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小白花 - 22 完

楼主: begoniapetal (咏、)   2021-01-18 21:29:19
  〈终曲〉
     这两年阿公最讨厌夏天跟冬天。
     本来想说夏家独子转入音乐班,还恢复每日练琴,他就会有免费的露天
   音乐会听——
     阿公确实是听了几个月,直到有好几个工人进夏家搬空了少年房间,又
   搬了一堆材料进去,叮叮咚咚地敲了几日后,崭新的大钢琴搬入,夏家儿子
   在里面试弹竟半点声音都没传出来,阿公就开始不开心了。
     但阿公还是很喜欢春秋两季,这两个季节夏家少年开窗的频率高,加上
   那好像谈了恋爱的音质,阿公听得很是开心。
     此刻刚回到家的少年打开窗,对着阳光做了会伸展,发现阿公的视线笑
   笑挥手,“阿公,要来听喔。”
     阿公挥挥手上刚拿到的邀请函,又比了个大姆指。
     青春洋溢的小伙子笑得心满意足缩进屋内,不一会一串由低到高的渐强
   音阶窜出,阿公敏锐的耳朵听见隔壁楼上立刻推开窗户,开始盘算那天是不
   是该找楼上那小伙子一块去听音乐会。
     忘年之交的乐友好像挺不错的——
     这条街道跟何春信持续认知中的台北落差极大,既有繁忙一日不休的纺
   织机,也有闲逸娱乐的乐音声在晚饭后四处回荡。
     新来乍到的何春信却始终无法融入,所有声音与快乐像穿堂风钻过他的
   身体,夜深人静时格外明显。
     到台北的第一天何春信不是忙着整理行李,而是依循手中的资讯寻找带
   走江满荷的男人,公司行号、地址、男人的姓名、单位、职称全被他从记忆
   的深处掘出。可当何春信发觉夹藏在下班人潮中那抹疲惫好像被人声、工作、
   台北的繁忙、四周的高楼压得背脊微弯的身影时,方踏出一步的脚,足跟一
   旋,离开了现场。
     接着何春信展开在台北的旅游,开学前独自一人,开学后偶有旅伴。
     每到一处,他便在当地拍一张照,自己从不入镜,专心致志地替江满荷
   收集讨论过的每个景点。那一卷卷底片随日记信件收入抽屉,唯有文字记载
   了他当下的心情。
     日子慢慢地变得好过些,剩下的寂寞与哀伤会在入睡的前一秒钻进他的
   意识深处。
     半开窗帘外的水银灯把房间染得一室冷清,冷得何春信在三月天的夜晚
   裹着被子瑟缩在桌前,满腔言语堆积得越来越高,顺着手堆在笔尖,干净的
   页面画出一条长又抖的横线。
     最后何春信什么也没写,他把笔弃置一旁,眼睁睁瞅着笔滚远、撞墙、
   停住。
     对面点亮一盏黄灯,只在打亮的刹那吸引何春信的视线,他仰著头目光
   仿佛停驻在天花板与墙的转角,又好像在发呆思索人生。
     空泛茫然时不时被什么也没做的罪恶感绑架,反复在靛蓝与浅蓝的变化
   中接触到温暖可人的阳光。
     夏于镝无数次提及〈降E大调夜曲〉是他心目中有着染满金色微粒的美
   好午后,温暖且令人怀念向往,对何春信而言〈少女的祈祷〉也有相同的意
   义,更甚至是那年惊蛰大雪后,仍在雪与阳光之间摆动的美好白花。
     音阶由低至高再至低,由弱渐强再渐弱,接着换琶音,四分、八分、三
   连音。何春信不求快,求准确度,慢慢地手感出来,暖身结束,正式进入到〈
   少女的祈祷〉分段练习。
     无论以前或现在,他都时常旁观夏于镝练习,从基础到进入曲子、从分
   手到合手,每一步都极其平凡且踏实。只是生活偶尔会有些错音,反复调整
   再来过就好,如此慢慢构筑成何春信这两年的生活。
     但不只在社团内学琴,何春信的生活还被上课、打工、毕业论文,以及
   研究所备考给塞得满满的。
     刚决定和夏于镝提分手时,他有想过再考回南部的学校,但何春信没料
   到不过一晚,夏于镝就跑来道歉,甚至表现得一副不愿放手的姿态。
     当下的何春信恍惚以为自己在做一场美梦,还收到人生有史以来最大的
   礼物,怕得不得了。
     然而待夏于镝回去,何春信拆开礼物,白色的光盘上一手漂亮的黑色签
   字笔迹写着:〈Suite No.2, Op.17-3. Romance. Andantino〉(solo)他
   盯着浪漫的英文单字,困惑的听完了整首句子。
     那阵子他每天听,无论是否想听见,声音都会钻进耳里,从苦涩不甘到
   最后的甜美与祝福,皆与这首的思念愁绪和不舍不同,狠狠揪住何春信的心
   脏。
     何春信趴在桌沿,怀疑耳中所闻,那仿佛夏于镝在耳边低语的纠结音乐,
   每一句都在说:我想与你在一起。
     正当何春信困惑夏于镝情话倾诉的对象是否搞错,突然对面响起〈这就
   是恋爱呢〉,隐含一股酸涩甜蜜的乐声如同悄然亮起的水银路灯,余光映亮
   了夏于镝转过来的脸庞。
     一如不知该拿江满荷怎样才好,面对夏于镝,更是如此。
     何春信将窗帘束在窗户两侧,隔着街道与他对望,这是第一次夏于镝在
   家人面前视线毫不闪避,更是第一次专程演奏何春信想听的曲子。
     明明是冬天,心情却比春天更美好愉快,甚至延续到两年后的现在。
     何春信练完今日进度转头望向立在窗框边的小时钟,时间恰好落在11点
   30分,半合拢的窗帘后头是他房间的窗台。在阳光充足的天气里,无论寒冬
   或炽夏,大花咸丰草总开得满满一盆,而小水荷则立在窗边另一侧开得挺拔。
     第一次走进这间琴房时,何春信很不自在,光是被夏于镝拖进这栋透天
   厝都令他惊慌。
     那天过后他们又回到好几个月以前,蹲或坐在骑楼喂食和抚摸街猫,好
   一阵子未见的雪白和小橘也接连出现,但跟新街猫处得不太好,时常追着彼
   此嘶嘶低吼,喂食还得费尽心思把几只街猫的碗放开点。
     或是偶尔约对方去河滨公园骑脚踏车、运动广场跑步练体力什么的,有
   时候只是单纯吃吃晚餐——对,夏于镝不只减少在叶家练琴的时间,连吃饭
   次数都减少了。
     虽然聊天话题偶尔还是会开错,发现说错话时的夏于镝脸上表情很是精
   彩,但次数一次次变少,让何春信折服于夏于镝的决心。
     他起身,打开琴房门,预备呼唤他的钢琴小老师来验收和出新作业,应
   该要认真看书的少年正双手撑著头,对电视发楞,察觉何春信的视线先是一
   愣,而后皮皮傻笑。
     何春信轻叹口气,“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持好成绩的?”
     “我,但我有看完才看电视。”夏于镝心虚的双眼转了一圈,抓起讲义,
   “走吧,来验收。”
     夏于镝赖皮的推何春信进琴房,青年被压坐进琴椅,谴责似地瞄了夏于
   镝一眼,才挺直背脊做好准备奏出耳熟能详的旋律。
     付出应该是苦涩的。
     经过这段时间,夏于镝才明白付出与换取的涵义。
     毕竟喜欢叶向森是个漫长的过程,自然不觉得耗费的心力就是付出,然
   而当他回想何春信为他所做的每个调整,突然像是玩起连连看,皆能对到每
   个他为求待在叶向森身边的所有作为,这才明白过来。
     他感谢自己足够厚颜无耻,从小缠住叶向森,长大缠住何春信,还争取
   到足够的时间去明白付出不等于苦涩。
     刚开始只是调整,尽量不在何春信面前提及叶向森,可是一个从出生就
   存在的人实在很难避免,夏于镝老觉得尴尬、苦恼,一次又一次抬起心虚的
   眼,在道歉声中受何春信的包容所撼动。
     这些情绪也在何春信偶尔出现的错音中显露无遗。夏于镝笑笑,琴身反
   射里也映出何春信的尴尬。
     真是个幸运的烂人。阿宝的声音顿时浮现。
     看着何春信认真弹琴的背影,一如弹琴人的性格,〈少女的祈祷〉在他
   的演奏少了一点甜度,多了一丝缠绵,完全不像他的演奏,虽然跟技术不纯
   熟有一定关系。
     但说起来,夏于镝还是某天做音阶热身时,分神往窗外看了一下,赫然
   发觉何春信摊著一张钢琴键在桌上,两手确实而规律地跟着他的琴声练音阶
   练习,才知道何春信也会弹琴,这一秒夏于镝想通那份〈这就是恋爱呢〉的
   琴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下一秒他弃琴带着钥匙闯进何春信房里,把人连拖
   带拉地架到钢琴前。
     “你会弹琴怎么不跟我说?”何春信没有回答。“有地方练习吗?你可
   以来这里练。”
     何春信仰头有些苦恼,看看少年看看琴,又摸摸琴键摸摸琴椅,颇为不
   自在的张望起来。
     一连串行径弄得夏于镝好困惑,脑子转一圈才惊觉自己太莽撞,正要道
   歉青年的眼又转回来,脸上满是严肃的神色。
     “刚学不到一年,虽然程度不够,但我希望你能教我〈少女的祈祷〉,
   我很喜欢这首的氛围。”
     正如自己异常喜欢〈降E大调夜曲〉和〈小白花〉,那句慎重且唯一一
   次的要求夏于镝一秒应允,两人一同学习至今。
     回忆随何春信的动作画上休止号,夏于镝赶忙正色,点出几处细节,手
   搭在何春信肩膀上让他按自己的提示多弹几次做调整。
     见何春信一面按自己的想法弹,一面分神注意肩膀上的指尖,调整节拍
   和轻重,夏于镝恍惚有种错觉,仿佛融进了名为何春信的和煦春风里,渐渐
   镇定下来。曲子仍偏稳重缠绵,却隐隐约约有种甜味散发出来。
     待弹到第二、第三回,夏于镝收回手竖起赞许的拇指,两人位置对调,
   由夏于镝示范下回功课与细节。
     时间在示范与模仿调整中流逝,交叉换手的示范中夏于镝过于靠近何春
   信的脸颊被轻轻吻了一下。
     两人愣在当下。
     窗外突兀的传进机车呼啸过的引擎声,嘟嘟嘟地像小鼓敲响夏于镝的心
   脏。
     夏于镝侧首,在何春信缓缓闭眼的无声邀约中,吻上他的嘴角。
  #  #  #
     “要不要买花?”
     闻风而至的花摊撑著把大伞在校门口做生意,各色花朵被安插在水盆里。
     夜风微冰,却参杂花香,和着人声透出暖意。
     何春信驻足思考,摊商背后立在灯光下的告示牌夹着今晚演奏者与曲目
   的海报,他能一眼就找到夏于镝的名字。
     他靠近老板选几种白色或淡色的花朵做成花束,并要一张卡片写下几个
   字,进厅后交给工作人员,待演奏者全数表演完毕献花的时刻,送给夏于镝
   一份小礼物。
     何春信跟着观众鼓掌,喊安可,舞台上西装笔挺的少年笑得灿烂极了。
     他笑着发现卡片展开阅读,在第二轮谢幕开始前,弹出那首被指定的安
   可曲。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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