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原路驱车返家，赵益军一方面对于理应半个小时内就应该出来的筛检结果都要等待的
现况感到无力和生气、一方面又松一口气，至少他还是把陈志云带回来了。
　　停好车，一进家门，赵益军还没来得及挡，陈志云又快速走回次卧，把自己关起来，
赵益军只好站在次卧的房门外交代，“志云，如果不舒服的状况变严重，随时告诉我。”
　　“……好。”陈志云拆掉透明面罩，直直走去床上躺下，经过一早上的折腾什么力气
都没了，挣扎着又说了一句：“我先睡觉……”才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知道他不舒服，赵益军也不吵他，让他休息。但人在次卧以外的地方做事，心却都悬
在次卧里那个睡觉的人身上。
　　在结果出来之前担太多心也没用，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可实际面临的时候，赵益军却
无法让自己真正冷静下来──现在在次卧里那个发烧难受的人是他的恋人，只能在房外守
著，什么都不能做，怎么能够不煎熬？
　　没想到，筛检结果还没出来，陈志云却先接到总经理秘书的电话。
　　原来这天是专案小组跟总经理第二次报告，数据有错、现场被挑出来，出错的同事一
急就说出是因为陈志云居家隔离无法处理、自己临时接手的缘故，导致大老板迟至今日才
知道这群进办公室报告的人，全都跟隔离中的职员有接触，勃然大怒。
　　此时非彼时，陈志云第一天隔离的时候，疫情还只是刚开始升温，短短十天不到，现
在单日超过百例的确诊数，和不断累积的死亡人数，没人再敢轻忽。
　　“你也知道现在疫情这么烧，老板就很担心，有点大惊小怪，现在你们部长被暂时停
职、整个部门都被赶回去居家办公……老板要我问你，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有没有去快
筛？”秘书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最后才说出这通电话的目的。
　　听到这个消息，烧还没退的陈志云脑袋晕呼呼的，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只能老实回
答：“……今天早上开始发烧，已经去快筛了，但是结果还没出来。”
　　“……”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让秘书愣了半晌，他本认为是总经理小题大作，这通电
话只是应长官要求走个过场问一问罢了，没有想到会是如此。
　　“……你要保重身体、多休息多喝水，如果快筛结果出来、请务必要回电给我。”秘
书挤出声音说。
　　“……好。”陈志云只能这样回答。
　　秘书却仿佛好像讲电话也会传染病毒一样，迅速地把电话挂了。
　　陈志云沉默地看着手机上的通话纪录显示，公司的电话号码他没有存，但那十个数字
他背得比赵益军的手机号码还要熟，足见之前有多投入在工作上。
　　他打开社群软件，不管是专案群组还是部门群组，未读讯息都超过百则，里头的人会
怎么说他，不难想像，陈志云还是点开来看。
　　专案计画在第二次面报直接胎死腹中。
　　不知道总经理到底是真的因为部长的作为太荒唐愤而停止专案，还是为了节省公司成
本而借题发挥。
　　这个专案是今年度部门的最大亮点，原先主办和参与的人都有很大的机会拿到比往年
好的绩效，筹备了四、五个月的心血付诸东流，群组里的人心有不甘，将矛头指向陈志云
。
　　没有半个人替陈志云缓颊，就连之前私下来拜托他的组长都没有。
　　将那些责难的言语逐条看过去，陈志云心中燃起的愤怒逐渐取代自责。
　　他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情况波及同事，但早在知道接触确诊者时，他就已经通知主管
和同事，后续要怎么做又不是他选择的，这个结果说穿了是由于部长的轻忽、惹怒了总经
理所致。
　　甚至那个声称自己“临时接手”做错数据的同事，本来应该和他一起处理这个专案所
有的数据分析，之前他都甩手不管丢给陈志云，才会因为不熟悉而做错。
　　“这些人……”陈志云越看越气，但是他没力气和这些人吵，遂关掉专案群组，眼不
见为净。
　　不料，点开部门群组，里头也是一团乱。
　　近几天疫情升温，公司要求各部门开始实施居家办公、分流上班，为了数量有限的居
家办公名额，众人争得头破血流，家里有小孩、有老人的职员觉得自己必须优先，单身的
人驳斥难道单身就该先送死；有人明明住在目前没有出现染疫个案的地区，却硬要找借口
说自己会往来疫情热区，要求自己必须先列入居家名单；原本借故身体不适请长期病假的
人冒出来，表示要居家办公，这样就不用请病假被扣薪……你一言我一句，闹得不可开交
。
　　现在总经理一声令下，全都居家办公，甭吵了。
　　那些原先没抢到居家办公名额的人，居然在群组里谢谢陈志云解决部门冲突。
　　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忍耐力和理智都所剩无几，看着这些荒唐的字句，陈志云脑袋一
热，全都按了退出。
　　等到可以回公司的时候，不管下一份工作好不好找，他都要离职。陈志云下定决心。
　　抛下手机，也不管部长马上打来的电话，陈志云拉起棉被蒙头一盖，决定先睡再说，
没有什么事情比他赶快好起来重要。
　　到了傍晚，筛检结果才出来。
　　睡梦中的陈志云接到了快筛结果通知，是阳性。
　　电话另一头通知人员的说明，让陈志云瞬间清醒，这个结果不算意外，他预想过很多
次，可化为真实时，却无法不难过。
　　确定阳性之后，还要等PCR结果，等PCR结果出来才知道是不是真的确诊，但是现在检
体塞车，恐怕得等上几天。
　　和通知的人道谢之后，结束通话，陈志云注意到赵益军站在客厅里，正担忧地看着自
己。
　　他苦笑了声，回报快筛结果，“……对不起，是阳性。”
　　因为发烧，陈志云整个人都病恹恹的，赵益军心疼看着他，本想安慰对方快筛阳性不
一定代表确诊，但没人敢说之后PCR检验结果出来会有反转，这个说法有些不负责任，思
来想去最终只能道：“……这不是你的错，别说对不起。”
　　看着一直守在家里的赵益军，陈志云声音逐渐带上哽咽，“……我应该听你的话，不
要浪费时间去做志工的……也应该乖乖戴好口罩的……都是因为我不听你的话所以才会这
样……”
　　陈志云的沮丧和自责是意料中的反应，赵益军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恋人发泄。其实他
并不是反对陈志云去做义工，只是心疼对方劳累，而且每天耗尽体力的两个小时志工工作
，对整个社会的系统性问题只是杯水车薪，帮不了太多人，但他没有打断陈志云，就只是
听，一句反驳陈志云的话都没有──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等到陈志云情绪比较缓和之后，赵益军才道：“……我刚用APP看我的快筛结果，是
阴性。”希望这个消息可以多少带来些许安慰。
　　笨拙却直接的一句话，让陈志云心中的紧绷稍微松开，这几天来，他最担心的便是万
一自己把病毒传染给赵益军，“……太好了。”
　　赵益军温柔地嗯了一声，不让陈志云陷在沮丧的情绪里，开口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晚饭好了，出来拿吧。”他准备了好入口的晚饭。
　　“……我现在是传染力最高的时候。”陈志云挣扎着想拒绝，坚持要吃房间里储备的
面包和保久乳。
　　“你现在是最不舒服的时候，要好好吃东西才可以。”赵益军说，“我陪你隔离了这
么多天，如果照顾你的方式有问题，我早就感染了。”
　　干硬的面包和口感甜腻的保久乳，怎么比得上热腾腾的鱼粥和咸香开胃的小菜？陈志
云这么挑食，难吃的东西逼不得已只会吃一两口，赵益军和他一块生活这么久，怎会不了
解他？
　　劝哄老半天，陈志云才妥协，开门把晚餐拿回房间吃。
　　隔天，陈志云的发烧依然未退，体温三十八‧二度，没有再上升，神智也都清醒、没
有新的症状，不算太糟，就是晕得厉害。
　　他侧躺在床上，什么事也没办法做，睡睡醒醒，知道他暂时不想应付公司的人，赵益
军替他打电话给部长，通知快筛结果。
　　可能是赵益军的口气听起来很冷淡，抑或是部长因为此事被停职、提不起劲再骂人，
这通电话很快结束，倒是打电话给陈志云公司的总经理秘书时，赵益军才晓得今天这家公
司有一个确诊案例，而且确诊时已转为重症，直接送医院治疗了。
　　确诊的是总务部专员，平时游走各楼层更换坏掉的灯泡、处理故障的电器设备以及督
导清洁人员，换句话说，整栋办公大楼都有这人的足迹。
　　整家公司乱成一锅粥，可以居家办公的人都搬回家里做事，留下来的则是跑不掉的人
，出现确诊案例加上一连取消好几个大型专案的内部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的，股价应声大
跌，逼得公关部不得不火速发出新闻稿、希望多少可以止血。
　　此刻早已无人在意陈志云的快筛结果。
　　挂掉电话后，赵益军叹了口气，老实说，他不喜欢陈志云现在的工作，一来没有什么
发展性，二来主管和同事也难相处，工作氛围很差，让陈志云常常受了一肚子鸟气回家，
他不介意当恋人的垃圾桶、让对方倾吐，但希望恋人工作可以顺遂一些。
　　可他知道要不要留在这家公司，是陈志云的选择，自己不该干涉太多，如果他表达出
对这份工作的不喜欢，为了避免争执，陈志云未来绝对就不会再跟自己抱怨工作、把委屈
都自己吞，这更是他不乐见的状况。
　　他趁陈志云起身吃午饭的时候，简单交代自己已经帮忙通知对方的公司，大概是病得
厉害，陈志云有些呆呆的，只嗯了声，没有多问，浑浑噩噩地又睡下了。
　　陈志云发烧的第三天，早晨起床时体温依然还是三十八‧二度，但他晕得更严重，开门
拿早饭时手脚虚浮，都快拿不住，赵益军见他行动更加缓慢，饭只吃了一半不到就直接倒
回床上继续昏睡，更十分担忧。
　　健康关怀短信回复了，但还没有人联络，他等不及了，主动打电话到防疫专线。
　　这次等待接通的时间更长，好不容易讲上话，得来的讯息却不是很乐观。
　　疫情白热化，医疗资源来不及跟上，要不他亲自送陈志云挂急诊、要不等救护车来载
，救护车什么时候来是一回事，现在可以接收新冠肺炎患者的急诊室都人满为患，陈志云
的意识还算清醒，体温也没有再往上飙，去了也只是躺在那边等，比他症状严重的人还有
很多很多。
　　挂掉电话，赵益军转头就致电给在医院工作的朋友，但得到的回复也差不多，大家都
自顾不暇。
　　他每天都看新闻，自然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疫病面前，他束手无策，既无法替陈志
云承担身体上的痛苦，也无法替恋人寻求到有用地帮助，只能在一旁祈祷陈志云的症状可
以赶快趋缓。
　　他以为他能守护恋人的一方天地，现在才深觉自己的渺小。
　　陈志云昏睡到连午餐都无法起床吃，对于赵益军的呼唤，随便应了几声又睡过去，到
了晚上，还开始梦呓。
　　赵益军站在次卧门外，叫不醒恋人，担忧病情是不是恶化，焦灼的情绪让他几乎要扛
不住，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快消耗殆尽。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毅然决然转身去翻出护目镜、抛弃式手套和抛弃式
雨衣仔细穿戴，把他能想到的一切防护措施都做好之后，小心翼翼地转动次卧的门把。
　　他不能再继续让陈志云自己一个人待在次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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