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鬼4
江澄被魏婴抱着,僵硬的仿佛他才是个尸体。他好比枯藤缠绕的拥抱根本算不得什么。但
江澄不知怎么就想起他们分别三月第一次的拥抱,魏无羡的迟疑。
细心如他,只怕当时被喜悦冲昏了头,可能明明感觉到哪里不对,不然为什么要重复著“
回来就好”呢。
不像是对魏无羡说的,反倒更像对自己的洗脑。
而此时心里依然响着那四个字。
江澄拧了拧身子,对魏婴投去一个可谓凶狠的眼神,说差不多行了,松开我,逼我动手吗
!
魏婴本是笑意盈盈地看过去,就见江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因为江澄看到月光照不见的黑暗处,涌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在黑暗中一层叠著一层,人
头攒动一般。不知有多少。
竟然消无声息地就围过来了,是什么时候围上来的。这是非常熟悉的气息,江澄上一次见
,正是魏婴被反噬之时。
见此状况,魏婴心中警铃大作,没了刚才难缠的样子,他抱紧江澄,声音在他耳边低沉响
起:“该走了!”
那些影子像黑色浪花一样缓慢的涌近,江澄已经看到有几个黑影已经躲在了巨石后的阴影
里,露出半个脑袋朝他们打量。
继而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像是夜风掠过树叶的声音,发出低低的密响。
不是树叶的声音,是这一众黑影在窃窃私语!
魏婴听清了其中话语,原本就狰狞的面容变得极为可怖,他完好的那只手掌狠狠抓了江澄
一把,低吼道:“江澄,走啊!”
他刚喊完江澄名字,便见一道紫光从江澄手中射出。紫电甩出的弧度将两人包围其中,鞭
尾直直朝身后刺去,将身后偷袭的黑影斩成两半。那影子发出一声哀嚎,尖叫声刺激了更
多的潜伏在暗的黑影。顿时铺天盖地的杀气迎面而来。
魏婴的腰被一只手揽住,随即身体直直上升。江澄带着他御剑而飞,低头看去,他们适才
站立的平地已被滔滔的黑影淹没,而最近的那股影子,像是激在岸礁上的浪花,溅得飞起
,直扑二人而来!
脚下三毒的熠熠光辉照亮了几道黑影的模样,只见个个面孔皆是一团黑雾,只有嘴巴的位
置彷若撕裂一般,青色火焰从根根惨白的獠牙里蒸腾出来。
恶鬼!
吃啊!吃啊!他们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声响,轰隆如闷雷。
江澄一手扶著魏婴一手是毫不犹豫挥动紫电,长鞭甩成巨大的圆环,将靠近二人的恶鬼纷
纷劈碎。
紧接着更多的黑影前赴后继,踩着被紫电打落的影子跃上来。
太多了,鞭子根本抽不过来!江澄运了一口灵力,三毒登时带着二人直冲云霄。
魏婴感觉冽冽的风几乎要把他的皮吹散了,脑袋贴着他的肩膀,死死地抱着江澄。江澄额
发很长,将月光切开,在雪白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倒影。青丝被风吹的乱,吹得绕到魏婴脸
上,乱到了他并不跳动的心里去了。
那些黑影见人追不上,落回地面发出阵阵不甘哀嚎。江澄不禁冷笑出声。
乱葬岗许久不闹鬼了,这几年还算太平。怎么今天……他瞟了一眼魏婴。然后脸色立即难
看非常。
因为他看到魏婴的胳膊搂在自己的腰上。还有一只手,掌心放在腹部。魏婴正低着头朝下
看,看上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江澄便立即觉得对方心中所想是他想的那样。
他手掌下方正是那颗灵力充沛的丹,正在自己体内有条不紊地运转。
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忍住身上的颤抖。
而魏婴的声音此刻在耳边响起。
江澄。带我回去吧。
我想回莲花坞。
莲花坞四周设立了结界,哪怕他把魏婴藏在衣袖里,过结界时也免不了触动。登时莲花坞
上上下下喊做一团。然而毕竟是江澄带出来的门生,各个训练有素,分工调理,一干人等
有条不紊地检查结界的牢固,其余人等杀去示警之处准备御敌。
这队人马气势汹汹视死如归地杀到自家门口时,连个鬼影都没看见,只看见自家宗主鬼气
森森地站在结界内。
他带着魏婴走大门,就早知这种情况。但江澄向来磊落,哪有回自家还偷偷摸摸的道理,
大大方方从正门进。
结界喜迎主人回家还没高兴,就感觉到一股让它极为不爽的邪气,也不管刚才踏门进来的
是谁,滋滋啦啦地就开始报警。
乱什么。江澄见一众门生围堵上来,冷声道。
所有人都紧张地定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解释结界异动。为首的门生打量了一下江澄宗主服
上道道白印子,吸吸鼻子,说宗主,您身上好大的鬼气啊!
江澄眉角一抽,他知道必然是这种情况,于是心里狠狠地骂了一番魏婴,神色却巍然不动
,嗯了一声,说这趟杀了个鬼,沾染了些鬼气。
那为首门生是个性格直爽的好苗子,不禁赞叹道,宗主神威,那么难缠的鬼您都制服的了
。
没错,江澄身上鬼气萦绕的几乎毫无死角,尤其宗主的前胸后背颈边耳侧异常浓郁,这不
得是把江澄死死缠住过吗,能死缠我江宗主的,那鬼得多厉害!江澄能制服那鬼,又得多
厉害!登时油然而生了一股对江宗主及那鬼的钦佩之情。
愣著干什么,没事了还不散开!江澄厉声道,登时人群分开一条通道供江澄前行,然后呼
啦一下全散开了。
江澄摸了摸袖口,不知被那难缠的鬼听进去多少。
他不能搂着个走尸去找山下等待的弟子,更不能直接回莲花坞。他身上也没带锁灵囊,又
不想把这样的魏婴塞进乾坤袖。恰好二人飞过魏无羡曾在乱葬岗居住的几幢破屋,江澄巡
视几圈,只找出几个土陶罐子。
于是在魏婴一副要哭的不要不要中,冷著脸一把把他揪过来,强行折了折关节塞进去,末
了还用力压了压。盖上盖子封上条。
随后去山下嘱咐弟子护送贺家父子回镇,同时又将夷陵另外中邪的三人交代他们处理。自
己则先御剑回了莲花坞。
夜色已深,江澄直接回了卧房。他从乾坤袖里端出塞魏婴的罐子,放在地上,琢磨了一会
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最后告诉自己,里面是魏婴,嗯,魏婴。
魏婴曾说,你都给我收尸多少回了,不差这一回。
江澄冷笑,嗯,不差这一回。
他撕开封条掀开盖子,只见魏婴的脸紧贴著罐口,一双乌黑黑的大眼睛正滴溜溜瞧着自己
。
江澄:……
忽然传来敲门声,门外江家管事问要不要把热水送进来。
江澄吧唧盖上盖子,说,好。
管事把热水抬进来时,纳闷江宗主卧房怎么多了个咸菜缸子。
不过看宗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想必无事,瞥了一眼继续指挥人将热水灌进浴盆就离开
了。临了还放下一叠崭新的衣物。
江澄本想再看一眼魏婴,但看见新衣服送来了,就没忍住抬袖,嗅了嗅。
怪味扑鼻。
倒也不是那种尸体腐烂的恶臭,毕竟魏婴的躯体干巴巴的。这味道有点像……让江澄不禁
想起寒冬腊月挂在房檐下的风干鸡和腊肉。
于是他决定先洗个澡,毕竟一身灰和怪味,还是清爽了再说。
他除净衣物赤身裸体埋在热水里,被蒸腾的水汽熏的昏昏沉沉,闭上眼睛想这场遭遇,竟
觉得仿如梦境。
竟又回来了。
竟回来找自己了。
这个他,浑身都是魏无羡的样子。他尚未细细琢磨其中差异,就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
身上。
江澄的视线穿过濛濛雾气,只见对面罐子的盖子被顶开一个角,露出一双黑眼睛。正瞧着
他看。
纵然只是一双黑眼睛,也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江澄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大姑娘被流氓偷窥洗澡。登时吼了一嗓子,滚!
连带着抄了一掌水泼去,那盖子啪嗒一下落了回去,水只泼在了罐子外壁上,留下深色的
湿痕。
就没心情继续泡了,这魏婴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把盖子顶开来,江澄散开头发搓了搓,又胡
乱在身上撩了几把水,便出来擦拭,擦两下回头瞪一眼罐,看它老老实实地合著,这才放
心地继续套上衣服。
待他收拾妥当,神清气爽地揭开盖子时,才觉得这魏婴味道确实有点大。
他对着魏婴露出一个尽可能平和的神情,问他,你自己能出来吗?
魏婴眨巴眨吧眼,说,我进来时候腿断了,胳膊也是断的,出不来。
出不来就出不来,这一脸期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他塞魏婴粗暴是粗暴,但现在要把他揪出来,只怕拽著脑袋一不小心就头身分家。无奈之
下,双手覆上陶罐,掌下施了点力,陶罐龟裂,哗啦一下碎开了。
魏婴团在一起,还维持着罐子里的模样。魏婴低头看看自己,无奈道,我动不了了。
又是一副期待的表情!
江澄不言。
魏婴诚恳地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开罐还需塞罐人。
江澄眉头一抽,低声道,你怎么是这么一股怪味?
魏婴装模作样闻了闻,诧异道,有吗?然后恍然大悟,这是醃萝卜的,用的久了醃入味了
。
江澄神色一凛,心下了然些许。他有些急躁地抓住魏婴乱发,把他朝上一扯,让他身体舒
展开来。魏婴脖子发出几声哢哢声响,眼睛都瞪大了,显然对他这种举动有些吃惊。江澄
冷笑道,都记得萝卜醃在哪个缸里,你倒是说说,你还记得什么。
魏婴怔住了。面对江澄的冷笑和问题,他总不能说,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你从莲花坞出来
,胸前一道血淋淋戒鞭痕,丧失了所有希望的样子。
江澄看他不语,眉头阴郁不减,嘴角却噙著笑。之后那笑就藏在他垂下的刘海里了,江澄
移步,把他扭曲的腿部拧开,拽直。
江澄适才很想冷冷地嘲讽他,没关系,慢慢想,慢慢说。
但他之前就这样说过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个人理直气壮的样子,让江澄恨不得三毒
一剑捅死他,最终还是去捅那个并不存在的鬼将军了。再回来时,那个人早就躲著自己,
不见了。
江澄心里不痛快,下手就没个轻重。塞罐子的时候魏婴左边膝盖被他拧了,这会儿怎么都
拧不成一个顺眼的样子。嘎吱嘎吱弄了好一会儿,魏婴躺在地上看他额角都有点湿意了,
不知是不是未干的发丝留下的痕迹。他用力抬手,刚碰到江澄散落的刘海,就被对方躲了
过去。
江澄偏过头瞪他一眼。
魏婴说,我来吧。
江澄便起身站的远了一些。
魏婴尴尬地躺在地上,朝江澄露出一个尴尬的笑,道,扶我起来。
江澄皱皱眉,没好气地说,别装了,你自己能动。
然他苦笑一番,在江澄的视线下试图翻过身,靠两臂的力量把自己支撑起来。断臂露出一
截惨白的骨。
魏婴正感慨万千,忽然身体一轻,就发现江澄背后扶着他的背和肩膀,推着他半坐在地。
江澄就在身后几寸处,只要往后仰,他就能落回江澄怀里去。
可是他不敢。
他怕弄脏了他刚换的衣物和洗的透白的皮肤。
身后人身上未干的水汽依然温暖地蒸腾著,如果他闻得到的话,江澄一定很香。
江澄看他膝盖嘎达一声,似乎骨头塞对了地方。两条麻杆一样的腿看上去没那么别扭了。
他曾经霸道的黑衣一副破烂样子,根本衣不蔽体,胸口露出紫电抽出的一道长痕和一块烙
铁痕。江澄目光暗了暗,嫌弃道,你找个时间把自己洗洗,脏死了。
魏婴说,不行啊,我这副样子,沾了水就泡烂了。
然后侧脸看着江澄,说头发还是可以洗一洗的,不过不能碰到头皮,不然也会脱落吧。
江澄认真地想了想头皮泡烂的情形,再看对方狡黠的目光,悟了,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你想的美!
之后魏婴喜滋滋地梳着一头乌黑顺滑长发的事,先按下不提。
野鬼5
五日后。前往夷陵的十多位门生返回莲花坞。
贺家父子已平安送回,而夷陵另外三位中邪之人也没有任何征兆地好转。这四人中邪后,
只是身体稍微有些虚弱,调养月余,应也无大碍。江氏门生在他们周身罩下结界,防止邪
祟再趁人之危。
江澄点点头,莲花坞此时办的妥当,但江澄神色却不怎么好看——他知这四人所遇,必是
魏婴手笔。但魏婴并未害人性命,江澄便觉得,不如等他好些了,再训斥不迟。
是的,等魏婴好些了。
话说走尸理论上是个永动机,不眠不休日夜觅食。魏婴这头走尸却古怪的很,回了莲花坞
,这几日总是乖乖地缩在角落闭目静坐,他又偏偏形容枯槁。旁人看上去,简直像得道高
僧圆寂了一样。
莲花坞日日忙不完的事情。江澄生怕别人发现魏婴,又怕对方真的一言不合就圆寂了,手
中事物忙不了一会儿就要急匆匆回去看一眼。
抓着魏婴胳膊可劲儿地摇。
魏婴每每被晃醒,睁开眼睛,就看江澄有些急躁有又些不安的情绪融在那漆黑的深瞳中。
但当他扯出一个足够灿烂的笑容回应对方,那眼神倒是放松下来了,但也足够嫌弃,人也
二话不说就走了。
魏婴就像出门在外长途跋涉而归,累的精疲力竭。
江澄修仙门,却帮不了一头走尸一只鬼。能做的就是少瞪他少骂他。
他曾经滔天的恨意在闭目的魏婴面前都不知藏哪儿去了。
跪祠堂的打算只能拖了一天又一天。
被魏婴鬼气附体得四人无碍本是喜事,但江澄听门生把事情说著说著,愈听脸色愈难看。
原来夷陵遭那雷劈了之后,除了这四个人神智不清癫狂傻笑,还出了别的怪事。
有五人上了乱葬岗,人都找不见了。
那五人皆是修仙的散户,本就四处漂泊,丢了也没人注意的到。是江氏门生返程恰好路过
乱葬岗,遇到一修仙小生,才知山上出了事。
月前,乱葬岗围剿闹的轰轰烈烈,便有人壮了胆子,居然来乱葬岗试运气。于是上去两个
丢了两个,三个去找丢了三个,只剩这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生,对着江氏门生哭的涕泗横流
。
众门生还清晰记得自家宗主从乱葬岗上下来脸黑得不要,浑身鬼气森然的模样,知这乱葬
岗不是轻易上得的,便未贸然前去。先回莲花坞禀告江澄为先。
江澄冷著脸嗯了一声。然后拿着佩剑去找人了。
魏婴阖着眼,盘腿坐在江澄卧室的角落里。他的身侧是一扇窗,下午倾斜的阳光刚好能透
过窗棱直射在他身上。分明没什么知觉的身体也觉得暖意非常。
久别重逢的平静。
然后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魏婴不禁勾起嘴角,依然闭着眼睛。
他听见房门被推的吱呀一声,然后那脚步声离自己愈发近了。
魏婴硬憋著不要让自己笑出来。然后静静等。
可他等了半天,也没感觉到江澄的手来摇晃自己,明明第一次晃的地动山摇,差点没把他
的魂晃飞出去。
魏婴睁开眼,只见三毒的剑尖都要抵到自己鼻子上了。那剑身反射著窗外的阳光,照的他
眼睛都花了。
沿着剑身向上看去,只见修长的手指握著三毒的剑柄,后面是漂亮的细眉压着漂亮的杏眼
的江澄。
魏婴觉得自己可以解释一下。
而且要赶紧解释一下。
那三毒一副要戳死自己的架势。
江澄本来就为魏婴害人这事恼火,如今乱葬岗又出了事。
他压低了声音呵斥道,江家行事磊落斩妖屠魔,你滚出江家连祖宗都忘了吗!
你离开一趟本事涨了,人命都能拿来糟蹋了!
魏婴静坐着,听江澄骂他。江澄骂的凶,却没说让他滚出莲花坞。
江澄骂了几句不骂了,魏婴低下头,郑重说,我以后不会了。
江澄道,那五个修仙人你藏哪里去了。
魏婴听罢一愣,问,什么修仙人?
江澄诧异道,不是你?
魏婴道,不是。
江澄便落下了执剑的手。
江澄骂魏婴向来骂得好骂得对,魏婴听了也不改。如今骂错了,魏婴依然觉得他骂得对。
江澄却说不出道歉的话。
不是魏婴做的,那只能再去乱葬岗探查一番。
江澄心里默默打算著,于是两人又无言,在卧室的角落里大眼瞪小眼。
魏婴先开了口,说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他坐在地上,抬起自己的头,睁大眼睛,仿佛
想让江澄看清些什么。
江澄知道魏婴想说什么。魏婴,确实和乱葬岗刚见面时大不一样了。
江澄不说话,魏婴就俯下身去揪江澄的衣摆,笑笑说,我这不是想你想的紧了吗,才招惹
了几个人,以后不会了。
江澄看他缠上来,竟然没躲,衣摆就任由他抓了。
魏婴道,我这副样子,总要吃点东西塑身,不然站都站不起来。他抓着江澄衣摆朝自己拽
,转而双手抓住江澄的手腕,江澄被他引著引著,非常不情愿地委身坐在他对面。透过窗
棱的光洒在两人中间,魏婴的手握著江澄的,也落在两人中间。
魏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补充道,我不害人命,真的,我只是借一点。
他这样郑重地说著,江澄便不得不信了。
江澄打量著魏婴,他这几日确实养好了很多,两人体型相似,江澄的寻常紫衣套魏婴身上
也不再空荡荡,甚至他裸露在外的脸和手,也不是没皮没肉的干枯模样,下面不仅似乎填
了什么,而且表面甚至有了皮肤的光泽。江澄不知道这是什么术,魏婴咒术的花样又着实
太多,他懂不了也不想去懂。
此时的魏婴,看上去似如古稀老人,虽然乍一看依旧干巴巴的,但好歹不是一副干尸相了
。
他那双带笑的眼睛又让他丝毫和老态龙钟沾不上边。可面孔又白,就觉得有点诡异。
他黑发依旧束成高高的马尾,穿着那身江氏紫衣,从背影看去,彷若真的从未离开过一样
。
魏婴道,我在夷陵一共用鬼气袭击了七人,前三人吸食了一口阳气就走,我需要这个来驱
动身体;而后四人,包括那贺公子,是我从来往路人里挑选了阳气旺盛之人,他们气息旺
盛,我才敢借此来固化躯体魂魄。
江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道如果不是七日前紫电把那鬼气一劈,魏婴可能恢复得更好吧
。
魏婴看他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不禁起了逗弄之心。
所谓阳气旺盛之人,魏婴诚恳地解释道,就是下面比较大的那种人。
果不其然看江澄一愣,随即脸白了一下又红了一阵,心道我又不是不懂,你解释个什么!
感情魏婴鬼气扑人是还扒了人家裤子比划了尺寸吗!江澄最终咬牙切齿地骂了句无耻。
魏婴就笑,笑的脸色的沟壑更深了。
江澄看着魏婴如刀刻般痕迹深深的脸,竟隐隐觉得,魏婴这样也没什么。魏婴只要等他几
十年,他也可以变成和他现在一样的样子。
然而五脏六腑乃是魂魄容身之处,躯壳都破碎,魂魄自然居无定所。魏婴要想好好地留下
来,这壳子是必修好不可了。
认清这一点,江澄问,除了吸人阳气,还有别的办法吗。
魏婴摸摸下巴,眼睛一转,狡黠地笑道,其实有个折中的办法,这里人多,可以给每个人
都分一点点鬼气,不出半月我就能恢复如常……尸。
江澄听闻愕然,没想到魏婴主意都打到莲花坞上了,想到门生弟子个个脑袋上顶个鬼气,
像个冒黑烟的紫蜡烛一样四处游荡,斩钉截铁道,不行!想都不要想!
魏婴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只能渡气了。
这话怔怔入耳,江澄想难不道是我想的那样?魏婴生怕他听不明白,非常体贴地把目光从
他眼睛移到他唇上,然后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
江澄登时脑补出魏婴把莲花坞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摁著亲了一遍的景象,他几乎不怀疑这是
魏婴能干出的事。再一想来,魏婴那个动作分明暗示著只想亲自己,顿时耳根热的发烫,
脸却是白的,怒骂道,“你好不要脸!”
魏婴则笑的要滚到地上去。江澄见他这般肆无忌惮地笑,才知道魏婴十有八九故意捉弄他
,他抓住魏婴双腕,反手就把它们拧在背后,一推一压,膝盖已是压上魏婴后背。
江澄道,说实话,不准诳语!
魏婴被摁在地上依然笑,笑声却渐渐低了下去,道,办法应该是有的,但是我不知道是否
行的通,还是等我确认了再说吧。
江澄觉得魏婴故意瞒自己,便十分不放心了。
江澄正想再逼问两句,门外传来敲门声。江家主事道,宗主,金宗主来了。
魏婴趴着转过头,神色惊喜,问,是如兰?
江澄放开他,整整衣衫,并未说话。
魏婴了然,便收起了那副表情,蹑手蹑脚地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江澄看他就要往床底下钻,眉头一皱,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去,回来!
魏婴愣了愣,看江澄又冷著一张脸冲他说,过来!
他拖着步子走过去,江澄掀开他衣领把一道符拍在他胸口。那是封印鬼气的符,魏婴还不
及诧异,江澄就打开了门。
江家主事看到江澄卧室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一个老头子时,吓得下巴都松动了。
江澄问,他在前厅?
江家主事毕竟见多识广,看这老头身着江氏校服,列出几种猜想并迅速地接受,然后坦然
道,金宗主在前厅等您。
江澄踏步而去,回头看了魏婴一眼,见他犹豫了一下又跟上来,便摆出一副平淡神色,带
魏婴穿过条条长廊,绕过栏外的亭亭荷叶。
江澄带他走的那样快,漆黑的廊柱一根一根擦肩而过,头顶的九瓣莲花一朵一朵的绽放。
仿佛想起小时候,他驾驭著一条漆黑小舟,船头荡开了一朵高过一朵的莲叶,朝那藕花深
处去了。
久别重逢。
魏婴还未来得及从眼前的一幕幕熟悉景象里醒过神来,一阵凌厉犬吠把他吓得几乎魂飞魄
散。
江澄几乎立即抓紧了他的手。他高声道,金凌!我让你把仙子带进来了吗,还不把它赶出
去!
金凌的声音从另外一边传来,抱怨道,您没说不让仙子进来啊!但依然轰走了仙子,去去
!外面玩去!
魏婴跟着江澄过来,趴他背后死死地盯着那狗,见那狗呜咽了几声,垂头丧气地迈著蹄子
走了,才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那身着金星雪浪袍的少年转过身来,也是细眉杏目模样,眼底的傲气和故人如出一辙。
金凌挑眉,欲言又止。
魏婴这才发觉自己还死死地抓着江澄的手。赶紧松了开。
江澄斥道,你不在金麟台做你的宗主,跑莲花坞来干什么。
果然见面就训。
那少年张口就回,我想您了啊!我不放心!来看看您不行吗。
这少年嗓音他一如既往地熟悉,听声音就觉得必然像金子轩多一点。如今这一见,却又觉
得,眉目神情像极了十几年前的江澄。
他胸腔里有什么隐隐的痛了,那些人那一张张面孔在只属于莲花坞的莲叶荷花里闪过,那
些温柔的严厉的,最终落入他眼的是江澄平静的目光。
金凌看江澄在看一旁的人,才想起来刚才抓他舅舅手的人还没走。他一副老态,穿着江家
校服,可又从来没见过,便高声道,你是何人!
江澄不言语。显然放弃了替他解释。
魏婴便走上前去,露出一个可谓慈祥的笑容,道,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金凌直觉那笑容极不怀好意,皱了皱眉,冲江澄道,舅舅,他是谁。
魏婴抢先道,你管江宗主叫舅舅,也可以叫我舅舅。
江澄本是面无表情,听闻词句,露出和金凌别无二致的震惊神色。
金凌大叫,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神经病啊!
江澄觉得头痛,冲金凌道,你闭嘴。又冲魏婴喝道,你退下!
魏婴哦了一声,然而厚著脸皮,不走。金凌瞪他,可无论他怎么瞪,那人依然笑眯眯地看
著自己,看的他鸡皮疙瘩一层一层。
金凌便学江澄瞪的更凶一点,结果愈瞪那人愈不走了!
最后在魏婴依依不舍的注视下,金凌扯走了江澄。魏婴看着那一金一紫的背影,看的含情
脉脉,不知自己是更舍不得哪一个。
野鬼6
金凌虽然跳脱,但骨子里总归是随江厌离的,胆大心细。金凌不管以什么借口来莲花坞,
来了就是来了。并准确地指出,江澄看上去,心情比往常好多了。
江澄不愿追溯过去两月的种种,却不知金凌指的“往常”要比江澄以为的“往常”久远的
多。他问金凌,金麟台事情不多吗,你就到处闲逛?
金凌不满道,我哪有闲逛,我是和蓝思追他们来夜猎。
兰陵金氏经此一乱才刚刚稳定下来,金凌就跑出来夜猎,在江澄看来就是闲逛。
江澄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金凌的腿打断,让他老老实实在金麟台学做宗主。
金凌果然是听说了乱葬岗的事情,借口和蓝家小辈们一起夜猎。江澄是极为不满的,乱葬
岗怎是一般山头能比,蓝家人纵容蓝家人也就罢了,扯上金凌简直胡闹!与其说金凌和蓝
氏子弟心怀天下、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倒不如说是他们是不知危险为祸四方。
索幸他们根本没有上山,因为刚到山脚下,就听闻附近村民夸赞江宗主神威,早就把那邪
祟制服了。他们来匆匆去匆匆,便没听说乱葬岗修士失踪的消息。
几位少年安全而回却不自知。金凌无功而返,虽然郁闷,但也不妨碍他朝着一众伙伴炫耀
:我舅舅就是那么厉害,就问你们服不服!
首先不服的就是蓝景仪,把自家含光君端出来,两人争了没几句,原地开打。金凌送了蓝
景仪两颗乌黑熊猫眼,蓝景仪返他额头一青黛。
江澄揉了揉眉心,这金凌,半点没有宗主的样子。不像他爹妈也不像他,搞不清到底随了
谁。
江澄听金凌说随行夜猎的还有鬼将军,又是一阵头痛。一提温甯,金凌便发现江澄脸黑的
很彻底,于是强调了好几遍他是来保护蓝思追,但也没能减轻江澄锁在一起的眉。
江澄很想对金凌说离蓝家人远点,离温宁远点,以及如果遇上了那谁,也离得远点。但他
知金凌从小脾气不好,朋友也少,难得这一路不打不相识遇上几个意气相投的,江澄无论
如何也不能强行插手。
江澄回去找魏婴时,已过了大半时辰,他倚在前厅的廊柱上,抱着胳膊看院落的飞簷。看
江澄信步走来,魏婴便又朝他笑,一双桃花眼秋水荡漾。
江澄脸色不太好,他停在魏婴身边,朝他刚才看的地方望去,只见那碧空如洗的黑色屋簷
下,两只燕子扑闪著翅膀,在窝旁来来回回地飞。
魏婴道,几只小燕子都飞走了,就剩两只大的了。
江澄看那两只燕子在房檐上蹦蹦跳跳。忽然一只扑棱棱地挥着翅膀踩倒另一只,金色的喙
对着它狠劲地啄。
魏婴便笑着说,它们根本不怕人,就顾著打架,我上去劝架都不理。
江澄不言。魏婴不再靠着廊柱,站直了,伸了手,轻轻揽过江澄的肩,指著燕子窝的方向
。他声音不知是不是被这廊前阳光温过了,江澄听着甚暖。
魏婴道:你看啊,那只被啄的颈子上都没毛啦。话中尽是嘲笑之意。
江澄觉得魏婴今天心情很好,许是几天来头一次出了门,还是因为见了金凌?
还是因为……
魏婴收回的手慢慢靠近江澄的脸颊,结果还是在碰到他刘海的时候,被江澄躲开了。
他微皱的眉头让魏婴忍不住想把它抚平。
适才江澄想要留金凌住一晚再走,金凌却道,蓝思追和蓝景仪还在镇子上等他。
还有含光君。
这含光君在,想必那位也来了。
那人那日在莲花坞说要走。这一走,果真路过也不肯再来了。
不来就不来,与他何干。江澄这样想着,却打死不愿承认自己怄着气。
魏婴瞧着江澄神色不悦,偷摸摸再一次搂紧了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没事的,他与你
何干。
他握的肩膀正是祠堂被魏无羡一道火符攻击的那侧,如今魏婴却紧紧地护着。江澄抬手推
下魏婴的手,但动作并不粗鲁。
江澄侧过脸,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知道他来了。
魏婴嗯了一声。
江澄知道两人现下可能异体同魂,必然有共鸣。一想到魂魄可能归于一处,胸腔里那颗心
就沉沉地跳着,跳的费力,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来,然后就被魏婴轻轻地牵住了。
江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硬硬开口,轻声缓缓道,他是来找你的吗?
江澄明明知道魏无羡云梦此行的目的。他问魏婴的,其实和魏无羡来由八杆子打不著。
魏婴摇头,他握著江澄的双手,放在自己胸前。魏婴的头低了低,江澄忽然觉得,他本是
想把他的手指压在唇下的。
魏婴声音沉沉,道,我哪儿也不去。他拇指轻轻摩擦著江澄的手指,认真的看着他说,我
就陪着你。
上一次许诺已是很久很久之前。久的江澄都不愿记得了。魏婴漆黑而诚恳的眼神几乎要把
他吸进去。江澄静默看着他,漫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抽出自己的双手,满不在乎地说,
随你。
魏无羡来不来已经不重要了。陈年旧事遗忘,两人已变成各自[1]。他此刻真正在意并挂
心的,是魏无羡来云梦的原因。
蓝忘机和魏无羡虽没叮嘱金凌不要外传,但金凌想这人毕竟是自己舅舅,说了也无妨。
他们追着一头灵兽而来,金凌说,是为了给魏无羡结丹用的。
灵兽角乃是修仙界珍宝,传说抱山散人用了他几百年容颜不老,活成了活死人;灵兽角亦
能修补金丹[2]。莫玄羽的壳子只是修为差,借助灵兽角,结丹也算不得难事。
魏无羡虽修鬼道,金丹可有可不有。但结了丹,增进修为保护自己也是好的。
江澄听着前因后果,愈听愈是被体内的金丹硌的浑身难受。然而当他听闻灵兽角怪物点刷
新到云梦来了,注意力就只放在“抱山散人活死人”上了。
灵兽神出鬼没更胜寻常鬼怪,常人遇到灵兽更是投缘不投机。云梦环境优渥,灵兽愿意在
此现身,却也是千载难逢。
事不宜迟,江澄对魏婴道,我明日要出门一趟。
魏婴不知江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忽然记起今天一事,便了然劝慰道,乱葬岗失踪一事
,不如先对各家示警,教他们不要上去了,你不要担心,等准备妥当,再上去探查不迟。
江澄一愣,知两人讲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毕竟是乱葬岗,魏婴的老窝,挂念一点也是正常
。
江澄道,乱葬岗那边我会处理,你不必担心。我明天也是在云梦一带活动,你呆在莲花坞
,不要乱跑。
魏婴听了,头一次露出困惑的表情,随即换了一副耍赖面孔,摇头晃脑,马尾在身后劈里
啪啦地甩,道,我不,我要和你一起。
江澄看他这样,内心狂呼着你不要这个表情!一点都不适合你的外观啊!太违和了!
江澄说不行,你留下。
魏婴又上前抓住江澄手臂,问,去夜猎吗!我帮你,我可以帮你指示他们的方位!
妥妥的出卖同类。
江澄说,不需要。
魏婴说,我可以把百鬼召来,你只要就地铺好缚仙网,然后等他们往里面钻。
江澄觉得金凌要是在场,估计就高兴死了。
还好金凌不在,如若他看见魏婴抱着他大腿耍赖打滚的样子,只怕要戳瞎双眼。
江澄烦不胜烦,揪著自己衣摆,生怕被魏婴整个扒下去,气的面红耳赤。两人异响不断,
不时便引来脚步声,江澄只好被动答应。应付了一行门生后,眼刀砍向魏婴。
魏婴奸计得逞,笑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
江澄照着他后背狠狠一拍,拍的魏婴一个趔趄,险些吐魂。江澄怒道,不准这么笑!吓死
人了。
之后江澄回去继续处理文宗,放任魏婴走动。
莲花坞一些门生见过魏婴,知道魏婴和江宗主亲近,只能由得他趾高气扬地在莲花坞里闲
逛。引得众门生侧目连连,魏婴皆是微笑着点头示意。
江澄最终低估了魏婴做恶的本事。不多时,门生给江澄送茶,已经对魏婴颇有微词。
他抱怨道,那人跑校场上指手画脚,跟在自己家里似的!
江澄不语。那门生又道,还跑到草坪上放风筝!拿着箭把所有人的风筝都射了下来,小师
弟都气哭了,他还笑!一点都没个长辈样子。
江澄心道他本就不是长辈。
江澄教出来的弟子各个勤勉守礼,哪里看的惯魏婴这番作风。不管他是老是少还是江澄什
么人,不守规矩就活该被打小报告,江家主母也不能例外。于是朝江澄祭出杀招——
“他还跑到祠堂磕了十七个响头,简直是个疯子!”
他手中的笔叭哒一下掉在纸上。笔尖刚吸饱了墨,如今溅出一片墨印,这一卷便是毁了。
江澄抬头,却是面无表情。
他问,你怎知是十七个。
那门生看自己的话终于起效了,道,磕的那么响,地板都差点砸裂了,可不数了十七个嘛
。
江澄怔了一会儿,直到门生喊了几声宗主,才让他渐渐回了神。
门生看江澄脸色又变得阴郁,下意识觉得自己多言了,便道,天色已晚,您该用晚膳了。
直到江澄吃完,魏婴才信步而归,逛到天黑,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显然意犹未尽。
江澄看着他,心道,还差八十三个。
等他恢复了本来面目,再补上吧。江澄默默想着,却暗暗恼火——不声不响就去了,也不
和他商量一下。去那么早干什么!这副鬼样子,只怕阿姐看了要心疼死了……
魏婴坐在江澄对面。
江澄开口语气凉凉:你回来晚了,没有给你留。
魏婴哈哈笑道,我又吃不了东西。说著伸手去捏江澄的胳膊:倒是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才好。明天出门,今天也不宜睡太晚了。
江澄道,听说你今天玩的尽兴,去了校场还放了风筝。
魏婴捏他胳膊得手一僵,心下了然,默默把手缩了回来,没有说话。
江澄看他不答,也没有再多说。
魏婴却坐立难安,在蒲团上不自觉地晃着身体。最终尴尬地哈哈一笑,说,这群小鬼,还
挺会通风报信的。
江澄嗯了一声,说,如果你来管,应是比我管的好。
魏婴听闻,已僵在他对面,目光黯然落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
他那颗沉寂的心此刻轰隆隆地跳着,每一跳都彷若坠入深渊。
却闻江澄淡淡说:我忙不过来,等你好一点了,便和我一起来管吧。
好。
魏婴答。
好。
而后两人披着满身的月光回去后院。那月色甚是冰凉,冰凉但温柔著。
魏婴抬头望去,只见深蓝的天空银河璀璨,无数星辰寂静地闪耀。他凝视著天空,眨着眼
睛,看星辰也朝他眨着眼睛。
他看江澄在他身侧走着,在他望星星的时候已经落后几步。他的背影被月光染的一片莹白
。
魏婴喊,江澄。
江澄回头,雪白面容落在他眼里。
魏婴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淡淡微笑,说,没事。
江澄无可奈何地皱眉,魏婴几步追上来,打量著后院几处房屋。房屋都是新盖的,本是他
和江澄以前住的那间,多年前已经焚毁了。
魏婴自觉无处可去,又觉得自己唯一处可去,即江澄所往。
江澄不赶他,他就自觉地跟着江澄进屋,自觉地爬江澄的榻。
江澄抓着被子严肃地盯了他一会儿,脑中翻江倒海思考着原则为何物。魏婴守住床沿一寸
阵地,脸上却是一副无辜样子。
江澄朝他脸上砸了一个枕头,警告道,你不准挤我!
魏婴欢呼了一声,开心地往江澄身边爬。
江澄脱了鞋子和衣便侧身躺下了。背对着魏婴。魏婴视线跨过江澄肩头,看他已经闭上眼
睛,细眉微颦,睫毛略微颤动。魏婴很想摇一摇他,提醒他睡觉要脱衣服的呀。又生怕江
澄一言不合把自己扔回墙角,便把话憋了回去。
魏婴蹑手蹑脚虚靠着江澄,正准备再多看两眼就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江澄忽然睁开了眼
睛。
两人四目交接。
江澄:……
魏婴嘿笑两声,拍了拍江澄的肩膀,伸手掐灭了床头烛台,侧身倒过去躺下了。
其实他不用睡觉的。黑暗里睁着眼睛,听江澄的呼吸。
他闭上眼睛想像对方身上淡淡的荷花气息。可惜他鼻不能嗅,触感无觉,空有一双明目和
聪耳。便沉下自己所有的动作,想足够静,才能靠那一双耳,在黑暗里捕捉他的心跳。
却没想到先听到江澄沉沉叹气。
魏婴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
你不会走,对吗。
他听见江澄问。
魏婴答,不会。
江澄不能说,他刚才想起了魏无羡,想起献舍夺舍,七魂六魄。
魏婴现在的壳子真能容得下他魂魄吗。江澄知,即使真的不能,魏婴也会瞒他。
还有那神出鬼没的灵兽,他真抓得住吗……
江澄愈想愈心烦意乱,愈想愈精神。
他咬了咬牙,用上所有的力气,背对着魏婴开口:那样真能让你恢复?
他指的是渡气。
魏婴怎么都没想到下一句是这个,他都想像的到江澄羞赧的样子。要换以前,他早就乐的
满床打滚了。
此时只能道,嗯。语气中一点浅浅笑意。
江澄慢慢转过身,才发现魏婴一直是侧躺着,对着他的后背。他此时转过来,两人额头几
乎要抵在一起。
魏婴仿佛感觉到江澄温热的呼吸拂在自己脸上。他抬眼,只见江澄低垂著睫毛,慢慢朝他
靠近了一点。
谁知江澄只是对着他的嘴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迅速转身背对着他躺下。
魏婴还没来的及高兴,看江澄又翻过去了,登时懊恼不已。他爬起来赶紧推江澄,晃他,
急切地强调——你还没碰到呢!
江澄已然红的耳朵发烫,抓过被子蒙住自己,咬牙切齿道,谁说渡气一定要碰!我每日吹
一次,你吸不吸的著,看你自己本事!
然后蜷起腿,往后踹了踹脚,把魏婴赶出危险范围。任由魏婴怎么哀叹都装作听不见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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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1]曾经的缕缕情丝/锁不住一生一世/如今都变成各自/遗忘的陈年旧事。——陆虎《看》
[2]设定出自往生云太太的《金昭玉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