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口,楚云深就动了。
他抬手扬弓的动作既优美流畅却又迅捷无伦,弯弓,搭箭,弦一放,箭如流星赶月,竟直
朝紫少君心口射去!
紫少君不知道楚云深会不会听他的话。他方才说那些话,原也不指望楚云深听了就能立刻
改变想法,但幽冥君生性多疑,楚云深又站在他背后,只要楚云深有任何动作,幽冥君必
定要向后防备的。届时他可以立即下手,月应该知道他的心意,月将会配合他出手,时机
恰当的话,就能拿下幽冥君。
至不济,也能让幽冥君对楚云深心生顾忌,他就能带着越天思避向铭印峰。那里虽然正打
得不可开交,但只要找到石灿,慢慢抽退军队总是可以的。届时大队人马会合,幽冥君就
算多这一万铁骑,要将他们吃掉也得耗费许多时间。而他方才已有开启界门的动作,界门
一开,君皇必定能够感知。一等君皇赶到,幽冥君同样没有胜算。
所以紫少君只是盯着幽冥君的动作,寻找最佳的出手时机。
他没有想到那枝箭会射向自己。
那是楚云深的箭。楚云深的箭怎可能会射向他?
所以紫少君没有动。他只是看着那枝箭向自己飞来,如闪电如惊雷,他知道楚云深的箭术
到达怎样的程度,他惊叹于那箭的犀利狠辣,但却没有想过该避开。
因为那是楚云深的箭。楚云深的箭不可能会射向他。
紫少君没有动,月却动了。
月动了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一瞬。因为他也不相信楚云深会伤害紫少君。但楚云深拉紧弓
弦的手在松开之前,看了他一眼。月心头一凛,突然想起一段对话,楚云深要他到北冰原
时说的话。
“如果我和长老在战场相遇,请你保护长老。”
那时月不明白,既然同在战场,为何楚云深不保护自己的长老,却要他来保护?但现在他
明白了。
如果还有一丁点的余裕,他可能会选择看看楚云深是否真的会杀死紫少君?但电光石火间
,他已别无选择。
只要他还有一丁点的希望可以见到那个人,那么紫少君就绝不能死!
月突然扑向紫少君,将紫少君连同越天思一起推了开来。
穿云裂碑的一箭没有射中紫少君,却刺入了月护法的左胸。
同时幽冥君扬掌,雄浑的掌力狠狠地劈中了因为惊讶而毫无防备的紫少君,也将越天思向
界门的方向推去。
越天思是所有人中最早醒觉的。因为他不是圣魔界人,因此对长老与护法间的牵系,并不
像圣魔界人一样深信不疑。但他虽然知道,那箭的来势却快过此时的他所能反应的速度,
他只来得及捏了一下紫少君的掌心,便身不由己的被月护法推了开来;他也察觉了幽冥君
的掌力,但那时他还立足不稳,自保不足更无法拉开紫少君。那掌力撞向紫少君,也将他
撞了出去。
巨大的冲击下,太和石脱手飞出,正好向着仅余一线的界门飞去,越天思想也不想便回身
去抓,右手手指即将碰到太和石的瞬间,一股大力突然将他左臂向后扯去,“擦”的一声
,他的左臂脱臼,突来的剧痛使他的动作一滞,太和石飞入界门,就此掉落人间。
──是幽冥君!
同一时间,一股强大的威压迫近,那压力是如此巨大,如此不容忽视,还在远处却像雷霆
般震慑人心,仿佛天地间一切生物都必须要俯伏在他的脚下。
越天思心头一震,他知道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够发出像这样的如天之怒!
越天思右手举掌便向幽冥君面门击去。他知道那一掌不可能伤得了幽冥君,也不可能迫使
幽冥君放手,他们此时功力相差已太过巨大,幽冥君就是受他一掌也将毫发无损,但脸面
受到攻击,不论是谁都会下意识避开的,越天思只是想要幽冥君微微侧过脸去,或者将眼
睛闭上一瞬,这样他便有机会斩断自己的左手,脱离幽冥君的掌握。
幽冥君在那一瞬间确实微微向后仰了一下,越天思的右掌立刻切向自己的左臂,但就在他
的右掌即将碰触左臂的瞬间,丹田处却遭受了重重的一击。
就在越天思回掌击向幽冥君的瞬间,幽冥君的左手并指如剑,已刺向他的丹田。
那一击摧散了越天思仅存的真气,越天思只感到全身血脉逆流,真气暴乱,鲜血立刻大量
涌出唇角,幽冥君那一击,实已将他百年修行尽毁于一旦。
越天思就像失去牵线的木偶般软倒了下去,但他甚至连倒落尘埃的机会都没有,幽冥君抓
住了他,用右手扼住了他的颈项,将他提了起来,同一时间,一道深红的掌力挟带着万钧
杀气如电闪过,幽冥君侧头疾避,深红的掌力划过他的颈侧,在他白皙如瓷的颈项上留下
一道尖锐的血痕,也削断了颊侧一缕耀目的金发。
一声轰然巨响,幽冥君背后雪地涌起丈高冰尘,离根的美丽金发在扬起的狂风里凌乱飞舞
,久久不落。
蓝发君皇左手揽著软倒的紫少君,右手五指箕张,掌心红燄炙烈,双瞳宛如噬血般艳红。
“君皇急急而来,可是想起当年,误杀越天思的经过了?”幽冥君的气息虽然还有一丝不
稳,低沉的嗓音却仍是优美如乐,扼住越天思颈项的指掌稳而有力。
越天思已几乎失去意识,幽冥君这句话却让他陡然一惊,瞬间的清醒让他意识到眼前那模
糊的蓝发身影,该是怎样震惊与痛楚,他很想说声抱歉,很想说声其实他一点也不怪他,
但他却已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望着那抹蓝色的身影,勉力支持着不要完全闭上双眼,意识却已渐渐模糊。他想着
或许这就是永别了,他想着,他希望、他的生与死都不要再给他的好友带来任何一点困扰
与伤害。
他昏了过去。
蓝发君皇静静地看着他所爱的人,静静地承受那种心仿佛要撕裂的感觉。良久,终于平静
地说道。
“你,付不起代价。”
蓝发君皇终究没有动手。幽冥君知道自己是赢了,冷汗却已溼透重衫。
*
蓝发君皇立在铭印峰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开始站在那里的。
交战的双方,近十万的各级士兵与将领,几乎同时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就像乌云层叠笼罩下,欲雨的天,闷雷滚滚,震撼在每个人的心头上,勾起了每个人心中
,对强大而无法抵抗的力量,最原始的恐惧。
战斗不知不觉停了。
也不知是由谁开始,一声“吾皇万岁”,警醒了所有人,双方的战士几乎同时屈膝跪伏了
下去。
铭印峰黑压压地一片人头,却只听闻滞重的呼吸声,与冷汗滴落的细微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北冰原的大风再度刮起,人们才发现蓝发君皇已不在那里。但那种
沉重的压力,却仿佛已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无法消散。
这就是圣魔界的王,君临天下的皇。
战斗无声无息的结束了。因为他们都是王的子民。
只有君皇才能驱策他的子民战斗,他们自己,又岂有战斗的理由?
*
苍蓝的天,映着蓝发君皇没有表情的脸庞。
前方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没有生机,像是很久以前,在人界发生那一件事的时候。
“好友,我想再问你一次。”
“嗯?”
“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愿意陪我,长留人界吗?”
“不管你问几次,朕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朕愿意和你一起,长留人界。”
清晰的影像在蓝发君皇的思绪里,翻涌著,片片挤出心灵最深的禁锢。
“你以为在朕的面前,麒麟玉还能保护你吗?”
他想着,天思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待他毫不留情的一掌。
他想着,天思最后侧头看他的那一眼,以及随后的自绝心脉。
“非绝于好友之手”
非、绝、于、好、友、之、手
蓝发君皇慢慢地屈下膝去,跪落在一望无垠的冰雪地上,而后伸出手去,抓住了自己仿佛
已经碎裂而麻痺的心口。就如同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初初看见那用尽最后的生命,残
血写就的歪斜字迹时,那无法承受的爱与痛与悔的重量。
他早已拥有他此生唯一的企求,是他亲手摧毁了。
血泪流下蓝发君皇的眼角,他伸袖拭去了,而后慢慢地又站起身来。
天思还在等他。
他必须去将天思带回来。
他已没有再次疯狂的资格。
直到此生的最后,他都必须保持清醒,清醒地记住他所犯下的,无可饶恕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