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无糖

楼主: kurosawasher (墨子卿。)   2021-05-17 23:42:02
〈无糖〉
  熟悉任洵的人都认为任洵的血液里留着的是糖液,呼吐出的气息里也满是黏腻的味道
,因为他每次到学校口的手摇店点饮料时,必然是珍奶全糖全冰,像少一点、多一点都不
能称之为珍奶。
  莫泽川刚认识他的时候,还是那间手摇店的店员。彼时刚上工时,还因为有男孩子能
喝得全糖珍奶这件事而多关注了他一些,两三次以后便好奇的问了在这里做了一两年的前
辈罗锦,罗锦笑着说:“他呀,从以前就是这样,非得喝全糖珍奶,我是个女孩子都没他
那么能喝……前阵子不是流行什么QQㄋㄟㄋㄟ好喝到咩噗茶吗?我问他要不要喝,他还说
不要呢。”
  等到他跟任洵熟识了一些以后,偶尔也会在空闲之余聊上几句,听他趴在柜台前讲今
天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再过一些日子,当莫泽川注意到任洵愈发频繁的在放学后逗留在这
里和他聊天时,他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最近好像都一个人来,常常和你一起来的那个
人呢?”
  任洵的笑容在脸上明灭了一瞬,“你说睿子?睿子正忙呢。”
  “忙什么?”莫泽川随口问了一句,彼时搅拌机运作的声音几乎把他的话语及任洵几
不可查的情绪一并盖过。直到机器停止,成块的西瓜搅和成泥,被倒入架著滤网的塑胶杯
当中,架上封膜机,莫泽川才想起他还在柜台前,而抬头看了他一眼。
  “人的价值是不是比较出来的?”任洵反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莫泽川在收了不
锈钢吧台上搁著的二十五元硬币后,才转头看向他说道:“那得要看你以什么为标准了。

  任洵顿了一顿,“和女孩子比呢?”
  莫泽川怔忡的看着他那几乎颤抖的嘴角,半刻后才失笑道:“人不会是那么肤浅的生
物。”然而当他自己说完时,才发现这个答案似乎也并不能说服自己,于是生硬的将问题
转个弯反问道:“所以你是从哪点认为睿子丢下你了呢?”
  任洵到底还是年轻,磨磨蹭蹭了一下,才从嘴里挤出一点话来说道:“怎么就不是丢
下了,原本上个月就约好这个月二十号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但张依依说了要去逛街买
鞋,他就不去了,还把票给我让我自己找人去看。”
  说完他从钱包里掏出两张圈了周日下午场的票券给莫泽川看,补了一句说道:“因为
这部电影张依依不喜欢。”
  莫泽川趁著封口的空档看了一眼他手上票券的电影名称,恰好是他前阵子想看的那部
科幻片。用抹布擦了杯子的外围递给客人,莫泽川将零钱分别丢入对应的盒子当中,随口
说道:“要不我陪你去看吧。”
  任洵抬头怔忡的看着莫泽川的侧脸,好半晌都没有回话。莫泽川见他这么久都没开口
,挑起眉有些奇怪的看向他问道:“还是你已经约了人?”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没有。”
  黯淡的脸一下子因为这句话而亮了起来。莫泽川看了一眼空空的前台,回头做了一杯
全糖珍奶放到他面前,顺道摸了摸他蓬松的脑袋说道:“那就说好啦,这杯哥请你,小孩
子家家的别再颓著一张脸,不好看。”
  任洵一边摇晃着头,一边慌乱的在口袋里胡掏一阵,才想起手上拿着的钱包,从里头
掇了五十元放到桌上,却被莫泽川推了回去。不收就是不收,和莫泽川你推我往的一阵,
直到莫泽川说了下次让他请回来之后,任洵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那五十元扔回钱包内
,嚷嚷着下次一定得让自己请,否则以后自己就不来了。
  莫泽川眨着眼睛,看着他那般鲜活起来的模样,忍不住摇头笑道:“小孩子就是小孩
子。”
  周末,他和莫泽川约在捷运西门站6号出口。莫泽川采著点,刚搭着手扶梯上去就看
到靠坐在出口处,穿着红色T恤、头顶一顶白色鸭舌帽的任洵。他一边戳着手机萤幕,一
边不时啜着手上那杯珍珠奶茶,冒着水珠的杯壁和里头半浮半沉的冰块看上去像是刚买不
久。
  他迈开步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了一声任洵。而后忍不住低头看了自己的穿着,
两个人站在一起到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对方换了一身有别于以往校服的休闲打扮,让他
觉得耳目一新,却也觉得两人的年龄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往电影院走的路上,任洵已经将那杯珍奶喝了三分之二,冰块“喀啦、喀啦”的撞在
一起,杯底的珍珠比起刚买时更不好吸。莫泽川看着他抽起吸管搅拌了一阵,一颗一颗的
吸起,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那么喜欢喝全糖珍奶?”
  任洵停下了动作,像是一时没想到该怎么回答莫泽川。但过了片刻,或许是自己也说
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反问莫泽川说道:“那泽川哥喜欢什么饮料?”
  说话的时候,任洵的一双眼睛睁的圆亮,从帽缘处看向他时,向上勾的眼神像躲在草
丛里的猫正望向来人,有种精明和狡黠。莫泽川动了动眉,抿著唇假装在想,不过五、六
秒的时间,便开口说道:“珍珠奶茶,不过是半糖。”
  任洵像是一开始的莫泽川一样问道:“怎么不喝全糖的?”
  然而跟任洵不同的是莫泽川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不喝全糖,太甜、太腻,余后残留在唇
齿间糖发酵后的酸涩,都是他不喜欢的。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只是用“喝不惯”这样的词
汇一笔带过,而后又朝着他打趣道:“少一匙,一分,一点,一颗糖,都不算是珍珠奶茶
对吗?”
  任洵听他说了这句话,脚步渐缓,嘴巴开开合合了一阵子,才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问道
:“你也看过那部老电影吗?”
  莫泽川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任洵在问什么,只是回过头看着他问道:“哪部?”
  “张国荣演的那部《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莫泽川是看过的,但他对于任洵也有看过而感到惊讶。不知道是感受到了
他的惊讶还是其他的,任洵对上他的眼睛憋了半会儿才开口说道:“之前国文课的空档,
老师有放给我们看过,我很喜欢。”
  “喜欢哪里呢?”莫泽川问他。
  “程蝶衣吧,”街上的阳光已经不太大,他将帽沿转到后头,走了几步与莫泽川并肩
,“活到最后始终如一。”
  少年的发梢像他的眼睛一样清澈透亮,像镀了一层光。少年不识愁滋味,任洵的话里
有令他同意也有不同意的部份,莫泽川于是开口问道:“那你是欣赏程蝶衣的感情,还是
不欣赏?”
  “我吗?”任洵看向莫泽川,脚步一跨对着地上磁砖割出的线,像踩平衡木一般的走
,“我不知道,毕竟我从来也没喜欢过人,泽川哥呢?”
  话语中还浸著少年特有的任性。对上他转过来的脸,莫泽川过一会儿才笑道:“像珍
珠奶茶一样,几分甜,几分冰,恰到好处就好。”
  任洵走在前头,没想过莫泽川拿珍珠奶茶当比喻,片刻才顺着他的话说道:“如果是
我的话,当然是全糖的珍奶了。”
  这句话连同那天他踩着街道石砖的背影,一直被莫泽川记着。
  那天以后,他们一直都会像这样偶尔出门去看电影,讨论这阵子读了什么书,又遇到
了什么样有趣的事情。任洵也还是会在下课后到他工读的那间手摇店报到,他会为他摇一
杯全糖全冰珍奶。
  冰块、零钱的撞击声一直是记忆里最熟悉的声音。
  叮叮当当、铿铿锵锵。
  高三的时光不过就是那些撞击的片刻兜凑起来的。考过学测以后,任洵进了莫泽川读
的那所大学,只是系所不同,莫泽川读的是生命科学系,任洵则读了中文系,分别归属于
两个不同的院所。他们的日子还是和过去没什么不同,等到任洵升上大二的那个暑假,忘
记是谁先向谁告白的,又或者其实谁都没有告白,只是两人就那么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彼时莫泽川才意识到任洵的感情确实像是他那杯这么多年也未曾改过的全糖全冰珍奶
一样,既腻又甜,甜过一阵后又在唇齿间留下一阵需要久久才能散去的酸,不像他那杯点
了半糖的珍珠奶茶,偶尔还残留着些许飘渺的几乎等于没有的茶香。
  “你为什么这么爱喝全糖珍奶?”那天当他们俩看完电影,一齐坐在街头的椅子上时
,莫泽川忍不住问他。任洵比起那时,褪去了少许的青涩。那些当年隐晦不说的事情,如
同附在窗帘上的尘埃,被悉数抖落,而显现在敞开的一面窗框跌进的光中,他说:“因为
那时总觉得,感情和全糖珍奶是差不多的模样。”
  “那么现在呢?”
  “还是一样的吧。”任洵的手上还握著一杯刚买不久的手摇杯,上层是冰、下层是珍
珠,奶茶不安定的填满其中。
  莫泽川又问他,“得到了吗?”
  “得到了吧。”任洵吸了一口,珍珠便顺着吸管向上,像是泡泡破掉一般“啵”的一
声,脱离吸管被他咀嚼。“泽川哥呢?”
  莫泽川被他问的粹不及防,对于那时的“恰到好处”,他其实也没有变得太多。如果
任洵的爱只能是倾尽所有、毫无保留,他便会悉数接纳,像他从不拒绝任洵递过来的那杯
总是喝不惯的全糖珍奶。
  然而,有时候并不是喝了就能代表什么。任洵和莫泽川吵架的那天,气象台上播放著
台风警报,而雨打在玻璃上像是随时都能在上头留下等宽的弹孔和蜘蛛网状的裂纹,啪哒
、啪哒的敲著让人心烦。
  风呼嗤、呼嗤的刮打着窗框,却抵不过任洵发起火来,摔碎的那一地玻璃声来的心惊
。他们的吵架,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可以弭平的事情,但那天不知
怎地,任洵就是不肯退。
  还能退去哪呢?
  任洵不知道,所以他像是个没得到满足的孩子在客厅里欢腾。莫泽川站在一旁看着他
摔了一地的玻璃渣子,罕见的没上前安抚他,而是回头走进厨房拿了扫把,沙沙的扫走那
些像是水晶一般的颗粒。
  一人扫,一人摔,来回了数次将客厅所有舍得、舍不得的都摔了一地。
  莫泽川对他说,别伤了自己。任洵一句话就怼了回去,他说:“不关你的事。”
  什么是关?什么是不关呢?莫泽川自己也搞不清楚,现在他看任洵,就像当年在放映
厅里,看着偌大萤幕上的程蝶衣一样,隔着一层布幕。但他不是段小楼、菊仙,或者里头
的任何一个人,所以在扫完地上的碎片以后,他转身拿了钥匙、伞和钱包出了门。
  任洵背对着大门的方向,直到门喀的一声关上,他都没有开口阻止莫泽川。片刻,当
情绪缓了下来,任洵便蜷缩著身子坐在沙发上。电视上映出的光将他的脸照的苍白。彼时
电视上还播放著各地的台风灾情,电线杆倒塌、路树被拦腰折断、红绿灯在风雨中交互闪
烁,他不过是坐在沙发上听着窗外隆隆作响,就显得坐立不安。
  安静了一会儿,藉著电视的光摸到手机,按下了莫泽川的号码。电话那头嘟、嘟了几
声,他却听到房间的方向传来一阵熟悉的铃声。他旋即跳起,追着声音跑进了房间,在柜
子与床的间隙间摸到了那只手机。
  翻开正面,闪烁的画面上写着小洵,背景则是两人出游时靠在一起的合照,他看着那
个画面出神,再回神时铃声已经停止,手机萤幕上映着的是自己模糊不清的脸。
  原来一个人若想消失,只要丢掉手机就好。任洵忽然有点后悔,也有点摸不清片刻前
的自己在生什么气。握着手机起身回到昏暗的客厅,电视里的记者的伞已经被吹得开花,
眼镜镜片、头发与鲜黄的雨衣绞在一起,衬着他背后半掩在坍方土堆里的断木与道路,昏
昏暝暝。
  莫泽川不过是拿了一把伞,在他吵得最激烈的时候出门而已。他想像他在风雨中忽然
被路树或者电线杆击倒的模样,心里只感觉到一阵后怕,但顷刻他又想起自己在台北,无
论暴雨如何的冲刷,也没有那么多土石流、路树倾倒到足以压伤人,就算是圈养在大安森
林公园里的树,都不比他还在台南老家时,那片蔓延过去恣意生长在山陵曲线上的树还要
来的巨大,巨大到倾倒便是轰鸣,便是毁坏,所以他追与不追,都没有太大的差异。
  在漫天大雨、无所踪迹的情况下要找人,估计比猜对明天是什么天气还难,但他还是
起身,走到门口,拿了挂在墙上的钥匙、雨伞准备出去找莫泽川。彼时在他压下门把准备
出门时,莫泽川也正好站在门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而缺了钥匙孔的现下,陷在阴影的
脸孔有那么点像是被骤雨濡湿而模糊不清的画。
  “小洵……”他的声音有些许的不确定,片刻他收回握著钥匙的手,将刚才拐的曲折
的手伸出来,把一个东西塞进他怀里,抖著伞从他与门之间钻了进去。任洵握着他给的东
西站在门框边一会儿,才将门拉上,藉著昏暗的光线看清了怀里还带着些许体温的杯子,
透明的杯壁底下沉着的是成堆的珍珠,而莫泽川的伞还是完好的。
  他刚要回头道谢和道歉,莫泽川却是已经颓著肩,拖着一地的水往浴室走去。两唇开
开合合,竟是先拿了吸管戳了杯子上的一层封模,吸了一口,浸入嘴里的却不是往常那种
腻的令人发慌的甜,茶不茶,奶不奶的,加了珍珠也不能称之为珍奶。
  任洵当即就把那杯珍奶摔在了地上,浇熄了初萌的歉疚和谢意。原先停歇的委屈和不
甘又再度上溢,他迳自绕过残骸和水渍走向敞亮的浴室,对着莫泽川问道:“你是不是故
意的?”
  擦著发尾的手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的停顿,莫泽川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他道:“什
么样才算是故意?”
  “你明明知道我只喝全糖珍奶……”
  “然后呢?”莫泽川打断他,越过他的肩隐约看到那杯破在玄关地板上溢了一地的珍
珠奶茶,语气难得刻薄、冷冽的说道:“你也不过就像你爱喝的全糖珍奶一样,还能是什
么?呵,爱喝不喝的。”
  任洵动了动嘴唇,像是没想过他会以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顿时像是被激怒的刺猬
一样,竖起全身的刺,不管不顾的刺破那层膨胀、疼痛的皮肤,将里头所有混著血、污秽
不堪的部分都尽数喷出说道:“那你自己呢?你也不过就是个爱自己比爱我还多,可悲到
不行的人而已。你以为这些年,我跟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喜欢吗?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可
怜你而已。”
  彼时莫泽川是真的被他气笑了,他将毛巾扔进一旁的洗衣篮里,用肩膀推开他半倚在
门上的身体,一边往自己房间走去,一边说道:“还真谢谢你这么多年的施舍,我莫泽川
也不是那种见得谁就往谁身上贴的人。”
  房间上锁的声音在空气中轻轻响动,任洵看着那扇从不上锁的门几眼,再回头偶然看
见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只觉得映在里头,那张苍白无比的脸有些陌生,再眨眼却又是那个
平时的自己。
  无人闻问,他的情绪便又像是不曾来过。起身关掉浴室的灯,他走上前收拾一地的狼
藉。莫泽川从门外带进的水痕几乎干涸,但还是幽微的连着那杯奶茶炸裂开来的水珠像攀
附而生。他摸黑走进厨房拿了餐巾纸将珍珠连同豆皮般的纸巾塞入杯内,搁在桌上,才又
拿着抹布在地上抹了几次。
  准备要丢杯子时,外面的闪电忽地将厨房打的通亮,光映在杯壁上贴著的标签纸时,
他隐约看见上面写了不一样的什么,然而倏忽即逝的光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去琢磨,一
下子又被黑暗所取代。他低头再看了一阵,想着上头应该写着的是品名、日期,随手就将
它丢进垃圾桶。
  第二天早上,当他出了房间门正准备去厕所刷牙洗脸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沙发边堆
的四十二吋行李箱、背包和塑胶袋。他的眼皮跳了一下,在自己意识到以前,就已经走到
莫泽川的房门口,问他在干嘛,莫泽川一反常态的沉默,抬头瞥了他一眼后,一边将打包
的东西往外推,一边说道:“剩下的东西,我过几天再来拿。”
  莫泽川从他身边走过时,任洵的视线却落在他的房里,杳冥之间像昨夜的风雨还未远
去。他以为隔天两人又会和好如初的想像并没有被实现,莫泽川走的很干脆。七年的感情
就像是一场梦,却不知怎地让他想起以前偶然间看到的一段话如此写道:“如果爱是火,
那么太过热烈,便会烧了自己,也烫了对方。纵使短暂,却也只是徒留伤疤而已。”
  一直到他整理垃圾,偶然间看到那个紧贴著垃圾袋的塑胶杯上的标签写着“对不起”
时,莫泽川早已经带着一身烈火纹出的伤疤离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爱肤浅成什么样子

  任洵原来并不是真的爱他,而是将他爱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彼时,当任洵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已经完全戒掉了珍珠奶茶这个年少时爱不离手的饮
料,转而喝起了拿铁。对于拿铁,他也没有什么坚持,无论是奶多一点、少一点,有糖、
无糖,路易沙、星巴克,还是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摊车,都变得可以和无所谓,像把执
拗留在了莫泽川拖着行李箱离开时,门锁留下的那阵轻响当中──没有带走。
  现在若要向他问起莫泽川,他只会说不知道或者一脸茫然的看着对方。在搬空了那间
房间以后,莫泽川就像遗落了手机一样杳无音讯,起先任洵都是数着日子在等他回头或者
说服自己去找他。但等到他真的下定决心,沿着一点蛛丝马迹找到他最后落脚的地方时,
莫泽川却已经在几天前坐着飞机飞往了英国,从此天涯一方,真真正正的断了音讯。
  往后数年,当他想起莫泽川时,首先想起的是他的发型和穿着,再要看到他的脸时,
他的脸就像一张被濡湿的水彩般模糊不堪。他真的记得他吗?或者爱过他吗?在看到梁文
道于《我执》里写的一段话时,他是真的被刺痛了。
由于记不起对方的样子,他就愈努力去记。以致于再也分不出,究竟是因为忘记了对
方而努力思考,所以成了爱情;还是因为爱情,才遗忘了对方,失却了对象。
  他忘了莫泽川的样子,失却了对象,却不是因为爱情。
  在柜台前点了一杯侬我,他退到一旁等著店员唱名,思绪还陷在昨天公司小组的提案
当中。彼时,一个声音划破空气,从他身边响起,他几乎像是听到铃声的狗般抬头扑向声
音的来向,嘴巴张张合合像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能看着他的双眼发怔,直到对方开口
问了一句:“喝珍奶吗?”
  他才机械似的点了点头,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刚才点的那杯侬我。无论上一刻的他能
不能想起莫泽川的脸,但在这一刻里他清晰的知道自己不会在人群中错过他。
  珍珠奶茶递给他的时候,他的眼神还像在做梦。很快的,这个梦就被一个稚嫩的声音
打断。
  “泽泽,你买好了没呀?”
  “好了、好了,这就过去。”莫泽川弯低身子轻轻的拍了拍抓着他裤管的女孩的头,
抬头看了任洵一眼问道:“电话没变?”
  “啊,嗯。”见面的喜悦一下子被小女孩的出现所冷却。在他开口要叫住莫泽川时,
莫泽川却率先说道:“回头见。”
  说完,弯腰抱起小女孩放在肩上,往咖啡厅的一角走去直到最末尾的位置。任洵看见
他在一个女人旁边坐下,脸上是温柔、和煦的笑容。他转身看着自己手上的珍珠奶茶发怔
,过一会儿在经过垃圾桶时,顺手就将杯子连同吸管投了进去。
  晚上,一串陌生的号码打进他的手机,他接起来才发现是莫泽川。想起稍早前的那幅
景象,他带着笑和痛的与他寒暄,并约好了周末在同一间咖啡厅里见面。
  周六,当他拖拖拉拉的到那间咖啡厅时,莫泽川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站在走廊上看着
落地窗外跌进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柔和了眉目,却是实实在在的。他走上前和他打了招
呼,看见桌上已经有两杯珍珠奶茶成对的放在桌上,一杯已经喝了部分,一杯完好如新。
  沉默对坐了一阵,莫泽川率先示意他喝,而后开口问道:“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任洵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说道:“还可以,倒是那天,”他的语气有些吞吐,但在停
顿了一两秒后,未说完的话便从他的嘴里跌出:“是你的女儿吗?”
  莫泽川垂眸看着杯壁上滑落的水珠,沉默了很久,久到任洵都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
,莫泽川却忽然抬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说道:“那是我姐姐的女儿。”
  “那你……”
  “先喝喝看吧。”莫泽川打断他的话,再次示意他喝桌上那杯摆在他眼前的珍珠奶茶
。任洵看着他,迟疑了片刻才拿起那杯珍珠奶茶凑到嘴边喝了几口,随着珍珠的咀嚼,他
像是又回到学校前的那间手摇店前,只是那时是全糖全冰,这杯却是无糖少冰。
  罕见的嚼了许久,奶香褪去后,是茶香,最后才是珍珠的微甜。他看着莫泽川,不知
怎地开始有水珠落到他的手背上,低眼看时,水珠唏哩哗啦的落下,掉在他的手背、指尖
、裤子。
  莫泽川抽了桌上的纸巾,折了几折推到他的面前。任洵顺着他收回的手将目光蜿蜒向
上,最后定在了他的眼睛上看了许久后说道:“当年那件事情以后,你还喝吗?”
  “还喝。”
  “那你为什么……”他咬著下唇琢磨了一阵,本以为莫泽川定是不愿意再见自己,才
会远赴英国,但现在既然是莫泽川先提的约,任洵便不由得开口问道:“你见我是为什么
?”
  莫泽川沉默的看着他侷促的表情一阵,终是忍不住在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说道:“你
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任洵看着他,又低头怔忡的看着自己的手,再抬头看他时,像是失了声。年少时所憧
憬的小林绿的草莓蛋糕,早在那个暴风雨时就被他丢到窗外,现在又有一人为他寻来一杯
珍珠奶茶,却教他松不开手。
  彼时刘若英的歌声在咖啡厅的空间里回荡,但她唱的不是他的命运,也没有一个男孩
爱着一个女孩的故事,这里只有任洵和莫泽川,丢失多年的他,又被莫泽川给寻回。
  “你还愿意吗?”任洵哽咽的看着他说,直到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还是反复的重复
著那句话说道:“你还愿意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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