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十点三十分，他们俩肩并肩对着镜子刷牙，一个埋头洗脸，另一个拿起电动刮胡刀刮著下巴。
洗脸那个，把脸埋进厚实的毛巾里，而后吐出的句子也像是被毛巾盖著，闷闷的：“今天有事，没办法整天跟你一起过，抱歉。”
“喔。”刮胡子那个见怪不怪，对着镜子摸了摸光洁的下巴。
“我知道今天是交往三年纪念日，礼物我等等给你。”
尽管感觉对方毫无歉意，他依旧给予一个短暂的微笑：“你的礼物，等你晚上回来我再给你。”
今天是悠闲的礼拜六，他们照惯例叫了外送早午餐，一边吃一边配影集。
吃完早午餐，对方开始穿衣打扮，忽然转身拉开衣柜抽屉，拿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给他。
“最后一年送你了。”
他微笑接过：“谢谢。”
对方转过身从衣橱拿出那件昨晚挑了好久才挑好的潮牌T，戴上他最贵的潮牌帽，披上新买的帅气的黑色潮牌夹克。
他知道那衣服是只有特别的时刻，对方才会穿上的。
仿佛感应到自己一直盯着他，对方面露些微的尴尬，说：“礼物，你不打开看看？”
“现在开吗？”
“嗯。”
他顺从的拆开包装，是他一直心心念念很久的联名款限定公仔。
他发出惊叹：“这很贵吧！而且不是已经卖完了？”
对方抓了抓头发，刻意漫不经心，语气却泄露了骄傲情绪：“一开卖我就抢到了。”
“这是半年前开卖的，你居然可以藏半年那么久！”他笑了。
对方也笑了：“我藏得很辛苦，还要小心不被你发现。”
现在，终于不用藏了。对方说，把头发抓出最满意的弧度。
看着对方一再摆弄著身上造型，有些张扬，有些掩盖不住的期待。
他默默地说：“你今天是要去约会吧？”
对方喜悦的神情忽然有些僵硬，刻意自然地说：“嗯，我上个月就告诉你了，记得吧。”
他没回应。
像是再次确认般，对方又补了一句：“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我记得喔，”他轻轻地说：“毕业后就分手。”
他抬起头，表情很平静：“你真的要跟第一次见面的女生一起去看鬼片？”
对方面露犹豫：“对啊，已经讲好了。”
“你明明就很怕看鬼片。”
“那也没办法，人家女生就想看，总是要配合一下。”对方不自觉嘟著嘴。
他笑着戳了戳对方白嫩脸颊上的酒窝，“好绅士喔，可惜不能跟我一起去看咒术剧场版。”
对方猛然瞪向他：“欸！你一定要今天去看吗？不等我？”
他耸了耸肩：“今天是首映，我好不容易抢到两张票。”
“那你要跟谁去——”对方忽然住口，意识到问出这问题很没必要，自己也不想知道。
他笑笑的说：“我跟朋友去看。”
而后望一眼手机，说：“你是不是该出门了？”
对方一愣：“啊，对齁！”然后匆忙背起斜背包弯腰穿上崭新的球鞋，转身对他说：“三周年快乐，晚上见！”
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他微笑挥手：“晚上见”，直到玄关的门关上。
今天是他们交往三周年，他的男友今天要跟女网友约会。
这是一开始就约定好的，他们之间的恋情，在毕业之后就结束了。
下个月就要毕业了。
他的男友说，这辈子没办法跟男人共组家庭。
“我是双性恋，我家不可能让我跟男人结婚，我们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如果你可以接受，我们就交往。”男友说这话时很冷静、很认真，很坦承，一点也没有想要伤人的样子。
“我的人生规划里，毕业后跟女生交往三年然后结婚，结婚三年抱两个小孩。三十岁以前要完成这些事。”
这个他戏称为“三三三计画”。
他像是被派出去签订割地赔款条约的那个人，谁叫在男友面前，他总是一败涂地的那个，退无可退，只能在注定吃亏的三三三计画上签约。
好，都好。他当时是这样想的。
反正爱情里他在意过程更胜于结果。就像那首老歌唱的，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爱情有了有效期限，火焰在烧尽之前更热烈。他们大一下学期开始交往，经历三个寒假三个暑假，期间几乎毫无争吵，每天都是甜蜜热恋期。去年，他们甚至开始同居了。
就在毕业前三个月，男友忽然提起这个约定，每隔几周有意无意地复述自己的三三三人生蓝图。三年交往三年抱两个小孩三十岁前小主管。像是先给感情一个缓冲，以免冲击太过剧烈而脑震荡。
他听得有点厌倦，反问：“你有可能跟女孩子交往三个月就分手，也有可能对方不小心怀孕未婚生子，当然更有可能在二十九岁最后一天失业。人生很多意外的。”
男友瞪了他一眼，说：“就算你不能祝福我，也别诅咒我，好吗？”
他在内心大翻白眼，此人天真到无药可救了。
现在，此人为了实践他的人生规划，已经在练习跟异性恋女生约会了。
下午一点十五分，打开IG看男友限动，十分钟前，一张影院入口的鬼片海报。
他打开相机，拍了一张刚刚收到的玩具公仔发限动，忍了一下才没@对方。
视线看到床头柜上，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男友在路边夹娃娃机抓给他的皮卡丘。他其实想要的是旁边的耿鬼，但男友说皮卡丘很适合他。
“很像你啊，动不动就对我放电。”
这种老土的情话，让他笑到脸都红了。
他抱着皮卡丘，看着满室书与衣服。从玄关到阳台，从沙发到沐浴乳，从这个盆栽到柜子上的指甲剪，到处都是共同生活的痕迹。
他开始打包。
今天得跟房东说，下个月不会续约了。
下午两点三十六分，他打开电脑放起蛋堡的歌，不停歇的rap跟着节奏平静地唱着：“关于小熊的事也关于你关于我，关于留关于走，关于喜欢与否......”
他哼著歌洗了衣服拖了地板。打包好资源回收到一楼公共区域丢，隔壁学长姐情侣刚好也在一楼大门外，洗着他们一起养的那只土狗。
下午三点二十分，他们应该刚看完电影，现在要去网美咖啡厅了。
“今天怎么只有你？阿宣呢？”
学长手忙脚乱的抓住土狗刷洗，一边问他。
“他去跟别人约会了。”他说。
学长姊显然完全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继续闲聊：“这样啊，那你们开始准备面试了吗？”
“阿宣已经在面试了，我还在想，可能......”他看着马路上外送员骑机车呼啸而过，说：“可能也不一定会留在台北。”
学姊一愣，语气惋惜：“那你们分隔两地了耶，远距很辛苦的喔。”
他只是笑。然后找个理由上楼。
他并不想承认，每次看到学长姐一起遛狗，内心就会无比羡慕。他连养一个盆栽，都要估算日后的去留，还谈什么一起养狗呢。
下午四点三十分，他回到套房，在阳台点菸，男友他们应该喝完咖啡了，可能会到附近的北美馆看那个他一直想看的展览。
门铃响了，他连忙把菸搁在阳台上的烟灰缸。是货运公司派人来收件，他把打包好的几个箱子送出去。
“就这五箱？”货运公司的先生环顾室内。“你家里东西还剩蛮多的。”
“东西真的太多，只好慢慢搬。”他苦笑，付了钱。
下午五点整，他下楼去超商买菸，夏日午后吹起阵阵热风，这时候在美术馆吹冷气看展是聪明的选择吧。他忽然没有兴致买菸，只买一罐麦香红茶利乐包，一边吸著红茶，一边看着路口倒数的红绿灯发呆。
一只猫穿过眼前，轻巧跳跃上墙，优雅的端坐着理毛。忽然一阵声响惊扰了那只猫，猫立刻跳下墙逃窜。
是风吧，吹倒了住户堆叠地面的纸箱。
手机一阵震动也惊动了他，男友的讯息跳出：“刚刚经过你喜欢的那家甜点店，要吃泡芙吗？草莓？”附上一张橱窗里的照片。
啊，跟别人约会还不忘帮他外带甜点，真不知道该说贴心还是白目呢。
他从超商玻璃门倒映出自己此刻神情，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很酸但嘴角还是扬起，慢慢地回：“好，草莓。”
“好。”对方回得很快，想必应该是感到无聊了。下一秒，对方果然传了一张“我好无聊喔”的贴图。
他没有回，瞥了眼时间，回去套房换下身上的旧T恤，准备出门看电影。
电影院跟男友下午约会看鬼片的是同一间，在餐点柜台差点习惯性买了双人套餐。看着许多人在那张鬼片的宣传海报前拍照，男友应该也是其中一人吧。
男友好像有传讯息来，他假装没看见。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他们应该往夜市的路上了。
他看见一个女孩在柜台购票，脸上露出失望神情，自己看的那一场已经售完了，最快应该也要等明天才有空位。
他主动问那女孩是否需要票，他多出一张，朋友没办法来。女孩一脸警戒，他只好叹口气说自己是被放鸽子的那位。
为什么不跟朋友一起来看？不，那样会让他感觉自己是被抛弃而不得不找一个备胎。
不如就把票卖了，当作是他本来就决定一个人来看。女孩连声道谢，向他买了票，很体贴的什么都没问。
电影很好看，虽然手机震动了三次，但他还是忍耐到工作人员名单跑完，厅院的灯光亮起才打开。
三则讯息，两则来自男友。
“在忙？”
“对齁你在看电影，先不吵你。”
然后像是知道他正在读讯息般，下一行文字跳出：“那女的！！爱吃！！！榴莲！！！！！！”
每一个字宛如咆哮信，完全能感觉到男友大崩溃的心情。他当下噗哧笑出，旁边的女孩看了他一眼。他尴尬的朝女孩挥挥手，“那，掰了。”
女孩忽然面色犹豫的开口：“要不要交换line？”
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就这样默默的扫过对方帐号QR code，看到对方的头贴，才发现原来对方是颇可爱的女孩。观影的两小时里，他全然没注意到女孩的长相。
戴着口罩的女孩，眨著卷翘睫毛的眼睛盯着他：“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冰淇淋？楼下新开的。”
想起男友现在正在跟别人逛夜市，此刻他好像也没有拒绝另一人的理由。于是他们俩到了影城楼下新开的冰淇淋专卖店，恰好打卡买一送一，他们都点了草莓冰淇淋。
晚上七点五十六分，两个素昧平生的漫画迷，友善的交谈吃冰淇淋，边吃边讨论漫画与动画的情节，他自觉聊得很克制，没有透露太多自己的生活，也无意与对方靠近。
感觉到对方还想说些什么，微妙的嗅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有些变化，他抢在一切发生之前开口：“抱歉，我等等还有事，先走了。”
女孩戴回口罩，微微点头：“好喔，再联络。”
他仅是点点头，连“再联络”三个字都没说。
晚上八点十一分，他沿着捷运木栅线的高架徒步回去，轰然的列车在头顶上往往返返，那是他们每天早上习惯的路线。手机响起，看了来电者后接起，某人娇俏的笑声悦耳传来。
‘你没看讯息，我干脆直接打给你。你男友应该已经到家了。’
“嗯，今天辛苦了。”他对电话那头说：“我再转帐给妳。”
‘其实也不用啦，我今天有帅哥陪吃陪逛，也是满快乐的！’
他问：“他没发现吧？”
‘没呦！倒是我有一个小小小小的建议......’
“请说。”
女人的声音在捷运呼啸而过时，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他走进一旁的超商，环境安静下来才听清楚内容。
‘我知道这不甘我的事，你可以听听就好。’女人说：‘我觉得，你其实不用那么难过啦，你男友看起来是真的很在乎你。’
他望着窗外一对情侣牵着一只臭脸法斗，法斗爱走不走，忽然停在骑楼柱子旁喷尿。女生在后面帮那只法斗清洁尿渍。情侣两人忍不住对狗儿子又骂又笑的。
‘嘿，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他回过神：“有，有听到，谢谢。”对于旁观者下的指导棋，除了谢谢，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段早已预告没有未来的感情，要用什么去相信对方的爱？
他甚至还耍了心机，花钱请一个女孩使用交友软件“钓”自己的男友出来约会。
女人好像欲言又止，然而他先挂结束通话了。
凝视路边橱窗倒映出自己此刻的脸孔，幽暗阴郁的心情如黑色黏稠的阴影，在平静的面容下激烈的涌动着，慢慢吞噬原本淡定的心情。
此刻，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丑陋的那个人。
早就知道这段感情的游戏规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是他无条件接受在先。而今他俩宾主尽欢，到了该散场的时候。
早知道的啊，对方从没承诺过自己未来。
早知道的啊，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两人三年相爱一场，男友不曾对不起自己过。他实在没必要也没资格用这些手段，干涉对方的约会。
这么说来，百般阻拦对方幸福的自己，还以为自己是苦情分手的悲剧痴情男子。
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脸说爱着对方？
实在太可笑，太难看了。
听见一旁的声音说：“大哥哥，你还好吗？”
他才发现已经是满脸泪水，慌张的擦去。可是眼泪浸湿衣袖，怎么样都擦不完，路过的小女孩递给他面纸，他狼狈地擦拭著，最终蹲在地面上，把整张脸埋起来。
三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为你哭了。
回到家，打开门发现房间的灯还暗着。
有些困惑男友还没回来，他趁这段时间去梳洗，希望可以稍微舒缓通红的眼眶与鼻尖，别被发现。
洗完澡后不久，男友回来了，手上提着泡芙的纸袋，笑笑地递给他。“三周年快乐。”
他强颜欢笑接过：“一天收到两次礼物的感觉真好。”
“我的礼物呢？”男友伸出手向他讨，环抱他的腰。
他喜欢看着对方像只大狗，赖在他身上撒娇。
他从衣柜深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盒，说：“看看！”
男友打开纸盒，瞳孔好像有放大缩小一秒钟，那个震惊的瞬间，他看了很愉悦。
男友高声说：“这这这这款限量球鞋，夜排还不一定抢得到”
男友忽然瞪着他：“你之前说你跟朋友去露营，该不会——”
“那样也算露营的一种吧？”他笑着说：“我在忠孝东路上露营。”
男友俯身抱住他，没有说话。却能从这个紧紧的拥抱中，感受到他激动的情绪。
这礼物，送得很值得。
男友兴奋的声音都沙哑了：“你送我鞋子，我是不是应该要给你一块钱当回礼？”
情侣送鞋，命理上有越走越散的忌讳。通常以回送一块钱化解。
他微微笑着说：“不用啦。”
他俩心知肚明。
男友沉默了一会，而后紧紧抱住他。这个拥抱比刚刚那个还要用力，他甚至有些呼吸困难。稍微挣了挣。他想要尽可能语气平静，庆幸此刻自己是被抱着的，不用看见对方的表情。要是看见对方，他可能会情绪失控。
“怎么了？约会好玩吗？”
“不好玩。”男友说：“非常不好玩。”
是因为......榴莲吗？他猜测著。
男友说：“以后再也不跟别人约会了。”
“为什么？你的计画——”
“去他妈的计画。”
男友小声地说：“我不想跟你分手，我给你一个铜板当回礼好不好？”
他摇头。
男友开始摸索身上的零钱，从口袋掏出一块钱，递给他：“来，一块钱就当作是我跟你买鞋，好吗？”
他凝视对方，轻轻地说：“真的不用。”
男友眼眶瞬间就泛红了，这下换他慌了，连声问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男友语气开始哽咽：“你想跟我散了吗？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他愕然：“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男友把铜板放进他的掌心，连同他的手一起包住。慢慢地说：“我真的好蠢又好烂，我根本做不到跟你分开，光是用想的就好难过......”
他没见过对方如此卑微的模样，好像此刻自己只要不收这个铜板，对方就会心碎。
他苦涩的笑了：“可是，你原本的人生规划，本来就没有想要跟男人在一起呀。”
“我以为我做得到，但是我根本没办法跟你分开。”男友蹭了蹭他的肩膀。
“我们一起好好想想，怎么面对以后，好不好？”男友语气哀求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男友忽然改变想法，这个晚上太多起伏了，他还处在不太真实的情绪里。
终究是收下了那一块钱。
凌晨十二点三十五分，他们相拥而眠。那一晚他抱着皮卡丘娃娃，睡得很香甜。
梦里，他们一起穿着学士服参加毕业典礼。而后典礼的拨穗场景，忽然变成婚礼。穿着学士服的他们两人相视而笑，在众人面前亲吻对方。他笑的脸颊都酸了，还是止不住从嘴角蔓延的笑意。
他没有听见，身旁的男友轻轻对他说：“对不起，三周年快乐。”
■
在电影院拍下那张鬼片的电影海报后，他转身对女人说：“是我男友要妳来跟我约会的，对吧？”
女人一愣，反应很快地摇头：“什么意思？”
“别装傻，我早就知道了，是他找妳，要妳在交友app上约我出来。”
女人干笑两声：“那我们还看电影吗？”
他沉下脸：“去旁边聊一下吧。”
他一直以为，男友逆来顺受接受他为这段关系订下的游戏规则：毕业后就分手。
先说明自身立场的人比较道德，他总是要当负心汉的，不如一开始先挑明身份，而男友也答应了，欣然接受与他一起修这门大学恋爱课。
知道自己表明要开始跟女生建立关系，男友没有吃醋也没吵闹，只是闲聊似的说，听说学弟他们都在交友软件上认识女性。
下载后不久，这个女人就关注他了。
真正确定这一切是男友的布局，来自某天他发现不看鬼片的男友，居然在默默搜寻鬼片资讯。
然后大概过一小时左右，这女人传讯问：“要不要去看最近上的那部鬼片？”
确认完毕。
男友看似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居然还有一点心机设计他。他开始注意到男友对自己约会对象的高度兴趣，还有那些暗自与女生“串通”的讯息。
这人居然连约会当天的行程表都做好了，每时每分该做什么可以去哪，计画完善精美，俨然期末报告。
他知道男友的计画目的是：给他一个完美的约会让自己怦然心动，而后让这女人甩了自己。
知道自己是个混蛋，发现男友也是个小人，让他感觉非常之好。没想到，在那平静圣母光环下，也有抱着小小恶意，想要整他的一面。
他没有愤怒，反而心情飘飘然的。
仿佛情节设定不够虐心，男友硬要挑他们交往三周年这天，让他去跟那女人约会。
他穿戴整齐出门时，回过头看穿衣镜中帅气的自己，对男友说：“三周年快乐，晚上见！”那瞬间感觉自己真的是宇宙大渣男。
男友笑着说晚上见。
坏坏男友，bad。
他给了那女人与男友同样费用，要那女人假装与自己约会了一天，晚上八点就如常回报给自己男友。
女人显然有些兴奋：“这样是双面间谍吗？我会办好事的，老板！”
“......”他转身离开。
他率先去“制造”不在场证明，率先抵达那些预定行程，取些角度拍照营造自己来过的迹象。经过男友爱吃的甜点店，不自觉走进去帮他买了草莓泡芙，也拍下橱窗照片。
然后潜伏在家附近观察，在这个三周年另一半跑去跟女人约会的日子，男友怎么渡过？
......很平淡，依旧是洗衣拖地丢垃圾，然后看着学长姐养的狗，双眼露出“我也好想养”的神情。
他不是很喜欢狗，但第一次有“跟这家伙一起养也不错”的念头。
啊，不行，下个月就要毕业了。
随之而来的感触泼了一身冷水，想起看不到男友，他感觉心里有点空荡荡的。
接着男友出门看起来是要去超商，可能要买菸吧，但不知为何在饮料柜前磨蹭许久，最终只买一瓶麦香红茶。
他躲在巷内，不小心撞倒纸箱发出很大的声响，感觉男友视线朝这扫来，他吓得立刻躲在纸箱后，并快手的发送讯息转移对方注意。
好险，好险。
男友慢吞吞的走回套房，他看了一眼时间，自己居然也在外头待了这么久了。尾随男友去电影院，发现男友根本没约朋友，只是孤零零看着电影宣传海报，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背影让他很想上前，从后面抱住男友。
想跟他一起看这部电影，想跟他一起吃双人套餐跟吉拿棒，想跟他一起聊动漫的剧情细节。
他迈开一步，却发现男友起身，去拍拍另一个女孩，把一张票卖给对方。
妈的你是没发现那女孩看到你眼神都在闪闪发光吗？
干！
他男友真的是皮卡丘，到处跟人放电，讨厌的要死。
他阴沉着脸看着他们入场。
电影结束后，他又尾随这两人，心中开始咒骂男友为什么不快点回家，还在跟陌生女人鬼混。
今天是他们交往三周年欸！传了讯息也不看，妈的！
看着这两人吃冰淇淋和乐融融的画面，他一口气憋不住，差点要上前把两人拆开，但思及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把这口气往内吞。
气到心脏有点疼。
冰淇淋终于吃完了，这女的好像有话要说，嗯，很好，男友先离开了。
他心情稍微转好，跟着男友慢慢步行在木栅线的高架桥下。这路程他很熟悉，他们每天上下课都会往返经过这条路线。
男友接了电话，走进便利商店，猜测是早上那个双面间谍打给他回报。
啧啧，什么都不做就能赚两边的钱。把钱省下来，他们一起去吃顿好的，不是更好吗？他在内心腹诽男友。
男友讲完电话走出便利商店，他看着那背影缓慢前行，很想知道此人为何不搭车回家。忽然对方停下脚步，他赶紧躲进旁边的ATM当掩护。男友没有回头，只是站着，而后靠在旁边的墙上。
男友哭了，三年来的第一次。
那个冷静温柔的男友，脸上布满泪水，哭得全身颤抖，哭得全身不能自己。就连路过的小女孩都同情的递面纸给他。
男友蹲在地面，他知道那是要把脸与哭声一起埋起来。
他紧紧抓着手心，这痛感比刚刚的嫉妒还要剧烈，一下又一下重击他的心脏。
他觉得心要碎了。
光是看见眼前男友呜咽流泪，他便心痛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意识到这三年来，他是何等天真残忍，自负的认为自己能按照计画实践人生，然而，那不过是男友一次次温柔的容忍。
男友给自己一段美好的恋情，给自己一个甜蜜的生活，最后还要依照原订脚本，放手让自己走。
他自问，那些所谓的人生计画里，真的能够少了眼前这个人吗？
他在家附近公园散步很久，直到红肿的眼睛消退才回去。
男友洗好澡了，脸上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他若无其事的递给他泡芙纸袋，说：“三周年快乐。”
他注意到男友笑得很勉强：“一天收到两次礼物的感觉真好。”
实在忍不住了，他抱住男友的腰。男友的抚摸很温柔，让他瞇起眼。
而后男友起身从衣柜深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盒，说：“看看！”
打开纸盒看到里面的限量球鞋，他说不出话。
“这这这这款限量球鞋，夜排还不一定抢得到......”
那是他非常非常想要的一款球鞋，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开卖前一天夜排的人群从店家蔓延到敦化南路的钱柜。
他心中一紧：“你之前说你跟朋友去露营，该不会——”
男友却笑着说：“那样也算露营的一种吧？我在忠孝东路上露营。”
他抱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应该是感动的，更沈重的焦虑与感伤却不可遏止的从内心深处蔓延而上。
他尽量稳定声音，说：“你送我鞋子，我是不是应该要给你一块钱当回礼？”
情侣送鞋，命理上有越走越散的忌讳。通常以回送一块钱化解。
男友居然微微笑着说：“不用啦。”
不用啦。
这三个字让他瞬间好像理解什么，又不理解什么。他只能紧紧抱住对方。
我怎能让你如此难过？
对方对他的举动似乎感到莫名其妙，问：“怎么了？约会好玩吗？”
他快崩溃了，说：“不好玩，非常不好玩。”
不要，不要就这样结束了。
他沙哑着声音：“以后再也不跟别人约会了。”
“为什么？你的计画——”
“去他妈的计画。”
他小声地说：“我不想跟你分手，我给你一个铜板当回礼好不好？”
男友摇头。
他开始摸索身上的零钱，从口袋掏出一块钱，递给对方：“来，一块钱就当作是我跟你买鞋，好吗？”
男友轻轻地说：“真的不用。”
他觉得要世界毁灭了。
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吧，因为男友忽然连声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你想跟我散了吗？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男友错愕：“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他把铜板放进男友的掌心，连同他的手一起牢牢的包住。
感觉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我真的好蠢又好烂，我根本做不到跟你分开，光是用想的就好难过......”
男友苦涩的笑了：“可是，你原本的人生规划，本来就没有想要跟男人在一起呀。”
做不到，看到你的眼泪，我什么都做不到了。
“我以为我做得到，但是我根本没办法跟你分开。我们一起好好想想，怎么面对以后，好不好？”
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到。
“收下这一块钱，好不好？”
他没想过自己会为了一块钱，差点跪地哀求。
男友手心握著铜币，脸上不自觉绽放笑容，就像收到一份很美好的礼物。
end

这两个人 谍对谍玩得这么高兴，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你们高兴就好（摊手）。不过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一句话，忘了在哪看到的，总之大意是，有时候装聋作哑只是因为爱。

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