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po
兽人族的人类新娘
第七章
“就快到了。”默希尔掀开窗上布帘的一角，往外瞟了一眼。他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往外
看一看，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比如四周的景色如何、天气如何，以暂时逃避车厢里两人之间纠缠不清的氛围。
好不容易来到郊外，马车在一片寂寥的荒地中走了一阵，前方终于出现零星民房，两三间
低矮破落的屋子互相挨著，
一簇一簇地，好像一旦被从彼此身上拆开来，霎时就要土崩瓦解。
“话说回来，提夫拉摩并不是一个体面的地方……”默希尔想起黑格尼斯战场都去过了，
要他别被小小的贫民窟吓著，
也太小看他了，于是顿了一顿，也不知道该警告他些什么，只说：“那里可能会让你觉得
不太舒服。”
“我知道，没什么。”
“不过我跟老师说了，即使如此还是要给这个地方带来真神的祝福。到时候会需要你的侍
卫们留意周围的情况，
拜托你了。”
说是真神的祝福，其实还是一些布匹粮食跟日用品，默希尔知道如若没有物质上的资助，
那些祝祷在居民们的眼里
也不过是伪善的仪式。葛罗莉亚就是不懂得这一点，每次都高高在上地抱怨自己的祝祷不
被平民所喜，总是顺水推舟
将祭司殿以外要进行的地方祝祷都推到默希尔身上。
默希尔这是第二次来到提夫拉摩了。上一次他没想到住在提夫拉摩的孩子那么多，带来的
玩具零食不够分，
造成孩子们互相争夺，打成一团，所以这次他多带了好几份。还有一些穷疯了的贫民，拿
了配给的物资还不够，
还想要从他乘坐的马车里再偷点东西出来。可见到那种地方去，就算是做善事，自我防护
也不得不慎重一点。
这一次跟随两人同行的都是黑格尼斯的侍卫。马车走到了菲力的住居前面，一停下来，他
们便训练有素地，
连同马车将他们的主人包围在中间。默希尔一走出马车，就看见四周一群高壮魁梧的兽人
，
方才的担忧仿佛都变得多余了。
菲力出来迎接他们，一见面就亲热地拉着默希尔的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碰了好几下，他后
头跟着另一个黑色的身影，
竟是默希尔在兵营里见过的兽人奴隶小黑。小黑一见到默希尔、黑格尼斯与外面的一干同
族，不由自主地照着以前的
习惯，一下子就跪趴到地上去。
“哎呀，你看你，又趴到地上去了。快起来！”
菲力从腋下一把将小黑拎起来，小黑依然很瘦弱，菲力这么做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
小黑勉强站起来后仍
低着头、垂著耳朵，胯下紧紧夹着尾巴。
“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徒弟，乔利安。”菲力得意地搂着小黑说道。
原来在军队拔营而归之时，菲力当真去找达姆布列欧把人要了过来。兽人族里称奴隶为“
利达鲁”，
利达鲁们就跟牲畜一样可以随意买卖，没什么价值可言，菲力要了一个去，倒也不是什么
难事。
不过菲力并不打算把小黑当奴隶，回到人族后，他给小黑取了一个新名字叫“乔利安”，
逢人就高兴地炫耀自己
新收了个可爱的兽人徒弟。
“来，乔利安，跟他们问个好，就像之前我教过你那样。你别怕、别怕！”菲力揉了揉乔
利安覆蓋著蓬松黑色毛发
的头颅，想作为安抚，然而他臂弯里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著，显然是相当害怕。最后他只得
无奈地把人带到楼梯口，
轻声道：“算了，你到楼上跟朵莉丝阿姨一起喝茶去。”
乔利安原本还抓着菲力的袖子不放，后来在菲力的催促之下，他才如释重负般一溜烟跑上
楼去了，接着楼上传来一阵
模糊的说话声，听来似是朵莉丝的声音。
“抱歉啊，他还是很怕生，还得再继续训练训练。”
默希尔大概是觉得有趣，从刚刚就直盯着乔利安，直到乔利安跑上楼不见踪影为止。
“乔利安是你取的名字？”
“是啊，不错吧！”
“是不错，我还担心你给他取什么奇怪的名字呢。”默希尔笑了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
自从与默希尔重逢以来，黑格尼斯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笑，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
总是像这样，
好像没什么忧愁似的笑着。
“他现在可是我徒弟，当然要给他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不过他现在见人就躲，真不知道
该怎么办。”
菲力一双手臂抱在胸前，望着楼梯幽黑的另一头，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给他一点时间吧。”
“说得也是。看他可爱，就暂时原谅他。”
“话说回来，他应该不害怕我母亲吧？”
“当然不会，朵莉丝阿姨那么温柔，简直有征服所有生物的能力呢。对了朋友，你不先上
去看看她吗？”
“我想先完成祝祷再去看母亲，反正有一整天的时间，不急。”
菲力点点头，跟默希尔说他已经把祝祷的场地布置好了，就在提夫拉摩中央的广场。上一
次的祝祷也是在那里，
提夫拉摩的居民们听说是同一个大祭司弟子到来，纷纷聚集到那里去，广场里一下子便人
潮汹涌、万头钻动，好不热闹。
祝祷开始之前，先由菲力简短的开场介绍，而后让默希尔吟唱惯例的祷词，众人的嘈杂声
此起彼落，
丝毫不在意那些来自真神的祝福。祝祷结束后才是众人聚集于此的真正目的，赈济物资开
始发放，
只见贫民们争先恐后地朝默希尔所在的祭坛蜂拥过去。
好在有兽人侍卫在场，他们照着黑格尼斯的命令，几个负责照看默希尔，几个负责帮忙控
制群众。
他们高大的身材与殊异的面孔十分具有威吓作用，本来毫无秩序可言的贫民们居然渐渐排
起队来，
使得发送物资的效率增加许多。不一会儿，领完物资的贫民们纷纷离开，广场里人潮渐减
，喧闹声也稀落了下来。
“没想到这一次进行得这么顺利！”
默希尔对菲力的话深有同感：“是啊，上一次混乱得差点控制不住场面，这次多亏有这些
兽人侍卫来……”
原本“镇压”一词就要脱口而出，但想到居于提夫拉摩的贫民大多处境堪怜，默希尔也就
不再说下去了。
菲力倒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莞薾道：“将军大人带来的这些兽人侍卫的确很震慑人心，不
过可别小看提夫拉摩的居民。
就算来的是妖魔鬼怪，只要是给提夫拉摩的赈济，他们都会不顾一切抢到手的。”
默希尔见上前来领取赈济的贫民们各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想起自己以前在寒鸥峡的生
活虽不富裕，
可至少还有一幢拜雷老宅可以遮风避雨，有些提夫拉摩的贫民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所
以即使是一小袋白麦子，
他们都会不择手段地要拿到手。思及此，心中感慨油然而生。
“啊，比利！”
下一个走上前来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似乎菲力认识，叫了孩子的名字，但那孩子一见
到菲力却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
撇开脸不打算回应他。
“我给你的拐杖呢？你怎么又不用了？老实说，你是不是把它丢掉了？”
果然是做了亏心事，比利面对菲力的质问，先是支吾一阵，才一脸不甘示弱的说：“我才
不要用什么拐杖！
像老爷爷一样，好丢脸，我才不用！”
默希尔见比利是个孩子，便多给了他一些玩具跟零食。同时他发现比利的双脚纤弱而弯曲
，不似正常的结构，
走路摇摇晃晃地仿佛随时都会跌倒，的确需要一支拐杖。
“如果再跌断腿怎么办？要我再帮你接一次吗？话说回来上一次你跌断手的圣疗费还没还
清吧？”
“唔，少囉嗦！如果再跌断腿就算了，才不会再来找你这个混帐圣疗师呢，哼！”
比利朝菲力吐了下舌头，接过默希尔给的东西急忙转身要走，却没想到手中增加的重量还
真的让他跌了一跤。
菲力其实不过是看比利不用拐杖，假意恫吓一下他，没想过比利居然真的跌倒，他连忙扶
比利起身，帮他检查伤口。
比利手中的东西散落一地，默希尔赶紧整理地上的东西，幸好白麦子没洒出来，只是一袋
给孩子们的甜柠果滚了一地。
这种果子有着黄绿色外皮，剥开来里头的果肉香甜好吃，只是浑圆的外形让它们一滚出来
便如入无人之境。
几颗甜柠果滚得老远，旁边的兽人侍卫却没有要去捡的意思，各个像座冰冷的雕像。除了
黑格尼斯，
他伸出腿来先挡住那些甜柠果，而后弯下腰将它们一个个兜在怀中。在他弯下腰的时候，
湖水绿的矿石坠子从他的领口滑了出来，默希尔蹲在地上，望着那枚坠子在黑格尼斯的胸
口晃荡。
翠绿、萤绿、蓝绿……各种不同的色光四散出来，仿佛阳光之下波光潋灩的浅滩，坠子里
面透著黑格尼斯胸口
金红交杂的毛色，犹如浅滩中悠游的鱼群。
“哎呀！真是的！看吧，就说了不用拐杖很危险！”菲力不停叨唸著，自知理亏的比利默
默地拿着属于自己的赈济，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黑格尼斯见默希尔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胸口上，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坠子掉了出来
。
他将坠子塞回衣襟内，再抬头时默希尔已别开了目光。
不久之后，所有工作接近尾声。广场里人群散去，只剩下几个还在一旁好奇窥探的孩子们
。
默希尔收拾好祭坛上自己带来的用具，其余菲力布置的桌椅烛台还要问他如何收拾，只是
刚才还在身畔的菲力
竟不见人影。默希尔环顾四周，看到菲力在不远处和一个女子说话。那个女子带着黑色面
纱，身上衣裙装饰华丽，
与四周贫穷的景象非常不协调，就像刚从从狄洛迪亚迷途到提夫拉摩一样。默希尔观察了
一阵，只见菲力突然转过身，
带着那女子朝他走了过来。
当两人走过来的时候，一旁的孩子们发出了一阵鼓譟声，紧接着把手中的石头、树枝扔了
过来。
走在菲力旁边的女子似早有准备，提起裙䙓一闪身，默希尔这才发现那些孩子是在朝她扔
东西。
“去去去！”菲力挥手要赶走他们，但孩子们的行动更加迅速，一下子便跑了个没影。菲
力叹了口气，
跟默希尔介绍起这衣着华丽却被丢东西的女子──原来她是个妓女。
提夫拉摩里住着的不只有贫民，还有娼妓。其中，娼妓受到提夫拉摩住民们排挤，只能居
于提夫拉摩最偏僻边缘的区域，
跟提夫拉摩的中心区域甚至隔着一条河。
平时娼妓们只在自己的居处附近活动，一来他们不被提夫拉摩的居民们欢迎，二来他们的
恩客们都知道要到哪里
去找他们，又不喜欢他们到处去宣传自己的风流韵事。所以这一次的祝祷，他们理所当然
地没有参与到。
“……虽然我们是污秽之人，但我们都真诚地信仰真神，希望亚兰特大人能到红柳街为我
们举行祝祷，
让我们得到真神的庇护。如果亚兰特大人愿意，参加祝祷的大家都会戴上面纱，免得污了
大人的眼睛……”
女子轻轻柔柔地说著，向默希尔行礼，她弯著腰与膝盖，简直要跪到了地上。
默希尔这时才知道有红柳街这么个地方，并且原来在这个地方，竟然有一群几乎被遗忘的
人。
在马车上，默希尔向菲力问起关于红柳街的情形，菲力便大约解释了一下。
“上一次我也问过他们要不要来听听祝祷，他们推说怕冒犯了大祭司弟子，所以没来。应
该是上一次你的祝祷太成功了，
名扬提夫拉摩，所以这一次他们终于心痒难耐，主动来拜托我们让他们见识一下亚兰特大
人沉淀人心、
洗涤烦忧的祝祷……”
“你别胡说了，我可没有让谁心痒难耐，那些都是真神赐予的祷词，我只是依样行事。话
说回来，
我没能带些需要的东西给他们，他们真的只是想听听祝祷吗？”
“不用，你到那里看了就知道，他们根本不需要赈济。他们跟提夫拉摩的贫民不一样，他
们的肉体受到摧残，
所以心灵也跟着变得千疮百孔。他们需要的是你，而不是那些白麦子跟甜柠果。”
“他们需要的是真神，不是我。”默希尔笑了笑，纠正菲力。
从提夫拉摩中心跨越一座名为菸鬼桥的石桥，就能抵达红柳街。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十分普
通的街道，然而与提夫拉摩中心
比较起来，红柳街的建筑物是更加坚固的石造楼房，平坦的街道上铺着利于马车行走的石
砖，也没有沿街行乞的乞丐。
方才到广场拜托默希尔过来的女子要他们停在街口，于是他们将祝祷的祭坛布置在那里。
正当默希尔摊开
写着祷词的羊皮纸并将其钉在祭坛上时，他注意到街道上开始出现人群，不仅如此，两旁
石造楼房的二楼阳台上
也出现了人影。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菲力负责开场。聚集于街道上的有男有女，衣着有些鲜艳、有些朴素
，不过他们全都如女子所言，
面覆黑纱。整条红柳街不闻人声，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却原来是这些带着面纱的
男女纷纷在石砖道上跪了下来。
接着默希尔开始祝祷，他的吟唱平稳得像是一方扁舟，引领需要抚慰的灵魂，穿越崎岖的
溪流，进入开阔的大海。
大海虽广，却不会迷失方向，真神的话语会驱逐暴风，直到停靠于能够安放心魂的处所。
祝祷就像暖流，能让灵魂随之找回它的恬适与平和。这是默希尔第一次在这么简单的祝祷
中体会到此等庄严的氛围，
讽刺的是，还是在这个世人最瞧不起的烟花之地。
祝祷结束后，人群中走来那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她手里捧著一个约略比两个手掌还宽一些
的木头箱子。
她先向默希尔等人行了个礼，而后将手中的木头箱子打了开来。
“这些是我们微薄的谢礼，感谢亚兰特大人愿意来这里为我们祝祷。让大人亲自来到这里
，就像玷污了大人您一般，
大家虽然很感激您，但是也觉得于心不安，还请大人赶紧离开这个不洁的地方。您的恩德
，我们会永远铭记在心。”
女子以细柔的嗓音如此说道，一边要将手中的木箱递给默希尔。箱中铺着一层绒布，里头
装着各种首饰，
有金有银、有项链有手环，有些上头还镶著珠宝，在黑色绒布上熠熠生辉。默希尔当然不
肯收，正要推辞，
菲力却伸手接过了箱子，那女子十分高兴地又是一行礼，再次提醒默希尔等人赶紧离开。
菲力拉着默希尔上了马车，催促著车夫，车夫挥舞马鞭，一行人便离开了红柳街。
马车中，默希尔对于菲力收下了那箱“谢礼”，非常不满，要他改天一定要将里面的东西
还回去。
“当然要还回去。”菲力打开了那木箱，把里头的首饰一条一条捡出来，如数家珍似的一
一念出它们原先的主人的名字：
“这条项链是露娜的、这个手环是可可的……啊，这个是派翠西亚的，还有这个应该是保
罗的吧？果然每个人都有份。
朋友，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给这个谢礼，而这谢礼我们一定要收下吗？”
默希尔自然不明白，菲力续道：“因为对他们来说，银货两讫是最干净的交易，在他们的
人生当中，
他们遇到的几乎所有人都在与他们做交易。即使你抱持着不求回报的态度而拒绝他们的谢
礼，他们只会害怕
你是为了更多报酬，所以才拒绝他们。对于想要榨干其钱财的客人，他们自然会使出浑身
解数使他在红柳街流连忘返，
但是对于他们尊敬的人，他们反倒会希望他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这也是为什么苏西要我们
拿了谢礼就赶快离开。”
默希尔又问起木箱中饰品的主人，菲力耸了耸肩：“你刚刚也听到苏西说的，红柳街被叫
做不洁的地方，
生病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我当然得时常往来那里囉。”而他们身上配挂了哪些珠宝首
饰，他自然一清二楚。
马车再度驶到菸鬼桥上，桥上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红鼻子老乞丐，他的眼睛瞎
了一颗，
以仅存的另一颗眼睛目送马车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默希尔一行人一路往提夫拉摩中心的
方向走，
直到回到菲力的住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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