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的番外,但因为不小心写太长所以新开一篇
※Kevin跟老王的故事
(一)
在还不被称为“王教授”、“老王”之前,他被呼唤为“王凯哲”,这是他的父亲为他取
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从得知父亲为他取名的原因之后,他便非常厌恶这个名字。
#
‘哥。’
回过神,王凯哲按了按额头,“妳说,我在听。”
‘真的?’妹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困惑,‘你在工作吗?’
王凯哲看了眼萤幕,咳了一声,要不是耳机还在耳朵里,他恐怕会进入望我的工作狂世界
,然后搁置与妹妹的通话。
“对,”他说,“不过快结束了。”
‘我不想打扰你,哥。’妹妹轻轻地说,‘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
王凯哲皱眉,妹妹一直是懂事而且稳重的,再加上自从在医院实习之后变得更加忙碌,今
天拨出时间打了这通电话,甚至说出了“很重要的事”这样的字句,王凯哲立刻专注地在
电话上。
“什么事,说吧。”
‘爸去世了,’妹妹的声音比方才更轻,‘丧礼是这个礼拜。’
王凯哲没有忍住,长吁了一口气。
‘哥哥。’妹妹的声音有挤出来的责备。
“妈呢?”王凯哲问,口气很随意,甚至有些轻盈。
‘我没让妈知道。’
王凯哲喃喃地道,“知道了也没用吧。”
‘可能吧。’妹妹的声音很无奈。‘你会去吗?’
“我不——”王凯哲倏地停止原本的话语,沉默了一会后问,“妳呢?”
‘我、我不知道。’
电话那一头似乎被掌心挡了起来,听见了类似“王医师,XX病房可能需要你去看一下”等
话,王凯哲的妹妹——王凯心似乎慌了一下,他几乎能想像那个容易紧张的妹妹手心出汗
。
好不容易等电话那头又传出妹妹的声音时,王凯哲抢先道,“我去吧,你不用去了。”
‘可、可是……’王凯心无奈又疲惫地说,‘哥不是最近也很忙吗?’
“没事。”揉了揉眉心,“丧礼才一天而已,我可没打算为那家伙哀悼多久。”
‘我觉得那可由不得你喔,哥。’
想到“那一边的亲戚”,王凯哲更无奈了。
“不然凯恩会去吗?”他反问。
‘姊姊?这怎么可能嘛……’
“那还有谁能去?”
‘……哥真的要去吗?’
“嗯。”他分心地又看着萤幕上的论文。
‘哥可不能吵架喔……’
差点失手关掉还未存盘的论文的王凯哲呛了一下。“……我又不是姊。”他想起王凯恩那
张犀利的嘴,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那我明天把丧礼的帖子寄给你——’
“不用了,”他淡淡地说,“告诉我地点跟时间就好,我不想收到那个人的东西。”
‘……可是没有帖子可以进去吗?’
“那倒好,省得我麻烦。”王凯哲淡淡地说。
‘……我会提前告知大伯和姑姑的。’
“随便你吧。”
听着明明很忙碌、或许根本自己也顾不好的妹妹叨叨絮絮著“哥你要吃好、睡好喔”,王
凯哲再怎么因为已死之人生气,也逐渐平静了心情。
“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吧。”最后他道,准备挂电话。
‘哥哥,’妹妹小声地说,‘爸——他,’她即使改了会让哥哥生气的称呼,‘不是坏人
喔,他只是、只是……’
沉默了一下,是王凯心主动把电话便挂了。
恍恍惚惚,王凯哲闭着眼睛笑了出来,非常舒畅,带着恶意。
笑完之后,王凯哲又是那一副冷静又从容的模样。“你终于死了。”他喃喃著,又勾了勾
嘴角。
人总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他可得感谢老天有眼,这祸害还是比他母亲早死,畅快
。
他想了想,还是打电话给自己的姊姊,王凯恩。
电话嘟嘟了几声,大概是身为弟弟的他很少打电话给姊姊,当电话另一头被接起的时候,
王凯恩那长年犀利刻薄的口吻淡了不少,多了点因为惊讶而生出的温情。
‘哦,王凯哲?’
那声“哦”还真是富饶兴味。王凯哲想。还连名带姓呢。
“姊。”
‘怎么?找我有事?’王凯恩似乎啜了一口咖啡,‘我等等三点要开会,四点跟学生有约
,最近比较忙,你长话短说吧。你论文怎么样了?要毕业了吗?’
王凯哲想起来了,王凯恩似乎最近忙着升副教授。
“差不多了吧。”王凯哲说,“我打电话来不是为了闲话家常。”
‘那是为了什么?’
“那个人,”他说,“死了喔。”
‘谁?’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又“哦”了一声,‘你不说我都忘了。死啦?肺癌还是肝癌
?撑挺久了。’
王凯哲笑了出来,“刚刚凯心打电话跟我说。”
‘丧礼?’
“对。”
‘王凯心啊……’
王凯哲继续道,“凯恩很忙,所以我会去。”
‘王凯心那小鬼,居然还想去。’
“她就是这样。”王凯哲淡淡地说。
‘你去总比她去好,’王凯恩说,‘她大概会哭得乱七八糟的。’
王凯哲被哽了一下,尚且年轻的他恨恨地说,“有什么好哭的。”
王凯恩不在乎地说,‘哭爸啊。’
“……”
‘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啊。’
其实是“他们的父亲”,只是王凯哲与王凯恩老早就因为厌恶和恨而自行解除那样的关系
,反倒年纪最小的妹妹,却偶尔会因为回想起父亲揹着她的温情回忆而感伤。
“反正,我会去。”
‘是吗?那就去吧。’
“姊可别去。”
‘我没这么闲。’
“那么再见了。”
正当王凯哲想要挂电话的时候,王凯恩清冷的嗓音插了进来,‘我说啊,你还记得兔子埋
在哪吗?’
“兔子?”
‘小的时候,我们是不是有养过兔子?’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个人死之后我突然想到的。’
王凯哲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哦,’又是那该死的“哦”,王凯哲有不好的预感,‘当初那个兔子,是“那个人”给
我的喔。’
——混蛋!王凯哲想也不想挂了电话,在这种时候忽然说出这种事实,这让当年接手差点
被姊姊解剖的兔子、甚至非常宠爱那个兔子的他,感到非常不爽快,脸也因为愤怒而微微
扭曲。
丧礼的那天,看见他出现的大伯露出万分惊讶的表情。
“你来了。”
“你来了”这句话就像在说“你居然会来”一样,王凯哲想,但仍旧维持着面无表情。他
拿出白包、签字,从头到尾大伯都没说话,只是瞪着他,眼神绝对不是善意,但或许也称
不上是恶意,打量的成分很重。
“等等和你姑姑打声招呼吧。”签完名收完白包之后,大伯如是说。
王凯哲想起妹妹的哀求——‘哥可不能吵架喔’——收起了想说点什么的嘴,以极小的幅
度抽搐著嘴角,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会场,留下了可能会碎念著“真没礼貌,不愧是那
个女人的小孩”的大伯。
会场不大不小,不是黑便是白,这让王凯哲舒坦点,这是那个男人死前最讨厌的颜色——
那个男人——他的父亲——喜欢五颜六色,红的、黄的、粉红、粉蓝,但最讨厌黑、也最
讨厌白,他总说,很无趣啊。
“凯哲。”是姑姑的声音。
他转过身,尽量让自己不要露出太可怕的表情。
“你妈呢?”姑姑劈头便是这句话。
王凯哲冷冷地说,“只有我。”
姑姑冷哼,似乎在笑,“那就好。”她继续道,“阿嬷在那里,去打招呼。”
对这种几乎命令的话语,王凯哲想也没想便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到宾客区的座位——他可
不打算跪那家伙,况且谁也没有跟他讨论过丧礼流程,大概是省略了。
“真是没礼貌的小孩!”他听见姑姑的声音,“果然是那个女人生的,管不住老公的女人
。”
他想起家中的母亲,握紧拳头。多年之后回想,他当时还是太年轻了,居然会因此动摇。
#
丧礼似乎一切从简,习俗的关系,那个人的母亲——理论上是他的祖母的人无法亲自送他
。
但到了最后的最后即将火化时,百般无聊的他看见了突然其来的骚动——一个男人悄悄地
从会场后门进来,身旁还跟着略为稚气的少年——大概是大学生的年纪吧,或者是高中。
那个男人的母亲嘶哑而显得难听的嗓子高高地吊起,“滚出去!”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因为好奇又或者出于善意去阻止冲突,因为这个男人的丧礼如果能够
被捣乱、死者若能不安心地走,他更开心。
“滚出去!滚出去!”老者的嗓音嘶哑得可怕,颤抖著大喊,“恶心!恶心!”老人像是
因为失去理智般地吼叫,“这是阿才的最后,你为什么还有脸来闹!”
终于,他伸长脖子,看着带着鸭舌帽的男人捂著头,任由老者的拐杖挥舞在自己身上。那
个男人只是说,“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看他最后一面。我只是想看他最后一面。
对不起。求求你。
谁?最后一面?那个男人吗——他死去的“父亲”吗?那个抛下他们母子四人出轨的混蛋
“父亲”吗?
因为那个“父亲”,他那毫无逻辑可言的“祖母”将所有的错都怪罪给“管不好丈夫”的
母亲,日日夜夜地诵经,不知道祈求着谁的安宁,连带着父亲那边的亲戚也管不住嘴巴,
冷嘲热讽了起来,自此,他便恨透了“那个父亲”和“与那个父亲有关的所有一切”。
“滚出去!滚出去!”“祖母”的声音凄厉得可怕,“你还敢来!你还敢来!”
男人跪了下来,他终于看见鸭舌帽下肿胀的双眼,红如血的双眸,以及惨白的脸,“对不
起、对不起。”他说,模样看起来比死人更像死人,“但我很久没和阿才见面了——”
“我知道!”“祖母”尖叫着,“是因为你!阿才……阿才!他才会生病!他才会死!都
是你!”老者的声音撕心裂肺,“都是你和那个没用的女人!阿才才会落得这个地步!”
男人痛苦地垂下头,泪流满面,“不像个男人”一样。
“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害的!”尖叫声让他皱起了眉,浑身颤抖,“你和那个女人!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老者举起了拐杖,这次他想也没想便冲向前,抓住了老者的手。
——他其实有股冲动抢下拐杖,往这个污辱他母亲的老者头上打去的。
这次,令他停下动作的并不是妹妹无奈的劝诫犹如在耳,而是男人身旁的少年——头发是
显得廉价的黄,耳朵上有着数不尽的耳洞,画著奇怪的眼影,嘴唇上则是来不及抹掉的红
,看起来并不妩媚,甚至因为年纪很轻而显得可笑——令他停下动作的,是少年清澈的双
眼,眼珠子直直地盯着,泛著水光,若不是为了支撑男人,少年恐怕已经因为恐惧而哭了
出来。
那双眼经因为误会而泛著感激,惨白且抿起的双唇颤抖著,似乎说著“谢谢”。
他握著从老妇手中抢来的拐杖,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死也要看“父亲”最后一眼的男人近乎
瘫软地跪在地上,用破碎而模糊的声音哀哀戚戚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爱他,对不起。”
他松开了手,拐杖框啷一声掉在地上。
=======
原本想分长上中下,不知不觉就写长了,所以直接新开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