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认识鲨尬君的前一阵子,阿岳似乎跟系上同学去拜月老。对了,中秋节不想回家
或不能回家,刚好是月老的生日,此时不拜,更待何时?
像是平常不读书、考前临时拜文昌拜土地公,众人有些只求心安的不踏实感,终
于比较务实商讨如何执行:
“千万不能再熬夜,因为已经够丑了。 ”
“听说断舍离后就会改变耶,一定可以脱鲁。 ”
“可是,你本身就是最大又回收不了的垃圾。 ”
其中最不会讲垃圾话的公道伯劝说:“上帝关了一道门,所以要自己想办法开一
扇窗。 ”
书卷仙女也附和: “ 比如多学一种语言、多认识一个朋友,就好像多开一扇窗
嘛。”
鲨尬君之于他,他之于鲨尬君,正是如此吧,能够看看窗外的那里,窗内的这里。
“欸 ?阿嬷、滑冰和丧尸?”
鲨尬君的老家在日本九州的佐贺,从台湾人口中得知故乡的特色,花了一段时间
才消化那些或纪实或虚构的作品。
“蛤?嘉义公园、大稻埕铸字行 、淡水展览馆?”
阿岳自认好歹是台湾土生土长的囡仔,高中到大学时也自告奋勇当国外学生来访
的致词代表、接待学伴,报告过学校和在地特色,策画过半日或一日游的行程,却不
知道原来还有那些地方。
后来他们一起去那里,在嘉义对照油彩画作中和当下实地的公园有何异同,也喝
了阿里山咖啡。
紧张兮兮来到巷弄的铸字行,见识店主妙手神速拣好俩人觊觎许久的宋体铅字。
到淡水观光人潮较少的地方,发现挺美的老街静静立在阳光中。参观以空拍影像
为主的展览,戴上VR头盔惊呼连连。赶着黄昏的尾巴,一起骑车到当地人推荐的沙滩,
边唱着《美丽岛》这首歌:“我们这里有无穷的生命,水牛、稻米、香蕉、玉兰花。”
【早晨】
初次遇到鲨尬君,他先注意到的是那背包上挂著的玉兰花。
搭电扶梯或走路放空时,不免会注意到前方人们大包或小包上的挂饰吊牌。交通票
卡、扭蛋玩偶、丝巾缎带、寺庙平安符或御守等等,倒是第一次看到玉兰花,而且就是
路边几十元用铁丝串成的那款。
前一秒还盘算今天早餐要点鸡肉或猪肉口味,这一秒就猜想年轻男子和玉兰花的关
系。台北的日式快餐店,前方背影和店员说起英语,顿时线索多了一条,应该是个外国
人吧。
外国青年取餐时,他稍微瞥见正面样貌,东亚面孔,简单洒脱的背包客打扮,而托
著餐盘的手指像是几瓣玉兰,清晨在庭园在枝头即将盛开的玉兰。
双方越熟识,他越觉得玉兰花堪称清香,很久以后才想起原先并不喜欢那股气味,
在分手以后第一次感到如此刺鼻。
【放纵】
在不在一起,前后好像没什么差别,像是无论放长假或学期间,都是放纵自己浪掷
时光的人。
在一起的时候,搭红眼班机,跨海机票比国内高铁票买得更勤更快,去福冈吃水炊
鸡肉锅就像巷口外带卤肉饭那样稀松平常,快闪48小时的记忆密度远胜其他长假旅行。
和鲨尬君跑去新北河堤旁那间家饰店,你一手买我一手刷卡带回好几尾鲨鱼布偶,足够
重现动画电影的角色,一鲨一角不兼职。
不在一起的时候,初期阿岳彻夜滑手机,滑对方的唉居动态、滑两人之前私讯,再
三温故又试图知新,滑到公道伯都叹气:“岳岳更像月月了,这个黑眼圈……”内在跟
著哈士奇化,本来打算好好重温昔日与鲨尬君的讯息,不小心笨手滑送出打招呼的贴图,
九州好青年还彬彬有礼问怎么了吗,他讪讪打字简述后半段的实情,鲨尬君也简单送个
回应的贴图。对话就此结束。
中期阿岳试着早睡早起,充实人生,起码自己的唉居墙面要看来闪亮绚丽,荔枝、
芒果一大盒一大碗的拆解入腹,甜到他呛得咳嗽。炫耀几乎周周南下游玩的高铁票根,
附注说可比新干线超值太多。店内喝了两杯阿里山咖啡,再外带一杯到公园,想像丹顶
鹤展翅的美丽。带更多包装精致的糖果拜月老,一半还愿一半许愿,标注说自己简直媲
美实习生。
后来终于敢去初次相逢的快餐店,一早就点了巨无霸大份量的丼饭套餐。也敢走过
两人并肩穿梭的路径,那时鲨尬君初来乍到这岛国,问附近有无银行换钱。
他可以再去银行的。 阿岳盘算著打工的隔天就去兑换外币,这次要逃出东北亚逃
出舒适圈,奔向无限宇宙。
【重逢】
下班后是深夜,然而阿岳看到强光,看到一地霞光,像是淡水夕照一样美,他心中
浮现“彩云易散琉璃脆”这句诗,内心突然很平静,隐隐又有些喜悦,朝闻道的喜悦。
推想恋爱是好物,自己是好物,所以才这么不坚牢,但是总而言之还是个期间限定
的好物。
几天后,见到鲨尬君了。听说是书卷仙女通知的。其他较要好的系上同学也来了,
不愧是即将毕业的有为学子,在长辈前懂得不说垃圾话。年轻人自成一桌,阿岳顿时觉
得自己家好像桌游店,虽然他们都在默默折纸。
鲨尬君的浏海长了,真想伸手帮忙把蓬松的发丝夹起来,记得是饱满漂亮的额头,
顶上别著小小鲨鱼夹也很清新可爱的一个好青年。
从前好青年折青蛙、折纸鹤给他,现在入境随俗折元宝、折莲花给他,十指依旧白
净,右手无名指仍然戴着当初一起买的银色对戒,像是粉雪落在花瓣上,化成水滴涟漪。
【遗忘】
接着的三七、五七甚至满七,书卷仙女、公道伯和鲨尬君都全勤,跟着阿岳的爸妈
到山上做晚课祈福。真让他开心又愧疚,以为自己是个孽子,短暂的在新闻报导成了孝
子,终究还是这里的孩子。希望这些好人有好报,都有好归宿……
“实习生,切忌公器私用喔。而且你还早得很呢!”穿着熊耳朵连帽外套的男孩瘪
著嘴。倚仗的凡人瞧不见听不到,他们一神一魂就在佛门圣地四处闲晃。
阿岳不怕这位前辈,自顾自跟着鲨尬君三人走到报到室。做七的亲友人龙,乍看与
机场出入境的队伍如此并无二致。
还有人带毛孩子来。师父对提箱中的白猫说:“……离苦得乐……叫你法喵好吗…
…以后还要来听经喔!”
“实习生,那你想要什么新名字吗?”
“不然就月月吧,反正从小绰号听习惯了。”呃,应该不像古人要避讳吧。跟公司
名号重叠一个字就不行吗。
“不用避讳,但有点偷吃步啦,跟本名太像。”男孩使力迈开步伐跟上去。“哼哼
叠字装什么可爱。还有不要再想了,月月你的内心回忆小剧场快结束,快忘掉,虐待儿
童呕呕呕!”
明明全是普遍级阖家观赏的记忆啊。这么快就职业倦怠,小学长未来还可以撮合佳
偶吗……他还是指望有神灵能够给那个人善缘善终。
或者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的功课自己做。七天再七天,一定有想不起来的那一天,
他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回报的一天。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