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点接在天域篇结局之后
〈重回光明〉
　　除了体内不知何来的灵神体碎片，帝释天还有一件事瞒着众人，包括贴身照顾他的苏
摩。
　　他夜里常常做梦，同样的梦不停反复，有时甚至一连数日都会梦到。梦中并非骇人的
情境，相反的，是一个相当恬静的乡村，他和一个人一同生活在那里；他不知道对方是谁
，只知道梦中两人感情融洽地住在一起，他还是一样笨手笨脚，还会被鹅追着跑，而那人
会要他去一旁休息，为他收拾善后、为他准备好他需要的一切、还会把他从鹅群中救到屋
顶上坐着。
　　好几日帝释天在清晨的微光中醒来，发现自己眼角泛著泪水，内心感到莫名空虚，并
为过于真实的梦境感到迷惘，不知此时的自己究竟是从梦中清醒、还是坠入了另一个梦
境。
　　他开始感到寂寞，觉得大殿上的王座太过冰冷，明明座下众人皆臣服于他，却无知心
之人，只能向莲花与飞鸟倾诉心事。他甚至提早了就寝时间，只为入睡后梦到那个能带给
他安心与平静的乡村生活、还有无微不至照顾着他的那人。
　　直到那日被自称阿修罗的男子救了之后，帝释天邀他到善见城作客，那天起，他再也
没做那个梦。
　　一定有异。
　　独自坐在王座上处理政务，帝释天的思绪又飘到了阿修罗身上。
　　明明才初相识，为什么他却对阿修罗感到莫名熟悉与亲近？且阿修罗好似非常了解
他，不论是他的好恶还是习惯。帝释天每每追问，阿修罗总是回以“猜的”。
　　不可能，就连他的父母、兄长都没有这么了解他。
　　然而不论帝释天如何思忖，都不曾怀疑阿修罗是为了加害于他而接近他。
　　他几乎是本能地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阿修罗绝不会害他。
　　脑中千头万绪乱如麻，帝释天放下手中的卷轴，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想吃阿修罗做的莲子羹。
　　几日后有一场祭祀，帝释天邀阿修罗一起出城前往祭祀地点──邻近深渊的一处废墟
村落。
　　那里原本是一个平凡的贫穷村子，天人与鬼族混居，然而因距离深渊极近，在天魔从
深渊领着鬼族大军进攻天人一族时，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祭司花了许多时间才把此地净
化，最后还需进行一场盛大祭祀来悼念当年牺牲的亡魂。
　　祭坛设在深渊边缘，而阿修罗坐在离祭坛一段距离外的树下，远远看着仪式上被众人
围绕的帝释天，不发一语。
　　仪式结束后帝释天走向阿修罗，阿修罗站起身迎向他：“要回去了吗，陛下？”
　　“不，我想在附近走走。”帝释天脸色有些阴郁，阿修罗想，他肯定是为了那些无辜
牺牲的亡灵而难过。
　　“我陪你。”阿修罗道。
　　帝释天走在前方，看似漫无目的地随意而行，却逐渐靠近深渊，等阿修罗注意到的时
候，他们已经远离了祭坛与人群，来到了深渊另一侧的边缘。
　　“别再往前了，回头吧。”阿修罗出声，走在他前方数步的帝释天却充耳不闻，甚至
加快了步伐。
　　“帝……陛下！”
　　“别过来。”帝释天冷淡的声音阻止了阿修罗正欲往前的步伐，阿修罗只能停下脚
步，站在原地望向他。
　　“不准过来，也不准召唤灵神体，你要是靠近，我马上跳下去。”
　　帝释天站在崖边，只要再往前踏一步，他就会坠入深渊。
　　充满邪恶魔神、眨眼间就会将天人吞吃入腹、连灵神体的碎片也不会留下的地狱深
渊。
　　阿修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四肢僵硬地看着他，不懂他怎会突然发难。
　　“我有话问你。”
　　“……陛下要问什么？”
　　“告诉我，我究竟忘了什么？”帝释天回头，脸上表情决绝，声音却相当平静，仿佛
只是在询问一件例行政务。“你我绝非初相识，我们过去是如何认识的？你又为何会消失
在我的记忆中？全部告诉我！”
　　“…………那不重要，你、”
　　“如果只能当个连记忆都被他人操之在手的王，那我情愿死。”帝释天不给阿修罗丝
毫转移话题的余地。
　　性子还是这么倔！
　　阿修罗咬著牙，他知道他别无选择。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著。
　　“我答应你，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会说，你遗忘的记忆，我会让它苏醒。”阿修罗
终于道：“所以……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求你了，先离开那里，好吗。”
　　相识一个月余，阿修罗一直表现得率性豁达，即便面对天人之王，也毫不拘谨别扭。
帝释天不曾见过他这样低声下气说话的模样，话中的委屈让他心软，胸口莫名揪在一起，
绞得他内心隐隐作痛。
　　他终于转身，才往阿修罗的方向踏出一步，阿修罗的灵神体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卷上他
的身体，仿佛怕慢了一秒他就会落入深渊。仔细一看，并非出手相救那日骇人的黑红触手
，而是金色的，看起来仿佛散发著温暖的光芒，卷住帝释天的动作也非常轻柔，帝释天虽
然吓了一跳，但并没有感到分毫疼痛。
　　他以为阿修罗会让他在他面前落地，没想到他直接落入了阿修罗的怀抱里，金色的灵
神体触手收回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线条俐落的健壮手臂紧抱住他。帝释天的脸贴著阿修
罗的胸膛，阳刚的气味窜入鼻间，明明是第一次这么亲密地被他拥抱，帝释天却不感到排
斥，反而觉得阿修罗身上的气味相当熟悉，仿佛故乡的味道般让他安心。
　　阿修罗沉默地拥抱着他，帝释天等了一会儿，等到想开口催他兑现方才承诺了，此时
阿修罗才低头，凑近帝释天的耳边低声呢喃：
　　“回来吧，我的帝释天。”
　　帝释天突然感到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以前在行军作战途中，灵神体感受到周遭大批
士兵痛苦的思念传入脑中；然而此时的感觉比以前更加剧烈，好似同时有几千、几万人的
悲苦一拥而入，炸得他脑袋快要爆炸。帝释天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全身都因为这股强大
的意念而颤抖。
　　“这是……什么……？”
　　他大口喘气，仿佛缺氧般难受。阿修罗将他抱得更紧，帝释天看不见的脸上，同样露
出了痛苦的表情。
　　他舍不得、也不希望帝释天承担这些过去。
　　痛苦的过去由他一人背负就好了，帝释天就该做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没必要再
与污泥搅和。
　　直到感觉怀中的身体不再颤抖，呼吸也恢复平顺后，阿修罗轻声开口：
　　“想起来了吗……？你的童年，父亲待你如何？你我真正的初见，是在哪一个血腥战
场上？总是并肩作战的我们，又是为了什么分道扬镳？还有后来的后来……”
　　阿修罗叹了一口气。
　　“把这些，当作一场恶梦就好了。而我，只是你的梦魇。”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半晌，帝释天才轻启朱唇：“你说……这是一场恶梦？”
　　“对。”
　　“究竟刚刚那些是恶梦，还是……我一直以为的真实，才是一场虚假的美梦？”
　　“让你觉得比较幸福的，就是真实。”
　　“幸福？”帝释天猛然推开阿修罗，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带着怒意：“你创造了一个你
不在的世界，然后告诉我，这是幸福？这是真实？”
　　激动的、会对他生气的帝释天，是从前的、是他的帝释天没错。
　　他的记忆全部恢复了。
　　阿修罗笑了出来，伸手轻轻放在帝释天的左胸上。
　　“我一直在这里。”
　　帝释天用力拍掉他的手，“我要的是人，不是灵神体碎片！你放手，放开我！”
　　阿修罗依言放开另一只还抱着他的手。也许是方才的冲击太大，一离开了支撑着他的
手臂，帝释天的步伐有点踉跄，挥开了阿修罗再次朝他伸出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你要去哪里？”阿修罗问。
　　“深渊。”
　　“你……！”听到那两个字，阿修罗脸色一变，再次唤出灵神体要把人捉住。
　　帝释天抢在触手接近之前化出金线挡在自己前方，和过去相比，这些金线显得非常纤
细而柔弱，早已没了阻止敌人的力量，但足以挡住阿修罗的触手──阿修罗舍不得伤害帝
释天脆弱的灵神体，连碰都不敢碰。
　　“你独自在深渊待了多久？”帝释天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待了多久，我就下
去待多久。”
　　“别说傻话了，你的灵神体尚未恢复，不宜使用，快收起来。”阿修罗试图说服他。
　　帝释天并不领情，赌气似地化出更多金线，逼退阿修罗的触手。阿修罗只能收回灵神
体，焦急地看着只有几步之遥、却无法靠近的帝释天。
　　“唔、”
　　也许是身体到了极限，帝释天与阿修罗没能对峙很久便难再支撑灵神体，连站都要站
不稳，身体晃了两下，金线也渐渐消散。
　　“帝释天！”阿修罗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抢在他跌倒前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我
就说你──”
　　“我讨厌这样……！”帝释天突然大喊，压抑的情绪终于溃堤，泪水也从眼角流出，
顺着脸颊滑落。“你怎么可以认为……在没有你的世界……我能幸福！这种虚假的幸福、
我才不要！更何况还是建立在被封印在深渊、被世人遗忘的你的痛苦上……你以为，留一
片碎片给我，我就满足了？一片灵神体碎片怎么比得上你？碎片会哄我吃、哄我睡吗？碎
片会帮我赶鹅吗？碎片会……”
　　后面的话阿修罗听不清，帝释天哭得太用力，断续的字句和呜咽混在一起；但即便听
不懂内容，阿修罗也可以从失控的哭喊中感受到帝释天身上超过极限的悲伤。
　　虽然他很想说，你还不是一样，没有问过我就擅自为我铺路，牺牲自己成就我的英雄
之名，但此时阿修罗放弃了辩驳，心里所想唯有安抚帝释天。他紧紧抱住帝释天：“对不
起，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对不起……看在我为你回来的份上，不要生气了……好不
好，帝释天……”
　　阿修罗不停重复著道歉的话语，手掌轻拍帝释天的后背为他顺气；帝释天哭得上气不
接下气，哭喊已经停止，但啜泣声仍不停传入耳中，让阿修罗心疼极了。
　　自己最大的愿望就要他幸福，现在却让他哭成这样，实在太不应该。
　　帝释天花了好些时间才止住哭泣，抬手试着把阿修罗推开，但大哭过后四肢虚软无
力，根本就推不开人。
　　阿修罗察觉他的动作，主动放松了手臂的力量，让他拉开一些距离，但并没有完全把
人放开。“冷静一些了吗？”
　　“……嗯。抱歉，我，失态了。”帝释天垂著头，声音还带着浓浓鼻音：“我知道你
是为我……才做了这一切……综观来龙去脉，起因也是在我……我根本没有资格生气。对
不起，阿修罗……都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是我擅自做了这些，与你无关。”阿修罗哪舍得让帝释天自责，毫不犹
豫地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你想打我、揍我都没关系，但不要再提深渊，也不要动用灵
神体，好吗。”
　　“…………你在下面、到底待了多久？”帝释天还是非常在意这点。想到自己在城内
过著受他人景仰与服侍的舒适日子、而为阿修罗只能在那不见天日的地狱与魔神共处，眼
泪又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我忘了。”阿修罗不让他继续探究这个问题：“一见到你，那些事情我就全忘
了。”
　　“……那你，不会再离开了，对吧？”帝释天双手抓着阿修罗的衣服：“你会从此留
在我身边对吗？”
　　阿修罗没有马上回答，这样的沉默让帝释天的不安升到顶点，他终于抬头，泛泪的绿
眸对上阿修罗的视线，这才发现他脸上带着微笑，温柔地望着自己。
　　“你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天人之王了，是人人景仰的圣帝，如今天域和平，已经不
需要我──”
　　“我需要你！”帝释天大声打断阿修罗的话：“我需要你，阿修罗，战火连天也好、
天下太平也好，无论何时我都需要你在我身边，所以……留下来，阿修罗，我的阿修
罗……”
　　“真拿你没办法，都不听人把话说完。”阿修罗笑了一声：“我刚刚说，如今天域和
平，已经不需要我四处征战了，而我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请问圣帝，愿意收留一个无处
可归之人吗？啊、对了，我还满擅长照顾植物的，也许可以帮你修剪善见城的花花草草。
圣帝意下如何？”
　　帝释天睁大了眼睛，情绪由不安转为狂喜，他破涕为笑，带着毫无掩饰的笑容、伸长
了手环抱住阿修罗。“阿修罗……我的阿修罗……”
　　眼泪还在流，但已经不是悲伤的眼泪了。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吗？”阿修罗回抱住帝释天，笑着问。
　　“当然，你希望我下诏书的话，回城就给你写一张。”
　　“聘我为园丁的诏书吗？”
　　“当然是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天人一族的英雄的诏书。”
　　“我不想再背英雄二字了，你还是写园丁吧。”
　　“天人一族的园丁？”
　　“当然不是，我只当你一人的园丁。”
　　帝释天笑瞇了眼。
　　“好啊。从此我身上的枝叶，就交给你了，我的阿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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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的回到光明，是阿修罗也是帝释天
看完结局后最想写的就是如果帝释天恢复记忆（一定要的！）
满满妄想，写得很开心，希望大家也会喜欢
修帝结婚！（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