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彦云住的大楼管理较严,时间到了得自己下楼接人,虽知道辰曦跟顾以东认识,但考量
到顾以东的个性,还是多问了一句对方要不要先回房间待着。
顾以东嗯了声,懒懒地嵌在按摩椅中,摆手示意,让陆彦云别管。
见对方这副模样,陆彦云虽然隐约感到有些奇怪,基于尊重还是没有多做询问。
电子锁的声音不大,喀哒一声搭上简短的电子音乐,结束后却一下显得空荡,好像整个房
间瞬间失去人气。
顾以东远远望着落地窗外的街景,闭上了眼睛。
他一向不喜欢以这样的方式伤害人,这样既违背本心,又让自己难受。
可是他很生气,比自己想像得还要生气,都过了快要一星期还是无法释怀。
暮色,不,是辰曦,确确实实踩踏了自己最珍视的一隅。
虽然知道伤害对方并无法解气,可是,他没有办法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
陆彦云,你人最好了,就再当一次我的挡箭牌吧。
顾以东这边还在恍神想东想西,门就已经开了,窸窣的嘻笑声传了过来。
“……也不是很贵,当初买的时候房价正低。”
“很少见到有KTV跟健身房的大楼,觉得很稀奇。”
“有兴趣的话,等等聊完一起去?”
“可以吗?”
顾以东暗暗翻了白眼,往门边看了过去,陆彦云跟辰曦两人正说著话,相似的气质有种乖
巧兄弟档的感觉。
大概是到别人家有些拘谨,视线也不怎么乱飘,辰曦花了好一阵,才发现懒在按摩椅中的
顾以东。
“……向南?”
顾以东心里冷笑一声,细细端详辰曦瞬间刷白的脸,而后轻轻笑了起来,“嗯。”
他看得出辰曦的混乱,满脸写着“为什么在家里?不是说分手了?”,既受伤又受挫,还
委屈得像是被暴打一顿又踢进河里的小狗。快意在心里沸腾著。
辰曦的反应比预料的大,自己却没有想像中开心,反而渐渐涌上难以言喻的悲哀感,顾以
东转头闭上眼睛说著自己要休息,你们要聊慢慢聊。
陆彦云本想着说话声再怎么样调整也会打扰,让顾以东回客房休息,被拒绝几次后也只能
拿凉被给顾以东披着,招呼辰曦坐下切了水果,继续讨论未竟的采访。
虽一开始只是嘴上说著累了,但窝在按摩椅里微微晃着,顾以东也渐渐半梦半醒,晕乎乎
地看着认真讨论的两人。
想着,要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都挺好的。
为什么要接近呢?当初。
“以东,累了的话就去休息吧,热水器也开了。”
顾以东愣愣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一巴掌拍在陆彦云脸上抓着,傻笑两声后慢慢回神,若
无其事地开口:“怎么?聊完了?”
“嗯,聊完了。”
听了这句话,顾以东沉默几秒后扬声,也没往辰曦的方向看,“那我送辰曦下去好了,刚
好想到有事要跟他讨论。”
陆彦云顿了下,眨眨眼有些疑惑:“那一起?”
“不用了,彦云。”
虽然听上去显得亲暱,但顾以东一般喊人都连名带姓,这样只叫名字的状况,通常都是心
情不好或生气了。
陆彦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无缘无故就炸了,还是惯性顺着顾以东,伸手拍拍头说著那自己
就先去洗澡,钥匙在门后记得带。
自始至终,辰曦都一语不发坐在位置上,远远看着两人的互动。
要说是被晾著也不是、要说是被忽略也不是,毕竟顾以东跟陆彦云的世界里,本就没有自
己的存在。
他清楚明白,却还是不是滋味,心思千回百转绕了一圈,凝成苦涩的结晶。
相对皱着苦瓜脸的辰曦,顾以东倒是显得自然,松松踩着三七步,轻踩了辰曦的脚尖,“
走了。”
“……好。”
大楼总是装潢得富丽堂皇,绕着一圈走就有大小五六个喷水池,顾以东沿着外廊走了半圈
,挑了后侧门一个喷水池坐下。
三层的人造喷水池装着暖黄色的灯,带着微妙的暧昧氛围,但当人背光坐下时,却只充满
了距离感。
辰曦不知道如何开口,顾以东又沉默,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语了一阵,顾以东才叹气打破安
静。
“……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
“陆彦云是我前男友的事,还有我就是咚咚的事。”
“那是、我……”
“哪件事先,哪件事后,一件件照时序告诉我。”
辰曦愣了下,才意识到这是自己最后和盘托出的机会,只是,这也是他与顾以东最后的联
系。
强烈的失落从胸腔狠狠坠落,他甚至还没搞清楚这样的悲伤从何而起,就感觉视线一片模
糊。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哭,只会惹得顾以东更厌恶。
辰曦往后退了一步,隐进长廊的阴影中,深吸口气后开口:“……不久前,真的就是不久
前。”
“杨姐说,让我去采访陆彦云,我就拿了之前买了但一直没机会看的《纯白地狱》来看。
”
“我当时看着看着,发现跟《窗边的余白》有些叙述是……对应的。”
“……所以我想,陆彦云可能会是向南你的,就是、前男友。”
顾以东僵了下,想着自己当时有看过,但想说都写得这么模糊不清的,这孩子到底是看到
了什么程度,才会发现?
见顾以东沉默,以为对方生气了,辰曦忍不住轻咬了咬嘴唇,微微地抽了抽鼻子。
不能委屈的,但是怎么就这么委屈呢?
“然后、过几天……我帮姊姊发宣传车时,看到苡希的更新,就点进去看,然后,他说他
是西西,而且他有你好友,你说西西是你妹妹……”
实在是太过巧合又荒谬,辰曦越说越小声,见顾以东笑了出来,还以为对方生气了,死死
低着头,完全不敢抬起来。
顾以东其实就是觉得可笑,忍不住就笑了出来,这种千万分之一的机率,这种荒唐到极点
的巧合。
可纵使前面都是无意的,还是不可饶恕。
“但你还是,骗我了。”
顾以东收起笑容,微微瞇起眼,声音很轻、很淡,“你问我医生男友的事,就是为了陆彦
云,对吗?”
辰曦往前踏了一步,却又退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他什么都知道了。
“对。”
出乎辰曦意料的,顾以东没有暴怒,只像听见什么笑话似地,轻轻笑了起来,一颤一颤的
。
直到眼眶滑落泪滴。
“是啊我怎么能怪你呢?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这么对我的,我就、不该相信……”
“不是!”
辰曦急了,踉跄著冲到顾以东身旁,小心翼翼搭上顾以东的袖子,讨好似地晃了晃,“不
要!向南……不要这样说……是我、是我的错……向南,我会关帐的,不要这样,都是我
、都是我……对不起……”
顾以东却还是笑着,而后歪著头,状似不解:“你知道吗?我讨厌你。”
“为什么做错事的是你,却哭得好像多可怜,好像我才是坏人。”
辰曦哑然,嘴唇张合了几下说不出话,颓然跪了下来:“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
我很难受,向南,问了你绝对不会告诉我,所以我……”
“所以你就骗我?”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顾以东只觉得烦躁,想甩开辰曦却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毫无形象大吼大叫,“我想原谅你
!我是真的很想原谅你,可是我没有办法!你知道这种心情吗?”
“对不起……对、对不起……咚咚……我、我真的很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顾以东力气比不过,最后像是放弃般不再挣扎,松松勾著一边嘴
角嗤笑,注视著辰曦,却毫无焦距,“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哭的喊的都传递不到,辰曦慌了,紧紧抓着顾以东的肩膀摇晃,“我没有办法!”
“我只是、真的没办法了……好不公平……我、我想接近你,我这么想接近你……可是向
南你像是有着一堵我怎么样都越不过的高墙,是因为我太晚了吗?可是这好不公平,我连
机会都没有,我……我只是、我很抱歉,我只是真的……真的……”
顾以东却只想笑,摇摇头开口:“不公平?”
他算是知道了,辰曦真的没有恶意,这才是最可怕的,天真单纯又毫无算计,却自我又残
酷。
“辰曦,你跟我说不公平?”
“我只是……”
“你年少得名时,说过不公平吗?”
“向南……”
“多少人挤破了头,也无法靠写作工作,你跟我说不公平?”
“我、我只是……”
“你有的时候没在乎过公平不公平,这时又开始计较了?你的第一名怎么来的?你不要忘
记,所谓的第一名……就是将其他人的价值压在最底下撑起来的东西。”
“如果可以交换,我可以不要,我只是想要喜欢你……”
“怎么,很感人吗?”,顾以东摇摇头,笑得更开心了,“如果没有,我告诉你,如果你
不会写小说,我甚至不会注意到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杂音在脑袋里东碰西撞,顾以东只觉得吵得头都要裂了,几乎要让人无法忍受。
其实从中途开始,顾以东就想着,要是好好谈的话,也许不是真的需要撕破脸。
这事情也不是真那么大。
可是,却又这么伤。
每个人的优先次序不一样,对一部分人来说,情感大概是最为优先的那项,谁都有偏好、
谁都有喜恶、谁都有冲动。可以理解,就可以原谅。
偏偏顾以东,最为在乎的是信任。
只要一看见辰曦,就感觉对方的一言一语,就是真实得难以造假,都那么虚伪。
只让他恐惧。
他没有办法,只能造一个牢笼,将辰曦关起来,放得远远的。
“你知道,你能怎么做吗?”
“写。”
“我可以当你的读者、我可以当你的黑粉。”
“我会在你触及不到的地方,以你无法触碰的方式关注你。”
“这是我最后,唯一一个愿意与你的连系。”
“你要继续写作,只要你停止,就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顾以东趁著辰曦愣神,抽手就往长廊离去,把对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原地。
辰曦慢慢消化著顾以东的话。
他其实不明白,这是不是顾以东为了让自己继续创作,而编出来的理由,也不清楚,自己
继续创作,对方究竟会不会看见。
但是,这是顾以东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了,哪怕是诅咒,他也得吞下。
不然的话,从此刻开始,自己就真的跟顾以东一别而过,从此再没有交集。
就是能骗自己,对方有看到,那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