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末日遗绪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1-01-31 02:37:20
BGM
https://youtu.be/j3WM7CONwuw
  
  1. 2020
  “刘先生,下星期我们社区要办跨年晚会,你要不要一起参加?”
  “是啊!一起开心一下嘛!”
  他把管理费的收据撕下来递给洪太太和陈太太,面对殷勤的表情,有些尴尬地笑,不
知道该不该让她们知道,她们刚才一边丢垃圾一边谈论他的声音,透过厕所薄薄的墙听得
一清二楚。
  这是个旧社区,大厅没有给访客和管理员使用的公用厕所,解决办法是在地下室的垃
圾集中区旁放塑胶流动厕所,这也是为什么他硬生生在厕所里多待了十来分钟,直到确认
太太们都离开,才敢从厕所出来。
  毕竟,在太太们刚谈论完他的二头肌和臀部后,不管是她们还是他,见了彼此都会尴
尬。
  “社区的跨年晚会向来只让住户参加。”他将另一张收据交给黄太太,小心把簿子收
进抽屉里。
  他不擅长拒绝别人,也不想在工作场所谈论私事,想了几分钟,好不容易才想到拒绝
的理由,也不失礼——晚会的规则里的确有这条。
  “哎唷,洪太太她先生是总干事啊,这种事讲一声就行。听说今年最大奖是议员捐赠
的气炸锅哩。”
  “刘先生一个人住的话气炸锅很方便啊!”
  几个太太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对于陈太太断定他独居的猜测,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反正太太们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更多是猜测的乐趣。他在这个社区担任保全兼管理
员的五个多月以来,大家对他婚姻关系的猜测,已经从讨不到老婆的罗汉脚、鳏夫、定不
下来的花花公子一路猜到同性恋了。去年释宪通过后,洪太太家的女儿趁著下楼拿包裹时
悄悄对他说:“刘叔叔,虽然我爸说,这个社区如果有同性恋的话就把他赶出去,不过我
支持你。LOVE WINS!”
  像加入什么神秘组织一样,洪小妹秀出别在外套内侧的彩虹徽章。
  他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有表现出什么让这个高中女生对于他是同性恋如此笃定
,甚至确定他有个同性恋人,正等著释宪通过就可以结婚。
  年近四十的男人,依然单身很奇怪吧?
  “真的没办法,我那天晚上要去听演唱会。”
  为了摆脱社区太太们的死缠烂打,他不得不把私事说出来,说完后却浑身不自在。
  “没想到刘先生也会去演唱会喔!”
  “好像没听过刘先生听歌欸?哪个歌手?”
  他说出歌手的名字,那是个早期以清新形象出道,后来却一百八十度大翻转的歌手,
喝酒、打架、变装样样来,那个人的跨年演唱会是有名的,已经连续举办十几年都没有中
断。
  歌手的名字让社区太太们失去追问的兴致,他本来都准备好要被“和谁一起去?”、
“是不是要直接在台北过夜?”之类的问题轰炸,没想到轻易就被放过。他还在诧异,黄
太太就为他提供了解答。
  “唉,想当初还以为那个人是情歌王子咧,结果还不是变成糟老头。”
  其他太太纷纷点头,讨论起歌手早期的歌曲,话题越拉越远,最后结束在洪太太要回
家建议总干事,下次居民会议时讨论是否举办社区卡拉OK大赛。
  
  
  
  
  2. 2014
  刘博宇直到在位子上坐下,才发现隔壁的位子就是刚才卖票给他的那个男人。他觉得
有些别扭,虽然也有跟朋友一起买了票对方却不能来的状况,不过两个相邻的票一般都是
情侣才会买,更不要说,他也是今天中午才看到有人在网络上便宜出售这张票。
  他刚退伍,在军校待了十几年,打算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前放松个几天。刚好看到有人
在网络上以半价以下的价钱出售这个歌手跨年演唱会的票,就算加上台北桃园来回的火车
票钱也划算。他对这个歌手印象不坏,记得是专唱情歌的歌手?反正他没有谁可以一起跨
年,跟别人挤挤,感受一下跨年的气氛也不赖。
  他们互留联络方式,提前一小时约在入场处,对方是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男人,三十
出头,看起来是坐办公室的类型。一手交钱、一手交门票,那个男人转头就走,他以为男
人是将自己的票卖出,因为临时有事才卖得那么便宜,没想到那个男人卖的是隔壁座位的
票。
  刘博宇向对方点头致意,对方先是皱起眉头,后来才像是终于认出他,也对他点点头

  他在心里暗笑对方的记忆力,一个小时前刚见过,再怎么不会认人也该有些印象,而
且他这个座位的票还是男人亲自卖给他的。
  
  灯光暗下,演唱会开始,刘博宇没再去注意隔壁的男人。
  虽然他知道歌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以现在的说法是文青风——情歌王子了,还是
被台上人的衰老和沧桑吓了一跳,这个转变让他顿时感到有些陌生,对歌手,也对这个世
界。他一直到退伍才换成智慧型手机,还是因为买不到旧的那款,只好买了通讯行店员推
荐最便宜的。习惯之后倒是很方便,打越洋电话比以前方便多了。军校的环境很单纯,正
适合他这样沈闷无趣的人。离开军校后他就像刚出社会的学生,什么都不懂......不,或许
更糟,现在的学生可是很能跟得上时代。
  歌手只在开场后唱了几首早期的成名曲,那些透明的、诗句般的情歌,青涩又唯美,
接下来的歌曲他一首也没听过,这些歌有着浓浓的讥诮感,厌世,却又无比温柔,其中穿
插几首旋律轻快的歌曲,然后又转为浓烈。
  刘博宇觉得自己更喜欢新的歌,或许是年纪到了,他开始听得懂。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现场气氛也更加热烈,就算是描写悲伤故事、带着哭腔的台语歌
,也被唱得像参加什么祭典,刘博宇的眼泪依然随着歌曲落下,在敲锣打鼓的欢庆底层是
苦味。他没带卫生纸,只好狼狈用袖口抹着眼泪,反正根本没人在看他。
  音乐渐缓,歌手回到幕后换装,替场的是一首吉他独奏,他认出那是歌手早期的成名
曲,重新编曲后听起来更加细腻,在情歌的背后,有更多没有被说出口的。
  再次上场,距离跨年只剩十分钟,歌手拎着一瓶酒,边唱边喝,在歌曲间隙说话。破
音了、嗓音沙哑了、忘词了,台下的歌迷也纷纷掏出酒,互相干杯。刘博宇环顾四周,发
现这场演唱会跟他想像的跨年演唱会相去甚远;听众多半是中年人,年轻人很少,大家都
熟门熟路喝起自备的酒精饮料,分明旁边就贴著禁止饮食的贴纸。
  但是没有人起身离开,仿佛无处可去。
  手里被塞进一罐啤酒,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演唱会,已是常温。他仍是充满感激对隔壁
的男人颔首,男人只是摆摆手要他别介意,视线又回到舞台上。
  啤酒的苦味和歌曲合而为一,刘博宇不禁想着手中这瓶啤酒是否原本也属于位置的主
人?
  
  
  
  
  3. 2020
  管理员室的时钟响了起来,八点了。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下班,拉下那扇小小窗口的遮板,上头写着“服务时间:08
:00~20:00”。他脱下深蓝色的保全制服,挂在旁边的挂钩上。原本这个社区和保全公
司签了约,前一任保全离职,他才来接任;一个月后管委会问他要不要跳过公司和社区签
约,薪水比公司给的更高,只是要同时身兼管理员的工作。从公司离职后这件制服却留了
下来,保全公司的标志已经除去,夹克本身却像是某种象征。
  住处离工作地点不远,骑机车不过五分钟左右的距离,已经足够让两个生活圈不交叠
,他几乎不会在住家附近遇见社区里的人。
  他提着馄饨面爬上三楼,钥匙在门锁中转动时发出噪音,跟屋里的其他家俱一样都年
久失修。他毫不在意推开红色生锈铁门走进一房一厅的小套房,将晚餐放在茶几上,顺手
打开电视。说是一房一厅,仅是大套房里一半摆放床铺、另一半则放了张沙发、茶几和旧
电视,褪色的壁纸原本大概绘有花草纹路,现在已经看不太出来,反而是泛黄痕迹更明显

  电视台刚好进入广告时间,他随意转到一台播报新闻的,就著吃起馄饨面。或许今天
老板娘太认真跟老板斗嘴,面糊了些,他仍是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才将剩下的垃
圾装进塑胶袋,绑紧,等明天出门再拿去社区的垃圾集中区丢丢;旧公寓没有管理员,他
又老是赶不上垃圾车来的时间,就干脆放弃了。
  他洗了澡,电视节目切成重播的歌唱比赛,他拿起电视旁的数独,翻到昨天没做完那
页,在茶几上专心写起来。
  十二点,他放下数独,关灯,上床睡觉。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
  
  
  
  
  4. 2015
  跨年演唱会大超时,倒数完后进度就慢了,歌手又加唱好几首安可曲,最后才用忧伤
的歌声和歌迷道别,唱了另一首经典曲目。多数人即使布幕拉下也没有起身,仿佛风筝的
线还牵在歌手的手上,直到工作人员开始清场,刘博宇才像醒来一样随着人群走出室外。
  刘博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不过是进体育馆听了场演唱会,外面的世界已经从去年
来到今年。演唱会的时间是凝滞的,他们倒数、跟陌生人干杯,抓住一年的尾巴,抗拒新
的一年来临。
  世界是不等人的,在他们抗拒这个世界的时候,世界已经抛弃了他们。
  刘博宇站在体育场外,仿佛刚参加完一场大型弥撒,歌曲渗透进他的血肉,那一瞬间
,他和这些陌生人的心灵交融在一起,只是没有感到满足,而是怅然若失。他发了会呆,
看着歌迷们三三两两离开,才想到自己错过了台北回到桃园的末班车,不管是双铁或客运
都已经没有班次,独自搭出租车回桃园又太过昂贵,以他的个性也无法开口问别人愿不愿
意共乘。
  他踌躇半晌,决定找间麦当劳待一个晚上,再过几个小时就有车了。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是卖票给他坐在隔壁位子的男人。
  “找不到捷运站?”
  “不是,错过末班车了。不好意思,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麦当劳吗?”
  对方仔细解说麦当劳的位置,还提供了另外几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家,要在这个城
市里找到失眠的人并不难。他道了谢,对方走到路口又折回来,脸上神情复杂。
  “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变态,不过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要不要来我家?今天演唱会
的曲目,专辑我都有买,你可以听到早上。”
  刘博宇愣了一愣,这时候才认真看清隔壁男人的样子,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肤色偏白
,一看就知道是长时间待在室内的人;身高和他差不多,身形消瘦,感觉不常运动;眼型
很好看。如果他在索取门票时和演唱会前对这人有些好奇,那也是针对今天才急着出售演
唱会门票这件事,但他现在真的对这个人提起好奇心了。
  什么人会把第一次见面的人带回家?
  “如果怕我会做什么,你也可以拿着扫把防身。”
  见他迟迟不回应,对方再三向他保证。
  “你应该打不赢我。”
  他诚实以告,怎么说他也在军校里待了近二十年,光凭体能也比一般人好上许多,更
何况他是空手道和柔道的有段者,还赢过几场比赛,要放倒他没那么容易。
  
  刘博宇跟着李彤璟爬上五楼,再从五楼的防火门走逃生梯到顶楼,一间水泥加盖的房
间就是李彤璟的住处。屋内空间不大,约莫八坪,除了床之外就是书柜,还有一张小小的
折叠桌,上头叠着笔电和书。
  李彤璟把东西挪到床上去,示意他将手里便利商店的袋子放下。里面有几罐啤酒、洋
芋片和牛肉干,刘博宇想着不好意思白白在别人家住下,坚持去便利商店买些消夜和零食
当成伴手礼。
  他在折叠桌边坐下,帮自己开了一罐啤酒,瓷砖地板上铺有短毛地毯,绿色的,就算
是冬天晚上坐在地板上也不觉得冷。虽然跟着对方来了,刘博宇还是觉得不太自在,他逼
著自己开起话题
   :“你一个人住?”
  “这里也塞不下两个人。”
  这倒是。刘博宇好奇地看看周围,这个房间里的生活用品不多,最有存在感的家具是
书柜,一百八十公分左右的书柜就有四座,每一格都塞满,有些书甚至得要横放在上头。
他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需要那么多书?这么多书真的看得完吗?而且里面有中文、日文和
英文的书名,大部分看起来都不是会引起人兴趣的书籍。
  “你很喜欢书?”
  “写论文用的资料,还有工作上的。”李彤璟摇摇头,随手把掉出来的讲义塞回书柜
。“我在补习班教历史。”
  他“喔”了一声,低头喝着啤酒,不太知道面对一个刚认识的人有什么好聊。对方也
沉默喝着,直到一瓶啤酒快要见底,李彤璟突然站起来,从书柜最上层抽出几张专辑,把
折叠桌上的零食拨到旁边,摆上笔电。过不多久,吉他温柔的旋律从喇叭流泄出来,整整
三十秒的前奏后跟着歌手略带粗哑的声音,没有歌词的哼唱。
  
   “这是今天有唱的其中一首,是他今年的新歌,一推出就引起很大的讨论,因为跟
他以前的风格很不一样。”
  刘博宇对照歌词本,一句一句跟着看过去,和演唱会时那种纯粹受到感动的感觉不同
,歌手想表达的画面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是一条漫长的公路,两边有稻田和芦苇,有人
在里面迷路了。
  李彤璟又开了一罐啤酒,在歌曲结束时的空白叹气。
  “我觉得这是他写过最好的情歌。”
  “我同意。”
  
  
  
  
  5. 2020
  在闹钟响之前他就伸手按掉闹钟,七点,一分不差。
  他习惯打开电视听早安新闻,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女主播简明扼要唸完各大报的重点
新闻,除了一两个政治新闻之外,几乎都跟肺炎有关,欧洲和美国的疫情再次大爆发,主
要城市以封城应对这个情况,希望几周内可以让确诊率下降。人们被关在家中,不能外出
工作或上学,除非必要,不能出门采买民生用品,大自然的时间在流动,人类的时间却好
像停滞了。
  台湾简直是平行世界。
  他一边套上长袖的灰色POLO衫,一边这样想。
  歌手跨年演唱会的门票就夹在钱包里,入场前要先上网填基本资料和联络方式、强制
戴口罩、入场前要消毒双手和量体温,但还是能照常举行。歌手近几年很少开演唱会了,
就算有,也是在老家的农村里,六点开始、九点结束那种非常健康的演唱会。
  新闻播报到一个段落,接着是气象报告,梳着油头的男主持人说今天会是个晴朗无云
的好天气。
  他关掉电视,把手机塞进背包里,钥匙拿在手上。
  巷口转角有一间早餐店,就算是尖峰时间生意也不好,或许是因为口味平平无奇,掌
厨的老板夫妇年纪大了,动作比较慢,只要有超过三个人点餐,就得要等上一段时间。他
习惯在那间店点一份火腿蛋土司和一杯热豆浆,把零钱投进店门口印着流浪猫狗的捐款箱
里。
  骑车到社区大概要五分钟,豆浆刚好不太烫。
  他没有忘了带走前一天打包好的垃圾。
  
  
  
  
  6. 2015
  第一个告白是在他们认识的五个多月后。
  跨年演唱会的隔天早上,李彤璟送刘博宇去搭火车的时候顺手塞了张专辑给他,是歌
手早期不为人知的一张单曲,用本名出的第一首歌,后来才改成现在的艺名。
  “比起那几首成名曲,这张更接近他的本质,你应该听听看。”
  忙着找工作的刘博宇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完全不记得背包里还有一张别人塞给他的CD
,直到他应征上一份工厂保全的工作,每天值班十二个小时,做四休二,轮到夜班的时候
除了巡逻时间外比在军队里更无聊,他才想起这件事。但想起了也无济于事,他只有手机
,没有任何能听CD的工具;好不容易跟日班保全借到一台CD播放器,打开盒子却是空的。
  于是他们见了第二次面,然后是第三次和第四次。
  刘博宇轮休的日子会坐火车去台北找李彤璟吃饭,他们讨论喜欢的歌手,两个人在钱
柜的包厢里五音不全唱着歌;有时候也窝在李彤璟的住处听一下午的歌,或是看影集,然
后李彤璟书柜里的书真的很无聊。
  李彤璟不用上课的时候也会坐火车到桃园找刘博宇,他们会去东南亚商店开开眼界,
随便猜测看不懂的异国语言是什么意思;刘博宇买了台机车,载着李彤璟从大溪老街逛到
石门水库,最后因为超过入园时间折兴而归。
  那是天气转暖的一天,他们约好去看一部刚上映的电影,刘博宇搭车前收到李彤璟的
讯息,说他感冒了,电影只好改天。他还是搭上了车,四十三分钟的区间车到台北,提着
一袋运动饮料和退热贴在顶楼上的小屋门口敲门。
  刘博宇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他帮李彤璟换了新的退热贴,运动饮料插上吸管放在床头
,歌手的声音从喇叭流泄而出,还很年轻,还有对抗世界的那股热情,温柔又狂野。
  “我喜欢你。”
  李彤璟的声音在他背后,刘博宇没有转头,他背对着他,不知道等烧退了之后李彤璟
会不会后悔自己讲过这句话。那些听歌的时光、机车上交握在腰上的手,暧昧朦胧的眼神
,他知道他们踩在边缘上,介于爱情跟友情的边缘;二十岁的爱恋可以是误会和混淆,三
十岁的感情如果说出来了就会无比认真。
  他在军队里待了近二十年,看过不少同性恋,在黑夜、在暗处、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更多的是彼此慰藉,退伍不久后就收到其中一个人的喜帖。
  刘博宇没有想过自己是哪一种人,交过笔友,和几个女孩约过会,没有再进一步。
  “可能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了。我看到你在演唱会上哭了,那时候我觉得,这个人
哭起来真好看……我以为我没有机会,当朋友也没关系,可是今天你来了,我有机会吗?

  歌手声音里炽烈的感情几乎将刘博宇淹没,在间奏与间奏之间,反复唱着将生命交付
出去的洒脱,也唱着不愿意孤独的执著,口琴的旋律拉扯他的思绪。那些反复询问的歌词
,年轻的歌手唱起来少了些沧桑,却多了些奋不顾身。
  “喂,我有机会吗?”
  他没有回答。
  第二天李彤璟也没有再提起。
  
  他们早早就买了年底的跨年演唱会门票,相邻的座位,刘博宇提早上来台北跟李彤璟
会合,在便利商店先买了整袋啤酒,还记得先藏进背包底部,仿佛他们参加的是一场再普
通不过的演唱会。
  歌手在跨年倒数前就已经喝醉,脚边放著一瓶台下歌迷上贡的高粱,手里还拿着一罐
啤酒,歌手从舞台上望向所有人,看起来醉得一蹋糊涂又无比清醒。
  “我们来卖情侣联票!”歌手大声宣布,舌头有些打结:“一张票就是两个座位,不
能退票,也不能换人,来看看明年还有多少人身边会是同一个人!你们觉得好不好?”
  现场一片欢呼,在笑闹中歌手唱起下一首歌,字字句句都有酒的味道。
  “我们买吧。”
  刘博宇靠近李彤璟耳边低声说,但音响太大声了,李彤璟听不清楚。
  “什么?”
  “我们买吧!”他提高音量。
  “好啊!”
  李彤璟随意回答,慢了几拍才转过头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你说买什么?

  “情侣联票!我要当你男朋友!”
  刘博宇大声喊出迟了半年以上的回答,猛然凑上来的吻嗑痛嘴唇,但他没有退缩,而
是紧紧抱住对方,将吻更深,他在交缠唇瓣上尝到泪水的咸味。
  
  于是他们一起跨了这个年,以及接下来的好几次。
  歌手的情侣联票持续下去,每一年,他们在歌手醉醺醺的歌声中迎来新的一年。
  
  
  
  
  7. 2020
  他请了半天假,为了在下午赶上人挤人的火车前往台北,歌手每年的跨年演唱会总在
同一个体育场,大概这是唯一愿意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歌迷和歌手没有带酒进表演厅的地
方。不过禁止饮食的警告标示还是贴著的,甚至多了一行罚款金额。
  出门前,他照惯例打开电视听新闻,一边挑选要穿去演唱会的衣服。本日国内又新增
了几起确诊病例,都是境外移入,还没有国内社区感染的迹象,相比疫情肆虐的其他国家
,台湾就是个平静的小岛,立法院继续争吵没有营养的话题,两边壁垒分明,谁也不能说
服谁;比起疫情,人民更在乎珍珠奶茶不附粗吸管。
  他挑了白底蓝色粗格纹的衬衫,以他的年纪来说显得有些年轻,不过当年他就是穿着
同一件衬衫去听跨年演唱会,是第一次,然后就离不开了。他无法想像如果有一天,歌手
年老力衰,再也开不了演唱会,那他们这些被世界遗弃、或主动遗弃世界的中年男子该何
去何从?
  背包里塞了足够两人喝的啤酒,他在位子坐下,灯光渐暗,舞台布幔拉起,歌手一身
米白西装搭配同色绅士帽,坐在高脚椅上,眼睛半闭。音乐响起,随着民谣吉他的间奏,
歌手缓缓环视四周,嘴角露出了有些嘲讽的笑意。
  “唉,台湾那么安全,可是现场空着的座位,怎么还那么多哪?”
  台下传来笑声,细数空下的座位几乎成为传统了,每年买情侣联票的人总要被这样取
笑一番。
  “人生无常啊,人生无常。”
  歌手从口袋掏出口琴,吹了一小段。
  “没关系各位,宇宙没有尽头,前男友跟前女友还是不要相见比较好。”
  钢琴的和絃渐起,歌手唱起今年新发行的主打歌,在高脚椅上轻轻摇晃身体,是悲伤
的主旋律,依旧是那般带着诗意又温柔的厌世,是无奈也是叹息,撑过了一年,还有下一
年必须努力。
  如果我可以跟过往说句话 我应该要说什么*
  如果有一天终必要离去 会不会有些抱歉黯然*
  歌手用近乎呢喃的方式唱着,他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他不会
再狼狈到要用袖口擦眼泪,演唱会才到一半,但他觉得很渴。
  “那时候我觉得,这个人哭起来真好看……”
  他以为他听见了什么,曾经有人对他做过这样的告白,他惊喜转身,却只有隔壁空荡
荡的座位在那里。
  啊啊,他不是知道对方不可能来了吗?
  来不了的,一开始就知道了。
  在这个末日的世外桃源里,一场疾病就能让一个人破碎。不是武汉肺炎,不过是季节
性的流感,致死率远低于前者、对年长者和幼童特别危险的疾病,却如此轻易就夺去一个
健康中年人的生命力,当死亡的镰刀抵在脖子上,谁也逃脱不了。
  不过是流感。
  从这场瘟疫来临后已有数百万人死去,那个人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却是他的唯一。
  他知道自己会继续买情侣联票,每一年都来参加歌手的演唱会,每一年看着自己身边
的空位,以及每一个空位,企图说服自己,他不是唯一一个孤独的人。
  杀了瘟疫还不如杀了我自己*
  在柔美的春风里*
  他的世界早已褪去颜色。
  
  
  
  
  ▲这里的歌手,是一个借用升哥形象和跨年演唱会创造出来的空壳,并不是升哥本人
,所以会有很多并不符合现实之处。
  *这四句歌词引用自陈升〈像我们这样的人〉
  
作者: nocturnetear   2021-01-31 23:57:00
好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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