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集
皇城勤政殿。
幽冥君接到传诏，来到勤政殿面见君皇。
勤政殿是君皇批阅奏章的地方，他原本以为在朝野动荡、批评声不断的此刻，这里必定案
牍盈累，君皇就算不憔悴劳累，也会愁眉深锁，却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案头上虽有成摞的奏章，但也不过就是平常的数量，而且在他进来之时，君皇就已放下手
里的朱笔，似乎也不甚着急那些奏章。他依礼拜见，君皇抬手虚扶，神情更是一派轻松写
意。
幽冥君不动声色地观察著周遭的人。但不论是殿外的侍卫或是殿内的侍从，人人脸上身上
都没有刻意压抑的小心翼翼，更没有大军前往北冰原之前那种紧绷的气氛。
这是代表，眼前君皇的悠然自在，并不只是在他面前乔装假作而已。但这是为什么？难道
朝野紧张的局势，君皇一点都不在意吗？
“默王，坐。”蓝发君皇说道。
在幽冥君步入殿中时，这里便已预先放置了一张锦椅。幽冥君谢过，坐了下来，说道：“
君皇召见臣，不知是否有用得着臣之处？”
蓝发君皇说道：“朕有两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幽冥君说道：“蒙君皇垂询，臣知无不言。”
蓝发君皇说道：“第一件事，何钟竹已经革职，驭兵司主司官之位如今虚悬，不知默王可
有适当人选，可以推荐予朕？”
这个问题在幽冥君的意料之中。他只是没想到，在如今朝野动荡的情况下，君皇竟然连装
模作样的问一下他的看法或建议都没有。
“臣认为，何钟竹久任要职，又深得人望，实在是最佳的人选。”
这个回答有点捋虎须的味道，蓝发君皇也不生气，说道：“何钟竹犯了朕的忌讳，已经革
职。”
幽冥君微微低下头去，说道：“但君皇并没有说革职后就永不录用了。”
“幽冥。”
“臣在。”
“你觉得朕不该革他的职，是吗？”
“君皇既已布达命令，臣不该多言。”
“你没有回答朕的问题。是？或不是？”蓝发君皇仍是语意和缓，却多了一丝威压。
幽冥君犹豫了一瞬，答道：“是。”一顿，又说道：“何钟竹个性耿直，说话不知收敛是
有的，但他也是一心为朝廷着想，臣乞请君皇能念在他一片忠心赤诚，再给他一次机会。
”
幽冥君是故意的。他想让谈话变得紧绷，好摸清君皇对目前态势的想法与底限。但蓝发君
皇听了他的话，却没有显露出他预期的反应，只打趣地说道：“听说何钟竹对长老忠心耿
耿，当职期间也没少给默王府排头吃，你竟然这么为他？”
幽冥君答道：“为朝廷举才而已，个人好恶原不该考虑在内。”
蓝发君皇笑了笑，说道：“难怪人家称你是贤王。不过这回，你怕也跟他们一样，误会朕
了。”
幽冥君愣了一下，说道：“臣愚昧，不知君皇所指为何？”
“近日朝野动荡，谣言满天，默王可知？”
幽冥君自然知道，只是抓不准蓝发君皇的心思，只得谨慎答道：“臣略有耳闻。”
蓝发君皇说道：“默王以为如何？”
幽冥君说道：“臣听说，有敢言此事者，一律革职论处。臣想，君皇必是早已心有定见，
故不需要他人多言。”
蓝发君皇说道：“朕若要听这些场面话，又何必问你？说吧，不论你说什么，朕都不怪罪
便是。”
幽冥君轻吸了口气，说道：“既是如此，那么臣也想问，君皇为何不带回那个人类的首级
？难道真如传言所说，君皇对那个人旧情未了吗？”
蓝发君皇一听，竟是笑了，说道：“果然。连你都这样认为，莫怪乎朝野众口一词，都说
朕见色忘义了。”
幽冥君微微一怔，问道：“难道不是这样？”
蓝发君皇话锋一转，不答反问道：“你与冰霁君相识许久，应该深知他的性情。你认为，
冰霁君是个怎样的人？”
话题突然转到冰霁君身上，幽冥君心头一紧，说道：“冰霁君是个真性情的人。”
蓝发君皇说道：“他确实是这样的人。朕原本以为他从阴鬼之牢里带走那个人类，是有所
图谋，想利用谣言来掀风起浪。朕到北冰原原本也想取下那个人类的首级，但是冰霁君却
拚死在保护那个人类。朕见到他，你知道他向朕说了什么吗？”
幽冥君忍不住问道：“说什么？”
蓝发君皇说道：“冰霁君说，他是真心喜欢那个人类。他愿意放弃一切，只求朕让他带那
个人走。”蓝发君皇停了停，视线扫过幽冥君瞬间凝住不动的眉睫，说道：“包括他霁侯
府原有的领地，还有你让给他的北境，他都愿意奉献给朝廷，只求朕能饶恕那人一命。你
若是朕，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类，而拒绝这大好的领地、与冰霁君反目成仇吗？”
幽冥君一时感到有些难以应对。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见君皇赤手空拳不眠不休地挖掘冰原，听了这番话，他也会相信，越天
思之所以不死，是因为冰霁君豁尽一切在保护他。
因为冰霁君原本就是一个很率性的人。许久以前，他就曾经把霁侯府的继承权毫无条件地
让给炎霁君，即使他才是长子，是侯爵府的第一继承人，又甚得人望，还有许多的部属追
随。
冰霁君就那样什么也没带的离开霁侯府，一个人去浪迹天涯。还不顾贵族的身份，在绿林
里厮混打滚。那时局势很乱，他带着他组织起来的绿林力量，硬撼几个趁势鱼肉百姓的贵
族，竟也把那些贵族逼住了，没有再进一步地造成混乱。
直到炎霁君身亡，霁侯府的旧部属才将他迎了回去，成为霁侯府的主人。
这些往事，早已被当成传奇来渲染，整个圣魔界都耳熟能详。
这样的冰霁君，确实有可能为了一个人，而放弃一切。
也因此，君皇这番话变得很有说服力。因为人们不了解君皇，却对冰霁君过去的所作所为
很熟悉。
幽冥君问道：“那么君皇已答应他了吗？”
蓝发君皇点点头说道：“朕已答应他了。不过朕也跟他说，他能不能到达铭印峰、顺利开
启界门，还得看默王的意思。毕竟，”蓝发君皇眼色一沉，看着幽冥君说道：“北冰原可
是你的地盘。”
幽冥君在椅中欠了欠身，说道：“君皇说笑了。过去臣虽统领北境，但至多也只能维持北
冰原的罪犯不取道北境入侵。但君皇既然答应了冰霁君，臣自然会尽一己之力约束北冰原
的罪犯。只是，既然君皇是考虑冰霁君，才不取那个人类的首级，那为何不向众人说明？
如此一来，也不致招徕误解？”
蓝发君皇说道：“朕自然会向众人说明，但却要在他们离开圣魔界之后。因为冰霁君的事
蹟朕也有耳闻，依他行事作风，树敌必定不少。朕若在此时广昭天下，难保不会有人趁他
人单势孤时，借机寻仇。”
“而且，”蓝发君皇微微拉长了语调说道：“朕也想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对朕不满？哪些
人忠心耿耿？哪些人随波逐流、左右摇摆。”
听到此处，幽冥君已经明白君皇今日召见他的目的。君皇是在告诉他，一切都在君皇的掌
控之中。甚嚣尘上的流言，光靠方才那段说词就可以弭平，因为这远比君皇为了一个人类
放弃江山合理得多。而在流言平息的同时，众人也会发现，君皇早已趁著这个机会，将朝
中的旧人汰换了一回，届时那些被罢黜的旧臣，没有了可供依恃的舆论做靠山，便只能选
择就此归隐山林，或者向君皇屈服。
君皇没有等一切都结束才发难，一来是因为君皇想收服他成为助力，让他先在暗中运作，
使目前朝野的动荡能很快平息，二来，也是警告他不可出手阻碍的意思。
君皇，确实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
只可惜……这样的雄才大略之主，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幽冥君想起楚云深告诉他的那些，
关于两百年前君皇与越天思的故事。还有他亲眼见到的，在北冰原的绝地里那令人难以置
信的一幕。
难怪长老想要杀死越天思。因为君皇唯一的弱点就是越天思。
“臣与冰霁君也算老友。臣代冰霁君向君皇致谢。”幽冥君说道：“关于驭兵司主司官一
职，君皇若觉得何钟竹不可用，臣推荐由大将赵波接任。”
蓝发君皇点点头，说道：“赵波本就是驭兵司的第二把交椅，权位人望都是有的，而且他
随朕出征北冰原，表现亦是不俗。”
蓝发君皇一顿，又道：“朕要问你的第二件事，便是霁侯府领地要如何处理？北境自然是
归还于你了。”
幽冥君答道：“霁侯府领地可以收归朝廷，设郡县治理。但霁侯府领地在南方，与皇城有
近千里的路程，交通不易，郡首必须有才有能，操守廉洁，方能广布皇恩于天下，这人选
更要慎重才是。”
蓝发君皇微微一笑，说道：“那便让何钟竹去吧。他虽然有些冥顽不灵，才能、操守都是
好的。”
幽冥君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并不惊讶，只颔首道：“君皇圣明。”
蓝发君皇说道：“今日便这样吧。”
幽冥君站起身来，说道：“君皇万安。臣告退。”
幽冥君倒退著走了几步，正要转身，蓝发君皇却又唤道：“幽冥，隔两天来陪朕下棋吧。
”
幽冥君顿住脚步，说道：“君皇有此雅兴，臣自然奉陪。但臣棋艺不佳，怕是不能让君皇
尽兴。”
蓝发君皇笑了笑，说道：“朕就是喜欢你棋艺不佳。你若太厉害，就会故意让著朕，那不
是太没意思了吗？”
幽冥君知道，君皇还没有打算让他回封地。不但如此，还要随时应诏入宫，这一点，算是
被楚云深料中了。
幽冥君说道：“臣明白了。”
“你去吧。”
“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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