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世界带走了我和你(02)

楼主: wonka2319 (旺卡)   2020-08-03 02:09:43
期末和暑假一起来,拖延仔整个扛不住
——
黄满香照常洗完了碗,今天只有一副碗筷,另一副还在桌上,盛着凉掉的饭菜。
客厅里,木质座钟滴答作响,下午才有人来保养过。她并不懂什么发条或机械的区别,只
知道那座一人高的时钟比她还要娇贵,每两个月定期检修,江家祖传的古董。她从冰箱里
取出几颗艳红的苹果,手法娴熟地处理起来,待会泡过盐水,装进保鲜盒,就算她不在,
江少棠也能营养均衡。
几个月或是半年前──她记不清了,记忆力越来越差──江少棠说,阿姨,以后
买菜去一般的超市买就好了,没关系的。黄满香切菜的动作始终流畅,她说,我都去最一
般的地方买最好的东西,阿姨买菜几十年了,不要担心。江少棠缺乏买菜经验,面对常年
老手回应犹且半信半疑,欲言又止,稍后就被托辞赶出厨房。
江少棠从未亲自买过菜,自然五谷不分,葱蒜一家,舌尖却能区分美食与平庸的
滋味,是个盲昧的饕客,黄满香记得上回偷懒买了次级的特价苹果,江少棠吃过一颗,未
置一词,看那盒苹果的表情像在看苹果食物模型,后来全煮成苹果酱。
阿姨。那天江少棠又折回厨房。我知道怎么保养客厅的钟了,不用再请人来修。
黄满香说,我也想学,你要教我喔,她其实更想说,少棠你别整天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好
好吃饭睡觉。
江少棠的叔叔江闵齐也和黄满香有一样的思虑,思虑过重时会上门吃晚餐,确保
侄子和小时候一样,会被穿布偶装的工读生吓哭,哭得抱紧他的腿,过后再因为可以偷喝
气泡饮料,忘了哭泣──可惜事实是现在就算躲在暗处突然窜出,十七岁的江少棠也只会
眼神平淡地说,叔叔你今天不用回家吃饭吗?江闵齐有时兴之所至,随手带了时下流行的
玩意就来按门铃,规矩拜访时会带着蔬菜水果,无一例外地,看见客厅那座钟就骂。
当时黄满香正在熬香菇鸡汤,食材精华俱已交融不分,汤水呈剔透莹亮的淡黄色
,像一片水晶的折射,折射出沸腾的泡泡,恰是品尝的好时机,可她真想拿锅盖把汤盖住
,再熬一熬,权当消毒,把江闵齐那些溜进汤里的废话熬干,孩子吃了身体健康。
“满香姨你知道吗?我其实也认识一些做古董的,像客厅那种钟随便都可以卖到漂亮的价
钱。”
黄满香不需回头,也想像得出江闵齐一手捧著饭碗,竹筷在空中指点飞舞,口沫
横飞的样子。他平时看上去是个体面的壮年人,西装或休闲服穿得合身舒适,眉目有神,
废话多得可以独自演讲三小时,江闵齐家的猫见他开口就打。
煎得酥脆的鱼身被筷尖划下一角,他配饭吃了,没有再吃下一口,倒不是口味的
问题。
“想想就好笑,以前每个人都巴不得这座钟在自己家里,最好是我爸笑瞇瞇地亲送,金字
认证嘛。现在还是金字吗?”
炉子上的鸡汤咕嘟冒泡,热能自锅底向上冲刺,贯穿汤料,直到泡泡顶端,随着
水泡破裂逸散,暗潮汹涌而一派沉默,只有黄满香盛汤的声音。她盛了一碗汤放到他手边
,江闵齐忙不迭就口,热汤的蒸气薄薄地涂满镜片。
“这汤好喝,少棠真该早点回来吃饭。”他又喝了一口。“满香姨你也劝劝他,再怎样都
不用他出去打工。”
“唉他这孩子就是想很多,我能说的都说了,剩下也不应该我说。”
黄满香关掉炉火,盖上汤锅盖,脱下围裙顺势睇他一眼,存在江闵齐胸中未发的
,虚实不一的话语,瞬间被刺穿,缺乏重量者一一钉在他心口。江闵齐莞尔,状若从容地
用几口菜塞满嘴。
待他把饭菜咽下,借着食物又获得一些能量。“就算说到嘴破我也只是他叔叔,讲的话他
不一定爱听。不过你想,要是大哥大嫂还在,也轮不到我们两个在这边讨论啦。”
黄满香也轻轻一笑,向他交代她该去打扫浴室,便离开饭厅。
十几分钟后,客厅传来来电铃声,许是江闵齐的太太,他留下给江少棠的平板专
用笔,肩上挂搭著西装外套,离去的关门声比平常还大。浴室擦洗得光洁如新,黄满香拔
下塑胶手套,双手闷出汗水,她走回炉前,鸡汤果然又少了些。
江少棠从不快的外送事件里回家,已过了吃饭时间。他神色清淡,似急雨后的天
空,和昨天无异,也和每一个记忆里的过去相同,黄满香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神情,年
纪渐长越发是一本晦涩的书,相处十几年她还算能读懂一些。可这青春期的孩子总是一副
清心寡欲的面貌,不由得令她怀疑起是自己的少女时期太过奔腾,还是江少棠真像楼下那
个每天把能量跟灵感挂在嘴边的邻居说的一样,是和尚转世。
“叔叔刚刚来过,”江少棠看见流理台有一副晾干的餐具。“他又烦你了对不对?”
“先吃饭。”黄满香迳自走到炉前热汤。“江先生和平常一样,就爱说一些卖古董的事情
。”
“我很喜欢客厅的钟,”他说,一面挑掉蔬菜盅里的茄子。“现在应该也还不到要把它卖
掉的地步。”江少棠说得诚恳,然而此际他的脑袋里充满酱汁杏鲍菇与饭的协奏,压根没
有交易的事,客厅的钟无论在现实,或在他心中,都是稳固不移的。
黄满香没有回话,她无权谈论经济状况,仅能提供一些市井小民的建议,兼打理
内务,做一顿齿颊留香的菜肴。她把重新沸腾的鸡汤端上桌,才发觉江少棠正盯着她,手
边杯盘俱空。
“怎么了,还要再吃一点吗?”
“阿姨,你上次说你女儿上国中了是吗?”
黄满香点点头,暗自松一口气,这才是青春期的男孩应该关心的事。
江少棠接过她手中的汤勺和碗,催促道:“现在要八点了,你还是赶快回家吧,国一跟小
朋友没两样。”
她一时语塞,不忘取回汤勺。“没关系,阿姨在这边陪你吃完饭。”
“我吃完了。”江少棠终究自己盛了一碗汤,安坐啜饮。“喝汤不用陪,碗我可以洗。”
他话音刚落,黄满香就卷走桌上的碗盘,洗得干干净净,基于某种无由的反抗心

江少棠沉默地喝完汤,再续一碗。“阿姨,你还是快点回家,你女儿比我需要你。”
他的话不无道理,黄满香内心隐隐起风,刮出上次女儿闹别扭的模样,连带一些
丈夫是否又买速食草草解决晚餐、女儿弃作业疯玩手机的猜想,也滚成一坨干草团,虽不
惹眼,可始终在背景里来回滚动,引走部分注意力,她擦桌子的手焦躁起来。
“气象预报说等下会下雨,你不是骑车来的吗?要不要赶快回家?”
她瞄了一眼手机画面,气象预报指出稍后降雨机率高达百分之八十,黄满香见还
有百分之二十的机会,顿时赌徒心态发作,刚要反驳,便嗅到空气略带潮溼的气味,预报
更像千真万确,江少棠满面无辜与关心,黄满香只觉出几许计谋得逞的味道。
拉锯半晌,江少棠好不容易送走阿姨,大门的电子锁轻快作响,门上三道稳固的
锁接连扣紧。他确认过门窗安全无虞,和衣大字躺下,客厅的浅米色地毯相当柔软,他的
胃充实而温暖,空调温度宜人。
他翻过身,恰与电视柜里的几排唱片打了照面,那是爸妈的收藏,多半是经典作
品如披头四、皇后合唱团等,电视柜上还有黑胶唱片机。从前的午后,有时缠绕着日光和
音乐。
江少棠眼下没有听音乐的雅兴,满室寂静和血糖上升害他昏昏欲睡,他闭上双眼
,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古董座钟的滴答声,一如既往,吐纳之间有秒针踅过,越走越真切
,指针的脚印遂成为私有领土标记,让人分不清是否已身在钟里。
他知道那座钟在客厅落了根,执意数算他家的时间流逝,十年前如此,十年后或
许亦然。
他必须好努力才能克制住砸坏它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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