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夕阳李诏仍然记得。
血红色的垂阳将触目所及照得似在燃烧,一切归于炼狱之中任火炙烤,大地在哀号、
微热的空气在扭曲,李诏似能看到万物在挣扎,却宁静而壮丽,还带着些许的诡谲。
就如同一年前的那日,鲜红色的血液再次渲染著整座皇城,就似是汲取鲜血而活的魔
物,每一次的进食都令他更加的瑰丽而残酷。
李诏倚在门边抬首望着那血色的夕阳,身子被余晖给照得发红,就似有人给他拢上一
层红纱,望着这情景,只觉得所有的一切将会如去年宫变那般,全数的人、事、物,被挤
压、被碾压、被毁坏,揉成一团而后再度撕扯开来,破碎而纷乱。
“殿下。”
一把男声自身后响起,只见身着亮蓝色内侍服的小杨子跨出门槛,在这一片血色中也
是被照得一身艳红。
“该用膳了。”
“我等会进去用膳。”李诏双手环胸,仍望着那夕阳,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人。
他在等待。
父皇苏醒的消息很快地传遍皇城,据闻太医们诊脉皆道是病愈,身子趁这段昏迷时日
养好起来,以后便会龙体安康,领梁国进入下一段千秋万世,这使得本来逐渐走入混乱的
皇城逐渐安稳下来。
可李诏并不这么认为。
若一切安好,应当会让皇子们去探望父皇,如今以孝治国,他并未犯事,此时应当天
天去父皇床榻跟前,侍奉尽孝,他记得赵靖诚曾说过父皇早已油尽灯枯,缠绵病榻如此之
久,又怎可能好转这般快?
究竟是谁在控制着这一切?
李诏望着那夕阳,只是沉默了会,随后转身踱入厅堂之中,将门阖上。
今日的晚膳十分丰富,御膳房送来的足有十道之多,光是荤菜便有五道,还送来了一
瓶酒,李诏夹着菜吃著,小酌了一口,只觉酒醇温润,入喉酣畅,忍不住又多喝了两口。
“今日是什么日子?”
“殿下,奴才不知,今日御膳房便是这样送来的。”
李诏笑了笑,心里却沉了下来,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一直记着。假若父皇一切安好,
一般不会这样惦记着他,而他四哥是聪明人,却时常有令人感到可笑的“慈悲心”,诸如
将他送给赵靖诚前,递给他的那一串糖葫芦。
这次是旧戏重温了吗?
李诏一点也没剩著,仔细地将案上的菜色吞吃干净,未来究竟会如何他也不知晓,唯
一能做的便是万全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夕阳还未落下,寓所便来了客,是一名时常跟在父皇身旁服侍的老内侍,他一手执著
拂尘,沐浴在红光之下,神态和蔼的步入寓所。
门前的侍卫并未将他拦下,寓所打杂的小禄子见他来了,便放下手边的活赶紧上前迎
接。
“这位公公,您来寓所有何贵事?”
“皇上口谕,命六殿下去太和殿一趟,还请殿下出来一趟。”
小禄子赶紧进门通报,李诏却早已换好衣袍、带好发冠,将自己打理的一丝不苟,就
坐在厅堂里点燃了薰香,望着赵靖诚送他的盆景,喝着热茶,神色镇定。
他见小禄子来了,还未听小禄子通报什么,便起身径直走到门口,小杨子亦步亦趋的
跟在后头,一起走出了厅堂,夕晖将他们的影子拉的老长,映在的厅堂的地板上。
庭院里站着老年内侍,见李诏出来了,便躬身行礼。
“奴才见过六殿下。”
“起身,不必多礼。”李诏挺直了腰身,抬起下颔,微睨着眼前的内侍,神色冷然。
“你方才说,父皇有口谕?”
“是的,皇上请殿下去太和殿一趟侍疾,替太子殿下分忧解劳。”
“真有此事?”李诏冷声笑道。
“确有此事。”
“你知道假传口谕,是要杀头的?”
“老奴自然不敢。”
由著父皇身边的内侍来请,外头一点动静也无,守门的人亦将他放进来,这肯定是上
头的人特意授意下来,所有一切都是如此安生,如今父皇安在,他不能忤逆,若他不去这
倒是不行了。
李诏点点头,正眼也不看老内侍一眼,便越了过去朝寓所外走去。才走不过几步,身
后便传来老内侍带着笑说道:“还请殿下留步。”
李诏停下脚步,转身过来冷然地望着老内侍,只见老内侍被如此轻慢对待亦未有所动
摇,仍是恭敬有礼的再一躬身,和蔼道:“殿下,皇上有令,不可有人随侍在侧,才显得
真心实意。”
站在李诏身后的小杨子一愣,这场景过于熟悉。然李诏并未有任何不满之色,只是冷
漠地点头,应道:“确实如此。”随后转过身来看着小杨子,道:“你便留在寓所待我回
来。”
他朝小杨子走近,近到两人身子都要碰在一块,小杨子还高他一些,他的下颔就快抵
到小杨子的肩头,他用气音在小杨子耳边轻声说道:“如今你不会武,就怕有万一,刀放
哪你是知道的,保命第一,若有万一,我会来寻你。”
“殿下……”
“嘘,小杨子,在宫里,我现在唯一能信的只剩你了,记得,保命第一,我护得了自
己。”
“可是——”
“没有可是,若这局是四哥设下的,那我肯定能活下来,知道么?”
“知道了……”
他伸手拍了拍小杨子的肩膀,一掌接着一掌,落在肩头上的是千重、万重,李诏看了
他一眼后,便转身朝老内侍那望去,只见老内侍朝门口摆出一个请。
李诏撩起袍子跨了出去,由著老内侍将他领出这重重围住的寓所,这是他近半年多来
,首次离开皇子寓所,而这一离不知眼前会有多凶险,小杨子望着那背影是尽是落寞。
走在血红色的宫道上,李诏望着那日落西山,竟有几分壮阔的美,美到他移不开眼。
身前的内侍仍在领着他,其实他亦知道路怎么走,如今请人来领他,不过是看着他罢了。
才走没几步路,他便见眼前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同样给另名内侍领着路,只见那人泰
然自若,甚至还有几分神色飞扬,身后亦未跟着下人,与他走在同一个道上。
是三皇子,他的三哥。
“三哥。”李诏走上前去,朝他行礼。
三皇子并未在意那么多,随意摆了摆手,那面色红润似有什么喜事发生般,这令李诏
更起疑窦。他们由著各自的内侍领着,一路上三哥并未说些什么,但对方步履轻快,似乎
有什么好事即将发生。
很快的便到了太和殿,他们越过大门,走过冗长的青砖路,一路走到了寝殿大门,只
见大门站着的正是太监总管林明德,领路的两名内侍很快的上前同林明德说些什么,神色
很是凝重,一点都不像是皇上身体大愈的模样。
“两位殿下,请进。”林明德露出和蔼的笑容,伸手摆出一个请。
李诏本来有些犹疑,但是三皇子立刻跨步入内,而他只好跟着三哥的步伐一同进去。
寝殿内寂静无声,踩在那余晖映照下闪著红光的金砖地,两人脚步声清晰可闻,李诏
目不斜视,连大气也不敢喘,然而今日父皇的寝殿却给他一种不同以往的异样感,然一切
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只见李稷就站在龙床前,模样看来已然来了许久,而被系在床柱的纱帐微微遮盖了视
线,李诏看不清里头的情况。
“都靠过来吧。”李稷率先开口。
同样是三皇子率先跨出一步,李诏跟在后头,看着那被雕琢华丽的龙床,一步接着一
步,随着离龙床越来越近,心里头的异样不断膨胀,挥之不去,似乎有什么攫住了他,令
他难以呼吸,他下意识地转头张望。
赫然,李诏顿悟了。
宫女呢?下人呢?为何寝殿内除了李稷与他们俩之外,再无旁人?为何身为父皇的贴
身太监林明德并未随他们入内?
说时迟,那时快,寝殿内华贵的雕饰与屏风后方杀出四名侍卫,手持刀剑就朝他们奔
了过来,那刺刀闪著寒光,刺痛了李诏的眼,李诏近乎是下意识的向后躲开,却见三皇子
并未挣扎便被押下。
李诏身手矫健,即便手无寸铁也倚靠着所学躲过挥来的刀剑。直到步步被逼到寝殿角
落,最后才被三名侍卫一举押下,他挣扎着想要挣脱禁锢,侍卫各扣住两边的肩膀,将他
毫不留情的死拖活拖,拖到了龙床之前。
他仍奋力挣扎着,却在眼角余光朝龙床一瞥,便愣住了。
只见他那高高在上的、骄傲而傲慢的父皇,此时早已瘦骨嶙峋、面颊凹陷,脸色苍白
地看着他们,就如同垂死的老人般,那眼里不再是高傲而淡漠,而是面临死亡的绝望,面
临着儿子拔刀相向的恐惧。
“唔——唔——”此时皇上早已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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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今天要早点睡了,起来写小说写到忘记时间,完全沉浸在里面出不来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