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是醒的吗?”
“你说呢?”
现在若离开,等庄瑞哲酒醒了一切势必又得重来。他不知要再多久才能等到庄瑞哲这
么低防御的状态。
秦轩耐著某股邪火逼自己冷静,不断推测庄瑞哲这么做的原由。
重逢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温不火的靠近让两人之间毫无暧昧,他确实也还没对庄瑞哲
的身体产生什么逾举的想法,直到刚刚那一抱以及庄瑞哲的上空拉链秀,诱发了他生理上
的性欲。
而庄瑞哲看出他的动摇便借机点火,他若草率上勾,一但被划入性的范畴关系就再难
退回,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穿透灵魂的送客神曲依旧Time To Say Goodbye,两人就这么对着彼此相顾无言,陷
入僵局。
庄瑞哲无意解救这冷场,只半瞇着眼微笑看着秦轩,阁下还有什么招最好一次使出来
。
目前互相吊著胃口过招姑且还算有趣,但秦轩不能被动等著庄瑞哲玩腻这游戏。撇开
了欲,那些肺腑之言现在说了太早,庄瑞哲这时并不是真的想听。
这考验或许也是机会,庄瑞哲的人生究竟还肯让自己介入多少,秦轩知道他必须展现
诚意。
“我留到现在也只是想帮忙,没有别的想法。”
“喔?”
“我当然相信你有能力解决,我只是……”
“嗯哼,”
“唉,”好吧,他不确定庄瑞哲有没有在听。秦轩长叹:“所以,还有什么事……除
了送你回去之外,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没了,你没事的话就……”话题绕来绕去扯不出一句重点,庄瑞哲懒得再玩,这回
是真的打算送客了,他右手随意拍上吧台桌打算借力站起,却不小心压到桌边一团报纸。
“小心那……”
秦轩的提醒太迟,庄瑞哲只觉得一股锐痛传来,他右手一软又坐了回去,抬起泛着莫
名刺痛的手臂,看着上头闪著寒光的碎片骂了一句:“嘶,这什么鬼?”
“抱歉,好像是我扫起来的玻璃渣……”秦轩原本趁庄瑞哲在厕所时便先收拾了这堆
东西,想倒掉又怕割破垃圾袋,这才搁桌上等著问有没有纸箱能装,谁知厕所门一开,他
就被一场上空拉链秀给勾到忘了。
庄瑞哲无言。逢轩必衰,这该死的设定他怎么就忘了?
*
庄瑞哲原本是九分醉,吐完剩下约莫六七分,胃胀的不适已经解除,身上只剩工作后
的困倦以及倾听过他人情伤的负面心理后遗症,正是又累又好睡的状态。
如果店里没有别人,他绝对可以放空脑子一觉到天亮。
如果店里有个外型不错又想泡他的对象,他也不排斥彼此发泄一顿再放空脑子一觉到
天亮。
但偏偏杵在现场的是个想和他敞开心胸促膝长谈前缘再续的对手,庄瑞哲不敢轻易让
脑子在有秦轩的场合放空、又实在无力进行平时那种强度的运转,若要态度强硬地赶人则
有失从容,庄洨大师拒绝居于前男友下风……名符其实的身心俱疲。
身心俱疲加上事故伤害,烦死了。
“吧台下面的柜子有医药箱,帮我拿一下,”庄瑞哲看了眼受伤的右前臂,动了动左
手开始挽袖子。
“这伤口不算小,我载你去急诊吧。”秦轩提议。
“不要。”庄瑞哲一秒拒绝。原本就已经在送客了,哪可能还让那奥客送自己去急诊
?
“算我拜托你……”
“我拜托了几次请你回家去,你听话了吗?”“我会搞成这样是谁害的?”
“那至少让我帮你处理,行吗?”秦轩退而求其次。
“呵,您客气了,我之前的拒绝你理过了吗?”庄瑞哲讽刺。其实若秦轩现在离开,
他绝对会自己坐出租车去挂急诊,可他已经和秦轩杠上了,理智上明知有伤就要看医生,
但半推半就地包扎已是他情感上的极限。只要秦轩在的每分每秒,他庄洨大师就得坚定展
现不配合的决心。
多吵无益,来硬的又怕加重庄瑞哲的伤势,秦轩不再说话,直接找出医疗用品,挪开
那包玻璃,把庄瑞哲扶进吧台里先冲掉灰尘再止血。
冲完水后两人相邻而坐,秦轩原想直接剪了庄瑞哲的右袖,免得等会滑下来影响急救
,但庄瑞哲以这件很贵为由,严厉拒绝。
“够开支十八年威士忌了,比我的手还贵。”“而且我丢了T恤,这是我身上尽存的
衣服了,让它好好活着行吗……”
秦轩只好仔细撑开袖口,让庄瑞哲忍痛把插著玻璃的右臂拔出袖管。
右袖一脱,运动夹克就只剩半件不成体统地挂在庄瑞哲身上,为了避免分神,也预防
等会不小心连左半件夹克都滑掉,秦轩硬是替庄瑞哲拉上了拉链,为彰显正直,他还坚持
往上拉到露不了点的高度,让庄瑞哲的赤裸部位只剩右掌到右肩。
此举太过刻意,庄瑞哲忍不住吐嘈:“这什么穿法,袈裟吗?”
秦轩闻言低头抖了两下,疑似忍笑,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正气:“我怕你着凉。”
“是吗?”
秦轩不置可否,前置工作完成后便不再多话,把椅子挪到了庄瑞哲右后方,捧起庄瑞
哲的右臂开始作业。庄瑞哲的割伤并不严重,只是他之前是用全身重量往下压,导至零碎
异物插得较深,所幸玻璃杯的碎片不细,倒无拔不干净的危险。
“痛吗?”
“还好,嘶……”庄瑞哲偶尔会抽几下气,多数时间则是把呻吟咬在嘴里,拳头握得
死紧。
“忍着,最后一块了。”
秦轩撑开他手臂上最后一道伤口,仔细夹出异物后,拿棉花沾酒精,由手肘顺手臂抹
了过去。
“哈啊、嗯--”之前都是差不多程度的区块性疼痛,原本庄瑞哲也忍惯了,谁知抹
过酒精后全数裂口都开始反应,突如其来的刺激令庄瑞哲右肩一抖,手臂反射性挣开了秦
轩的手。
“等,先停一下……”庄瑞哲的手臂抬不起来,一失了支撑就直直往下掉,他接着随
便一攀、便抓住了秦轩的膝盖,这单纯只是随便抓住个好使力的东西,暂无他想。
然而就算只是不小心碰到,这也是庄瑞哲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秦轩停了动作往膝盖
处看一眼,便顺势把庄瑞哲的右手由自己膝上放到左掌,十指相扣:“抓着,清完就可以
止血了。”
“唔唔……”庄瑞哲还没做出任何反应,沾了酒精的棉花就又抹了上来,连续刺痛逼
得他只能紧紧捏住秦轩左手,连抗议都来不及。
消毒过后接着是加压止血,中间庄瑞哲偶尔哀叫几声,但大部份忍住了。
血止住后,庄瑞哲感觉自己活像刚被提出拷问间,整个人趴到身前的小桌上长吁一口
气,绷紧的右手渐渐松开,勾起的小指无意间在秦轩掌心上划了一下。“呼……”
“好了没?我好累好想睡……”庄瑞哲闭上眼朝右后方问话,可怜兮兮的口气软得简
直像撒娇。
身后一阵安静。庄瑞哲疑惑撑起身,才刚回过头,秦轩就避开了他的目光。
“快了,”秦轩藉著起身,让庄瑞哲的右手由自己掌心自然垂落。“等等包起来,你
不想我陪着也行,但拜托明天千万要去看医生。”
庄瑞哲不明所以地看着秦轩把一堆染血的棉花和纸巾拿进吧台扔掉并洗手,甚至洗了
脸,还自己倒了杯冰水喝,他忽然灵光一闪,唇角便勾了起来。
※
血止住了,最后只要简单上药,再把伤处包好就行。
“嗯,唔、呜啊……”明明最痛的阶段都该过去了,庄瑞哲却在这时莫名地痛点狂降
。
他不断小声呻吟偶尔抽气,好像真的很痛,但细听那带点鼻音的低喘,又感觉事情其
实没那么单纯。尤其在扭动时,原本穿得像袈裟的夹克拉链又可疑地往下滑落不少,先别
说正面早就露点,连后头也变得活像晚礼服,秀出了整块美背。
从秦轩所处的右方视野看来,那若隐若现宛如双翼的肩胛骨,正对称律动得仿佛像在
接受什么撞击似的。
“嗯啊──”
“………………”秦轩绕着纱布的动作又顿了两秒,决定忽略为什么伤在右边却连左
肩都会跟着抽动这个议题,接着继续绕。
他现在面对着半醉(也搞不好根本就醒了)半裸的伤患,而这名伤患像是嫌活得太长
了,在他面前一再淫叫娇喘。
秦轩有点忍不住地拉起庄瑞哲严重下滑的后领,挂回对方左肩:“别乱动。”
庄瑞哲乖乖静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转身贼笑:“怎么,你硬了吗?”
他用没受伤的左手直直探往秦轩下腹,但被对方眼明手快地按住--按是按住了,但
不巧就按在庄瑞哲正想摸的地方上头。
“唉呀秦总,”庄瑞哲揉了揉掌心下的东西,笑得像个皮条客:“要不要改名叫秦兽
算了?”
“…………。”
秦轩确实气庄瑞哲逞强之后又拿苦肉计耍赖兼撒娇,但更意外原来自己居然挺吃这套
。
整晚的饮料也就气泡水而已,秦轩神智远比庄瑞哲清醒得多,有股一直以来难以言喻
的微小的怪异感,这时忽然明显了起来。
这一晚,庄瑞哲总共出手引诱了自己两次。
第一次他还来不及反应,而第二次则始于他回吧台洗脸喝水之后。
他确实被庄瑞哲忍痛时的抽气声和那句撒娇弄得心旌一荡,当庄瑞哲的手指勾过掌心
时就险些露陷了,但他去洗脸冷静这动作显然给了庄瑞哲什么灵感,以致原本庄瑞哲由咬
牙忍痛到无意识撒娇示弱的氛围中,他明显感受到的松动,却在开始包扎时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同志术语中所谓的丰沛“妖气”。
庄瑞哲在掩饰。
庄瑞哲在借由情欲掩饰他今晚不小心释出的脆弱与松动。
第一次,庄瑞哲刚吐完就发情,第二次,庄瑞哲一受伤就卖骚。
半醉的人多半耳根子软,口风也不紧,容易把话听进去,也容易套话,这便是他的机
会。
而若让欲望占了上风,庄瑞哲就能顺理成章揭过今晚对自己短暂的信任和依赖,把局
势弄成不痛不痒的一夜情。
秦轩松了手,任由庄瑞哲摸著自己的要害玩耍,慢条斯理地继续将庄瑞哲右手上的纱
布打结绑好。
没办法,醉鬼总是搞不清楚谁的要害比较严重。
包扎完毕,秦轩满意地用力往庄瑞哲的伤口一握。
“干──嗯,”脏话的尾音还没拖完呢,秦轩就轻轻啃住了庄瑞哲的下唇。他第一次
听到庄瑞哲对自己骂脏话,不是穿梭酒客间浮夸作戏似的笑骂,而是真正的怒骂,这感觉
意外愉悦。
时隔三年也还不算迟,秦轩本就无意对庄瑞哲隐藏骨血里的凶残--说不定,从前的
庄特助也曾期待能粉碎那个秦总矫情温柔的表演,好让镜花与水月正式照面,谁教他们了
解著彼此的真,同时又欣赏著彼此的假。
秦轩的手仍持续施力,庄瑞哲冷汗已经快滴了下来,他动不了。
真的动不了。
一扯到手就痛,一后退嘴就会撕烂。
庄瑞哲冷哼一声握起左拳,正打算硬碰硬,秦轩却忽然松了所有钳制,庄瑞哲出拳挥
空、才摔下了椅子踉跄几步又被对方抱住,抱得那个温柔啊,好像刚才动手的都是别人一
样。
“呵,我是拿着刀逼你了吗?不做拉倒而已。”这一动手暧昧自然烟消云散,庄瑞哲
甚至火气都上来了。他舔舔下唇,确定没被咬伤后冷笑:“都几年了,轩哥除了使用暴力
还有没有别的招?”
“对不起,”
秦轩抱得很紧,庄瑞哲挣了几下连夹克都弄掉了也没挣开,这时他正在气头上,不及
细想便不耐地反问:“对不起什么?”
“因为刚才你先……”秦轩原本到口的话忽然停了下来。
庄瑞哲没发现,这句气话居然提到了他向来避谈的当年。
“呵,我怎样?”马的不做就不做啊你抱什么抱,是在抱几点?庄瑞哲愈骂愈火、边
骂边推:“干,请你离开你不要,请你上床你也不要,都你的G8毛,刚那票情伤找架吵
的智障都没你奥……”
“对不起……”
秦轩松手把庄瑞哲拉到小沙发上坐好,先到吧台直接拔线、关了那首无限重播的
Time To Say Goodbye,又从地上捡起庄瑞哲甩落的运动夹克,抖掉灰尘把袖子翻好。
他将夹克轻轻盖到庄瑞哲身上,然后按著小沙发的把手缓缓蹲下,看着庄瑞哲的眼睛
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都几年了,”意料之外的时机就这么无声降临,之前各种反复斟酌过的言辞竟一条
也没用上,庄瑞哲已经开了头,秦轩于是回得顺理成章:“要说当初的暴力也好、后来的
无情也好,我现在就在这,你有什么不能释怀的,还肯不肯问我?”
通篇腹稿早就拟好,自从在《REMOVE》见到了现在的庄瑞哲,并确定自己的心意,秦
轩便一直等著在某个慎重的场合,以真挚的态度虔诚告诉。
庄瑞哲始终不曾给他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即便遇上独处,只要一想铺陈这话题,就会被四两拨千斤地化开。要补货、要去整理
外场、要浇花、要收酒瓶、要联络酒商。庄瑞哲永远有事可以忽然冒出来打断他的表白,
而他该解释的事太多,桩桩件件真算起来怕是半天也不够讲,秦轩甚至想过打字或写信,
但都无法确保庄瑞哲能平心静气地读完并消化,更怕反被断章取义、造成更难弥补的误会
。
“小庄,”
“等等,慢著……”原本只是情绪化的随口一句反问,庄瑞哲这才发觉话题方向已被
带偏,这回答完全超出他的应对范围。
秦轩不给庄瑞哲阻止的机会,自顾自往下说:“对不起,今天出事时本来想帮忙,结
果有外人在反而让你难办事,刚明明也只是想照顾你,反而害你受伤,好像现在我所能给
的都是你不需要的……”
“但我还是必须和你讲清楚,”
“别讲,我没有要听--”
“对不起,”秦轩由蹲姿变成跪坐,并直起腰,让自己对着坐在小沙发上庄瑞哲的目
光变成轻微的仰视:“我很抱歉我的脚步太慢,来不及在你最想要的时候回应你。”
庄瑞哲嘴上是安静了,只不过鼻头泛红,左手屈起抠住了沙发。
质问的氛围已退,接着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刚在一连串对不起攻势时就隐约察觉不妙,可真听见时庄瑞哲仍是一愣,接着忽然就
委曲了起来。
现在知道对不起了?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
刚离开的第一年里,庄瑞哲做梦都梦过秦轩找他道歉认错表爱意的场景。每回睁眼时
只能咬牙自嘲著开解:醒醒吧阿宅,秦轩已经选择了别人,还和女的结婚了。
那没担当又缺眼光的混帐孬只是秦总,不是轩哥。
也许秦总和那个别人共同有过Richard无法体会的默契。
可能是知心相伴,也可能是深柜者背靠背互相支撑的无奈与艰难。
也许那个别人和秦总曾因相遇了彼此而在某个时刻不再孤独。
又或许自己只是得不到所以执著,所以煎熬,所以无法干脆放手。
庄瑞哲用流浪走唱逃避生活,从创作和表演中一点一点挣扎着自我解脱。好不容易爬
到了可以笑看当年的高度,单打独斗把鲤鱼王练成暴鲤龙。
And then,这位客倌,你他妈来捡什么现成?
秦轩默默读著一抹幽蓝清冷的光从庄瑞哲眼眶游过,顺脸的轮廓滑落下巴。
然后那人再度笑了起来。
庄瑞哲笑得轻蔑,连带那被笑落的水光都显得刺眼。秦轩仍是跪坐的姿势,皱了眉伸
手想去接,庄瑞哲便抢先尽数抹去。
“滚吧。”“如你所说来不及了。所以不管你的脚步走到哪了,我现在都不想要了。
”
“那为什么还哭?”秦轩的手接了个空,索性转而抓住庄瑞哲抹过眼泪的左手,仿佛
这样能聊表一些分担:“你现在在想什么,告诉我。”
“我为什么哭?”迟来的抱歉成了导火线,庄瑞哲满脑子酒精混著应酬后的不爽,乱
七八糟的新仇旧恨和成一团怨气,直接引爆回忆杀。他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哭什么,只觉
得眼前有个机八郎一直趁他逻辑不清时疯狂逼问,连口气都不让喘,他气到笑了出来:“
我有什么好哭的?哈哈,我也觉得奇怪,”
“三年前,我他妈哭最惨的时候,你大概正巴不得我滚得愈远愈好,别再出现,免得
破坏你辛苦建立维护的家庭和平……”
“我……”秦轩只吐出一个字便住了嘴。
三年前他无缘得见庄瑞哲的眼泪,就算见到了也会宁可自己别看见。单就这件事,他
确实一句辩驳的资格也没有。
演技好也是种缺点,庄瑞哲太善于打肿脸充胖子,导致秦轩以为当年的拒绝无伤大雅
、以为他们之间只是“以前你追过我但没追到”这种程度的故友重逢,他以为上次分开时
双方已是说开讲白的两不相欠,却忽略了庄瑞哲若曾有多爱他、那或许就有多恨他。
“我什么我?”庄瑞哲一边骂,一边眼泪又像开了闸似的不断滑落。
左手被人抓住,他想举起右手继续抹,可手腕一转、纱布一紧就勒到伤口,刺痛之下
更觉得自己无比委屈,好像这一晚全世界都在找他麻烦。
“呵,莫名其妙,我本来上班上得快快乐乐,自从你出现后什么屁事都跟着来,”
“和我最有默契的工读生搞上熟客的前女友,我一步步亲自撮合的夫妻带着熟客来找
碴,我跟他们讲干话、陪应酬,拼酒拼到快胃穿孔,酒钱还得自己贴……”
“好,那些都是工作,我也就认了,而你秦大老板,他妈的爱甩就甩,爱追就追,爱
等就等,爱闯就闯,爱打扫就打扫,爱乱放玻璃就乱放玻璃,别人讲什么你都不听……”
“对不起,”
“马的现在几点了,为什么我他妈听完一堆异性恋神经病情敌之间的呛声干话之后还
不能好好休息,非要大半夜在店里一边受伤一边被你GGYY缠着说著没用的对不起,”
“对不--”
“干!你他妈再对不起一次试试看!对你老师的……”眼泪掉得太凶,庄瑞哲觉得鼻
涕也快滴下来了:“卫生纸咧?”
“等等,”秦轩飞快冲进吧台拿过整包舒洁万用轻巧120抽,又发现庄瑞哲只剩一只
手能动。他连抽了三张出来正要沾上庄瑞哲的眼睛,却直接被庄瑞哲抢走。
“碰什么碰,”庄瑞哲一边自行单手擦泪擤鼻涕,一边又继续哭着骂:“没垃圾袋是
要我丢哪?”
“马上来……”
“我真的不懂,你凭哪一点觉得只要你开口道歉我就得领你的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没有义务领我的情,只是--”
秦轩有没有回话,其实庄瑞哲已经没在听,他陷入了一种对往事的自问自答。
“那段日子……”
那段日子他用尽各种方法转移厌世的念头,写网志,写歌,积极表演,到处兼差,谈
新的恋爱,混新的社交圈,四处收集零落的掌声去弥补半年来在秦轩那被否定掉的全部努
力,如今撑都撑了过来,这时再掉的也不过是当年自伤自怜的过期眼泪。
是的,那些伤心早就过期,他没有理由让秦轩满脸珍而重之地企图接去。
秦轩对他痛在何处一无所知,那迟来的心疼不过是明日黄花,曾经只想拥有手机的穷
鲁现在已经买得起哀凤了,谁稀罕一支3310?
“呵,算了,那段日子提了又怎样……”庄瑞哲把脸擦干,把用过的卫生纸扔进秦轩
递来的塑胶袋里,冷笑一声反问:“如你所愿,听见我这些话以后,你满意了吗?”
“来啊,你现在又在想什么?告诉我啊。”庄瑞哲斜仰起脸,眼尾余光淡淡睨著秦轩
。
秦轩此时人还站着,弯下腰的视线略比沙发上的庄瑞哲还高出半截,庄瑞哲只要低下
头,他便看不见庄瑞哲的表情。
他于是扔了塑胶袋,伸出手扣住庄瑞哲的下巴。
“呵,干嘛?”庄瑞哲一脸嘲讽。
“我在想,你明知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能让我彻底消失,但你始终没用,是否因为你
不是真的不想见到我。”
“…………”
秦轩按紧了庄瑞哲,直视著不让对方藏住表情,专注地刨挖更多他曾错过的眼泪:“
我在想,至今我自认做过最对不起你的事,是消费当年你和刘翰彬交往的负面形象、借此
拯救我自己的出柜危机。这事我早就和你担白过,当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你……现在却哭
了,为什么?”
这话问得大胆,事实上却是如履薄冰的拿捏--秦轩终究是急了。
这一夜见识过庄瑞哲的人际关系与职场表现,秦轩知道对方已经是个完全独当一面的
成熟青年了。如今两人各自活在不同的世界,自己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得到庄瑞哲的依赖
或仰慕,因为那个让庄瑞哲爱上自己的环境已经不存在了。
若再不与旁人市场区隔,一味顺着庄瑞哲的玩法打安全牌,那他秦轩永远都将只是庄
洨大师拎在掌间玩耍打发的泛泛之交,无法再走近一步。
庄瑞哲是道极尽刁钻的锁,如今自己没了钥匙,想解开就只能狠下心用撬的。他必须
适度踩着痛处,好让庄瑞哲发现他对旧情并非真的无动于衷;唯有逼出庄瑞哲的真实情绪
,他才有真正与之接触的机会。
“你好意思问我为什么?”险招奏效,现在庄瑞哲的脸上连嘲讽都没了,只剩纯粹的
冷。
一度止住的泪又开始缓缓滴流,它下滑得太慢,即便涌出时温热,滴上掌心也已是冰
凉。
“第一次分手,你是有点内疚,但这歉疚你也早就讲白。于是后来Richard接近你诱
惑你,你都不曾阻止。因为在你心里那只是条件交换,由于你已经纵容,于是所谓亏欠也
就扯平了。第二次的拒绝,你问心无愧,是吗?”
“……是。”
是的,扯平。秦轩一直认为他和庄瑞哲已经扯平了,施与舍,求与取,然后两清。他
没想过庄瑞哲离开后会发生什么事,割舍与告别的当下,他就没打算再去思考对方的未来
。
“你本来曾是我的遗憾,但我找到别段感情圆了这块缺。”“我承认,和你重逢那时
的我并不打算挽回或后悔,只想着但愿能助你渡过低潮,再当个安静的过客。”
因为给不了也帮不了,所以不闻不问不打扰。
秦轩的人生不容多余的同情心搅局,对李明荣、对庄瑞哲都一样,交往时尽力,分手
后就不再讲情,仁至义尽。
秦轩说得冷静,可庄瑞哲脸上微凉的湿意还是浸得他胸口闷疼。
“对,但你没想过你之所以能问心无愧,是因为我一直都在配合演出你所希望的两清
,”若无心成全,他庄瑞哲能闹多大就有多大,秦轩知道他有这本事。
由于已经选择成全,所以秦轩当然不会知道,所有庄瑞哲自行吞下的伤皆是他的无心
之过。
“你不知道,你本来只是我的过客,在那次重逢经历相处与爱上,然后你才成了我的
遗憾……”
“为什么要搞成这样呢?”庄瑞哲叹气:“我们都善于应付别人,却疲于应付彼此。
你明知道我们之于彼此都只是被摧残过的曾经,我们共同面临考验,然后双双被击倒--
所以轩哥和小庄原本就没打算再相见;至于秦总和Richard,最好的结局就是当初别重逢
。”
“打从你出现在《REMOVE》,我就想着如果没有重逢过就好了。如果三年前是别人把
我拒绝到开始怀疑人生,现在的我肯定能不痛不痒地和你相爱……”眼眶再也承载不住心
酸的重量,庄瑞哲边笑着眨断最后一条泪串:“如何,可以了吗?”
你还能问心无愧地身兼加害者和追求者躺着收获吗?现在我敢哭了,而这么重的罪名
和控诉,你收得下吗?
“现在,可以让我睡了吗?”
回答庄瑞哲的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睡吧,都别再说了。”
庄瑞哲失去了视觉,蒙上头脸的是秦轩外套的味道。
都说开了,这样也好。他闭上眼,真正地累极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