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母亲临走的时候,仿佛突然恢复了神智,她握着我的手,脸上并不是全然的高兴,有
些惆怅。
人将走的时候,心里有遗憾,就像她那样的,母亲曾在偶然的清醒当中,说过这个话
。
这一生,她总狠绝的,做出各种理智的决定。
决定结婚时,她要求公平,并不住在我父亲家庭那原有的屋子里;生下孩子时,她并
不管什么职场潜规则,就请了半年的育婴假;父亲外遇恼羞成怒对她咆哮时,二话不说签
了离婚协议书。
但她说她也许都做错了。
“你不应该在这里,应该跟着若玮去英国试试看的。”她气若游丝的说。
我当时想,刘若玮都已经在英国结婚了,提这些未免好笑,但我并没有反驳她任何话
。
她叹了口气,轻抚我的脸颊,像小时候那样,“我真希望你不要像妈妈一样有这么多
遗憾。”
我并不是很明白。
在我看来,她选择了正确的道路,那些所谓的遗憾都只是美好的、发生机率极端渺小
的景况,比如若结婚她去婆家住,也许父亲会更适应婚姻生活;比如若当时她没有请育婴
假,她的职涯会和她同期的人一样升迁顺畅;比如父亲恼羞成怒时,她愿意多一点包容,
或许家庭不会破碎。
这太可笑了。
父亲的原生家庭极不尊重她,一开始答应出来生活只是因为情感蒙蔽眼睛,当爱情冷
却了,发现日子不复以往有老妈子跟前跟后的呵护时,他就必须找另外一个人来弥补他自
己造出来的这个空缺,这只是他无法为自己负责的借口,就算母亲做了妥协,也不过生活
在委屈而已,这根本不难想像。
这些话我讲过无数次给她听,她依然要念著这些事情,后来又加上了刘若玮的事情,
一直认为我是因为她而留在台湾。
并不是这样,我也解释很多次给她听,但她总不听我说的话。
我不愿意我的事情成为她那些一直念想的遗憾之一,我答应她,待她走了,我会去英
国生活看看。
我从没有觉得自己选择的道路哪里有问题,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还有机会去过当年没
有成就的生活。
一直到刘若玮提议要分开那天,我才知道我错得多离谱。
毕竟是相隔十多年的再续前缘,我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美好的期待。
我并不是浪漫的人,也很少有美好的想像。
只是知道这是不容易的,我得珍惜,不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在我身边,都是难得。
有好聚,就要好散。
比起两个人怨偶一样的互相拉扯、磨耗感情,我更愿意我们各自都好好的,他能过他
喜欢的、想要的生活。
却不知道,原来他要我的挽留。
我以为他会明白我想的,那些他能过得好的生活。
原来我一直不理解他,他也不如我想的真正明白我。
是我一直不明白我自己,以至于我们都蒙着眼睛互相摸索著对方要什么。
“是你执意要跟我断绝了联络,是你不肯读我的信,是你丢下我。”他这样说的时候
,我感觉心脏整个拧在一块。
刘若玮的眼泪我真的怕狠了,每一滴都像烙铁一样打在手上,怎样抹也抹不去,我总
是让他这样伤心。
他说,他总是担心行差踏错,我会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而他观察我,认为我确实也
在英国很快站稳脚步,准备好分开之后的生活。
这是一个没有发生过的命题,假如他做错了什么事情,说错了什么话,任性了什么事
情,我会不会就这样不要他?
我想我不会,我永远只怕他因为喜欢我、顾虑我而委屈。
而他因着太过委屈,十多年来我第一次听见他说爱我,不要我丢下他。
我才恍然发现,我从未说过爱他,从未好好告诉过他,在我心上他是怎样的重量,怎
样的存在。
我的那些假装成熟,是幼稚的武装。
其实我很害怕,十多年前我们也不过相处一两年时间,他可能只记得美好的那些事情
,现在有这么多时间在一块,他有一天会发现我不是那么好的人,后悔喜欢我。
所以重逢以来,我都在准备着失去他,也差点真的失去他。
他说的对,他比我明白的还要明白我。
我抱着他,我们两个情绪激动的亲吻著,然后又感到好笑。
漫长的亲吻里头咸咸的,都是他的泪水,伤心的、激动的、高兴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的,他说:“对不起,我总没办法成熟的告诉你我的想
法……”
我摇头,“用什么方法告诉我都好,我需要知道。”
此刻已是深夜,他明天早上还有工作需要应付,但我紧紧抱住他,想着想着,决定先
提议一个事情:“以后,不要说分开了。”
他瞪大眼睛:“这真不像是你会讲出来的话。”
我亲亲他的眼睛,老实承认道:“晚上那时候,我其实抓狂的想问是谁吸引了你的注
意。”
他把脸埋在我的脖子旁,有点高兴有点害羞吐露:“一直只有你。”
“……现在知道了。”
突然同情了一下那个揍了我一拳的威尔。
我们静静的相拥,他抬头看我很久很久,然后调侃道:“你脸红都还不退。”
“……我不习惯。”而且方才情绪激动过头,一时还有些无法平复。
他笑出来,开朗的,我最喜欢的那样子,接着亲吻上来。
“我明天能请假吗?”他一边啃我的嘴唇一边问。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说不行,但此时我也想我和他明日都请假,所以我狠狠地犹豫
起来。
他大概看见我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捧着我的脸用力的亲了好几下,
“算了,你不要犹豫这些,我周末会推掉所有聚会,我要跟你腻在一起两天。”
“……好。”
这两天要做什么我们心照不宣,我真有些担忧以我俩四十多岁的体力能撑得住。
但不用我担心这些,因为才厮混完一天,刘若玮的父母亲就找上门来了。
—————————
余家文视角
噗浪:https://www.plurk.com/vaninlin0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