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 山与凶神(完)

楼主: user19940218 (YTKJ)   2020-08-06 15:19:39
※灵异
※努力写得很恐怖但好像一点也不恐怖(哭)
※各种私设
这真是一场灾难。第二在青苔上滑倒的徐苇廷,躺在地上这么想着。他看着蓝天白云,天
空蓝得不可思议,这不是都市能看见的美好。云则白得像朵棉花,即使物理知识让他知道
不可能,但徐苇廷还是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躺在软绵绵的云上,而不是嗑在突起的小石子,
被撞的后脑杓还隐隐发痛。
正当他茫然地看着天空幻想时,耳边传来脚步声,他还没意识到这是人的脚步声,半瞇的
眼睛就被一张俊美的脸闯入,令他有一瞬间窒息。
“……!”太过震惊的缘故,他张大的嘴巴并没有发出声音。
反而是脸的主人——方季阳先说话:“你没事吧?”声音没有一丝慌张,只是微微蹙眉,
伸出的手没有等他回应,直接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
方季阳的手指真冷。徐苇廷恍恍惚惚地想。
“……小阳?”
方季阳的动作顿了顿,拂过他的脸,在确认他脸上有没有伤口,状似亲密。他“嗯”了一
声,低头去检查他破皮的膝盖、扭到的脚踝,还有肿起的后脑杓,脸色越来越暗。
他们其实是青梅竹马,一直到国中的时候都是在乡下一起长大的。他们的父母都很忙,由
乡下的祖父母扶养长大,但国中二年级那年,方季阳却莫名其妙地转学了。他隐约记得是
户口迁到了大都市,说是为了升学。
记忆很模糊,但方季阳身上的味道却还是这么熟悉。他吸了吸鼻子,方季阳正确定他脑袋
没有其他伤口,把这颗摔晕的脑袋看得几乎要秃,丝毫没注意到徐苇廷堪称变态的小动作

方季阳身上有股味道,不臭,反而很香,但不是花香,是淡淡的草药味。
“小廷、小廷。”方季阳叫了他几声,神情越发紧张。
他回过神,“什、什么事?”
方季阳问,“头痛?想吐吗?”
他连忙说,“不、没事,只是摔了一下。”他摸了摸后脑杓,“肿了一个小包……”
方季阳不放心,他却挣扎地想要站起来。谁知道正想撑起身子,脚腕却闪过了无法忍受的
痛。
“嘶!”
方季阳连忙蹲下来看,皱眉,“肿起来了。”
徐苇廷含着眼泪,左脚脚腕的疼痛让他只能靠着方季阳身上,由此勉强支撑住自己。
“对不起……”徐苇廷满怀歉意,为自己给方季阳添麻烦感到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方季阳皱眉,看起来很不开心,“上来吧。”他蹲下,高中生的背还
不算宽,但对徐苇廷来说也足够了厚实了。
“但是……”
“快点。”方季阳头也不回地说。
徐苇廷因为方季阳口吻中假装的不耐,吓得连忙趴上去。方季阳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站了
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方季阳的步伐很稳,揹著徐苇廷走在树荫之下,下午的太阳很
烈。耳边则传来小溪的声音,正是这溪流的湿润滋生了青苔,方才浑浑噩噩地想去喝完水
的徐苇廷,才会摔个狗吃屎。
“你觉得,大家会找到我们吗……”徐苇廷小声地问,手轻轻地按在方季阳的肩膀上。
“不知道。”方季阳说,声音却没有一丝慌张,“我的手机没有讯号。”
徐苇廷满脸忧愁,小声地说,“我没有带手机……”
这是他们高中的露营活动,一年级生每年都会在这座山进行露营。露营之前老师还告诫他
们千万不能乱跑,半警告半恐吓地说:山是很危险的。他瞥了眼耸立的树木,这里被称作
森林都不奇怪。都怪他,他只是想来装个水煮汤,谁知道没找到山坡上的水源,反而脚一
滑摔了下去,歪打着正着地觅得小溪,但也找不到回去了路。
他在这个森林已经走了很久,徐苇廷没有带上手机,连背包也放在原处,若不是碰到这个
小溪,他怕是会先渴死。
“小阳,”徐苇廷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来找水,脚滑就摔下来了。你呢?”遇到同
伴的感觉很棒,尤其对方又是自己从出生就认识的青梅竹马,尽管中间有小小的断层,他
们还是在这个大都市的高中重逢了。
方季阳沉默了一下才说,“我来找你。”
“找、找我?”徐苇廷太过惊讶,竟然结巴了。
他是上了高中与父母同住后,才被告知方季阳也考上了同个高中。但方季阳从未联络过他
,他则记不清当初为什么方季阳会突然转学,青春期的回忆模糊得不可思议,所以他也没
有主动去接近曾经的青梅竹马,只能从年级成绩榜、运动会等活动中窥得方季阳的点滴。
方季阳太过耀眼,不管是榜单还是颁奖典礼都有他的身影。
方季阳抽高了很多,但变得不爱笑,话有点少,老师时常称赞他很稳重,有着同龄人没有
的成熟,只有青梅竹马的他会在心里默默地怀念那个常笑的男孩。
许苇廷其实偷偷喜欢著方季阳,不过因为性别相同的缘故,他意识到的瞬间,便决定把这
个秘密带进棺材。
“嗯。”方季阳又隔了一下子才说,“你不见了,所以我来找你。”
徐苇廷愣了一下才感动地脱口而出,“小阳,你还记得我?”
方季阳回头,露出了堪称荒谬的表情。
徐苇廷继续感动地说:“我以为你忘记我了,毕竟你国中的时候突然转走啊!”
方季阳停顿了一会才问,“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啊!”徐苇廷差点手舞足蹈,上半身紧紧地贴著方季阳的背,脸亲暱地靠近
,“我们以前常常跑去山上玩!你还记得吗?”
方季阳的表情变得非常微妙,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记得。”说完便转回头,徐苇廷忽然
碰了一鼻子的灰,连忙也闭上了嘴。没想到方季阳忽然又问道,声音迟疑:“……你记得
去山上玩的事?”
“我们……不是没事就会跑去山上玩吗?”徐苇廷小心地说,“你奶奶总是交代我们傍晚
之前回来。”
方季阳“嗯”了一声,徐苇廷也摸不清头绪,两个人又陷入了奇怪的沉默。正当他想着要
怎么打破这份尴尬时,徐苇廷忽然感觉到什么,在方季阳身上抖了一下——那是一种从脚
底凉到头顶的电流,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怎么了?”方季阳很快地问,马上停下了脚步。
徐苇廷有个祕密,那就是他能“感应”到鬼怪。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好像看得见,但长大之
后大人说“天眼”被关上了,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
他此时感受到不善的视线。徐苇廷颤抖地说:“我、我们停下来……”
方季阳停下后连忙把人放下。抱着发抖的他,方季阳没有说话却无声地哄着他,直到他不
再颤抖。
徐苇廷挤出声音:“……我们……是不是走过这里?”
方季阳抬头看了一下,皱眉道,“我分不清楚方向,你确定吗?”
徐苇廷抓着方季阳的手臂,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整个人都显得虚弱:“我不确定……你有
带手机?”
“有。但是没有讯号。”
徐苇廷抓起小石子往旁边的树干划了两下,打了一个叉叉,然后又用方季阳的手机在周遭
拍了几张照片。虽然这里景色大多相似,但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希望这些照片可以当做等
等的对照。
方季阳原本还想要背起他,但徐苇廷却觉得越来越不舒服,小声地问:“我怕。我可以跟
你一起走吗?”
方季阳点了点头,他们就像小时候一样牵着手,慢慢地走在小溪旁边。出乎意料的是,他
们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大抵是小时候就甚是亲密,现在又精神紧绷,他们只能互相依靠。
徐苇廷知道山总有许多不能解释的东西,他能感觉到,有些东西是不带善意的。
他们又走了一下,徐苇廷对于时间的流失逐渐没了感觉,只能从方季阳的手机时间判断他
们约莫走了三十分钟。
远远地,他看见树干上有个叉叉的标志,正想开口告诉方季阳,声音却在走近之后硬生生
地卡在喉咙。
因为那个叉叉之下,竟然还有数不尽的叉叉,越是往下,越是深刻地刻在树干上,最后一
笔看起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叉叉深深地陷在木屑里,甚至连地上的湿土都留下了痕迹

地上还有着奇怪的掌印。
徐苇廷又感觉到那股电流,整个人都僵住了。
视线,从森林深处传来。
“……这、这应该不是我们刚才划的吧……”
方季阳捏紧他的手,不让他靠近那棵刻满叉叉的树。
徐苇廷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便和方季阳要了手机,想要确定方才的照片是否和这里相似。
但方季阳看起来很迟疑,有神的眼睛盯着他,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小阳?”
方季阳拿出手机,迳自地自己检查。前几张都还是徐苇廷拍的照片,树木、小溪,湿软的
泥土,青苔,还有飞过的瓢虫等等。先不论小溪上模糊的光点,方季阳的手机莫名其妙地
又出现了好几张照片,画面模糊,看起来就像是抓着手机不小心按到一样。他一张张地滑
过,有闪过的黑色、不知道是谁的肉色,模糊的眼睛,然后看见了两个人的背影,正友好
地牵着手——这个一直放在自己口袋的手机,竟然出现了徐苇廷和方季阳两人完整的背影
,就像是某个人趴在地上偷拍的一样。
最后是一张照片上是咧开的嘴,牙齿密密麻麻地嵌著,怎么看都不是人类的口腔,好像正
在大笑一样。
方季阳冷静地删掉了所有照片。
“小阳?”
“我们迷路了。”方季阳很快地说。
“那个、照片……”
方季阳看着他,眨也不眨,徐苇廷很快就意识到,大概是照片也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他苍白了脸,方季阳却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
“没事,”方季阳说,“我在。”
“小、小阳,”徐苇廷怕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山、山上是不是有……”
徐苇廷正想说魑魅魍魉、鬼怪等,但方季阳却脸色一变,捂住他的嘴巴。
“别说。”方季阳轻声地说,但手的力道很强硬。
“唔、唔唔……”徐苇廷涨红了脸。
方季阳捏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我相信‘那些’,”他咬字很重,“所以不要说,在山
上不能说这些。”
徐苇廷红著脸不停地点头,心跳很快,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他们过近的距离。
“今天先在这里扎营吧。”
“咦?”
回过神,竟然已经傍晚了。
傍晚。徐苇廷记得方季阳的奶奶总是告诫他们,千万、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傍晚之后在山
里逗留。那个传统的奶奶总是幽幽地说:晚上的山是很可怕的。
徐苇廷整个人都僵了,牙关打颤。那个从森林深处传来的视线,似乎正不怀好意。
“但、但是……”
方季阳严肃地说,“太阳下山之后继续走会更危险。”
徐苇廷知道方季阳的话没错,于是便沉默了。这是一个前进也不是,退后也不对的处境。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方季阳又捏了他的手,这次力道大了些,徐苇廷的手被包裹在方季阳的掌心,竟然稍微安
心了下来。
“我是来找你的,”方季阳说,“我一定会保护你。”
点点头,看着被橘黄色的夕阳染上的方季阳,徐苇廷努力回想方才他们走过的路,心里觉
得哪里不对劲。时间就像被偷走一样,方才还西挂的太阳,竟然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下
山了,好像有谁拚命地催促。
方季阳竟然带上了露营包,打开后便开始扎营。徐苇廷很讶异,没想到方季阳会带上露营
包,就像是有预感他们会被困在山里一样。但方季阳只是淡淡地说:碰巧。
方季阳扎营的速度很快,动作俐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帐棚搭好的时候,太阳竟然恰好落
在山后,一丝的橘黄被这座山吞噬,方才方季阳的迅速就像是在跟太阳比赛一样。
“进来。”方季阳说,没有等他回应便把他拉近帐棚,然后牢牢地拉起拉链。
徐苇廷摔在方季阳身上,手脚都不会摆了,整个人像是煮熟的虾子。
“千万不要拉开拉链,天亮之前不要出去。”方季阳低声地,这次唇还是贴在他耳边,温
热的气息让他抖了一下。
“……好。”徐苇廷手脚并用从方季阳身上下来,但后者看起来完全不在意,只是反复地
重复,声音一直很低,好像在避免被谁听见一样。
徐苇廷隐隐地觉得方季阳好像对于“那些东西”有所了解,他正想开口问,方季阳却对着
他摇头,好像在说:不能说。
山里不能说鬼神。
方季阳打开了手电筒,分了一点能量饼干给徐苇廷。能量饼干不怎么好吃,吃也只是为了
填饱肚子。两个人默默无语。半晌之后,徐苇廷没有太在意刚才方季阳的话,正想去小溪
装点水喝,却被方季阳紧紧地拉住手。
“记得我刚刚说了什么?”方季阳很紧绷,眉毛深深地拧著。
徐苇廷吓到了,“对、对不起……”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方季阳闪过了狼狈,稍稍放开了徐苇廷的手,软下声音道:“熬过晚
上就好。”
他连忙点头。
方季阳还是不放心,一直瞅着他,几次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最后都陷入沉默,唯独拉
着他的手还不放。
“我不会出去的。”徐苇廷轻轻地说。
方季阳点了点头。
两个人陷入奇怪的沉默,徐苇廷觉得被方季阳触碰的部位都麻了,与方才因为恐惧不同,
这次是因为喜欢——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徐苇廷羞愧的脸都抬不起来。
方季阳看了眼帐棚出入口的方向,脸色一沉,徐苇廷正想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但却被方
季阳扯了一下,他对方季阳投向困惑的眼神,没机会看见不知何时伫立在帐棚外的人影。
咳了一声,方季阳状似不经意地说:“我没想到你也考到这所高中。”
对于方季阳突如其来且略微僵硬的闲聊,徐苇廷眨了眨眼说,“考上了……唔,我爸妈一
直希望我能在这里念高中。”
“……嗯。”
“你呢?”
“考上了。”也是。没有考上也不会在这里。徐苇廷心想。
他又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转学?”
方季阳的脸闪过什么,看起来竟有点狼狈。
徐苇廷见到方季阳的为难,迳自地接了下去:“啊、对,升学……”他的口吻很僵硬,“
毕竟还是这里的国中资源多吧。哈哈哈、哈哈哈……”
方季阳只能点头。徐苇廷觉得自己问了蠢问题,好像在责备方季阳一样,两个人再次沉默
,气氛略微低迷,徐苇廷很挫败。
正当徐苇廷懊恼于自己的不会聊天时,忽然感觉到额头有什么抚过,抬起头的时候,方季
阳正拨开他的浏海,那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看起来很不经意,眼神却柔软得让徐苇廷都
张大了嘴。
“头发还是这么乱。”方季阳说。
“……”徐苇廷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从以前就是这样。”方季阳淡淡地道。
徐苇廷一直都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外表,小时候不是东脏一块西脏一块,就是脸上一整天黏
著食物碎屑。方季阳总是随身带着手帕,时不时地他擦擦脸、手,偶尔替他整理头发。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在青春期时意识到喜欢方季阳吧……徐苇廷流下了异男
忘的眼泪。
原本僵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两个人断断续续地聊起小时候的回忆:夏天冰凉的西瓜、阴
凉的山里,他们甚至在山上建起属于两人的祕密基地,暑假的时候总是窝在那里,打打游
戏、看看漫画,但绝对会遵守在傍晚前下山的约定——徐苇廷不禁回想,即使他耍赖怂恿
方季阳,方季阳也会坚持。
好像、只有那么一次……那天是他的生日,他想要看萤火虫,拉着方季阳窝在秘密基地。
他们看见了点点亮光,好不漂亮……然后……然后呢?他已经忘记当时两人有没有被大人
狠狠地责备。
这段回忆好像被挖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他们聊了很久,迷迷糊糊地,徐苇廷打了个喝欠,方季阳让他躺下,关掉手电筒之后,便
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两人身上。然后就像是小时候那样,他们的手紧紧的握著。方季阳原
本想抱着他、这样便能顺理成章地将人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但想了想,他还是在徐苇廷
没看见的黑暗中几番挣扎,最后败给理性放弃了。
与此同时,帐棚外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他梦见了过去。他与方季阳正坐在秘密基地,那只是个用布幕搭起的伪帐棚,入口甚至没
有遮蔽物。
那天他耍赖地要方季阳留下来陪他,这次无论方季阳怎么坚持,他都赖在地上,怎么样也
不愿意起来。小学的时候方季阳还能拖着他下山,但他们即升上国中二年级,方季阳做不
到扛起他就走。那个时候他们的身高差还不显著,威胁要丢下他他也不怕,他打定主意就
是要看萤火虫。
今天是我的生日——他用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方季阳。
方季阳还是很不安心,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整个人都很紧绷。他还笑说:怎么,小阳你怕
——他还没说出“鬼”这个字,方季阳已经狠狠地打断他。
这是方季阳第一次对他这么凶,他觉得委屈。生日在暑假已经够委屈了,方季阳的态度让
他更受伤,整个人闷闷不乐。方季阳注意到了,又软下声音去哄他。
方季阳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保护?为什么?在山上有谁会伤害他吗?
不知道是几点的时候,夜晚降临,带上了模糊的不安,周遭开始出现光点。他兴奋地喊:
是萤火虫!方季阳也被虏获了,喃喃地说:好漂亮。
他们终究只是个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他们手舞足蹈,甚至跑出了秘密基地。方季阳远
远地喊:不要离我太远。
但他却追着某个光点,跑着跑着,直到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回过神时,他才意识到方季阳不在这里,而他追逐的光点也突兀地在他眼前消失。
四周一片寂静。
“小阳?”他的声音在颤抖。
他一直以为自己小学之后便看不见鬼怪,原因是自然而然的“长大了”,但那时的记忆却
叫嚣著: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虚握的掌心没有他恍如失去理智般追逐的光点,抬起头,他看见照理来说不该在自己前方
的方季阳,而他正背对着自己。
“小……阳?”
“方季阳”直挺挺地站着,他说不清楚这是怎么样的恐惧,前面的身影还是这么熟悉:柔
软的发丝、白皙的后颈,刚进入青春期还略微单薄的身子,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这是方
季阳。
但他知道那不是方季阳。
因为“方季阳”的双脚竟然深深地插在土里,泥土甚至淹没到他的小腿。
这绝对不是他印象中的小阳。
忽然地,“方季阳”像是倾斜的天平,肩膀不自然地歪著。藉著这样的动作,“方季阳”
缓缓地从土里抽出自己的右脚、然后是左脚。
眼前的人,竟然是以脚背触地的姿势站立著,脚扭曲得怎么看都不是人类,脚腕被凹得骨
头外露。
逃跑。必须逃走——他的脑内只有这个想法。
“方季阳”的肩膀越耸越高,脑袋慢慢地往后转,但身体却没有动,只有那颗脑袋一百八
十度地往后转。
咖啦咖啦、咖啦咖啦,脖子发出了被扭断的声音。
他的尖叫卡在喉咙,“方季阳”背对着他,露出了整张发青的脸,咧开嘴对着他笑。
“小……嘻嘻……翔……嘻嘻……嘻嘻……小……翔……”
“方季阳”的嘴巴一开一阖,嘴巴咧到耳根子,好像能一口生吞他一样,声音非常奇怪,
尖尖细细。
下一秒,“方季阳”就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他扑来。
记忆就在这里断裂了。
“啊!”徐苇廷睁开了眼睛,尖叫又卡在喉咙。“呼呼、呼呼……”冷汗浸湿了他的运动
服,盖在身上的外套随着他的胸膛起伏。
是、是梦……?
后脑还微微发凉,他的嘴张著,大力大力地吸气,好像即将窒息一样。
为、为什么……?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这是真的吗?还是只是在作梦呢……还是……
他下意识地握紧手,想要感受那个裹住自己的掌心,谁知道他什么也没摸到。转过头,他
发现帐棚内没有其他人。
“小阳……?”
他坐了起来,帐棚内还是一片黑暗,除了他的呼吸声以外,什么也没有。
“小阳?”他又低声地喊了一声,但谁也没有回他。
凉意从脚底爬上,勾起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被丢下的恐怖攫住了他,这令他心脏加快、手脚发软。
他看向帐棚外,紧紧拉起的帐棚外竟然有个人影。那个人影直挺挺地站着,他拼了命捂住
嘴巴才忍住没有尖叫出声。藉著月光,他能看见外面的人影,同样的,外面的人影也一定
能看见坐起的他。
“小廷?”外面的人轻轻地喊著。
他咬著唇,几乎咬出血。
“小廷,”那个人飞快地说,“我们快走。”
什么?
外面的人低声地又道:“有东西来了。”
东西?他想起森林深处的视线,那个视线感觉更重了,这次满怀恶意。
“快点!”
急促的声音让他抖了一下,外面的人已经蹲了下来,肩膀微微耸著,似乎很焦急。
他没忍住发出了声音,“但、但是……”
“快点!”外面的人忽然拔高音调,“来了!快!”
咖啦咖啦、咖啦拉啦……像是骨头互相摩擦的声音,仿佛一边组装一边靠近,夹杂着肉摩
擦泥土的声响,噗哧噗哧,腥臭味越来越重。
“快!”外面的方季阳好像看见了什么,声音变得惊恐,但却还是没有抛下他。
脑袋变得很混乱,五感钝化,甚至无法注意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
“快!”
牙一咬,他拉开了帐棚,等着他的是方季阳的背。方季阳低着头,等着手脚发软的他爬上
去。徐苇廷方抓住方季阳的肩膀,他的手一拖,揹著徐苇廷就跑。
徐苇廷的脑袋很混乱,只能在因为奔跑而起伏的背后努力喘气,脖子好像被掐住,怎么样
都吸不进空气,只能嘶嘶地吸著,耳边却矛盾地被夜晚的冷风搔刮。
“小、小阳……”他一边喘一边喊,恐惧地抓着方季阳的肩膀,眼泪打溼背后的布料。
“怎么了?”方季阳的声音很温柔,“小廷。”
他颤抖着手,手指几乎陷在方季阳的肉里。“我……怕……我好怕……小阳……”
“怎么了?小廷。”方季阳的声音依然柔软。
他想起今天看见的云朵,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深深陷在柔软的云朵里,怎么样都无法挣脱。
可能是方季阳温柔的嗓音,也可能是逐渐捏痛自己大腿的手。
“我作了……恶梦……”他开始激烈地啜泣,不这么做的话,他会无法吸进氧气。“梦到
了小时候……”
“梦到了什么?”方季阳轻轻地问,揹着他的速度放缓了些。
“萤……火虫……我们在看萤火虫……”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小阳,对不起……是我
太任性了……”
“你碰到了什么?”
徐苇廷几乎绝望,“我去追……萤火虫……然后……我看到了小阳……”
方季阳已经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过头,声音模糊地传来:“‘我’怎么了吗?”
“小阳……假的小阳……假装是小阳的……”他还是没敢把“鬼”说出口,牙关打颤,“
转过头……好可怕……好可怕……”
“转过头?”
“对……用脚背站着……身体没有动……头却往后转……”
徐苇廷似乎感觉到了起伏,就像是方季阳踮了一下脚尖,低头一看,“方季阳”已经脚背
着地,脚腕的地方露出森森的白骨。
“……这……样……”“方季阳”的声音变得很奇怪,好像是非常勉强才发出声音,却带
著突兀的笑意。
徐苇廷知道不可以,但还是机械性地抬起头。
咖、咖、咖,好像是骨头断掉的声音,“方季阳”一点一点地转过脑袋,揹着他的身体却
没有动,肩膀已经耸得夹住了一百八十度往后转的脑袋。
“方季阳”就如记忆那样咧开了嘴,牙齿裸露,周围的肉腐败得很严重,眼睛因为张嘴大
笑而被挤压着,细细的眼好像要瞪出眼珠子,阴森森地瞅着他,密密麻麻的牙齿不停地磨
,口水一直流下,啪搭啪搭。
“是……这……样……吗……”“方季阳”格格地笑问。
徐苇廷尖叫,但完全无法吸到空气的痛苦,还是让他的尖叫卡在喉咙,眼前恐怖的笑容随
着他的喉咙灼烧而逐渐模糊。
他想,他大概要死了。

——滚开!
耳边传来咆哮声,划破了魑魅魍魉的迷惑。
徐苇廷尖叫出声,灼烧感和突然呛进肺部的氧气,让他的尖叫破碎而又凄惨。
睁开眼睛,他看见方季阳削尖的下巴,徐苇廷吓得去推,但压在他身上的人却死死地按著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真的”方季阳。
“……小……阳?小阳!”他瞪大眼睛,手脚还没什么力气,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
方季阳的力道失去控制地按着他,好像想就这样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但眼睛却发狂似地
瞪着前方。徐苇廷费力地扭头去看,差点又尖叫出声。
小溪中间,竟然这个一个人形,肩膀耸高,脑袋歪著,身体一点一点地起伏,好像正雀跃
地踮脚一样。
人形与方才梦里的“方季阳”相似,但肉却腐烂著,一片一片地掉落。
“滚……开……”方季阳的声音很低,低得比往常都还要低,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
样。贴著青梅竹马的胸膛,徐苇廷还能感觉到胸膛的共鸣。
就像是野兽一样。他不由自主地想。
小溪中的人看起来像在哭也像在笑,踮脚的幅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徐苇廷
发现这不是错觉,按著自己的人似乎在发烫,体温越来越高,声音也越来越低,一直咆哮
著,直到徐苇廷彻底听不懂他在喊什么。
徐苇廷挣扎地抬起脑袋,方季阳的胸口浮现了花纹,黑黑红红,从胸口蔓延到颈子,甚至
到了脸颊。
“小阳!”
方季阳似乎顿了一下,小溪中的“人”发出了悲鸣。
徐苇廷觉得自己被失调的电热毯紧紧裹着,几乎烫人的温度却没让他恐惧,他现在只在乎
瞳孔混浊方季阳。他看见方季阳咧开了嘴,像是威吓的狼,犬齿长了些,仿佛野兽的獠牙

方季阳忽然爆出低吼:“滚!”
徐苇廷不觉得耳膜疼痛,却觉得咆哮在整座山里共鸣著,仿佛内脏也随之震动一样,四肢
百骇骸都得臣服。有一瞬间他动弹不得,只能圆睁着眼睛,惊愕地看着方季阳。
耳边传来细微的悲鸣,然后是好几声“咻咻”的声音,无论是小溪中的“人”、还是森林
深处虎视眈眈的视线,都在瞬间消失,像是夹着尾巴逃离那样。
一片寂静之后,仿佛耳边的纱被撩开,徐苇廷一点一点地拾回属于山中夜晚的声音:风拂
过枝叶的声音,然后是蝉鸣、溪水冲刷石子的声响。
唧唧唧、唧唧唧,沙沙沙、沙沙沙,唰唰唰……唰唰唰……
沙沙沙、沙沙沙……
罩着他的热度降了下去,环抱着他的手还死死地圈着他。
徐苇廷伸出手,努力地抱住微微发抖的方季阳。
“小阳。”他轻轻地喊。
方季阳抖了一下,反而更用力地抱住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骨头的悲鸣,但徐苇廷却只是
更努力地勾住他的臂膀,就像是溺毙的人,而方季阳是他唯一的浮木。
“小阳。没、没事了……没事了……”他的声音还在颤抖,牙关一下一下地碰撞,若不是
方季阳抱着他,他大概已经瘫软在地。他现在仅有的力量,都拿来回抱颤抖的青梅竹马,
发抖的方季阳让他心疼得忘记恐惧。
方季阳的脸埋在他的颈间,半抱着徐苇廷。两个人的姿势很怪,但谁也不愿意放手。
“没事了、没事了……”徐苇廷一直说,说给方季阳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方季阳说了些什么,徐苇廷一开始没有听清楚,直到方季阳近乎呢喃地贴著自己的耳朵,
他才在麻痒中听清。
“不要讨厌我。”方季阳颤抖的唇仿佛亲吻他的耳际,失神般地重复。
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我,小廷。
不要恐惧我。
不要怕我。
徐苇廷眼眶一热,与国中时期的记忆重叠,因为恐惧而被封印的记忆终于又被想起来了。
那时,背对着他的“方季阳”扑向自己,他则被赶来的方季阳从后面抱住,那时的方季阳
第一次压抑不住“凶神”的煞气,咆哮地吼“离小廷远一点”。
十四岁的他被吓坏了,而以奇怪姿势的趴爬的“方季阳”在咆哮的瞬间,像是被炸开的肉
团子,悲鸣只有一瞬,肉块横飞,落在草地上的块状还微微起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爪子
撕开了它。徐苇廷崩溃地哭,谁也不认得,只是喊著“好可怕”、“不要”。
记忆是在熟悉的线香中平复,方季阳奶奶布满皱折的脸让他觉得心安,七魂六魄也归回肉
体。他终于停止了哭嗝,黎明的阳光让他昏昏沉沉。
方季阳的奶奶说,小廷被惊到了,魂魄丢了些,是山神帮忙找回来的。奶奶把他的“天眼
”暂时关闭了,温柔地拍著喃喃“好可怕”的他。
那阵子徐苇廷都很虚弱,时常心不在焉,也因为恐惧遗忘记了那非现实的夜晚。方季阳说
,奶奶私底下告诉他,一方面是被惊到,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煞气,徐苇廷有好一阵子都是
浑浑噩噩的。说到此,方季阳一直轻声地说“对不起”。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对“
伤害徐苇廷”这件事感到万分恐惧,父母知道了,便同意他转学。
“凶神”,据说是他们家代代相传、类似诅咒的东西。凶神是古时候被崇拜的邪神,又凶
又煞,保佑村子不被外村欺负,但煞气过重、祭祀困难,随着时代改变而被遗忘,虚弱的
凶神震怒,对村子的后代下了诅咒,自此,其后代子嗣偶尔会有出生便带有神祇煞气的孩
子。
方季阳就是其中一个。
徐苇廷紧紧地抱着他,胸膛贴著胸口,方季阳方才浮现的花纹已经一点一滴地褪下。那是
为了压抑煞气而刺的鬼神,每每方季阳压制不住煞气时,镇压的花纹便会出现,与他与生
俱来的煞气相抗衡。
“我不怕你,小阳。”
方季阳还是垂著脑袋,动也不动。
徐苇廷一次又一次地抚著青梅竹马柔软的发丝,声音放软,说得很慢:“我怎么会讨厌你
,小阳。”他轻轻地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感觉到方季阳动了一下,颈间传来温热,他似乎被吻了一下。方季阳抬起头,稍微拉开
两人的距离,眼帘还半垂著。
“我喜欢你,小阳。”徐苇廷又说了一次,神情认真,脸颊发烫,“所以,我绝对不会讨
厌你的。”宛如宣示。
方季阳的动作很慢,犬齿还有点尖,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说谎,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摸着他
的眼皮、鼻尖、耳垂,最后停在他的下唇。手指施力,徐苇廷顺从地微张了嘴,看着方季
阳伸出舌头,眼睛带雾。
脑袋一片空白之际,方季阳已经把舌头伸了进来,反复舔着他的牙龈、上颚,他不敢挣扎
,舌头被吸吮,唾液流了下来。
放开徐苇廷之后,方季阳甚至舔了舔嘴唇,仿佛意犹未尽。
方季阳轻轻地勾起嘴角,还是那副稳重的样子。他温柔地说出和气质不符的话:“我不相
信。”
“你相信就好……咦?”
徐苇廷感觉自己被搂得更紧。
“小廷,你讨厌我吗?”
他结结巴巴地回:“不、不……我、我喜欢小阳啊……”
方季阳似乎很开心,冷冷淡淡的脸被不明显的喜悦笼罩,那早熟却颇有距离感的尖锐被磨
平。
“我不相信。”
……咦?咦?咦咦?
“我不相信,小廷。”方季阳的声音似乎在哄他,又像在哄骗。
他呆了很久,脑筋终于急转弯。转过弯后,徐苇廷的脸又更红了。方季阳还等着他,眼神
温柔得一点也不像他口中的“我不相信”。
过了仿佛有五分钟之久,徐苇廷闭上眼睛,战战兢兢地将吻印在方季阳的嘴角,青涩的不
像是方才口腔被掠夺的人。
方季阳仿佛叹息,又长又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苇廷又感觉到与方才类似的热度。如
果他有余裕分神,他会看见方季阳的胸口又浮现了花纹,不过这次并不是为了威吓。
方季阳缓缓地说:“我也喜欢你,小廷。”
这是个失而复得、如释重负的告白。
此时,天微微亮起,天空泛起了一层鱼肚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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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带有恐怖元素的东西,手痒迅速写了这篇
写作时习惯脑海先想像画面,所以写的时候满害怕的,但写完之后重看一次就觉得一点也
不可怕……希望大家喜欢哈哈
作者: Legolasgreen (西装背心是萌物)   2020-08-06 16:36:00
还以为其中一个其实已经死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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