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昨日明天

楼主: lovechai (于枫)   2020-10-10 13:51:21
昨日明天
  天空乌云密布,外头的风比雨还大,御柔从公司门口出来后,被迎面而来的雨水泼得
满脸都是,他用手抹了一把,眼尖地发现回家的公共汽车正在进站,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
奔,非常狼狈地上了车。
  车上没有座位,他便在座位区后的小空间安身,终于能喘口气收拾自己满身的水痕和
炸飞的头发。
  把眼镜摘下来擦的时候他瞇着眼睛看,乘客大多是高中职的学生,他感到疑惑,七八
月是暑假,怎么在上下学时间还是到处看得见穿着制服的孩子?但是转念再一想,他家的
女儿不也是,每天跟他和她老爸同时出门,仿佛假期从来没存在。
  想起那两个人,御柔随即担心了起来,外头风雨渐强,台风似乎要登陆了,刚走了一
个又来一个,这个走了还会有下一个,夏季就是没完没了的强风和雨水。他拿出手机打开
Line,在家庭群组里传了讯息说自己将到家,会在路口买饭,大的小的回家都小心。
  小的那只回了,“我跟瑄瑄一起在图书馆念书,不回去吃了。她妈会顺路载我,九点
回家。”
  大的那只直接已读不回。
  御柔挫败地用手指戳了戳那个“已读2”,虽然对方已读不回已经成习惯了,经历过
昨天的争吵,他还是感到慌张,更多的是无助。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他已读不回的那个人。女儿的父亲。他的丈夫。
  御柔抱着背包望着窗外的雨水被风吹得斜飘,一边回想和丈夫的争吵是从什么时候、
因为什么话题开始的。
  要从源头开始找,还真的记忆模糊。他只记得吵得最凶的一次,是他为了丈夫的母亲
过生日,连续问了丈夫不下十次关于对方的爱好,甚至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他烦恼到辗转反侧,吵到了丈夫后索性起床到客厅去,一个人喝酒消解压力,结果隔
天胃痛到爆炸,不得已请假去看医生,回家丈夫便爆怒了。
  ‘为了不承认你的人做到这个地步,到底有什么意义?!’
  因为她是你的家人,因为现在我也是你的家人。当时他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疼痛,他的声音也不大,虚弱而沙哑,听起来反而像是一种控诉,丈夫峻鸣当下
立即摔了本来要递给他的茶杯,他最喜欢的阿金马克杯,砸到地板上时发出沉重的声响,
连碎裂的声音都很沉重,像他当下的心情一样。
  我不要你变成这样!峻鸣失去他平时总是温和有礼的模样,气红了眼,把自己锁到书
房去,留他在外面弯著胃痛到站不直的身体去捡马克杯碎片。
  他还记得收拾的时候被碎片刮伤了手,是当时高一的女儿为他消毒、包上OK绷的,她
红着眼眶小声对他说:“叔叔,你们不要吵架好不好?好可怕,我没看过爸爸那样。”
  大概在那之前,以及那之后,类似的对话或深或浅地出现过好几次,渐渐的,他们从
原本的无话不谈变成了相对无言,这几个月以来,他甚至感觉峻鸣在躲避和他相处,经常
加班到饭后的时间。
  他看着人行道上一对男女,雨伞在渐强的风雨中几乎没有作用,两人都淋湿大半,但
尽管狼狈,脸上却仍然是笑着的,紧紧牵着的那双手也没有放开。
  曾经他们也会那样,开心地笑,恣肆地欢乐,嘲笑身边异性恋婚姻男女对生活的抱怨
,手牵着手去品味这个世界的美好。
  他们坚信彼此是对方灵魂与肉体的双重伴侣——即使到现在他依然是这么想的——并
一起经历了大法官释宪、民法同婚公投失败、同婚专法通过。然后他们结婚了,一起面对
峻鸣保守的外省双亲激烈的反对,以及峻鸣前一段婚姻带来的青春期女儿难缠的反抗。
  他们共同奋战,生活好不容易日渐稳定,但是有什么东西在这之间被消磨了,而他们
现在甚至连见面都得刻意等待。难道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
  昨夜的争吵到底在吵些什么呢?起因是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每次说到最后,峻
鸣总会说:我不想要你变成这样子。
  到底在峻鸣的眼中,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已经不是他喜爱的样子?
  御柔闭上眼睛,累积了几个月,或者说,累积了几年的疲惫一下子全涌了上来,耳边
传来公共汽车报站名的声音,该下车了。
  下车干嘛?回家。回家干嘛?又没人。丈夫不在,女儿也不在,没人在等他。
  他的身体随着公共汽车继续往城市的另一边走。
  #
  小青关上车门,转身和瑄瑄以及她妈妈挥手道别,风雨比傍晚时变得更强了,她庆幸
死党的妈妈可以顺路捎她回来,不然都不知道要被台风刮到哪里去。
  “小青啊,市政府都宣布停班停课了,明天乖乖在家喔。”瑄瑄妈妈扯著嗓子在风雨
中叮咛她。
  她点点头,最后再一次道谢,车窗关上前,她还能听见瑄瑄妈妈的大嗓音说“你看人
家小青多乖多有礼貌”,还有瑄瑄抗议的声音。
  每回听着她们母女的拌嘴,她还是会有点羡慕,只是那种带着尖刺的痛楚已经转变成
微乎其微的遗憾,而现在她并不缺少等量的关爱。
  她没有妈妈,但是她有两个爸爸。
  她的妈妈不再爱爸爸,放弃了这个家庭,也放弃了她,去寻找另一段人生。那时候她
小学四年级,还不够成熟,但已经懂什么叫作“被抛弃”,妈妈头也不回的离开让她变成
一颗尖锐的刺球。
  在她变得更加沉默、爸爸对她束手无策的时候,她爸爸竟然谈恋爱了。然后他带回来
一个男人。
  她和御柔也是经过了漫长的抗战,才成为如今这么紧密的家人。以当年她的角度来说
,她当然是放弃、妥协了许多东西,才接受缺失了母亲的家庭进驻另一个男人。但是又过
了这么多年,再几个月她就要满十八了,想法不再那么中二以后,她才渐渐明白什么是真
正的妥协和努力。
  她的初经来得晚,国一那年突然来潮时身边早就没有妈妈可以教导,学校又有教跟没
教一样,她慌了手脚,不敢问同样少根筋的爸爸,也不敢问她一向严厉的奶奶,正不知所
措地想是不是该找同学时,是叔叔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来询问她。
  她还甩他的门,把自己锁在房里边哭边生气,怨恨全世界,怨恨为什么只有自己必须
独自面对这样的绝望。
  “生气就把自己锁起来这点,妳还真是完全承袭妳老爸。”叔叔后来笑着这么对她说

  当时也不知道叔叔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她在房间里面一边肚子痛一边当反社会少女,
只过了十分钟就又传来敲门声。
  “小青,叔叔把妳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挂在门把上了,现在我要出门去买饭,等一下就
回来。”
  随着脚步远去和门关上的声音,她知道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前所未有的无助攫住了她
,让她慌张地打开房门,过猛的力道让挂在外侧门把上的塑胶袋被甩了出去,也稍微停歇
了她的焦躁。
  塑胶袋里有生理用品,热敷包,和一张用电脑打字的使用说明,详细地明列了卫生用
品使用的方式、什么时间点可以换什么尺寸、肚子痛可以热敷、清洁时的小细节等等细项
,每一条列旁边还画有可爱的图案辅助说明。
  她认出那些可爱的插图都是设计师叔叔亲手画的,而可能是怕他过于刚硬的字体会让
这张生理期注意事项显得违和,刻意用电脑打字,用的还是少女体。
  她哭哭啼啼地把那张纸来回看了好几遍,进浴室把自己打理干净,出来时叔叔已经回
来了,站在厨房里面煮红糖水,听见她的动静后转身对她微笑,“等一下喔,喝一点热的
会舒服一点。”
  这就是她的叔叔,她的第二个爸爸。即使他们结婚以后,她因为喊习惯了而没改口,
她也一直都记着这件事。她得到很多人的家庭里所没有的爱,她“正常”地长大了。
  很多人都夸她有礼貌,她当然有礼貌,因为叔叔跟她说过,在家里怎么闹脾气都没关
系,出去要保持形象,他当gay当了三四十年,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营造形象真的很
重要,跟是同性恋异性恋没有关系。
  那时候爸爸在旁边无奈地说“不要乱教小孩奇怪的观点啦”,她还和叔叔站在同一战
线,向爸爸抗议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
  想起那两人的斗嘴她就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只是那样的对话已经许久不曾在家里出现
过了。小青想起昨晚他们好像又吵架了,嘴角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她向柜台的管理员伯伯点头问好,从背包里拿出电梯卡准备上楼时,伯伯走过来问:
“今天妳叔叔加班喔?很难得耶!”。
  小青愕然,“叔叔还没回来?”
  “嘿啊,我一直都在这边,都没看到馁。啊妳不知道喔?”
  她客套地笑了笑,敷衍但有礼地答复:“我问问看,谢谢伯伯。”然后闪进正好打开
门的电梯,掏出手机看。
  Line里的对话还停留在傍晚叔叔的叮咛,她回完之后,爸爸只有已读,叔叔回了一个
OK的贴图,之后便不再有回应。
  她不太相信叔叔还没回家,毕竟每天不管或早或晚,放学直接回家或留K馆唸书,打
开家门一定是灯火通明,叔叔一定会在客厅等着她们回家。肯定是管理员伯伯中间又跑去
跟D栋的阿秀姨她孙子玩,才会错过叔叔回家的时机。
  电梯门打开,她拿出钥匙开门,灯是暗的。她满腔疑惑地边开灯边喊着我回来了,在
家里踅了一圈才发现家里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群组里询问,老半天都没人读讯息,于是又打电话到御柔的手机,出乎意料地竟
然是关机状态。
  外头风雨呼啸声听起来像在猛力砸著这个城市,也砸着她的心,小青在客厅里恍惚地
坐了三分钟,渐渐害怕了起来,除了家里电话和手机,她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叔叔。
  她颤抖着手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
  峻鸣回到家的时候,女儿小青一脸担忧地迎了上来,这一两年,他已经很少在女儿脸
上看过这种表情了。
  她本来的个性就更像自己,大喇喇又少根筋,前妻离开的那几年,这张小脸蛋变得又
臭又尖锐,是御柔的努力,让她变回了可爱的小公主、长成了成熟活泼又自信的小女人。
  “爸,你有找到叔叔吗?”
  “还没,公司说他下班了,我打过叔叔家,但是他没有回去,叔叔的弟弟那边我也问
过了。”峻鸣搂着女儿走进客厅,拍拍她的肩安抚,“没事,我再找找,可能只是有事耽
搁,手机又没电了,他那么大的人,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样的说辞,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相信。
  因为御柔这几年,是多么地用心对待这个家、“待在”这个家,以致于峻鸣现在几乎
无法相信他竟然不在家的事实。他永远是在家守候的那个人,不管峻鸣饿了渴了回头想找
人要食物,还是感到烦躁暂时不想看到他,他永远都在。
  但御柔本来不是这样子的。
  刚认识御柔的时候,他就像这个城市里的游侠,有着浑身用不完的精力,和热情对待
他人的心。他对生活的积极感染了当时疲惫的峻鸣,带他运动、踏青、旅游、寻找美食,
给他力量去面对对他的失婚不满意的双亲,和仍在跟他闹脾气的女儿。
  御柔就像他最喜欢的童话人物阿金,自由而无拘束,热爱观看自然、体验各种风景,
当讲述给他人听的时候,也带给人们对这个世界无穷的想像与向往。
  他难以自抑地爱上御柔,仿佛得神眷顾,御柔也毫无保留地爱回来,陪伴他一起面对
那些生活的狗屁倒灶。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御柔驾御著自身抚慰人心的温柔,用无限的耐心和用心降伏了他
家的小鬼,降伏了身边对他找了个男人共组家庭而产生质疑的亲朋好友。即使是面对他无
法接受同性恋的双亲,御柔也不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想尽办法替他修补他们的亲子关系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御柔已经被他自己编织的温柔细网缠住,失去了原本自由而飞扬
的模样。
  他的心思围绕在这个家,他的话题不再是那些他喜欢的书、自然、歌曲、展览、球赛
,取而代之的,是三餐吃什么、家里的民生用品、家人朋友的生日、女儿的升学规划。
  尤其面对他那两位对什么事情都不满意的家长,御柔煞费苦心,往往换来冷言冷语。
他自己都放弃了,御柔却仍在徒劳,他说,因为他们是你的家人,我也是你的家人。
  这句话刺痛了峻鸣,所以他怒骂御柔,在御柔扭曲而悲伤的脸上,他看见了他最不想
见到的表情。
  他知道,御柔的转变,都是为了他。一个在同志圈里炙手可热的天菜,为何愿意放弃
外头自由的世界,每天围绕着这些柴米油盐打转?究其背后,不正是因为御柔在乎他?
  意识到这点,他就不能再怪罪下去,但是他又无法面对变了模样的御柔,不敢面对他
为了自己付出的牺牲,于是他躲避。
  只是无论他们起了什么争执,御柔从来没有因为他们的争吵、或他无理取闹的闪躲,
就不见踪影。
  “爸,叔叔是不是因为你们昨天吵架,所以离家出走了?”小青靠坐在桌边的地毯上
,仰头看峻鸣,仿佛和他想到同一件事,而提出这个疑问。
  峻鸣也是这样猜想的,但他还是说:“不要乱讲,妳御柔叔叔不是这样的人。”
  小青没理会他无力的驳斥,继续问:“你为什么要已读不回?他可能终于生气了。”
  “终于生气了”这几个字戳得峻鸣哑口无言,也提醒了他对御柔肆无忌惮的任性和耍
赖,他虽然不愿意御柔为他放软身段,却又享受着这样的包容,即使意识到长久下去可能
会惹怒丈夫,依然掩耳盗铃地无视他们的问题。
  “……小青,不要这样说话。”
  峻鸣低头又打了一次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于是又去翻他的社群网站,并没有任何
近期的状态发布,上一则贴文是御柔和女儿牵手的剪影,“宝贝女儿的手不知道可以牵到
什么时候”他这么写,小青回他:“一辈子”。
  “爸,外面风雨好大,叔叔会不会是遇到什么意外?我们开车出去找他好不好?”
  女儿的问话和提议很具体,支持着峻鸣此时无措的心,他突然发现这场景很熟悉。似
乎多年前他的人生同样无措的时候,御柔也是用这样的引导支持着他。御柔帮他把当年那
个尖锐叛逆的女儿教成这么好的人。
  峻鸣点头,抓起桌上的钥匙往门口走,小青跟上他,两人刚到鞋柜边,门就被从外面
打开了。
  “叔叔!”小青抢先一步冲了出去,迎上关门走进来的御柔,“你怎么这么晚!手机
还关机!”
  御柔有点惊讶地看着围在玄关的父女二人,他们这样一家三口聚集好像已经是很久以
前的事了,他有点意外,“啊……路上出了点事,手机也没电了。”
  他浑身半溼,头发也被风吹得杂乱,手上还拿着公事包、滴著水的雨伞和钥匙与电梯
卡,看起来很狼狈,但似乎没受伤,峻鸣松了一口气,往里头让开,“小青,让叔叔先进
来。”
  “好,叔叔我帮你拿!”御柔手上东西太多,小青伸手帮他接过夹在腋下的公事包,
沾了水的公事包被扯得一滑,先一步掉到地上,方才御柔拿出钥匙时也忘了拉上拉链,里
头的资料立刻掉出来,散落一地。
  小青蹲下去捡,东西不多,大多是一些图稿和客户资料,她一张一张叠好,却在收到
最后一张纸时惊愕得顿住。
  离婚登记申请书。
  “叔,这是什么意思?”
  峻鸣本来已经折进房里拿毛巾,再出来看见他们还站在客厅门边,疑惑地走上前,御
柔没来得及抢走那张纸,峻鸣就已经看见了。
  “叔叔,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女儿尖锐的嗓音将那张纸带来的消息加倍地刺进了峻鸣的心,他同样愕然,但此时更
多的却是慌张。他也想问,这是什么意思?
  御柔轻轻叹了声,自己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收拾好,雨伞晾在玄关边,脱了鞋走进客厅
里,放下手上的杂物,才转身面对他们。
  他的面容如此哀伤。
  峻鸣拿过女儿手上的申请书,推着她走进屋里。
  “小青,妳进去。”
  小青转身向爸爸抗议:“我不要!这也关我的事!”
  御柔在沙发上坐下,疲倦地揉揉眉心,轻声道:“小青,叔叔拜托妳,先进去房间,
好吗?”
  那不是来自家长的命令,是一个精疲力尽的人对保存自己最后颜面的哀求。
  小青的眼里积满了泪水,她不愿意在多年以后,再一次经历被抛弃的过程。但是御柔
对她的教导让她无法无理取闹,她知道现在必须将空间让给她的两个爸爸,只能瘪著一张
脸进房间去。
  峻鸣在御柔对面的位置坐下,将那张重如千斤的薄纸摊在桌上。
  他知道御柔不是因为昨日的短暂争吵而一时冲动。他一直都知道,再那样放任下去,
这一天终究会来到。
  于是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只能无力地问:“我们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御柔望着对面的丈夫,即使到现在,看着他,心里依然有着满满的爱意。疲倦,却依
然满涨的爱意。
  但是曾几何时,丈夫回望自己的眼眸里,他已经猜测不到里头还含有些什么。这个事
实让他慌张,而他只能看着事情更加速地往失控而去。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打印出这张纸。揣着它,像揣著一把凌迟自己的刀。
  御柔拿起被放在桌上的毛巾,擦拭自己的脸,把泪液也擦去,借此遮掩住自己的表情
,“圈里的朋友当初还开玩笑,说赌不超过三年。”
  这句话不知道哪个点引爆了峻鸣压抑的愤怒,他在桌上重重地捶了一下,站起身用力
地瞪视御柔。
  “我们结婚或离婚,关别人什么事?”
  御柔抬头看峻鸣,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那是他们都不敢宣之于口的顾忌。就算几年过去,温柔的御柔还在给他退路,他会这
么在意他的亲人朋友,除了爱他,也是顾虑人们对这段同性婚姻的质疑。
  “我知道我选择和你结婚,我爸妈都不是很开心;甚至就算同志能结婚了,过了五年
、十年,八杆子打不著的路人都能表达不开心。但是结婚或离婚,一直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和我们是男人女人、本省人外省人、台湾人外国人,都没有关系。”
  太多的视线和耳语,还有御柔心里对自己的审查,压得御柔失去自我。
  峻鸣说著,也哭了。他承认自己一直都依赖著御柔,个性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他不
愿意顾虑他的家庭和这个世界压在他身上的重担与标签,当初无法自拔地爱上御柔,进而
和他结婚,就是因为喜欢他带着自己逃离那些世俗的规范。
  但是婚后御柔替他承接了那些义务,挡住那些目光,接手那些责任。
  “就算和你吵架,生你的气,想过是不是分开对你来说比较好,但我也没真的放手。
我从来没有不爱你……我最害怕的,是变成家人的你,不会再爱我了。”
  他哭得弯下声,几乎无法承受这份痛楚,就算女儿就在房间里,他依然痛哭失声。他
终于要失去御柔了,这个事实让他维持不住理智。
  御柔同样泪如雨下,他站起身上前抱住哭得像个孩子的峻鸣。
  “就算我拿离婚申请书来,就算我现在签字,我也没有不爱你,我这辈子没想过要爱
另外一个人了。”他把头埋在丈夫的颈肩,哑着声音说:“但是想到你不喜欢我了,我就
不敢再待在这里了。”
  峻鸣死命地抱紧御柔,像个小孩一样耍赖,听到伴侣依然爱他,他除了放心,更多的
是心疼。成为家人之后,一切的索取都变成理所当然,他自认没有好好珍惜御柔,但他竟
然还是愿意爱他。他的御柔傻得要命。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爱死你了,爱到看到你顾虑一大堆东西,看到你每天操烦那些
事情,我就不爽。”
  御柔又哭又笑,也回抱得更紧,眼泪洒在峻鸣的肩膀上,“你是中二吗?用叛逆表达
不爽,小青都不会用这招了。我很难过啊,你这个笨蛋。”
  “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青也来了,她抱住御柔,哭得唏哩哗啦,“叔叔,我帮你打爸爸
,拜托你不要走……”
  御柔伸手把女儿也围进来,和峻鸣一起环抱着,三个人一起哭。
  画面有点滑稽,但是他们那么认真地哭泣,因为他们都很用力地爱着彼此。
  外头风声飒飒,夹着雨砸在这个城市。但是他们有个家,遮风挡雨,总会雨过天青。
  那个晚上小青一直缠着御柔要一起睡,御柔只好答应,但是没有安全感的不只女儿一
人,他只好无奈地被父女两人夹在中间,三个人一起挤在主卧的双人床。
  “我刚刚把那张纸撕了,你再敢印,我就把你撕了。”入睡之前,丈夫还没忘记要“
重振夫纲”,用浓浓的鼻音威胁他。
  “你敢撕了叔叔,我就把你撕了。”女儿也用浓浓的鼻音威胁她老爸。
  御柔一手一个巴在他们头上,用浓浓的鼻音说:“睡觉。”
  女儿睡着后,峻鸣在他耳边问,今天晚上到哪里去了?语气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和后
怕。
  今天傍晚御柔乘着公共汽车在城市里绕了一圈,绕到城市另一端,想到空荡荡的家里没半
个人,心里也有点气闷,索性就进电影院看了一场戏,没想到看完电影公共汽车就停驶了,附
近还没有捷运站。他想打电话叫出租车,手机却没电,站在路边足足等了三十分钟才拦到
车。
  在那苍凉的三十分钟里,他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想赶快回家,
又怕这个家恐怕很快就要分崩离析,而不愿去面对。
  回到家,迎来了另一场暴风,但也把所有掩盖著的东西全都掀了开来,他们不得不开
诚布公,终于把烂在心里的东西清理干净。
  御柔闭上眼睛,那几个小时的极度挣扎只被他化成清淡的一句:“没去哪里,只是走
走而已。”
  现在他左边睡着丈夫,右边睡着女儿,他们两个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把他差点飞散的
灵魂,重新拽回地面,拽回这个家。
  在风雨声中,他终于能安心地沉沉睡去。
  #
  睁开眼时,外头虽然还灰濛濛的,但风雨已淡去。比起窗外,厨房里的那对父女可能
更像台风。
  “爸!你盐也加太多了吧!”
  “食谱说‘适量’,我哪知道适量是多少!”
  “你看,平常都被叔叔侍候得好好的,什么都不会,难怪人家要跟你离婚!”
  “够了喔沈小青,现在妳爸听到那两个字都有创伤!”
  “你活该啦!给我好好反省,如果叔叔要跟你离婚,我是一定要跟他的!”
  “死小孩我就叫妳不要再说那两个字……”
  御柔躺在床上闭眼听他们的对话,笑了起来。
  明天过后,再继续奋战这个世界,他想,这次应该不会是孤军奋战了。至于厨房里正
如飓风席卷的那对父女……
  不管了,今天停班停课,就再赖一下床吧。
  Fin.
这是去年合作案写的稿子,但后来因故没用到,
让我用旧稿子更一下,不然十月可能又空窗orz
差不多也是这时候写完的,可看出去年台风很多
当时的设定是“同婚通过下五年后的台湾时空”,
婚姻对我来说很遥远,有点难想像,
但我想踏进婚姻后就是一连串的挑战与妥协吧,
与性向、性别都无关,因而写成了这样的故事。
当时写的时候一直想起男生宿舍的Tony和Jay
御柔是我以前一个同学的名字,我们都用台语叫他 a jiu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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