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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永远保持这种状态,你知道的,”莉莉温和地说,在詹姆的床上伸展着。她的
一只袜子已经落到了脚踝附近。我太爱妳了我整天都想着要把我自己冲到马桶里,詹姆很
努力地试着不要这么说。“他们实在太悲惨了。我讨厌自己对雷木思这样。”
妳让我觉得我的内脏好像都放错地方了。“我知道,”詹姆说,有一点点难过。“但我很
喜欢。我好爱在他们脸上带来的效果。他们发出的那些小声音!而且,”他补上一句,快
速瞥了她一眼,并决定她有自满到可以让他冒这个险的程度,“也不是说我完全没那个意
思。我是喜欢妳说我很有男子气概。”
莉莉动了一下好让自己侧躺着,然后撑起了她的脑袋。“嗯,我会放在心上的,每个月里
面有三秒钟这是真的。我很抱歉,你只是没那么擅长。”她打了一个呵欠;她闭上眼睛时
,詹姆可以看见她眼睑上的雀斑。詹姆心想,他已经花了他的一辈子等着要被某个人眼皮
上的雀斑给深深地感动。
“听着,”他说,“妳会觉得我很恶心吗?”
“有的时候,”莉莉说。
妳的雀斑让我变得很没用。“我准备了情人节礼物要送妳,”詹姆说。“我相信妳会告诉
我它会不会很恶心。我需要指导。我需要被训练。”
“你是需要,”莉莉同意地说。“但是我喜欢你。开心点。情人节礼物很困难,然后你已
经尽力了。老实说,其实还满可爱的。虽然这并没有男子气概。”
“爱心和小翅膀实在很难有男子气概得起来,”詹姆叹了口气。“我是尽力了但所有的东
西都是粉红色的,而且还有蕾丝花边。”
“詹姆,”莉莉说。“你要送我粉红色而且还有蕾丝花边的东西吗?”
“啊。”詹姆在心里记上一笔,他情人节礼物的第二部分肯定要被扔掉并且再被烧毁,这
样一来就没人有证据可以证明它曾经存在过了。“没有了。”
“那我会尽我所能,”莉莉回答道。“训练,就是那样。我一直都想要训练一个男生。也
许我还可以教你怎么样才会有男子气概。”
如果有人可以的话,那一定就是妳。可怕的是,这件事是真的。莉莉.伊凡比詹姆所预料
得都还要更加有男子气概。他知道他或许应该要因此恨她,或者至少害怕她,但是他都没
有。他只是累积了一堆混乱的景仰和崇拜,摇摇晃晃,感觉就像是一个布丁人。就好像他
是在模具里烤了一半,还没有成形就被拿了出来。他靠着莉莉,在她的身旁融化。“这是
个糟糕的情人节礼物,”他承认。“我得把它扔了。”
莉莉的手指滑入他的头发里,激烈又热情地把他的头拉回来。“好吧,先拿来给我,让我
来决定它需不需要被扔掉。你在这整件事情上都烂到极点了。这就好像是要试着教一只猴
子不要拿牠自己的屎来丢一样。”
“啊,”詹姆说。“我知道。那好吧。”他从床上滚下来掉到地上,这是值得的,因为要
是他坐起来的话,那样会有额外的十亿分之三秒是他跟莉莉没有碰在一起的。“这个,嗯
。好。”他在床底下摸索著,希望再希望它已经被某种更凶猛好斗的尘埃怪兽给吃掉了;
可是,哎呀,它就在那里,贫乏得无可救药,用粉红色的缎带包装,沿着他的指尖闪烁著
一种机能不全的摩斯密码。
“拿去。妳不准笑,因为这很贵,妳应该要知道。我本来要送妳某种蓬松的性感睡衣之类
的东西,但我觉得妳应该会把我的眼睛挖出来,然后我知道巧克力就是很——巧克力,妳
知道,所以——我不知道。我有点放弃了。这是妳的情人节礼物。”总有一天,妳会原谅
我的。
“拿来,”莉莉蛮横地说,然后把包装纸撕开,像是一个饥饿的两岁小孩,而不是一个红
发梦中情人的美好形象。詹姆鼓起勇气,闭上双眼,等待着一个耳光。
那耳光并没有发生。他谨慎地睁开一只眼睛。莉莉已经变成了粉红色——比平常还要更加
粉红——而她正望着那小盒子的内部,用一种被打击手的球棒正中眉心的表情。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简短的、令人困惑的、像是布丁一样的爱情;唯一一个不是一场烦扰
和恐怖闹剧的情人节;詹姆那可悲而且,直到莉莉.伊凡的出现以前,那彻底无用的生命
。
“别,”詹姆说,感到极其绝望。“什么都别说。我很抱歉。它们糟透了,不是吗。妳根
本就不戴耳环。这比我们上次那个糟糕的约会的那个地方还要糟糕,有小天使强暴犯的那
次。喔天啊,这不是我的错。”
“喔,”莉莉说。她听起来相当疯狂。“喔。你不该。可是你做到了,詹姆,这——我的
意思是我很想要取笑你,你知道我会的,可是——”
“喔,我的天啊,”詹姆悄声说道,理解崩坏,仿佛太阳照着他脑中像果冻一般摇摇晃晃
的风景。“妳喜欢!我真不敢相信!”
“它们很美。”莉莉望着他,就仿佛他长出了凸眼还是触须似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这本来应该要很糟糕的,然后我就会打你两个耳光,但这太可爱了。它们跟我的眼睛很
配,詹姆。”
“妳是个女生!”詹姆尖声喊道,在欣喜和令人瘫痪的震惊之间拉扯。“在妳内心深处,
妳喜欢女生的东西!看看妳!我逮到了妳像女生的那部分!我是一个了不起的男朋友。我
是冠军。我是世界之王!”
“你是在找人喂你吃拳头,是那样才对,”莉莉说,但她的颧骨和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拜托,”詹姆说,“承认吧。我很有男子气概。”
“不,”莉莉答道。“我有我的骄傲。”她把耳环举了起来。它摇摇晃晃地,在光线中闪
闪动人地眨着眼,贴着她的脸颊,她的下巴。这让她的雀斑看起来更加鲜活而诱人,詹姆
对天发誓不应该有这个可能才对。这个思想肯定不是来自于一个很清楚事情优先级的理
智年轻人。我会为那些雀斑而死。有一天我可能会。而这个意思是,这个妹子花了太多时
间晒太阳了。“可是你做对了,詹姆。我是说,你真的做对了。你到底晓不晓得这有多麻
烦?”
詹姆眨眨眼。“怎么——等等,什么?我不懂。我以为它们——它们跟妳的眼睛很配!”
“它们是跟我的眼睛很配,”莉莉同意地说。当她吻他时,詹姆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寻求
更多的解释。接着,他明白了。就好像是从扫帚上跌下来抓住了金探子,然后从太高的地
方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样。就好像是被冲进马桶又被冲了出来,既潮湿又恶心,夹在飞七的
私人档案柜里一样。就如同詹姆所知道一切的程度那样——而与此同时,詹姆知道这超出
了他贫瘠的情感所能够解释的范围。詹姆理解,而麻烦完全就是那个最正确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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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鹿角完全掌握情势之前意外拍到的。结局:一张照片。一台被压烂的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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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足来来回回地踱步,同伴们的缺席带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安全的,
没有什么是他打不过的,但在夜色之下,广袤而野蛮的孤独气息十分陌生,使人不安。有
一种尖锐感,一种他不喜欢的不平衡,当第一声狼嚎传来时,他的脚没有像平常一样自然
而然地飞奔去与之相迎。他必须转身,迟疑地,强迫自己转身,一层属于人类的怪异良心
覆蓋住本能,就只为了迈向那老旧的屋子以及狼那钢铁一般的利刃。
当然,让他迟疑的是属于人类的那一个层面。其中一部份是一种非常基本的警告,关于古
老传说的那些零碎片段,还有甫入夜的黑暗中那破碎的耳语。恐惧一点一滴入侵了他,一
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怪异恐惧,对于黑暗的恐惧,对于孤独的恐惧,对于朽木的恐惧,以及
对于那恐怖的狼,那是…而另外一部份是属于私人的,在肋骨之间轻微的震颤,在血肉和
身体和心脏汇集的所在,一切都脆弱得可怕。兽足聆听着爪子底下磨损的草声。接着,第
二声狼嚎来临了,他朝向它前进。
天狼星,一边低行在兽足深层水流般的思绪之下,仍然还在愤怒。那是最糟糕的部份。你
没办法负荷愤怒;这会让你的思绪变得太过嘈杂。事情会变得令人困惑。狗不理解愤怒,
并不多于牠们理解嫉妒或是背叛或是冤枉或是任何一种喧哗的、天狼星似乎无法让自己停
止去感受的人类情绪。这让事情变得崎岖不平,让他的脚步紊乱,他的鼻子觉得痒并跟他
脑中的其他部分失去同步的能力,并让跟随熟悉的气味这件事变得困难;他必须与他的眼
睛和耳朵共享他的本能,而兽足不喜欢这么做,天狼星也一样,一切都搅在一起了,而他
太过忙着愤怒于他在愤怒的这个事实,他直接撞上了活板门然后撞黑了他的鼻子。
这只令他更为愤怒;屡见不鲜地只是让他更加、更加地愤怒,直到一整天都被毁掉。他在
意识到他愤怒的时候变得愤怒——他不知道这是怎么运作的,但它就是这样,并且把事情
搞得一团糟。他对着活板门打喷嚏和咆哮,都是那扇活板门的错,兽足将他鼻子上的灰尘
甩掉然后踏入尖叫屋。他脚下的地板在吱吱作响——是比平常还要更大声吗?还是这只是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即将听见它在吱吱叫的人;而这似乎总是会让情况变得更大声?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兽足小步跑上楼梯,闻了闻,尝试品尝著那综合的气味,来自踪
迹,来自木质,和岁月,以及鬼魅,还有头顶上的狼,脚下的土地,窸窣的风,藏身的小
动物,但他体内天狼星的成分占了太多,他除了造反之外无事可做。他又打了个喷嚏。真
是浪费了一个晚上。对于兽足而言永远不是。对于狗而言,夜晚从来就不会是个浪费。那
对人类而言呢?夜晚总是浪费的。兽足对着冷冽的空气呼出了一口热气。他在尝试。他非
常努力地尝试。他甚至去思考了跳蚤的事。
这些都没有用。他所能想到的只有愤怒,以及浪费的夜晚,并且对于月亮在最不方便的时
候盈满感到深恶痛绝。楼上再度传来嚎叫的声音,纯粹的狼,别的什么都不是,就只是狼
;而天狼星花了一会儿恨他这点,恨他总是全然地作为其中一面或是另外一面。尖锐的气
味扑鼻而来,兽足拖着脚步前进,感觉沉重,束缚。
狼将牠的身躯扑向大门,一次,两次,兽足脚下的木板为之震动。有那么疯狂的、心怀恨
意的一瞬间,不真的是天狼星,不真的是兽足,他考虑要离开,让牠自己撞墙一整晚。留
下危险和奇怪的气味然后往回跑,抛下那令他困惑的念头,让自己再度当那个爱发脾气的
男孩就好,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但雷木思的脸——那样的一个男孩,那样的不以为然——阴森森地朝他逼来,仿佛某种滑
稽的的良知。或许连那都不是,只是一个巨大的鼻子和一对噘起的嘴唇,一个纠结的眉心
,还有那抹悲伤,横越他的嘴巴,鼻子,脸庞。雷木思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就只是这样
而已。雷木思甚至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而天狼星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而就在这两者
之间,你就看见了,他们在黑暗中无头乱窜,漫无目的地变得越来越没有止境的愤怒。天
狼星再度咆哮,低沉却更为响亮,而那声撼动屋子地基的狼嚎停了下来。嚎叫声停了下来
。就只有寂静,以及一份知觉,关于沉重的鼻息,跨越一张浸湿了唾沫的吻部。
兽足没有离开。兽足聆听着那呼吸声,穿越刮著风的门廊,沿着摇摇欲坠的楼梯向下。他
往上踏了几步,然后又踏了几步,停下来嗅了嗅空气。闻起来不太一样。愤怒。或者他可
能是在愤怒地思考于是把所有东西都解读为愤怒。或者他可能是在假装,就像他一直在假
装的一样,这个世界在天狼星.布莱克身上翻腾的每阵剧痛与骚乱。也可能是根本就没有
愤怒。可能是只有一半的记忆,在潜伏。
来自遥远的国度,就在转瞬之间,一道信息,将我带离了雪眠与狼吻的危险。
当那扇门甩在绞炼上,狼从上方向他扑来的时候,兽足只做好一半的准备。
一半仍然好过没有。兽足滚了一圈,翻过来站好,感到惊讶,然后更愤怒也更警惕了,钝
痛压上了他的肩膀。狼缓慢地升起,颈毛竖起,龇牙裂嘴,牠的眼睛在月光下闪著金色的
光芒。同伴们不会这样,事情不该是这样,狼在他肩上抓出的痕迹和牠黄色的犬齿在闪烁
,而天狼星突然而粗暴地恨起他来,比他记忆中恨任何人都还要恨。
有太多东西需要调解了,男孩和狼人,朋友和雷木思,所有的时候。不只是月亮将疯狂迷
惑了的那些夜晚;不只是在争执的其间或者针对性的非争执期间。是他妈的无时无刻。某
种——惊讶,苦楚,一种在逐渐成长的疼痛,从平衡移向不平衡——在他们之间引燃。
他们战斗得就像是动物一样,用男孩们无法的方式,于是屋子摇晃了,而他们被迫有时要
拉开距离,喘息并舔舐他们的伤口,然后评估彼此的距离。当他们再度扑向对方,伴随着
咆哮狼牙的低吟,前爪和后腿的激烈战役,一场颠覆而又曲折的战役,并非为了支配如此
简单的事情而已。那是非赢不可。那太复杂了,太复杂了。兽足的背部一次又一次地撞向
地板;狼太庞大,太可怕,又太强壮。而他感觉他的指甲嵌入狼的腹部,即使他也感觉到
狼钉住了他;然后把狼踢开;然后又周而复始。他们不能永远如此;但他们即将永远如此
。或者直到他们两个累了为止。或者直到夜晚逐渐没入日光之中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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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