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病房,要不是挥之不去的医院气味以及病床上闭目养神的孟善迁模样太惨,光看摆设
只会以为是哪边的饭店。
听到动静的孟善迁睁眼,微怔过后轻唤,“大嫂。”
顾悦诚脑中飘过前夜孟总裁跟他说的话,盯着孟善迁问:“伤势,医生怎么说?”
孟君约倒吸口气,显然没有顾悦诚的自制力,他一脸慌张的看看顾悦诚,忍不住又回头看
孟善迁,“是谁干的!”
孟善迁包扎起来的右眼,肿得像馒头的右半边脸、左边眼角挫伤,左边太阳穴到下巴的脸
部有一大块瘀青,让他整张脸看起来猪头,左边肩膀有点不自然的垂著,露出的脖颈有被
掐过的指痕,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被个被人恶意撕碎又缝补起来的布娃娃。
孟善迁笑了笑:“医生说好好养就没事,右眼的视力会减退,不一定,要看复原的状况。
”然后看着孟君约,平淡的回:“是爷爷。”
孟君约不知如何反应,他瞥眼顾悦诚,“是……昨晚的事?”
孟善迁点头,隐讳地示意孟君约反应别太大,但他的反应也间接说明了他们有无法坦白的
秘密。
顾悦诚见两个弟弟眼神交流,在他们脸上读到心虚,带点恶趣味地直接戳破:“我知道你
们昨晚有行动,”说著,他挥挥手要弟弟们别在意,也没想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细节,仔
细端详孟善迁的脸,“除了脸还有哪受伤吗?”
孟善迁苦笑,拉开盖腿的薄被,露出打上石膏的左膝。
顾悦诚呆若木鸡,而孟君约眼都红了,抓头挠耳,一副想骂人,又觉得有违教养,几度欲
言又止,又压不住火气,搞得端正稚嫰的脸孔扭曲得很有趣。
怔愣过后,顾悦诚果断地把笔记本从背包取出,塞到孟君约怀裹,“你看看这个,看完跟
我说感想。”
孟君约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用处,乖乖抱着笔记本被打发到一边的陪床沙发去。
见孟君约翻开笔记本,一开始还有些心神不宁,放心不下,后来心神投入之际,顾悦诚按
捺下想把笔记本抢回来的冲动,靠近孟善迁, 轻轻碰下孟善迁裹着绑带的眼,见他嘴唇
干裂,查觉水壸放在他的视线死角,于是倒了杯水给他。
孟善迁主动招认,“昨天晚上,我一回住处,爷爷就在等我了。本来我们还想说要找个病
房演演戏,”他低头苦笑,看着杯子。
“你弟妹呢?”
孟善迁小口小口地喝水,从他喝水的动作来看,也许嘴里也有伤口。顾悦诚握紧拳头,很
想移开视线不看,更想夺门而出,但他知道孟以德让他来探望孟善迁,提及孟善迁的处境
,并不是要他同情孟善迁的遭遇,孟善迁也不需要他的同情。
“都带出来了,”提及年幼的弟妹,孟善迁垂下头,又连忙昂首,“大哥跟您说了?”
“只有稍微提一点。”要是孟以德没提,他可能完全没心理准备。“地方安全吗?”问的
是他安置弟妹的地点。
“很安全。是我阿姨名下的产业,我爸他们都不知道我还有跟阿姨联络。”孟善迁平静的
面容这才因顾悦诚关怀弟妹微微动容,“她平常也不去,就是个盖得像别墅的农舍。”
“看顾方面没问题吧?”顾悦诚又问。
“没问题,那边平常有一对中年夫妇在看顾。”
顾悦诚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长老打你你怎么不躲就任他打?”竟然可以把一个成年男
子打成这样,到底下手多狠?
孟善迁一愣,捧著茶杯,有点坐立难安,有点难堪,微垂眼,牵动嘴角的动作扯动伤处,
让他试着回应堂嫂善意的笑容扭曲,小声的说:“爸爸跟爷爷……很习惯了。”
顾悦诚从他僵硬的姿势看出孟善迁就是因从小被打到大,导致成年了面对长辈的暴力还是
会下意识呆呆站在原地,无法反抗。但是要被打到多狠多痛才会让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阴
影缠身,无法动弹,任其伤害?
他又是崩坏到什么程度才让武德看不过去?这些疑惑都在转瞬间消逝,顾悦诚实在很难把
在土耳其时的与眼前的孟善迁重合在一起。
“你在台湾还有别的住处吗?”孟善迁喝水的样子可怜得就像路边正在舔伤口刚出生被丢
弃的小狗,看得顾悦诚鼻酸,他很小心地斟酌语句,不想让孟善迁感到不适。
孟善迁很快明白顾悦诚的意思,报了一间饭店的名字。“我每次回台湾都住那边。”
“什么时候出院?”
“医生说今天再观察一下,没事晚上就能出院。”孟善迁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你要不要跟我们回去?你这样不好一个人待。”顾悦诚抽了张面纸帮他擦去右眼流下混
著血的眼泪,温和的问。
孟善迁呆了半晌才像找著舌头,“我一个人可以。”
顾悦诚看得出孟善迁的未竟之语。
“而且,我爷爷正在找人出气,”没说出口的顾悦诚再明白不过。
意思是他现在待哪,哪都可能成为他爷爷出气的目标。
“你大哥不会介意的。”顾悦诚不知道他们几个兄弟前一晚干了什么,但笃定孟以德并不
会此畏惧任何人。
孟善迁有点惊恐的瞥眼被差到一旁的孟君约,孟君约感觉到堂哥的视线,迎上他的视线,
缓缓点头。
孟善迁装出来的平静尽数褪去,“这样不好,”他愈讲愈急,愈慌张:“我爷爷脾气很不
好,性子又急,到时发生什么事……不好……我一个人的话,还可以应付他。”
接着,又前言不对后语的说:“我是故意让他揍的,留点证据在身上,之后事情爆发才能
搏取同情。不用……不用……”
顾悦诚只颔首表示明白,“留证据还不够,还需要有证人,人赃俱获,以现行犯为目标不
是更好吗?”
孟善迁有一种被看透谎言的难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摆。
“听大嫂的。”孟君约朝孟善迁握拳。“大哥说听大嫂的话。”
孟善迁一听忍不住笑出来,还是有点不自在的看向顾悦诚,这次顾悦诚看到他完好的左眼
闪著可疑的水光,他无视并回以平静的目光让他点点头。
“谢谢。”孟善迁有些别扭的道谢。
顾悦诚迟疑了下,还是伸出手摸摸他那头Q毛。
“大嫂,你也来了!”孟问易这个大嗓门一进病房见到顾悦诚便想冲到他身边,若不是领
子被身后的江承彧往后扯拉离顾悦诚三步,只怕顾悦诚早被他扑到病房,加重孟善迁的伤
势。“小彧,痛痛痛!”
江承彧人矮力气大,把高头大马的孟问易硬是扯开,推推眼镜,“顾哥。”
“你们也来了。”顾悦诚与江承彧以拳碰拳,还互握轻撞肩,权当打招呼。
“嗯,刚跟孟行之一起去国际刑警科那边打个照个面。”台湾不是国际刑警组织的一员,
有些程序不能走明面,昨晚的骚动虽然是FBI主导,但与会的其他组织,尤其是孟善迁的
父亲是国际刑警的首要标的,事先布置与知会,事后的打点少不了。“昨天晚上,啊,就
在你跟孟总去的bar附近,我们把善迁的老爸逮捕了。”
江承彧这么大剌剌的讲出来反倒让顾悦诚一点实感也没有,像是在谈论天气或是名人八卦
,也才把孟善迁说的话与昨晚的行动连结在一起。
“逮捕?”
“你知道的,就是……就是男人都会犯的那种……”江承彧压低声音,推推眼镜,露出猥
亵的笑容,“又加上爱用非医师处方……”就算再天真无邪的人也能懂他话里话外的暗示
。
“那怎么也需要出动国际刑警?”还让善迁被揍成这样。话甫一出口,顾悦诚马上改口,
“啊,不用给我知道。”
“为什么?”江承彧偏头反问,“孟总说过只要你问,我们就答。是吧?”他用手肘撞撞
孟问易的腰。
孟问易重重点头,那头柔软的鬈发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飘扬。“大嫂,你怎么脸红了?”
顾悦诚摇手要孟问易别再问,转向病床上的孟善迁,“你们等会儿还留这儿吗?”
“对啊,今天就留这儿陪堂哥了,”孟问易被江承彧跳起来巴了下头,也不追问顾悦诚脸
红的原因,顿了下,又开口:“大哥被长老叫走,一会儿也过来的。”
顾悦诚睁大眼,看眼并不意外的孟善迁,“被长老叫走?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吗?”
孟善迁点点头,“是的,我爷爷……被人当枪使了。”
顾悦诚不太懂,但也没太介怀,他知道孟以德与长老们的权力倾轧,维持的不过是表面的
长慈幼孝。
别看孟以德睡前讲的平静,其实这群堂兄弟谁有事他比谁都护短,不然也不会叫他来看孟
善迁,即使他还没上族谱,也是孟以德的法定伴侣,他来看孟善迁,只代表着长房的立场
。
长房。这个听起来很落伍、local又传统的名词,就像是祖父辈才会说出来的话,又像是
本土连续剧里家族纷争会出现的词语。
真实体验后,才知道代表的是什么。
正因如此,顾悦诚直到刚才感受孟以德对他的倚重,难怪要他来探望,也确实只有他来探
望最合适。
尤其是他的身份与性别,还有什么比他的存在更挑动有心人士敏感的神经呢?
他不怕成为众矢之的,他怕的是成为众矢之的还无法帮助孟以德。
他知道,他所有的不安摇惶恐全是源自于对自己的不自信,他不像丁鶫肆意妄为,不像Sh
iko沉稳精明,也不像辣妹灵敏细心。
一二三四小时候他还有保姆这个用处,但他们长大后,他就连清洁妇也比不上。
所以那些孟家人瞧不起他,排挤他,千方百计想趋走他,他都明白是为什么;他大哥会苦
口婆心的骂他,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是给顾家丢脸。
同样的状况,若是换成丁鶫,孟家人绝对不会有那么大的意见,说到底还是他百无一用。
从小到大,他都是被保护的那个人。
可是,他也想保护自己爱的人,他也想……做点什么。
没想到他自己为掩藏良好的心情,在武德大人面前还是无所遁形,他对自己的迟钝感到绝
望,但又欣喜若狂于另一半对他未说出口的用心。
顾悦诚脸更红了。
孟问易瞧见大嫂脸红到肤色藏不住,一头雾水的用手肘撞撞江承彧,希望他给个答案,但
江承彧只回以肘击,意思是叫他闭嘴,高头大马的孟家小七嘟著嘴跑去跟沙发上的孟君约
作伴。
孟君约翻阅手中的笔记本,很困难的辨识著上头的文字,见孟问易坐过来,便指著上头的
字想问问大学毕业后才离开台湾的堂哥,哪知孟问易瞥了一眼,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马上绕
成蚊香。
孟君约便知道孟问易无法指望,于是放下笔记本,取出手机,以眼神询问孟问易来一场连
线对战,后者注意力被引开,开开心心地取出手机,跟孟君约一起玩。
江承彧见孟问易玩得好好的,“顾哥我们外头说话,几分钟就好。”
顾悦诚颌首,要孟善迁好好休息便同江承彧到病房外,原本站在门口的保镖看见他俩出来
,便走开一段距离好让他们能私下谈话。
“怎么了?”顾悦诚以为江承彧是有什么孟问易的“私事”要商量。
这两个小鬼,大学时就渣遍全台湾,过得极度荒淫,到现在还没染上什么疾病都多亏孟以
德跟顾悦诚。比起孟问易这智缺的,顾悦诚对江承彧倍感歉然,本来好好的一个打工学伴
看护,祖上三代全是警察出身,却被孟问易带歪到天边,掰都掰不回来。现在还是他们家
族里唯一不是在警界服务,反而混迹赌场管理的小孩。
江承彧搔搔头发,“小三……会在台湾唸大学吗?”
顾悦诚没有立即回答。事实上,小四因为对AI与机器人领域的天份与兴趣,加上老大老二
早早就拿到美国大学的入学资格,因此小三小四高中毕业后到美国唸大学几乎已成定局。
唯一的问题是两个家长的事业都在台湾,呃,大部分在台湾,所以还在商量怎么安排。
“就是,昨天晚上小三露的那一手让我表哥非常赏识,”江承彧的表哥是协同FBI参与行
动的警方人员,“所以,呃,叫我来问问小三高中毕业后有没有意愿留在台湾,他可以去
申请特别培训计划,资助他,只要他他学成后留在台湾服务。”
孟以德到底让孟权做了什么?顾悦诚闪过这样的疑惑,歉然为难的摇摇头说:“小三还没
决定要选什么科系,但是他跟一二四会一起回美国唸大学,这是孟家的传统。”
江承彧叹口气,“我想也是,我只是问问,至少对表哥有个交代而已,顾哥你不用放在心
上。”他拍拍顾悦诚厚实的肩膀,摊开手掌摸了下他的肱二头肌,既留恋又欣赏的上下抚
摸,“这肌理真漂亮,我要也能练出这样的肌肉就好了。”
顾悦诚摸摸他的头,没说要是他像江承彧一样娇小可爱就好了。因为武林高手不能被称赞
可爱。
“善迁那边你再看着点,我得带君约去公司一趟,如果医生说能出院,你把他带去我们家
,别让他一个人。”
江承彧又叹了口气,“孟二哥那个伤,我听医生说要静养好一阵子。”凌晨就是他和孟问
易、孟推恩把人送进医院的。
孟推恩还被孟善迁的爷爷猫了一拳,眼镜都碎了。
顾悦诚也跟着叹了口气,又跟江承彧交代几句,便把沉浸在连线对战的孟君约拎出来往赴
Shi-yi。
途中,看着抱着笔记本双眼发光期待听故事的孟君约,顾悦诚又是尴尬又是紧张,又无法
拒绝小叔的请求,只能颤声开口说故事的同时,孟以德正安坐于孟老爷子孟繁芜耗费许多
心血才蒐集到的明朝紫檀木椅上聆听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