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日光透著窗纸映照进来,将御用书房照得亮堂,空中悬浮的粒子映着光影飞舞
著,宁静的御用书房如同以往,仅有窸窣的书写声响,偶时传来轻微的咳嗽与杯盖撞击茶
盏的清脆声响。
本是帝王谈政务事的专用御座,此时却由长相与之极其相似的男子坐着。
李稷坐在案前,案上早已叠起犹如小山的奏折,皆以州界、务事分门别类置好。
守在李稷身旁的正是太监总管林明德,只见身着蓝色内侍服的林明德自案上取下批阅
好的奏折,摆至御案旁的桌上,再由小太监们一一取走,他又命小太监备好温茶。
这一切就如同以往,只是服侍的人换了,此时他应当随侍在病重的帝王身旁,全因皇
上在仅存的清醒时刻里,嘱托他照顾李稷。
书房里仅剩小楷在奏折上行走的窸窣声响,李稷沉住气一一处理繁杂的政务。
书房内的宁静被打破了,一名内侍走了进来,连脚步声都清晰可闻,内侍恭敬地道:
“太子殿下,高大人求见。”
听到来者名号,李稷停下手边的活,将小楷置在笔搁上,抬起头来望了眼小太监,沉
声道:“传。”
“是。”
内侍躬身退了出去,不久,另名身着暗色长袍的中年男子阔步走了进来,到案前,行
了个大礼跪了下来,喊声臣拜见太子殿下,由著李稷免了他礼,他才起身自袖袋里取出一
信纸,递给了李稷。
李稷摊开信纸,一目十行,简略的看过后置在案上,神色严肃地望着眼前男子。
“北方驻地如今如何?”
“回太子殿下,本接获密报,蛮夷国意欲再度进犯,镇远侯起兵又据了蛮夷国一处,
很快的便安分下来,这段时日应当是不会再侵扰。”男子躬身应道。
“镇远侯的动静?”
“镇远侯一直待在驻地,不曾去过别处,无非就是处理军机、操兵练将,日复一日。
”
李稷看着案上摊开的信纸,上头写着京中三营的近况,仔细到连三营之一的将领易将
军寻到失散多年的心慕之人都写的一清二楚。
“处在荆州的荆王呢?近日可有动静?”
如今皇帝病重昏迷,有心之人便可借此兴风作浪,尤其当初立储时与他互别苗头的大
哥,虽然那是他名头上的大哥,但当初父皇仍未登基时,对这庶长子本无过多的关心,两
人年纪本有些差异,只见过几回,了解不深。
“荆王待在藩地安分守己,前阵子扫荡几处山匪,颇受当地百姓爱戴。”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禀太子殿下,没有,如同以往。”
“好。”李稷双手负胸,垂眸望着桌案,“再多派些人暗中探查他们的行踪,切记,
一分一毫都不可落下。”
“是。”男子应道。
“没事的话,退下吧。”
男子躬身后退出书房,李稷则是望着那张信纸,沉默半晌。即便一切顺利,监国之下
梁国一切安好,后宫内外廷十分安生,可为何心底隐隐有股不祥预感,总觉得有什么在候
着他,莫不是多心了?
批阅奏折下,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夕阳已然西下,李稷抬首望了眼天色,便起身回
东宫陪有孕在身的太子妃用膳,叮嘱太子妃莫为了照顾孩子过于劳累分神,用膳完毕后,
又如同往日般,去父皇的寝殿侍奉。
在夜色中,他抬首望着明月,心里头却晦暗不明,一路由著贴身内侍给他打灯笼,行
至皇帝寝殿,只见父皇的寝殿灯火通明,隔着纸窗还能见着人影。
他踱步走入寝殿,殿内燃著薰香,仍旧是那浓烈的甜腻气味,闷著久了,李稷亦习惯
了。本来在父皇床榻侧伺候着的庶母见他来了,擦了擦泪水便转身离去,他冷着眼看着那
年轻貌美的庶母离去,看着那未干的泪水,忍不住冷笑。
在这宫里哪里有所谓真情?庶母不是为了心爱之人而悲伤,不过是为了自己悲惨的未
来哭泣,帝王崩亡,她们往后的日子可难熬了。
李稷坐在床边的小榻上,冷冷地看着躺在床榻上那昏迷不醒的父皇,只见皇帝面无血
色,唇色苍白,一副行将就木之容,由著绣纹华丽高贵的稠被盖著,如今已至夏初,天渐
转热,可寝殿里仍烧着炉子。
他伸手触著父皇的手,早已微凉,要不是胸膛仍因吐息而上下起伏,如今看起来就似
是尸体般躺在那。
“父皇,我都知道了。”
“当初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要害我母亲?为何要让我成为母后的孩子?”
“父皇,你疼宠我,可我……很痛苦。”
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念之差,然结果却天差地远。
***
同在皇宫里的一处,押关着犯妃的掖庭里,那狭小到有些侷促的小屋,正有昏黄的灯
光透著纸窗映照出来。
刘贵人点着灯,就著唯一的灯光正做着绣活,桌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绣品,她一针一
线,小心翼翼的在布面上刺下,绣出栩栩如生的小儿,在宫里无尽的夜里,她早已习惯用
针线将漫长人生消磨。
搁下手中的活,她用指揉了揉眼,望着窗外,只见外头暗夜上有轮皓月高挂于天,此
时早已夜阑人静,静谧的夜晚不时传来蝉鸣,唧唧作响。
她得赶紧将这百子图完成,送给他的儿子。
半年多前她重病,李诏前来照顾她,她便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些奇怪,虽然他们甚少相
见,但却仍能感受到儿子有哪里的不同。
诸如,儿子时常忙活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便一个人笑了起来。她身子骨已然好
了许多那阵子,某日夜里,她起身,见夜寐在地上的李诏被子未盖好,便上前替他拉好被
子,却在当时,她看到李诏的脖子与肩上有点点转成深色的痕迹。
已尝人事的她,知道那是什么。
莫不是宫里给他安排上侍寝的宫女了?就如同她的夫君,仍是皇子时便与侍寝的宫女
诞下长子,虽不知什么原因李诏未同她说,兴许是害羞,刘贵人知晓,或许李诏成亲的日
子近了。
她什么也没有,在这宫里,她的出生帮不了李诏的忙,亦不受皇上的宠爱,做为一个
母亲,她觉得自己根本帮不上自己孩子一点忙……若当初诞下的是皇女,李诏或许就不会
受着这么多的苦……无论如何,对她而言为著李诏做了这些,才能减轻自己心底的愧疚。
一个母亲的愧疚。
叩叩叩——
宁静的深夜里,就连轻微的敲门声都清晰可闻,刘贵人赶紧起身前去迎门,将门的插
销取出,敞开小门,只见外头站着一名身着蓝色内侍服的中年太监,正捧著一盒匣子。
“公公。”刘贵人低声说道。
“刘贵人,这回镇远侯给您捎来了布料,还叮嘱您别把眼给熬坏了。”来者低声应道
。
“镇远侯费心了。”
“还请刘贵人好生照应自己,好日子不远了。”
“好日子?这话……什么意思?”
只见中年太监笑了笑,只道了句:“以后贵人莫忘了小的辛劳便是了。”
刘贵人仍是一头雾水,接下了匣子应声要公公夜深走路小心后,便将门关上,插上门
闩。她将匣子置在桌上,将盖子打开,只见里头叠放著折得整齐的洁白布料,她伸手触著
那上好的料子,细细地抚著,忍不住暗笑了出来。
“诏儿……”她呢喃著。
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
赫然,肚腹一阵疼痛,刘贵人皱眉捧著肚子,一股腥甜液体冲上了喉头,呛得她吐息
不及,立刻用手摀住了嘴,猛地咳呛出来。
鲜红刺目的液体自指缝间流淌而出,她颤抖著移开了手,只见掌上一摊浓稠的鲜血,
怵目惊心,刘贵人睁着眼错愕地看着这一切,她张开了口,哗啦哗啦的,更多的血倾泻而
出,泼溅至那匣中洁白衣料上,迅速被汲取、浸染成艳红色。
眼前开始发黑,刘贵人缓缓往后退了两步,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再也无力支撑,难以
自制的往地上倒去。
阖上眼的前一刻,刘贵人心里想着的,除了那可怜的孩子外,还有一个男人。
英气的、俊美的,与她儿子拥有一模一样的锐利双眼的男子。
她的夫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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