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云日记 之五
荼,发音同图
芩,发音同秦
天气:晴天
心情:戒备状态
日期:进入第35天 (第三篇)
队长(哥):
我是荼云。
以前基地里的人之中,如果说刘叔像家长,队长你像哥,
那么,基地里的“坏人”就是林先生。
林先生是基地明面上的负责人,但就实际运作上的决策权
是与队长你共同决定,但代表基地对外,面对上级的人,
都是他。据说他当年也是从外勤退下来的,大概比刘叔
小一届。
据说我进队前五年,基地一度有遭到裁撤的危机,是林先生
调任负责人之后,才渐渐将局势稳定下来,慢慢发展到如今
的规模。
说起来“坏人”这个词,也许某种程度不是很公道。基本上
林先生大概是基地之中的“黑脸”,得罪人的事情都是他在做,
苛刻伤人的话都是他在说,负责在外界勾心斗角、争夺资源的
也是他,某种程度也是无奈,基地要人要钱要装备,要最大程度
保障大家的生存机率,就不能只做一个好人。
“做个好人或是让你们活下之中选一个,我宁可选后者。”
林先生有说过这样的话,个人觉得,如果他撂下这句话的
时候,不要笑得那么恐怖的话,会显得更帅一点啦。
林先生在队员选拔及选训阶段有绝对的决定权,因为他
总说队长你太心软,大家进来之前都被林先生狠狠修理过,
所以在林先生面前都很听话,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老实说其实林先生的作为大家也都心中有数,团体之中
总是得有人做这种“坏人”。但是我觉得阿芩分析的
还是蛮有道理的,重点不是做了什么,而是执行的方式。
“他要下刀之前都会对你特别温柔,好像他是那种特别
温柔多情的人,笑得你毛骨悚然,然后你最惊吓的时候
就死了,你挨完刀已经躺在地上了对不对,他还是微笑着
看你,笑里藏刀、眼波带煞,凌迟到你断气为止。”
嗯,阿芩基本上就是在说林先生那种能止小儿夜啼的
笑容啦。
“如果用电影的分级来譬喻的话,刘叔生气大部分是
普遍级,严重一点到辅导级,队长生气大概是辅导级,
但林先生发火的话会直接变成限制级,画风唯美,但
当事人会有那种被虐杀的感觉,从心理上来说啦。”
这是热爱看电影的阿锜的说法。
大K是老实人,他对林先生的评价也很平实,他说,
林先生就是拿来辟邪用的……凶兽,他讲出这个精辟
的评语时,他和我、阿芩、阿锜正好围一圈在打牌,
阿锜刚好仰头灌了一大口冰汽水,喷出来大半,差点
没当场呛死,阿芩则哈哈大笑,在床上滚来滚去,我
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竖起拇指比个赞。
就我个人而言,林先生大概就是那种对于自己的角色
定位很清楚,不害怕别人讨厌自己,心性坚定,不会
被他人的想法所动摇的人吧?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的那种狠人。
他永远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地掌控一切,你不会看到他
失控的样子。
说不上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理解他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但可能个性差距太大,也就很难亲近起来。说起来我连喜欢
一个人都这样优柔寡断,大概永远都不会是像林先生那样
杀伐决断的人吧。
老实说一开始林先生相识的初次印象蛮糟糕的,可以很清楚地
感觉到,他不太喜欢我,虽然当时军事技能的综合评分我排到
了前三,还是差点被踢出去。
曾被林先生当众厉声训斥过,他骂我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我表现越好,他骂得越凶。
就这样一直到选训最后一天,我已经做好了被踢出名单的心理
准备,甚至很认真地思考过离开这里之后的出路,名单是队长
你宣布的,林先生在旁边闷不吭声地抽菸。
听到上面有我的时候,和我关系不错的阿芩和阿锜,直接扑
过来抱住我,只是我却有点开心不起来,因为能感觉到林先生
冷冷注视着我的目光。
晚上迎新宴的时候,队长你大概是有心要缓和气氛,拉我过去
跟林先生敬酒,林先生嗤笑一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能
喝多少?”他这种人就算酒意上头,头发衬衫也是一丝不乱,
只是领口略松了松,眼神如刀,冷冷横了过来。
“您让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当时我说,可能当时心里
还是有点火气吧。
后来,我当然被林先生给放倒了。
被队长架著回房间的时候,还隐约听见刘叔在叨念林先生:
“喝酒就喝酒,你灌人家小孩子干嘛?”
“笑笑笑笑什么笑,小心脸抽筋啦!”
“演戏呢也要有点分寸,当心戏假情真,真的变变态。”
任凭刘叔碎念了几句,林先生才轻声回了一句:“他太
紧绷了,醉一场会比较好,他这样的人,会比较辛苦。”
他的声音难得听起来有点温和,我觉得应该是我喝醉的
关系,而且我其实有点不服气,我这样的人怎么了吗?
哪里不好了?好像醉酒的时候还跟队长你抱怨了,被你
捏脸,隔天醒酒之后你还拿来笑话我,真的很过分。
一直到进队之后的第三件任务执行完毕,和林先生
之间的关系才稍微缓和下来。那次其实出了意外,
边境任务意外卷入邻国反叛军阵营所雇佣兵团的斩首
行动,我和搭档阿宁断后之后与大队失散,阿宁受伤,
我就这样带着阿宁且战且走,在边境深山中游荡了将近
一个月(中间一度被反叛军的游击队小组伏击),才被
林先生派出来的人找到,听说林先生和队长你顶住压力,
带着队上的人硬是多找了半个月,才找到我们。
结局是阿宁伤退,我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恢复意识
后的某天夜里,在病床上惊醒,可能神经还有点衰弱,
误以为我还陷在那深山野岭的噩梦之中,有点困在
那种草木皆兵,随时可能被攻击的恐惧里,发现床边
坐着的人是林先生之后,我吓得立刻闭上眼睛,努力
想装出睡着的样子。
等了很久却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训斥,林先生轻笑一声,
在深夜里听起来意外的有种促狭而温暖的意味,不若平时
一般冰冷,而后他沉声说:
“荼云,你做得很好,把阿宁给带回来了。”
“还有你自己,这是最重要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你要记住,我们要的人从来不是死士,唯有心有恋栈
的人才能走得更远,而不会……永远迷失在绝境之中。”
“你并不是什么失去之后不痛不痒,没有人会替你伤心
的人,永远要记得这一点。”
“你不相信我也无妨,可以想想你的队长,还有队上
每一个认识你、喜欢你的人,想一想如果你失去他们
的感受会是什么。”
林先生短促地摸了一下我有点发烫的额头,他的手心
干燥而温热,可以感觉得到他手上的和我一样的枪茧,
我几乎忘记了,对方也曾经和我一样,站在相同的位置,
一手枪法比我还要稳定可靠,他经历过我所经历过的,
明白我内心的胆怯和恐惧。
还有……疲惫。
当时我听完这些话,耳朵忽然嗡鸣一声,对方的声音
突然变得模糊,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只是觉得很累
很累,又觉得有点安慰,在这样昏昏沉沉睡下去之前,
终于跌跌撞撞找到了家——那个我孤身一人找了许久,
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地方。
我好像有流眼泪,还是没有,我忘了,因为觉得在林先生
面前哭很丢脸,所以并不想记得。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觉得,这里是我可以长久
待下去的地方,可以在内心深处偷偷把它当成自己的家,
它还在的话,我就不会迷路。
虽然看到林先生一笑,下意识还是想拔腿逃跑,但我觉得
我开始真正信任他。队长你似乎对此很欣慰的样子,但你
从来没有问过我,那天晚上林先生跟我谈了什么,又或者
我为什么哭,我很感激这一点。
关于林先生的笑,我当然还是很怕的,但是,某种
程度上,还是希望他一直是这样的,锋芒毕露、自信
从容。
关于林先生的笑容,唯一的破绽,大概出现在那天晚上。
那天队长你和林先生去见家属——是在境外殉职的同事,
因为没有留下囫囵的遗体,所以是放在骨灰盒里送回来的。
不论何时,不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这一直是一件很艰难
的事情,要去交代一件对方根本接受不了,事实上自己也
接受不了的事情,总是很困难的,然而还是要有人去做。
你们去了整整一天,基地里的气氛一直很低迷,阿芩和
对方关系很要好,对方是他军校的学长,对方的死讯
确定,传回基地之后,阿芩就一直很没精神。我跟阿芩
一起去医院探望受伤的队友,刚从医院门口出来,阿芩
就抱着我大哭。
深夜的时候,听到车子的声响,知道是你们回来了,
躺在床上翻了好一会,还是睡不着,我就起床,悄悄
往基地后方的一道长长的草坡后方走去。
那里是悼念队友的地方,立著一方黑色石碑,殉职的人
的名字都会在上面,果不其然石碑之前一明一暗,亮着
摇曳的火光。碑前的地上插著香,烈酒盛在杯中撒向地面,
队长你半跪在地上,将纸钱一张一张折起叠好,慢慢放进
火盆里,再看着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偶有点点火星飞起,
也只是在黑暗之中一闪即逝。
林先生站在你身后,他身上穿着黑色西装,脸色苍白、
神情冷峻,在抽菸,眼神有点空,像是怔怔出神,指尖
夹着的菸几乎要烧到手上的时候,他那只一直很稳定的手
忽然抖了一下,那截菸就这样掉在了地上,他也没发现,
仍然维持着举著菸的姿势。一开始我以为是被菸烫的,
但注意一看,发现他是在看石碑末端,新刻上去的那个
名字。
后来我被林先生发现了,他招手让我过去,我便帮着
队长你一起烧完剩下的纸钱,看上去烧了好多,可真正
燃尽的时候,也只剩下浅浅的一层灰烬,想到一个好好
的人,半个月前还说笑过的人,死后成灰,存放在小小的
金属盒里被送回来的时候,忽然感到不可自抑的悲伤。
后来林先生把我们赶去睡觉,他说,他再待一会,等香
点完了再走。
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蓦然觉得后悔,只因为不希望
看到这样骄傲的人脸上有悲伤的表情。队长你看了我一眼,
眼底有血丝,还有微微的红,苦笑着摇摇头,安静地把我
拉走了。
现在我最不愿去猜想的,就是我们出事之后,林先生的反应
和处境了。
调职、降职或者其他处分,我想都无法打倒他的,只是这一次
替大伙燃香、烧纸,就只能靠他一个人了。
大厦将倾,独木能支否?我也不知道,只是很难想像,有一天,
我居然会开始怀念“坏人”脸上的笑容。
人,真的是很奇怪也很矛盾的生物。
想到这里,看到眼前的男人那一对锐利的眼,和冷冰冰的笑,
好像也不那么生气了,虽然,还是有点不爽,大概像是被泼了
冷水的火焰,只剩下一点零星的小火苗吧。
对方说,他是我这个身分的大哥的副官,想要跟我谈一桩交易。
被李叔推回病房内,李叔把小孩和大狗带去别的房间休息,
我独自一个人面对眼前让我寒毛直竖的男人时,不禁有点
庆幸,至少我拥有因为被林先生修理过而产生的抗体,希望
林先生在另一个世界能带给我一点好运,帮助我辟除邪祟,
顺利度过这一关吧。
有点感伤,但处于戒备状态的弟 荼云
谢谢观文 : )
我的噗窝:https://www.plurk.com/corgifo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