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为代友人P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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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鹿
【前文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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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阁主,九色商行刚刚依约送来了三箱珠玉作为报酬,还请阁主拨空清点。”
“嗯。”方璇懒懒地应了一声,挥退下人,对枕在他膝上的少年道:“九色州一带盛
产美玉,师父一会儿替你挑些好看的。”
晦人仰头望着他:“上回说目标暂时杀不成的时候,派来见我们的人可没好脸色,我
还以为他们会赖帐呢。”
“事情成了,自然没有赖帐的道理,更何况为了自己的人头着想,乖乖履行契约才是
上策。”
“师父,那些有钱的商人,还有朝中的权贵,他们为什么这样听你的?”
方璇轻柔地摸著晦人的头发:“我们观察目标动辄数年,往往只是为了知道他心底的
执著。抓准了一个人最渴望的东西,你便掌握了他的全部。”
晦人翻了个身在方璇膝上调整成舒服的姿势。他躺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父,你也有执著吗?”
方璇停在他鬓边的手顿了一顿,晦人感到有一丝头发被扯著了,有些疼,但他不敢出
声。
“有,当然有。”
方璇回答,声音沉沉的,斩钉截铁又极尽温柔,听来竟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意味。
晦人识趣地住了嘴。他或许称得上天真,可在揣摩师父神色这方面,多年下来他可说
是被训练得十分机灵了。
于是他嬉皮笑脸,撑起身子道:“我现在也有一个执著。”
“喔?”
“我想师父晚上给我做莲子羹吃。”
“老规矩。” 方璇淡淡地说。
“喔……”晦人撇嘴,失落道,“师父想清理谁?”
“在我和州吏之间传信的接头人,不可靠了,留着无用。”
“那他的家人?”
“州吏那边自会把事情压下,若有人执意要查,一并除去。”
晦人撒娇道:“那就不止杀一个人啦。”
“到时自会有别的东西赏你。”
“师父可要说话算话。”
“自然,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晦人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回方璇怀里,像一只等待抚摸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让有些人再也不能说话,将障碍全都扫清。献上那些师父喜欢
的,想要的,去换取他的一句夸奖,一顿亲自下厨的早饭,一个晚上的同榻而眠……以此
为荣,以此活着。
从未有过差池,晦人也从未想过会有差池。
那么,除了司空长乐死亡的真相之外,司空衍这个人到底还渴望什么?
当晦人回过神的时候,他早就沿着山路往下走出颇远,已经看不见司空衍家那个又矮
又破的小屋了。
他的怀中此时多了个硬邦邦的物件——那是他新得的刀。经过千锤百炼完成了刀刃之
后,司空衍又花了半天时间,用牛皮和浸过油的麻绳制成了鞘。他做得仔细,晦人从他手
中接过成品时,总觉得从鞘到刃都还留着一股妥帖的温热。
刃长三吋半,刀背厚实,不过一个男子的手掌大小。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一柄匕首
。晦人拿到的当下将刃口贴上指腹,轻轻一捻,却没有看见血珠渗出来。
“不怎么利……要是我原来那把刀在就好了,削铁如泥,咻咻!可顺手了。”晦人说
着手掌虚握,凌空挥舞了几下,仿佛真的举著一把鬼神皆斩的利器。
“你那是杀人的刀,过日子用不着它。”司空衍平静地说,似乎并不在意晦人脸上略
显失望的神情。
晦人在山林中缓缓穿行,一手放在怀中,随时提防著可能出现的危险。然而四面只有
潺潺的水声和风吹过树梢的轻响,一如既往地温柔地掩护着他。
他穿过几条无人隐秘的幽径,又拐过几个弯,便接近了山脚下通往城中的道路。
车马经过道路的声音和行人三两交谈隐约飘进晦人的耳朵,他听得有些陌生。他已经
有好多日不曾听过这样的声音,他离人群竟这样近。
从天罡会逃出的那天他强撑著一口气,没命地狂奔,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这样,
反而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明明一开始只是好奇司空长乐一事,顺便在此藏匿踪迹,养精蓄锐罢了。可这些时日
下来,司空衍那简陋的房子反倒让他生出些亲切,以至于出门时还惦记着厨房尚在醃渍的
鸡肉,那应该就是今天的晚餐了。
寻声再往前走,道旁有一个破漏的草棚。晦人想起他跟踪司空衍回家那天,曾看见他
在这里短暂地卸下重物,望着雨天发呆。
那时候的司空衍在想什么?
青年身上各种金属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晦人至今仍然觉得
那气味与湿润的水汽一道,残留在他的鼻端。
万事万物都有独特的气味,晦人向来能敏锐地察觉出来。师父,下雨天,刀,糖果,
血,哭声,恐惧,礼物,爱……这些都是有气味的,但是他总闻不出自己身上的味道。
其实这么说不大准确,晦人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裤——他这些天全身上下都穿着司空衍
改小了尺码的旧衣,单就气味上来说,早就和司空衍如同一人。
他现在是个沾满了别人气味的人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晦人莫名耳热起来。
自诩是手艺人,偏偏针线活蹩脚得不行……晦人越走越感到衣物内侧那些粗糙的缝线
刮擦著皮肤,又刺又痒的让人起无名火。
虽然那家伙越来越令人在意,但究竟用什么才能从他身上换到那些,曾经由师父给予
的东西?
连日思索的疑问盘桓心头,又总是无解。晦人烦躁地踢著石子,看着它一骨碌滚落到
一旁。
“我不要……呜……”
有孩童口齿不清的啼哭声远远传来,晦人回头去看,见一个妇人牵着孩子,正慢慢从
山坡上的小道走下来。
晦人僵了一瞬,本能地想藏匿身形,那妇人却先看见了他,朝他一笑,便接着低头安
慰自己的孩子。
“……囝囝不哭啊,娘亲一会儿带你到市集去买糖吃。”
妇人轻柔地说著,然而收效甚微。小孩儿一路啼哭不止,待走到晦人近前,已经到了
震耳欲聋的程度。
“他这是,怎么了?”晦人磕磕巴巴地问。
“想他爹了,可是人还在上游打渔呢,哪能这么快回来,唉……”
小孩儿原本哭得直打嗝,见了晦人,忽然眨巴眼睛直盯着他看,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
,哭声倒是渐渐收住了。
妇人面色稍缓,把孩子抱起来哄:“乖啊,老是哭,把眼睛鼻子都哭没了,就不像大
哥哥这样了,你看看人家长得多俊!”
晦人向来知晓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在峥嵘阁时也见过不少垂涎他姿容之人,可偏偏这
样朴实的夸赞,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哪有……”
“小兄弟一个人这是要去哪儿?”
“我想去东郊市集。”晦人谨慎道。
他躲在司空衍家的这段日子,天罡会说不定已经把他的画像贴满全城供人指认,但面
前的妇人神色如常,亲切地抱着孩子,和晦人并肩同行。
“正好,我和你一道过去吧,是想采买什么东西吗?”
“我有一个……朋友,在那里做生意,我要见他。”
“很久没见了?”
“是啊。”
大概半天?他今早才出的门。晦人心想。
妇人笑道:“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与朋友交,与人心悦,总想着天天黏在一处,结
伴玩耍,别的什么也不管。”
她说的情景对晦人来说十分陌生,他从来没有与玩伴长久相处的经历,因此也无从体
会。除非司空衍愿意花上一整天陪他在沙地上画画,或随便干什么都行……虽然想也知道
这是不可能的。晦人撇撇嘴,再次感到了一阵被冷落的沮丧。
风从山顶降下来,拂过满山泛黄的绿影,搅得千枝万叶一齐摇动,发出了连绵不绝的
,温柔的沙沙声。
妇人走着走着,忽然听着风感慨道:“我的大儿子要是还在,也该有你这么大了,他
从前最喜欢在这种天气跑出来放风筝。”
晦人无言地跟上她,试着回想自己的母亲,但是脑海中一如既往的一片空白。
长风吹过,斑驳树影落在路上,落在他们的脚边,金色光点调皮地摇动,像是引人踏
进一条波光粼粼的河。
晦人一步一步踩着影子,在光的河中行走,直到脚底感到一阵温热。阳光并不嫌弃有
谁来自阴影,一视同仁地裹住了他们。
“有蜻蜓!”小孩儿挣脱母亲的怀抱,去扑那飘忽的透明翅膀。
妇人快步追上去:“慢点跑!小心!”
母子俩小跑步著,毫无防备地把后背曝露在晦人面前。
若这是一趟任务,扭断他们的脖子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走着后面的晦人不禁这样设想
,可此时的他,看上去不过是个和亲人一道出行的寻常少年。
他感到怪异极了,自己也曾经享有这般快乐景象吗?那幼年的记忆太过模糊,早已成
了近乎虚无的梦幻泡影。
“哥哥!蜻蜓呢?”孩子站在路中仰望,睁大眼睛回头问他,那眼神纯净无比,没有
一丝一毫他所熟悉的憎恶和防备。
晦人忽然不那么着急想见到司空衍了,这条路是那样宁静,他想多走一会儿,甚至忘
记了自己正在走向一个并不欢迎他的世界。
“蜻蜓在那儿呢。”晦人在孩子身边弯下腰,遥遥一指,“我替你把它捉来。”
-待续-
我们晦人不撩人的时候总是让人好心疼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