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路易士摘下面具,神情高傲,几乎是鄙夷地看着眼前脑袋有洞的女孩。她笑得让人恶心,
不寒而栗。
爱德华在旁边压断了老菲力的腿,赢得了他眼中的牛排、实际上是手指的“美食”,流着
口水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老菲力被压在下面,但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地反抗,咬下
了爱德华腿上的一块肉。
“路易士,我听过你的名字。”
路易士把面居扔在地上,拍了拍肩膀的灰尘,他云淡风轻地说:“你把我们引来这里有什
么问题?”
女孩没有回答,反而问:“这就是那个驱魔师?你们在‘那边’可是很有名呢。”
艾文拿下了面具,他没有路易士这么从容,山路的行走让他流了不少汗。他将浏海梳到额
后,汗水从鼻尖落下,往常的温文儒雅消失。
“那又如何?”
“路易士,你活太久了,居然会和一个人类混在一起。”
“不关你的事。”
小女孩敛起笑容,“不要妨碍我。”
“是你先妨碍我们的吧?”
小女孩露出牙齿,像是威吓的野兽,“忽视万圣节的人类像是没有保护的鲜肉,流着口水
的我又有什么错?”
路易士翻了一个白眼,“是谁向我们家丢牙齿的?”
小女孩露出零星几颗牙,“把那个人类给我。”
艾文笑了,因为仿佛自己最心爱的玩具被抢走的路易士太可爱。路易士下意识地伸出手把
艾文护在身后,龇牙咧嘴,露出妖怪的本性。皮肤之上飘动着黑色的烟,看起来有点浓稠
,卷起他黑色的发丝,绿宝石般的眼珠子变得很深,粼粼的水光和欲望涌上时很相似。
“杀死你!”路易士几乎咆哮。
小女孩好像在生气又像在嘲讽,“路易士,你可真蠢,那只是个人类。”
“那又怎样?”路易士说,“他是我的,我是他的,你算什么东西?”
小女孩冷下脸,嘴里发出咀嚼声,面无表情,嘴角溢出血丝——原来祂正嚼著自己的舌头
。
“好饿。”她说,“好饿。好饿。我好饿。万圣节是属于我的……我的……”
“管你要吃哪个小镇,不要惹到我们就好。”
艾文对于路易士的直率苦笑,这也不能怪路易士,他和艾文生活也不过几年,更何况艾文
也并不希望路易士改变太多。
小女孩了脸变得极为扭曲,饥饿和愤怒让她的鼻子都歪了,鼻子的部位往脸里面缩,周围
的皮肤开始腐烂。
“他闻起来好香。”小女孩不甘心地说。
“我知道。”路易士斜视着他,“我的,你别想。”
小女孩见装可怜没用,咧开血盆大口,那几乎和他的脸一样大,烂肉一点一点地掉,惹得
几乎在地上爬行的爱德华和老菲力兴奋,他们吃著烂肉,到了嘴里变成腥臭的烂泥。
路易士不屑地看着吃得几乎没有尊严的两个人类,他一向恶心残想的习性,祂们应该要有
更好的吃像。
“他可是驱魔师。”小女孩恶毒地说,“你真的相信他不会背弃你?”
路易士已经被质疑过千万次了,他斜眼看着小女孩外貌的的祂,不屑地说,“你以为你是
第一个这么问的吗?”
“你怎么会这么天真,路易士。”
“你有跟人类谈过恋爱吗?”路易士问,“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小女孩外貌的祂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好像快吐了,“‘爱’?你被骗了!路易士!”祂
龇牙咧嘴,“那是人类的谎言,你居然相信?简直太可笑了!”
路易士骄傲地说,“他不会伤害我——所以我得到了‘爱’。”
小女孩好像快抓破自己的脑袋,气得直跳脚,“那是人类虚构出来的,他们只会掠夺、伤
害。真蠢,路易士,真蠢!蠢!”
路易士也咧开嘴,爱德华忽然直挺著身子,茫然的双眼好像在看他们,嘴角还流着混著血
的唾液。
“游戏结束了。”路易士说。
小女孩伸出手,爱德华飞快地拿下背后的铁锹,目光一狠,朝他们扑过来。
“退后!”路易士说。伸手一指,爱德华接近他的瞬间,手指正好贴在爱德华的脑门上,
后者吐出一口血,眼球乱转,好像在抗衡著什么。
艾文没有逞强,物理攻击他承受度不如路易士高,他贴在旁边的树干,看着在地上爬的老
菲力,他正奋力地爬过来,但速度太慢,被操纵的心智无法顺利和破烂的身体配合,森白
的骨头已经插了出来。
爱德华开始七孔流血,铁锹掉在地上,发出闷声。
“不!”小女孩尖叫。
路易士的黑雾直冲天际,他的发丝甚至也随着烟雾飘扬,绿眼灼灼,脸变成完全的死白,
艾文可以感受到路易士的恶意变得原始——这就是妖怪。他舔了嘴唇,眼神无法从路易士
身上离开,随手剪起地上的树枝,准确无误地插进爬到自己脚边的老菲力,不过只是插进
手掌,他这是正当防卫。
爱德华慢慢地转过身,往小女孩的方向走,后者的表情非常怨毒。
“你会后悔的。”小女孩说。
爱德华的手抓住祂的肩膀。
“你会付出代价的——人类比妖怪还要可怕!”
爱德华咬掉了小女孩的耳朵,鲜血直流,但落在地上就变成烂泥。
“人类会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祂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舌头被爱德华扯了出来,“…
…你会失去一切,所有的一切。”
爱德华啃掉祂一半的脑袋。
“……所有……全部……一切……路易……士……”
祂终于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整颗脑袋都被爱德华咀嚼。
路易士转过身,对着艾文伸出手:“走吧。”艾文迎向前,满脸笑容。路易士说,“我们
回家,艾文。”
艾文亲吻他的脸颊,恍惚之中,黑雾慢慢地回到他的身体,在皮肤之后缓缓消失,发丝也
重新贴在后颈。
“我想要你。”路易士说,“今天晚上。我要拥有和你的孩子,你想像跟人类的女性做爱
一样插进来,让我怀孕,人类的想像力很强。”
艾文宠溺地亲吻他的眼皮,然后说:“我不需要想像和人类女性做爱——我只要想像和‘
你’、唯有‘你’——我也能让你怀孕。”
南西就是在八年前的万圣节出生的,梦魔让兴奋的人类射进自己体内,人类无尽的想像力
让梦境的魔力非常强大,梦魔轻而易举地攫住,梦里哪需要常识,他顺利地以和人类女性
相似的状态怀上孩子。
他同意艾文拥有自己,这样才能让艾文的想像侵入自己。梦魔的核心摊开在艾文眼前,化
为黑色的戒指,紧紧套在艾文的无名指上。
艾文说,人类都是这样绑定彼此的,无名指的血管通往心脏。梦魔因此多了人类的习性,
有了心跳,会脸红,脉搏在兴奋时喷张。
梦魔的孕期和人类不同,两个月之后便如人类怀胎十月。圣诞节是他最虚弱的日子,人类
时常祈祷,妖怪的本性让他恐惧,只能窝在房间里,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肚子里的
孩子消耗太多能量,他必须倚靠睡眠恢复。
恍惚之间,他闻到圣水的味道——是教会的人。他已经很久没闻到这个味道了,从前艾文
的身上也有,但后来渐渐地消失了。
他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听到艾文说:“我已经得到了他的核心。”
路易士几乎是瞬间清醒,人类的生理反应让冷汗直流,浑身发抖,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苍老的声音颤抖地说:“时候到了——杀了他。”
#
他们买了两颗南瓜,南西坚持,一定要勒斯收下一颗。她说:“南瓜是很重要的,对吗?
艾文。”
拒绝的话已经在舌尖,但勒斯看到南西期待的小脸便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没有发现自己对
这个女孩只有无尽的宠爱,这可不妙。
“是的。”艾文点头。
勒斯和艾文各抱着一颗南瓜,中间夹着南西。意外地,这个宁静的小镇并不排斥他们这样
的组合,绝大部分的人都能做到目不斜视,微笑地与他们打招呼。
勒斯对于被误会感到困扰,阴晴不定的脸让艾文只是微笑,没有解开误会的意思,这让勒
斯更郁闷了。
他们回到公寓,他得兑现一起阅读的约定。艾文让南西坐在中间,他和勒斯坐在两侧,让
那双小手高高地举起黑色封面的书,女儿一直是他最忠实的读者。
“梦魔的秘密。”南西大声地念到,“作者,艾文。”
勒斯觉得非常烦躁,南西的腿上还放著另一本书,无论是字体造型还是书衣设计,都不难
看出它的年岁。但却也同时能看得出来被多么珍惜,纸张只有翻阅必定会留下的痕迹,除
此之外并无任何破损及污渍。
上面写着:入睡守则,作者:路易士。
“作者序,关于梦魔的祕密。”
艾文的手搭在南西的肩膀上。
南西朗声:“怪物之于人类是什么呢?ㄗ于信仰又是什么?善与恶?我烟究……民间……
流船……”女孩的声音停了下来,一脸苦恼。
艾文说:“作者序太难了,这里爸爸先帮你念好吗?”
勒斯捏紧手。
艾文接过书,清了清喉咙:“怪物之于人类是什么呢?之于信仰又是什么?善与恶?我研
究民间流传的妖怪已有数年,其中就数梦魔最让我着迷。在成为历史学家之前,梦魇一直
纠缠着我,那是关于祖父辈的丑事,生命的意义上我感到困惑,如此成为了挥之不去的恶
梦,夜夜无法入眠。”
“直到某个契机,我的恶梦被‘吃掉’了,我的职责也尽了,终于学到什么是‘爱’,没
有比这个更珍贵的事了。梦魔法力无边,夜里悄然无息地出现,他会夺走人类的梦,甚至
能够利用梦的力量轻易地掠夺人的心智。那么,梦魔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这本书是我在重新成为‘人’之后所进行的研究,但除此之外,也是我在寻找的过程。
人类的梦忠于自我,既能是最美好的,也能是心里最真实的恐惧,梦魔的存在让自许正义
的人们感到恐惧,或许是因为他们深不见底的欲望。”
“梦魔是‘可怕’的。但,其实也是可爱的,像个孩子。一如所有妖怪那样,‘他’并不
了解人类,但却愿意停下脚步,亲吻因为梦魇而濒临死亡的青年。他被人类的生活吸引,
像个孩子那样好奇:‘拥抱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人类喜欢亲吻彼此’——正同样
是我的疑问,为什么我无法拥抱?为什么我无法亲吻?几乎无尽的生命太过痛苦,生存没
有意义,死去又过于艰难。”
“直到我第一次因为‘喜欢’而亲吻,我才知道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爱’。梦魔是个怎
么样的存在呢?他是怎么样的人呢?我会说,他是可爱的。像个孩子,其实还有点爱哭,
当然只在某些限定的场合哭泣,令人怜爱。”
“在这本书我将记载我所认知的梦魔历史。中世纪的黑死病让惊慌的人们有了无尽的想像
力:魔鬼、上帝,善与恶,女巫,无穷无尽的恐惧是人类想像力的温床。有人说梦魔因人
类的绝望而生,所以才会落在俗世,但我要说,梦魔同样也是因人类的希望而生,他夺走
了人类的恶梦,在黑暗的时代留下了一丝光明。”
“梦魔能够‘爱’吗?我的回答是可以。但走错的路不会消失,我又重回寻找的旅程。”
南西窝在艾文的臂膀里,父亲好听的嗓音让她半瞇了眼睛,勒斯也靠了过来,和他们紧紧
贴在一起,像是一家三口。她没有注意到勒斯的身上出现黑雾,那烟雾悄然无息,艾文也
只是盯著作者序最后的句点,关于寻找的旅程。
勒斯也搂住南西,低下头,用轻柔的声音在女孩耳边问:“你希望你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人
?”
南西开始昏沉,全身都很暖和,父亲的臂膀很坚实,另一边的温度则让她很满足。她迷糊
地说:“母亲是一个自信美丽的人,他不是我想像的。”她眼皮沉重,没注意到父亲的手
僵硬著。她的声音因为睡意变得含糊:“聪明……温柔……艾文思念他,而我爱他……如
果他愿意回来……我……”南西垂下脑袋,发出类似小猫的呼噜声。
勒斯站了起来,艾文紧紧抓着南西,眼睛死闭。
勒斯有点讶异,但艾文动也不动,看起来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他给了他们一点梦的种子
,瞌睡虫瞬间便抓住了他们。他原本想弯下腰去取艾文无名指上的戒指,但想了想还是收
回手,给出去的东西收不回来,妖怪和人类不同,他们不会说谎。
他也的确付出了代价。他并不以为自己失去了“全部”,但如果“爱”正如艾文教会他的
那样,那么或许失去的便是一切。
他站了起来,经过吧台上的南瓜时,黑烟腐蚀了内壳的肉,上头的壳被刻出两个眼睛,下
头则咧开了坑坑巴巴的笑容。
艾文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诺曼已经站在门边,手臂上挂著一个年轻男人,一头柔
软的黑色发丝,睡得香甜,脖子外侧有两个小小的咬痕,行李散在脚边,看起来今天是那
人搬过来的大一天。
诺曼舔了舔嘴唇:“我只是让他睡一下,放心吧,他不会转变的。”又道:“布兰达那家
伙明天之前是不会回来的,欧洲那边的教徒烧死了很多‘背弃上帝的人’,她正忙着。”
黑烟越来越浓厚,他直起了身子,不再是往时驼背的模样,背后发出了劈哩啪啦的声音,
背直了,抬头挺胸,竟比往常看起来还要高大许多。抹了脸,烟雾此时像是墨水,被他从
脸上抹去,露出了精致俊美的脸。
勒斯——不,应该说是路易士,眼睛的黑色褪去,深绿色的眸子锐利如刀,没有一丝温情
。黑烟蔓延在这个房间,在诺曼手臂上的男人绕了绕,最后回到艾文的额上,缓缓沉入,
最后消失。
诺曼说:“你做出了抉择,路易。”他们像是亲暱的朋友,“我还记得你向我求助的模样
,我从来没想到长我几百岁的梦魔能这么狼狈。”
那个时候他的缩小身体,在郊外的箱子产下了南西。虚弱的他带不走南西,只能眼睁睁地
看着寻来的艾文抱走了他舔到一半、尚被黑雾包裹的南西。而后他为了逃避教会的追杀,
只能去投靠身为血族的好友。
路易士冷冷地说:“闭嘴。”他说,“这一切由我亲手了结。”
诺曼叹息。
他咬了咬牙:“我得确保南西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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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写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