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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好了吗?”
指导教授的声音打断小忆的思绪,他连忙看向李恕谦,“学长想吃什么?”
李恕谦便问:“我们明天吃什么?”
“东坡肉?”小忆提议道,“好久没吃这个。”
“好啊,那我点黄鱼豆腐煲吧。”李恕谦解释道,“点一些平常没吃过的。”
“噢,有道理。”小忆看着菜单,也挑了一项比较费工的菜色,“那我点麻油闷鸡好了。
”
“嗯,那我们就一份黄鱼豆腐煲,一份麻油闷鸡,一份培根炒高丽菜,再来一盘醉虾吧。
”指导教授统整大家的意见,“你们吃白饭吗?”
“吃。”李恕谦点点头。
“等一下,老师。”小忆提醒道:“学长不能吃虾,他会过敏。”
指导教授挑起了眉,意外地问:“你不能吃?那上次——”
“不要碰到虾壳就好,我还是可以吃啦。”李恕谦笑道,“待会请服务生多给我两只手扒
鸡手套就可以了。”
“咦?”小忆看向李恕谦,“所以你可以吃喔?”他之前炒菜还特地避开所有的虾蟹类,
不然他自己很喜欢吃海鲜。
“其实我是对虾壳过敏,所以不能剥虾壳,但是可以吃。我觉得每次吃都要另外找手套很
麻烦,所以干脆就不吃了。”李恕谦解释。
“真神奇。”小忆第一次听到这种过敏方式,如果是别人,他早就吐槽“你只是不想剥虾
壳吧!”不过如果是李恕谦,那大概是真的。
“学长你早说,我帮你拨就好。”
“这样你太忙啦。”李恕谦摇头,“没关系啦。”
“噢。”小忆也不争辩,想着待会醉虾上来,他再帮忙剥壳就是。
等服务生点完菜之后,指导教授转向小忆,“最近在做什么?”
小忆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回答:“在美奇晶当制程工程师。”他回答之时不免心虚,总
觉得自己的工作和研究没半点关系,会让老师失望。
“嗯,你喜欢就好。”指导教授倒没多说什么,陆臣接过话,“你现在跟恕谦一起住啊?
”
“对啊,之前没找到工作的时候,学长收留我。”小忆没有解释太多,若要从头说他是因
为职场性骚扰而被迫辞职,还去了调解委员会,想想就觉得丢脸。
“也不算收留,我们互相照顾。小忆煮菜很好吃,开销也是他在算,其实应该是我赚到了
吧。”李恕谦补充道。
小忆朝李恕谦露出感激的笑容,学长大概是看穿他的心态,才替他说话。
陆臣好奇地问:“那现在找到工作之后,小忆要搬出去吗?”
“为什么要搬?”李恕谦反射性地问,“一起住很好啊,我们正在找房子。”
“要住哪里?”指导教授将斟满热茶的茶杯摆到陆臣面前,“你们要吗?”
“老师,我自己来就好。”小忆不敢让指导教授服务,他机灵地站起来拿起茶壶,替李恕
谦和自己的茶杯添满茶水。
“谢谢。”李恕谦朝他微笑,转头回答陆臣的问题,“靠南港那边,这样小忆上班比较方
便。”
陆臣更好奇,“那你要来学校不是比较远吗?”毕竟李恕谦工作的地方就在学校旁边。
“没关系,我可以开车。”李恕谦顺口说道:“上周末小忆有陪我去买车,我们约了明天
去取。”
“买什么车?买多少?”陆臣喝了一口热茶,继续闲聊。指导教授在此时离座,去一趟厕
所。
“丰田的Altis,原本是这样——”李恕谦比了一个数字,“小忆帮我杀成这样——”他
又比一个数字,“就成交了!”
“真厉害!”陆臣对这台车的价位不太有概念,也不太会杀价,忍不住惊叹。
“没有啦。”小忆有点不好意思,反而没那么拘谨了。
醉虾很快上桌,服务生多附上一双手扒鸡手套,放到李恕谦面前。
“学长,我帮你拨吧。”小忆主动说。
“等一下,”李恕谦悄悄凑过去,压低音量,“你看老师。”
“嗯?”小忆抬起眼,正巧瞧见从厕所回来的指导教授一拉一扯,便俐落地将虾壳完整地
剥下来,小忆看得呆愣,那只虾子已经被放到陆臣碗里。
小忆私下很爱吃虾子,也经常剥壳,但他的技术还没厉害到像指导教授那样,剥下来的虾
壳可以拼出一只完整的虾子。
“老师好厉害!”他掩不住惊叹,指导教授抬眼望他,“想学吗?”
“想!”小忆毫不犹豫地回答,李恕谦也戴好手套,准备跟进。
陆臣笑道:“我觉得很难,我每次都失败。”他用湿手巾擦过双手,跃跃欲试。
指导教授微微勾起唇,用指尖捏起一只醉虾的长须拎到自己的盘里,开始讲解,“先把虾
头剥下来,剥掉牠的脚和中间的腹膜,然后拉住这边的壳,用力拉——”
在场的三人照着指示,只有小忆成功拉出虾壳,陆臣只拉出半个壳,李恕谦戴着宽大的手
套,很不灵活,还滑掉虾子。
指导教授又接着示范,“最后抓住尾巴底端,用力拉。”
“成功了!”小忆的虾子尾巴有点不完整,不过整体剥得很干净,指导教授赞赏道:“不
错。”
小忆拿着成功剥好的虾子在李恕谦前面晃来晃去地炫耀,“学长你看。”
“真厉害!”李恕谦笑著称赞,小忆把虾子放到李恕谦的盘子里,“学长吃。”
李恕谦也不客气,“谢啦,等一下我也帮你剥。”
另一边的陆臣还在尝试把剩下的壳去掉,他费了一点功夫才把壳去干净,虾肉并不完整,
陆臣拎起那只虾和丈夫哀叹:“又失败了,丑丑的。”
男人低笑一声,就着陆臣的手将那只虾吃掉,舌尖舔过陆臣沾著虾汁的指节。
小忆看向对面,见指导教授舔著唇,低声说:“感谢招待。”
他瞬间移开视线,觉得自己撞见什么私密的场景,一回头,见李恕谦还在跟虾壳挣扎,他
忍俊不禁,“学长,我剥啦,交给我!”
他用指导教授的方法剥了几次,愈剥愈顺手,每剥一只就丢到李恕谦碗里,李恕谦也试着
剥虾,无奈手套太宽大,他剥起来极不顺手,剥下来的虾肉有点零碎,小忆一本正经地称
赞:“学长真棒,很成功。”
李恕谦看也知道学弟根本睁眼说瞎话,他笑道:“嘴巴张开。”
小忆心知李恕谦要喂他,有点期待,他乖巧地张开嘴,李恕谦便把手上的虾肉放到小忆嘴
里,手指轻轻擦过他的牙齿。一瞬间,小忆的脑里浮现李恕谦将手指伸进他嘴里翻搅的画
面,他脸色微红,连忙垂下头,心慌意乱地咀嚼虾子。
“怎么样?”李恕谦边吃边问。
“很新鲜,好久没吃到虾子。”小忆含糊地回答,“学长我自己剥就好。”
“没关系,礼尚往来。我现在有手套,让我多剥一点吧。”李恕谦恶作剧地微笑,“之后
就麻烦你了。”
“好啊,那没问题。”小忆微微一笑,警告自己不要多想。
李恕谦虽然只对虾壳过敏,也不能吃太多虾子,他用公筷把剩下的虾子分成三份,其中一
份放到自己盘里,又吩咐小忆:“接下来你别动手,换我剥给你吃。”
小忆顺着李恕谦的意,用湿纸巾将手擦干净,开玩笑道:“学长,那快展现你的剥虾神技
。”
“交给我。”李恕谦兴致满满,他奋力用宽大的手扒鸡手套抓住虾子,几次想学指导教授
的方式,却总是失败,把虾肉拔断好几截,碎虾肉黏在他的手套上,无法放到小忆的盘里
。
李恕谦想了想,便问小忆:“还是你要用舔的?”反正他戴着手套,很干净,应该没关系
吧。
小忆微愣,见李恕谦态度自然,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对面的陆臣正在和指导教授低声说
话,也没注意到他们,他一时间有点犹豫。
“要不要?我都剥了,不然有点浪费。”李恕谦催促道。
“呃——”小忆有点犹豫,有点想拒绝,怕情况太暧昧。
可是,他又不想浪费李恕谦的好意,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和李恕谦分道扬镳,再也没机
会吃到李恕谦帮他剥的虾子。
而且,搞不好他想太多了。这件事在朋友之间做出来也是很正常,他也曾经见过女性朋友
之间这种喂食的举动。
替自己找了各种合理的借口,小忆佯装自然地说:“好,我要。”
李恕谦伸出手凑到他嘴边,小忆握住李恕谦的手腕,舔过指节之间黏着的碎虾肉,一瞬之
间,仿佛世界被按下静音键,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见一下一下反复在胸腔撞击的心跳
声。
他只舔两下,便把碎虾肉都舔干净。
抬起头的时候,见指导教授和陆臣都盯着他们看。小忆心虚地喝了一口茶,眼角余光瞄向
李恕谦。
李恕谦似乎没感觉到不对劲,他脱下手套,用筷子夹起自己碗里的虾子来吃。
餐桌上一阵沉默。
半晌,指导教授闲聊道:“恕谦,你们一起住多久了?小忆睡哪里?”
“大概快两个月吧。”李恕谦算著日子,“小忆睡客厅,我们的客厅很大,有清一块地方
铺床垫。”
陆臣接着问:“这样不会很不方便吗?”
李恕谦倒觉得还好,“因为租约也快到期了,所以想说之后可以换大一点的房子。”而且
,跟小忆住,比自己一个人住有趣多了。
陆臣继续闲聊,“不过你也可以租离学校近一点的地方吧?”
“但是小忆要去上班太远了,而且他有时候下班很晚,要回家就更晚了,很不方便。”李
恕谦见第二道菜上来,主动说:“陆臣哥,要不要先吃?”
“没关系,你们吃。”陆臣微微一笑,身侧的男人替他舀了一匙黄鱼豆腐煲,放在他面前
。
“那小忆觉得呢?”陆臣转向小忆,“你们公司有宿舍吗?”
“有,不过目前是满的,所以我想,可以找离公司近一点,但不要离学校太远,可能取中
间值吧。”小忆考虑之后,觉得这个地点应该是目前最好的。
“喔。”陆臣暂时找不到话接下去,指导教授低声说:“先吃饭,你中午没吃多少。”
“嗯。”陆臣也不纠结,垂首吃饭。
指导教授替桌面上的茶杯添茶,接着陆臣的话往下问,“为什么想一起住?你们两个一起
决定的?”
“啊嗯。”小忆含糊地应声,避开正面回应,对面若有所思的目光带给他很大的压力,他
仿佛回到研究所时期,他站在会议室的讲台上,台下的指导教授问他计算的公式有没有完
整的参考文献作为根据。
那道目光让他连找借口都不敢,只想全盘托出事实。
“是我提议的。”李恕谦接过话,“我觉得两个人一起住会比较方便,我有问小忆的意见
,他也觉得不错。”
指导教授的目光陡然转向,压力瞬间解除。小忆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救场的学长又成熟又
可靠。
“嗯。”指导教授喝了一口茶。“对了,恕谦。”
小忆握紧了茶杯,怕指导教授看出端倪,又要问什么奇怪的问题。
“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对我们正在研究的项目有没有兴趣?”指导教授话锋一转,“中
研院那边跟我们有个合作案,你想不想加入?”
“是什么?”李恕谦兴致勃勃地问。
小忆漫不经心地吃饭,听李恕谦和指导教授闲聊他不懂的研究。他看向陆臣,猜测对方也
许感到无聊。
结果,只见陆臣眉眼微弯,直盯着指导教授看,见男人的茶空了,便替他添茶夹菜,还会
适时地把调味罐放到指导教授手边。
小忆想,所谓感情好,也许就是这样子吧。
就连他的父母结婚二十几年来很少吵架,他也没见过他们对彼此这样,仿佛感情能透过空
气传过来。
一顿饭接近尾声,小忆吃得差不多了,去了一趟洗手间。
他洗手的时候,指导教授正好推门进男厕。小忆笑着问好,“老师。”
“嗯。”男人轻应一声,来到洗手台,他打开水龙头时,低声说:“小忆。”
“嗯?”小忆疑惑地看向指导教授。
“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选你喜欢的就好。”男人慢条斯理地按下洗手乳,看着镜中的小
忆,“但是,不能逃避现实。”
“啊。”小忆愣愣地看着指导教授洗好手离开,才发现指导教授不是进来上厕所,他是专
门进来说这句话。
那一刻,他费尽心思维持的幻想,仿佛被子弹击中的玻璃,片片剥落,碎成一地。
不能再逃避了。
○
小忆不久后回到包厢,脸色异常难看,李恕谦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小忆摇摇头,没说话,李恕谦抬头看向先一步从洗手间回来的指导教授,“老师,小忆怎
么了?”
男人穿上披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伸手与自己的伴侣十指交扣,看向他,“你们两个谈一
下吧,帐单我已经付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李恕谦目送两人出去,又回头看向学弟,“可以说了吗?老师说什么?”
小忆扯出极为难看的微笑,“老师说,我不可以逃避现实。”一瞬之间,他的眼眶陡然泛
红,盈满了眼泪,李恕谦吓一跳,“是怎么了?跟我说。”
小忆又笑,泪水滑落眼角,每一次抽气都像是呜咽,他垂下头,一颗一颗的泪珠滑过他的
唇瓣,汇聚在下巴处,凝成最大的水晶,摇摇欲坠,李恕谦有种错觉,仿佛当那颗水晶落
地,小忆也会跟着碎裂,他伸出食指,轻轻接住那颗水晶,看着液体在他食指上缓慢滚动
,他阖起手掌,将水晶握进手里。
李恕谦忽然觉得难过,“别哭,不要哭,拜托,跟我说怎么了。”
小忆单薄的肩膀轻轻发颤,他迟疑一下,很慢很慢揽住了学弟的肩,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
,他听见怀里传来反复的抽气声,胸前的衣衫尽湿,黏在他的胸膛上,怀里的声音很轻,
“可是我不敢,怎么办学长?我不敢,我不敢说,现实那么难,说了就连梦都没有了,怎
么办?学长怎么办?”
李恕谦轻轻拍抚小忆的背,小忆的哭泣相当微弱,却很绝望,李恕谦忽然觉得自己快要溺
死在小忆的泪水里,胸腔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住了喘不过气。
什么事情让你哭成这样?
拜托你,求求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哭?
否则,我快要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