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舍的残垣溅上飞散的殷红；硝烟濛雾中闪过一瞬间刺眼的激光，火药声接着轰然炸
响。
　　一只柱状铳器悄悄地从破碎的瓦房屋顶上伸出，深红的外壳盘著金色的龙身。
　　巨大的身影四足踏地，从伤口流出不明的稠液、啪哒啪哒坠落，有如雨后泥泞般淌向
满目疮痍的街道。
　　垂著满头狼狈不堪的浅色杂鬃，落魄的兽缓缓抬起头，本该昂然于额前的利角徒留断
面，血红双瞳映照出屋瓦上方露出的空洞圆孔。
　　洞孔深处酝酿着杀意，还想着“那是什么”的同时，爆裂的火花顿时在瞳膜上扩散开
来。
　　牠根本来不及反应，脑与脊便被暴戾的冲击撕裂，转眼被炸得血肉模糊。
　　──那是件悲惨又骇人、关于肚子饿了外出觅食的故事。
　　然而故事的结局，牠仿佛听见人们欢欣鼓舞地互相道贺，为牠的死说著“恭喜恭喜”
。
　　＊＊＊
　　老旧大门两侧贴著殷红的春联，准备除夕隔天引燃的几串鞭炮静静挂在簷下。
　　门板被叩叩叩地暴躁敲响。
　　前去应门的桃陆拉开传统古厝门环，他脚边就忽然窜过一团毛绒绒的黑影，一溜烟闯
进他家。
　　“什么东西！”
　　桃陆赶紧追了上去，亲戚聚棚、热闹滚滚的客厅上，只见那个头上顶着迷你舞狮面具
的娇小身影爬上桌子，大口大口扒起祭祀用的鸡鸭鱼肉，啃了几口又丢开，像阵破坏小旋
风朝桃陆从国外回来时带的行李冲去，抓开包包搜出了一袋洋芋片。
　　“我准备晚上打牌吃的洋芋片！”桃陆惨叫着冲上前，把那只小怪物拎到半空中，遏
止它继续大肆掠夺。
　　父亲这时才一脸不以为意地走来，“哎呀、小年今年也来了呢。”
　　“这家伙是什么东西？”
　　“你看看，每次过年都待在国外不回来，老早就忘了吧？你爷爷说这孩子叫做‘年’
，每年除夕都会来家里捣蛋，不过晚上爷爷就会带他回去，我看老爸从来没有赶人家走，
就把他当成是过年限定的神祕小客人了。”
　　“但是爷爷今年夏天时已经过世了吧？”
　　“所以晚一点你就到附近找找他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小孩，负责送他回家囉。”
　　桃陆把这被称为“小年”的小家伙抱在胸前，没让他又挣扎着往食物堆里钻。
　　‘原来真的是个小孩子，刚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野生动物。’
　　这么说很小的时候似乎有点印象，当时还以为是凶暴的野狗，幸好爷爷总是把他留在
身边，不让他跑远……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们应该不是同一个人，是这孩子的
兄弟之类的？
　　“──话说，你可别把人家切碎了丢回海里哦。”
　　父亲忽然语出惊人，桃陆吓了一大跳地转过头。
　　“哈哈哈、瞧你紧张成什么样子。这是你爷爷说的，每次都扛着家里那支祖传的百年
铁砲古董，说什么要把小年杀掉切碎再丢回海里，你看小年还不是每年都来玩。”
　　桃陆很意外他那个沉默又严肃的爷爷，原来也有这么幽默的一面。
　　既然每年都能来，还有什么丢回海里的提示，那应该是住在附近的海岸吧？
　　“唉，好像有点麻烦啊……”
　　小声咕哝，手臂却忽然传来激痛，低头一看竟然是手上抱着的小年咬了他一口。
　　“痛死啦，你这个小坏蛋！”
　　“要吃。”面具下发出了稚童软软的声音。
　　“原来你会说话啊……吃什么，你都吃我洋芋片了还想吃？”
　　桃陆掀开小年套在身上的鬃毛怪物面具，看见孩子正双手搭着他的手臂，眨眨圆滚滚
的眼睛，浅色的柔软细发一点都看不出到底是附近哪家人的孩子，反倒像个外来的混血儿
。
　　在牠的尸块与血肉上，互道著“恭喜恭喜”、满脸无知笑容的人们啊……
　　锐利的犬齿缝中残留着咬下皮肉的柔韧感，腥红兽瞳竖成不祥的针状──孩子抬起头
、咧开了宛如笑着的嘴角，义无反顾地继续喊：
　　“通通要吃掉！”
　　“男孩女孩？”
　　小年的头发半长不短，身上穿的衣服也看不出偏男生偏女生，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打
转，如果认真说起来，这小家伙可以说是萌的乱萌一把，带出去一定会被沿街的大婶捏著
脸颊说：唷好可爱～
　　但身为非常爱女生、视世界上女生都为天使的桃陆，面对要顾小孩的窘境，如果对方
是小女孩，他心灵上可以得到的慰藉会比较多一点。
　　当然他要先说，他不是萝莉控！
　　只是相较于有小鸡鸡跟他同性别的小男孩的话，就是感觉那么兴致缺缺了。
　　桃陆的手伸往小年身上，正考虑着要摸哪里才可以知道他的性别时候，小年张开了小
小的嘴巴，瞬间又对着桃陆的手咬了下去。
　　“啊！”桃陆惊声尖叫。
　　“很吵耶！害老子的钱都压错边了！”一边正在骰子的亲戚们被桃陆的叫声吓了一大
跳，在下好离手的截止声之后，纷纷对桃陆爆出抗议，“小孩子出去玩啦！”
　　“大人很辛苦又很忙，小孩滚出去不要在家里闹！”
　　“开！四六五，大！”
　　“啊……”
　　“都是桃陆那臭家伙……我刚刚是要押大的……不算不算……”
　　眼见着压错边的亲戚们砲火要转往其实很无辜的桃陆身上，大过年为了明哲保身的桃
陆，顾不得小年还紧紧咬着他的手，就这样揣著小年就要往外求生逃命去。
　　“欸！儿子！”
　　一声叫唤让桃陆在四合院的大门边停下了脚步。
　　“老爸？”
　　桃爸笑吟吟地扛着一缸酒正要走过，他在桃陆面前停了下来。
　　“亲爱的儿子在过年期间，要跟亲爱的老爸说什么？”
　　眼力九十九段的桃陆立马站好、陪笑、弯腰、双手呈上（因为其中一只手还在小年口
中被绑架，所以桃陆不得已只好单手作恭敬状呈上）。
　　“金鸡报喜迎新春、金鸡迎来好运到、振翅欲冲霄一唱雄鸡声破晓、迎春思试剑三擂
战鼓气吞虹、鸡唱三通万家春正乾坤气、凤鸣两岸一树梅开天地心……”桃陆抬头一脸笑
得灿烂辉煌，“世界上我最敬爱的老爸，新年快乐！红包拿来……”
　　虽一身酒气但并未有醉意的桃爸心满意足看着谄媚的儿子心情大好，毕竟一年才看这
么一遭，超有成就感，他从口袋中拿出厚厚的红包，放到了桃陆的手中。
　　桃陆乖巧温顺地收下红包，满脸崇敬感恩的就差没下跪行大礼。
　　这时候桃爸另外拿了个红包，往小年面前递去。
　　小年正咬著桃陆的手不放，他看着面前红红的东西，几经思考，他放开了手中的肉掌
，沾著口水，向前咬住了桃爸给的红包。
　　“欸！啊！那不能吃啦！”桃陆心疼的要抢救小年口中的红包。
　　“哈哈哈哈……”桃爸扛起酒转身要往屋宅中走去，临走前还不忘交代，“带小年出
去逛逛，记得要把人家送回家喔！”
　　“啊？”到底关他什么事啊？为什么真的变成他的责任了？哭。
　　好不容易把红包从小年口中拯救出来，红包纸袋已经被咬破，幸好里面的钞票除了沾
了大量口水外还完好无缺。
　　里头金额是六百块耶！对这来路不明的小孩也太好！
　　桃陆赶紧点了点自己的红包，红包袋内是喜气洋洋一片，一看桃陆心就有点微凉。他
想要很多很多的小朋友啦！不要红得发亮的老头子……
　　不过点了点，还算可以，比去年涨了六百块。
　　等等！这多的六百块不会是今天的保父费吧？
　　桃陆看着身边矮不隆咚，仰著头看他的小年，满嘴口水溼答答地，一副可怜兮兮很挨
饿的感觉。
　　“还饿？”
　　小年点点头。
　　“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小年眼睛转呀转，没反应。
　　“会说话吗？”
　　小年噘起了嘴，吸了下鼻子。
　　“听得懂人话吗？”
　　小年摇头。
　　“饿吗？”
　　小年点点头。
　　桃陆忽然发觉，自己跟小年的对话根本就是鬼打墙嘛，翻了翻白眼，认命地把钱塞进
口袋，向小年伸出了手。
　　“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小年看着桃陆的手，然后呈现一种非常心不甘情不愿的感觉，把小小的手向桃陆手中
放过去。
　　大手牵小手，两人一同去觅食。
　　★ ★ ★
　　下午的市场，摊商为了抢卖最后的年前商品，在进行最后一波的叫卖，这时候的食品
虽然多已零星不全，但价格上却是非常吸引人。
　　桃陆抱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带着小年在街边坐下。
　　可爱兮兮的小年果然迎来不少称赞，摊商老板也很阿莎力地多加好多分量给桃陆，所
以两人就这样呆呆地抱着超多各式各样的零食，坐在路边吃了起来。
　　吃著吃著，可能是因为寒冷，小年小小的鼻子流出一管鼻涕，但他也不理会，就这样
继续吃著零食。
　　在一旁看着的桃陆感到一阵恶心，在鼻涕顺利抵达小年的嘴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
速度用卫生纸拦截，小年也不客气，就顺着鼻子前的卫生纸，擤了好大一声。
　　桃陆把肮脏的卫生纸收进垃圾袋中，转身把小年的衣领拉高些。
　　“知道自己家住哪边吗？”
　　小年就只是喀拉喀拉地吃著零食，头也不抬的。
　　桃陆忽然想到，就送派出所啊！乡下的小派出所中的警察，一定对方圆百里的住户了
若指掌，觉得自己真是想出了个好主意的桃陆，顿时间安心地也跟着吃起零食。
　　直到天色渐渐变得昏沉，桃陆起身，伸手拉起食物吃到一个段落正在休息的小年。
　　“这样吃肚子不会爆开来吗？”
　　桃陆好奇地弯下腰，对着小年看起来就很平坦的肚子伸手戳了戳。
　　不戳则已，一戳小年整个暴怒，他一张嘴，狠狠地咬上桃陆的头。
　　“啊啊啊啊啊……”
　　桃陆又是一连串的惨叫。
　　只是一旁经过的路人，都只觉得是兄弟俩在玩闹，又看在两兄弟相貌异常好看分上，
笑笑就离开，没人把桃陆的被欺负认真看待。
　　好不容易把头皮跟头毛从小年嘴巴里抢救出，桃陆含着眼泪生气地看着小年，“死小
鬼你是妖怪啊！咬我咬不腻吗？”
　　小年呸了几声，把嘴巴里面的头毛给呸了出来。还吐了吐舌头，表示不好吃。
　　跟个小孩计较的桃陆深觉自己真是愚蠢，他一抹脸振奋了一下精神，牵起了小年的手
。
　　“送你回家，你住哪边？”
　　小年随便指了个方向。
　　就这样一路上，小年往哪边指，桃陆就牵着他往哪边走。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
　　桃陆两脚发酸，这才惊觉不对，看着一点都不显累的小年，他才发现自己是不是被耍
了？
　　“喂！小鬼！你真的住你指的这个方向吗？”
　　桃陆停下脚步，又冷又无奈的看着小年。
　　“说实话，你是不是随便指指？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家住哪边吧？”
　　他们已经脱离了小小村镇，往偏僻的农田区走去，虽然路上有街灯、远方有农舍、桃
陆是男的这点比较安全外，附近就是毫无人烟的产业道路景况，还是让桃陆心中有点发毛
。
　　小年含着一根棒棒糖，就只是抬着头看着桃陆还是不说一句话，好像当初闯进他家时
，口中喊着要吃要吃，其实根本就只是幻觉一场。
　　“你……”桃陆还想要说什么……
　　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从远方传来，速度很快，由遥远的天边伴随着天空着的闪亮，闪电
形的光芒衬著乌黑的夜空，一道接着一道，在没有月亮的黑夜中，像一条金色巨龙不断蜿
蜒而来。
　　冬天会打这么大的雷吗？
　　有要下雨了吗？
　　会打雷的惊蛰还没到吧？应该还没有春天……
　　在桃陆脑中胡思乱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年看着天上的雷，抱起手中零食转身就
跑。
　　“欸！小鬼！”
　　发觉小年跑走的桃陆赶紧向着他的背后追了过去，说也奇怪，小年人矮腿短应该三两
步就被他追上，却没想到追逐了一段距离，桃陆始终追不上小年小小的身影。
　　啊！乡下的野孩子真能跑！
　　一边气喘吁吁地跑桃陆一边单纯地想。
　　雷打得越来越近了，一道道降下的闪电好似一把把从天上斩落的刀锋，要将人世间的
污秽邪恶全都斩杀一般，四面八方的，闪电不断落下。
　　天呀这什么奇观！
　　他现在是被雷在追着跑吗？
　　桃陆加紧了脚步向前冲，因为他强烈的感觉到如果慢下脚步，可能他就会被雷劈中强
大电流通过瞬间变成烤人干，被雷劈这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是说这个地区的天候也太奇怪
了吧？
　　落雷越来越近，近到几乎就打在桃陆附近……
　　没想到落雷通过了桃陆的身边，往前……往小年的身上打去……
　　小小的身躯在不是很平坦的路上用力奔跑着。
　　来不及了！
　　要被抓到了！要死掉了……
　　躲了好多好多年，终究还是躲不过！
　　桃家老头子真是的，为什么要死掉……
　　闪著耀眼的雷击从天空劈落，近乎刺目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冬雷就要打到小年的身上，
跑不了了……
　　忽然一个大力的撞击，小年觉得身体飞越到空中，然后滚开，一阵天旋地转，这期间
撞到了头，他乱七八糟昏昏沉沉地差点失去意识。
　　等到回过神来，小年抬脸一看，天雷已经离去，轰隆隆地兀自在天空中作响。
　　今年，又躲过了一回。
　　小年坐起身，发现自己坐在一个软软的物体上面，定眼一看，在田埂边的泥地里，桃
陆已经昏厥过去。而小年正稳稳地坐在他的肚子上。
　　小年晃呀晃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然后踢了踢昏厥的桃陆。
　　被踢了几下的桃陆都没有反应，小年探了探桃陆的鼻息，又稍微检查了一下桃陆的身
体，确定他虽昏厥了过去，但应该不是有太大的损伤，小年这才放心下来……放心掏著桃
陆口袋中的压岁钱……
　　这是桃家人欠他的！
　　小年一点都不惭愧地起身，拣拾起地上所有的零食，扛着大包小包的食物，小小的身
影就这样消失在黑暗的农地间。
　　★ ★ ★
　　派出所的员警夜间巡逻，在道路上看到一些塑胶袋，顺着这些垃圾才看到田边已经醒
来呆坐、但却意识不太清楚的桃陆。
　　桃陆就这样傻愣地坐在泥土地上，员警首先判定是遭遇到了交通事故肇逃，询问桃陆
身体状况，正准备要打救护车前来救护，桃陆的神魂这才慢慢归位。
　　桃陆对着员警的第一句话是：“我身上的钱都不见了……”
　　★ ★ ★
　　救护车来到将桃陆送往医院，在检查过后发现桃陆只有些滚地的皮肉伤，照过X光后
简单做了笔录，医生与员警就让来接他的桃爸把桃陆带走。
　　“不是说要出去逛逛，我猜你是要到网咖打游戏，没想到你就这样都没回家，吓死老
爸的几根毛，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幸好没出大意外，不然我要怎么跟你天上的爷爷交
代？”
　　桃爸一边开车一边担忧的碎碎念。
　　出去逛逛？网咖打游戏？
　　桃陆这才惊讶地看向桃爸，“你在说什么？不是你要我带小年回家的吗？”
　　“小年？那是什么？可以吃吗？”桃爸为自己的冷笑话感到十分有趣而哈哈大笑。
　　“小年，那个跑来我们家吃东西的小孩啊？”
　　桃爸搔搔脑袋，一脸疑惑的看着桃陆。
　　“我们家附近有叫小年的小孩吗？谁家的孩子啊？”
　　没有小年？
　　那桃陆的记忆是什么？他明明带着小年在街上买了许多零食，坐在街边吃，边走边吃
，然后要送小年回家，然后……
　　桃爸伸出一手揉着桃陆的头，另一手帅气的转动驾驶盘开车，“不过你真的都不记得
了吗？像是被车撞、被不良少年抢劫、走没走好拐到脚滚到田里昏倒？总是有发生什么事
情吧？”
　　在桃陆醒后，其实有一段记忆呈现空白状态，他只记得买了超多零食和小年走在路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但是现在的他慢慢回想起来，雷……一道又一道的闪电……
　　就像要劈死人一样的凶狠闪烁……
　　“打雷了……”
　　“啥？”桃爸看向黑漆漆的天空，连月亮星星都没有，哪里来的雷？
　　是老爸不记得小年了？
　　还是桃陆遇见魔神仔记忆被更动了？
　　还是一切都只是他在作梦？
　　还是……
　　桃陆的手伸进裤子口袋，原本的压岁钱荡然无存，手抽出口袋，摊开掌心，一个鲜红
色的锥状物体在他手上。
　　这是什么？
　　桃陆一点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买过或拿过这种东西，小心翼翼拿到鼻前一闻，幸好没有
任何异味，他没多想，又把这不知名的玩意塞回口袋中。
　　“老爸，我好像被洗劫一空了。”
　　桃爸惊讶地让车子向旁一偏，又及时拉了回来。
　　“你是遇上抢劫了吗？还记得对方长相吗？有多少人？除了抢钱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
样？儿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痛痛的……”
　　“老爸！”桃陆翻了下白眼，然后叹了一口气，“我也不记得是不是被抢，但是我的
压岁钱全都不见了。”
　　“……”桃爸将车平稳地驾驶在乡间道路上。“儿子，新年快乐……”
　　“老爸，你不要装没听到！老爸……老爸……”
　　★ ★ ★
　　回到老宅后，因过年而聚赌的亲戚们询问了桃陆的身体状况，见桃陆没事顺手塞给他
几张钞票压压惊后，又转头继续下注买大买小。
　　吆喝声下注声哀嚎声洗牌声……大大小小的声音充斥在整座老旧的四合院里。
　　桃陆走回自己的房间，从口袋中掏出刚刚亲戚给的钞票，一张一张摊平计算，红色的
锥状物体从中滚了出来落在洁白的床上。
　　这到底是什么？
　　獠牙吗？也不太像。
　　鬼怪头上的角吗？开什么玩笑！
　　今晚的一切是幻梦一场吗？
　　如果是梦一场，这场梦又是从什么时候做起？又持续到什么时候？
　　现在的他真的醒来了？
　　还是还在梦境当中？
　　四合院中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响，霹雳啪啦地响彻云霄，此起彼落地从远方的人家，
到他们家，再到另一方的人家，每一户每一户，都放起了鞭炮和烟火。
　　漆黑的夜空点燃著闪耀的色彩，映照出灿烂的光芒。
　　恭喜恭喜，祝贺声从窗户外面传来。
　　过，年了。
　　★ ★ ★
　　春去秋来，四季更迭，一个崭新的日子又在眼前。
　　老旧大门两侧贴著殷红的春联，准备除夕隔天引燃的几串鞭炮静静挂在簷下。
　　门板被叩叩叩地暴躁敲响。
　　前去应门的桃陆拉开传统古厝门环，他脚边就忽然窜过一团毛绒绒的黑影，一溜烟闯
进他家。
　　“什么东西！”
　　桃陆赶紧追了上去，亲戚聚棚、热闹滚滚的客厅上，只见那个头上顶着迷你舞狮面具
的娇小身影爬上桌子，大口大口扒起祭祀用的鸡鸭鱼肉，啃了几口又丢开，像阵破坏小旋
风朝桃陆从国外回来时带的行李冲去，抓开包包搜出了一袋洋芋片。
　　“我准备晚上打牌吃的洋芋片！”桃陆惨叫着冲上前，把那只小怪物拎到半空中，遏
止它继续大肆掠夺。
　　父亲这时才一脸不以为意地走来，“哎呀、小年今年也来了呢。你爷爷说这孩子叫做
‘年’，每年除夕都会来家里捣蛋，不过晚上爷爷就会带他回去，我看老爸从来没有赶人
家走，就把他当成是过年限定的神祕小客人了。晚一点你就到附近找找他到底是哪户人家
的小孩，负责送他回家囉。”
　　桃陆拎着小年的衣领，任他在半空中挥舞著拳脚旋转着。桃陆对着桃爸露出灿烂的笑
容说道，“没问题的老爸，我一定会把小年安全送回家的！”
　　听到桃陆笑意灿灿的保证，小年却一股寒意自心头涌上来，就这样手无寸铁的，被拎
到屋后的僻静处。
　　等到确定避开家中大大小小数也数不清的亲戚，桃陆把小年朝着一个地方一扔，小年
小小的身躯向前毂辘毂辘滚动着，直到撞到地面上的物体才停止。
　　他头昏脑胀的坐起，看见空旷的地面上摆满了无数的零食。
　　小年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一旁双手插腰傲气凛然站得顶天立地的桃陆。
　　“你记得我？”小年除了要吃两个字外，开口说出别的话了。
　　声音软绵绵，果然跟外貌一样萌萌的。
　　桃陆帅气地从腰后抽出一本硬壳笔记，上头用毛笔字写着：年兽观察日记。记录人：
桃肆。
　　“看的懂中文字吗？”桃陆手指著桃肆两个字，“这我爷爷的名字。”
　　桃陆将笔记本翻开，细细地看着，“年兽与桃家人签下契约，每年要帮年兽避过天雷
击，并且要喂饱年兽、如果能让他吃到撑死最好，桃家人要无限制地供养年兽，等到仇恨
消失的那一天之后，年兽发誓不再任意伤害人，就可以获得自由……这个丑丑的年字，是
你签的名吧？字好丑喔！”
　　听见被嫌弃字丑的小年跳起来对着桃陆就要拳打脚踢，无奈人小手脚短，很快的就被
桃陆制止。
　　“除了爷爷外，我跟老爸每年都在重复的遗忘，直到爷爷死去，他与你的契约物才到
我手上。”桃陆把红色的锥形物拿出来，上头用丝线残绕着，这是年兽的鬼角，立下契约
的物证。
　　看见了当年被硬生生砍下的角，小年停止了对桃陆的殴打，他摀著头，可怜兮兮地蹲
了下来，原本就不大的身体更显无助。
　　桃陆也心有不忍的蹲在小年的面前，伸出手，就像在摸小狗一样，温柔的抚摸著小年
的头顶。
　　“那是很多很多代之前的契约，但我继承爷爷的遗志，答应你，直到你不再仇怨人类
的那一天为止，我都会尽心尽力的供养你，陪伴你。”
　　小年又萌又可怜地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桃陆。
　　“不可以用‘把我切碎扔到海里’这种话来威胁我喔！”
　　怎么这么可爱！桃陆的心猝不及防地深深被重击！
　　表面上维持善良好青年的桃陆点头微笑，向小年伸出了手。
　　“答应你，我们打勾。”
　　“幼稚。”小年也伸出指头，与桃陆的手缠绕着。
　　打勾、盖章、影印。
　　重新许下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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