要
把你一起拖下水。
宫主也不可能时常看顾你,蓝师兄再关心你也有限,我虽然恨不得天天守着你,
但他们都说男女有别,我住得又有些远,唉。怎么说呢,我不是非得在这里修炼,
就算去人间过普通日子,或是找个山野隐居都好吧。哥哥你快乐么?这里要是待不
习惯就别勉强了。”
小羊听她说了一大串话,微笑摸她脑袋讲:“妳多虑了。有妳在我都高兴,而
且我在这里才能应付身上的诅咒,师父师兄他们对我也好,还有妳时常关心我,再
远一点也有宋叔在,这里很好。
我们都还小,许多事想不透,往后慢慢就能想通了吧。很多烦恼也不是换个地
方就没有的,既来之则安之吧。再说啦,灵素宫是修真界有名的门派,我们兄妹不
可能说走就走,况且我爹还是盛如玄。”
周谅反而被他的话劝住了,点点头自言自语般的附和:“也对,是我想得太浅
了,你身上的诅咒还没解除。虽然我常讲自己厉害,但是对炼丹制药却是一窍不通,
根本帮不上你。”
“为了尝试炼药给我补身体,你不也听蓝师兄的话去找了很多材料来?这也是
在帮我,你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了。”
周谅跟着笑了下说:“因为你也最疼我啦。虽然宋叔也很照顾我们,不过他实
在离得太远,懒得去找他。”
“哪有远,隔壁山头而已。这几日妳再替我去看看他吧,嗯?”
“噫,好吧、好吧。”周谅敷衍两句,好笑说:“正好带上我跟师姐们醃的果
脯和小菜给他,还有酒。嘻。”
兄妹俩又聊了一会儿,周谅因为和师姐约好去练功,不得不先走一步,小羊打
了个呵欠说要回楼上补眠。周谅出了厅外又走了一段路,在廊道上遇见蓝晏清,她
没什么表情点头打了声招呼,彼此错身而过时蓝晏清喊住她问说:“见到妳哥了?”
“见到啦。”
“都聊了什么?”
周谅笑得略带挑衅:“蓝师兄可以去问我哥哥啊。他记性比我好,交代得会更
清楚。”
蓝晏清盯着她,语气肯定道:“妳问他快不快乐,要不要离开灵素宫。”
周谅神色微变,神情不悦:“蓝师兄对哥哥施什么法术了?你这样掌控他是为
何?”
蓝晏清否认:“我只是为了防范弟子之间为了较劲伤了和气,多留意了些。这
些厅堂设有阵法,我的职责是看管藏风阁,自然会知晓这里的所有动静。劝妳不要
再对盛雪胡说些有的没的,不然有的是宫规治妳。”
周谅听他把话挑明也懒得再伪装表面和气,嗤声回嘴:“多谢提醒,我只是关
心哥哥罢了。”
蓝晏清提醒道:“你们半点血缘都没有。”
“你也是啊。”
“妳再好也只是个女修。”
周谅立刻回嘴:“创建灵素宫的灵素仙子也是女修呢。女修怎么了?”
蓝晏清眼神沉冷:“他不会跟你走的。”
“哥哥是因为我才留在这里的。”周谅讲得十分自信:“我也只要他开心就好。
不过要是有人让他为难,我也不会给那人好脸色。蓝师兄也是吧?”
“……”
周谅还没讲过瘾,却又明白太刺激蓝晏清对谁都不好,她只是看不惯蓝晏清总
是想掌控小羊哥哥,她和蓝晏清互看不顺眼,再说下去也没意思,干脆不说了。
“那我先告辞了。”
“不送。”蓝晏清瞇眼看周谅飞走的身影,幽幽低语:“说小羊是为了妳留下
么……”罢了,周谅也就这点价值了,他也不想和女修计较太多。
蓝晏清没回寝居,而是先到隔壁找小师弟,但还没敲门就看到小师弟整装好准
备要出去的样子,他皱眉问:“去哪里?”
小羊被蓝晏清吓一跳,随即恢复过来笑说:“啊,师兄你回来啦?我看天气放
晴,想去找些药材。”
蓝晏清走来握住小羊的手说:“手怎么这样冰,外面寒冷,别出去了。你把想
要的药草列出来,我去替你找。”
小羊想去巡几处自己找来炼符、炼阵法的地点,更是为了之后去秘境做准备,
他可不想漏馅,但看来蓝晏清不会轻易放他出门,只好先敷衍道:“好,那就有劳
蓝师兄了。”他回房胡乱写了一些东西交出去,佯装会乖乖待在藏风阁的样子,等
蓝晏清离开后就偷溜出去。却没想到蓝晏清把事情交代其他人去办,然后找来一本
厚如枕头的书过来他房里研读。
小羊内心喊苦,疲于应付,干脆趴到书案上装睡。蓝晏清轻轻念了他一句:
“真是的。”少顷,小羊感觉唇上被触摸,暗自惊诧,蓝晏清又把指腹按在他唇间
轻压慢辗,弄得他发痒想躲,但他硬是忍住了,还刻意微张嘴流口水想把蓝师兄恶
心走。
蓝晏清果然叹了口气,拿帕子替小师弟擦嘴,擦著擦著却把指尖探到小师弟的
口中微微搅弄。
“什──”小羊内心再次震惊,忍不住蹙眉低吟,蓝晏清也怕将人扰醒才撤了
手指悄声离开。
小羊又静静的趴了好一会儿,确定蓝晏清没再回来才坐起来对着门口发愣。
明蔚没像以往那样戏谑调侃他,只是平静问了句:“怎么了?”
“吓死我了……”小羊冲去倒茶水漱口,脸色不太好:“他为什么要那样?师
兄为什么要这样?他上完茅厕洗手没有?”
明蔚看他还能胡思乱想,应该是无碍,于是故意恶心他说:“天这么冷,应该
不会洗手。”
“呃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