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喜欢的是男人……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孙承德缓缓转头,看向孙喜望脸上自责的表情,开口想说些什么,一会儿后又闭上了
嘴。
默默无语好一段时间,孙承德微微皱着眉,总算开了口,语气里满是疲惫。
“你道什么歉啊……”
孙承德气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但扪心自问他该气些什么,脱口而出的,总是疲惫与无
奈。
当年妻子生下这对兄妹不久后便离世,因此孙承德的生活中心便一直落在孩子身上。
独自扶养一对儿女长大成人的过程非常艰辛,单亲爸爸的生活过得比谁都苦涩,但因
为有孩子,他都咬牙撑了过来。
等到孩子长大以后,读国、高中了,双双遗传到妻子姣好的面貌,在学校里不时会有
异性追求示好,这让孙承德十分乐见其成。
他和妻子国三开始交往,是班上的班对,那时候双方家长就彼此认识了,一直交往到
出了社会几年后才结婚,因此孙承德早就有了儿女将男女朋友带回家介绍的心理准备。
小雅觉得别扭,就算被孙承德不经意发现有交往的对象,也总是红著脸说不关爸爸的
事;儿子个性成熟懂事,除了认真读书以外,孙承德从没见他带女孩子回家过。
偶然和两个孩子谈到未来规划,小雅听到兴奋地双眼发亮,儿子不但听进去了,还在
二十岁那年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到他工作的拉面店当学徒,身体力行得彻底。
即使如此,孙喜望的在学成绩也没因此退步,这让孙承德感到十分欣慰和骄傲,但也
希望儿子努力之余能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老爸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
这么回答的儿子,在高中和大学期间,常去的地方也只有家里、打工的拉面店和学校
,孙承德唯一常见到孙喜望的朋友,也只有一位从高中就认识的学弟而已。
那名学弟有时会在孙喜望打工的地方吃面等他下班,孙喜望有空时也大多是和学弟出
门,只是学弟不会进到家里头等孙喜望,大多时候,是在家门口等孙喜望自己出门。
孙承德和他打过几次照面,是名有礼但拘谨,面貌清秀的小伙子。
有那么几次,孙承德在二楼目送儿子和对方离开的身影,那名高中学弟在孙喜望面前
总是面带笑容,而孙喜望会不时拍拍对方的头发,看着对方的表情也异常柔和。
……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孙承德瞧着,隐约发现了一些事。
孙喜望大学毕业那年,他贷款买下了这间店,笑着说等自己老了,再让儿子和媳妇接
手下去。
那时孙喜望深深看了他一眼,沉默一会儿后,微微笑着,说了声“好”,但眼里却看
不见笑意。
孙承德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为儿女辛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一起有个安身立命的家,大伙一起维持下去,这
里可以是孙家开枝散叶的立根,他熬过来了,不希望儿女未来也过得辛苦,在各方面都是
,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他是扶养一双儿女长大的单亲爸爸,撑到孩子长大,拼到有家,未来的日子,他的期
望和观念,没有人能说他错了。
在那之后,孙承德没再看到那名小伙子的身影,儿子也尽心尽力协助他打理店内,一
切似乎和以前没有不同,只是偶尔会看见孙喜望陷入沉思的表情。
孙承德观察著,没再多说什么,这也许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他正努力让一切朝更好的
方向迈进。
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却将所有的蓝图撕扯开来。
一日他外出采买食材,意外提前了大半时间回到店内,没想到一进门便看见儿子和店
内男工读生亲吻的画面。
他的心瞬间仿佛被拧成一团,没办法接受。
所有被沉默刻意掩盖的事情都被打破,他指著两人大声责骂,想要释放一直以来堆叠
的情绪。
为什么……要摧毁这些他努力搬造出的未来?
儿子沉痛看着他的表情让他怔楞好一会儿,接着便拉着对方离开,没再出现。
后来他饱含愤怒地回答小雅的询问,然而脑海里却不断萦绕儿子沉痛的表情。
不是气愤,而是痛苦……
他头一次见到孙喜望有那种表情。
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因为孙喜望的离家,店内多请了几名工读生,但没了熟练的
人一同操持,孙承德总显得有些吃力。
仿佛认为孙喜望的离开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小雅变得有些沉默,而他对外佯装一切如
常,但心里明白许多事情早已不一样。
偶尔独自一人翻出合照相片时,孙承德看着相片中孙喜望的笑容,对比那次看见的伤
痛表情,不禁疑惑著,他的儿子,在照片里的笑容,难道不会有一丝勉强吗?
‘老爸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
也许儿子当下是真的感到开心,这也是他想做的事,但他想得到的快乐,他这个做爸
爸的,有认真想了解过吗?
他独自扶养两个孩子,想着为他们好,那些勾勒的蓝图,对未来的想法,也包括他们
的快乐吗?
数不清第几次看着照片的某一天,孙承德扪心自问后,感到十分疲惫。
他该如何去面对,怎样去释怀,甚至是参与?
身为父亲,自始至终要独自去面对的事情,始终没有答案。
然而就在不久以前,在他毫无心理准备时,一打开店门口便撞见儿子突然出现,身旁
又多了一名陌生男子。
他当下没办法反应,只能武装自己,脱口而出的尽是拒绝的话。
但是儿子这回身旁同行的男人却异常顽劣嚣张,反过来质问自己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甚至还和自己打了赌。
“不要说赢过我了,只要得到我的认可,我就原谅那小子!”
“他不需要你的原谅,他没做错什么事。”
“只要你认可我,就代表你认可他喜欢男人这件事。”
“好啊!可以啊!”
“原谅”这种施恩似的说法,只是为了顾及他为人父亲的面子,说道底,他只是需要
一个赌注当作借口。
他需要这个借口,去认同自己的儿子。
“你是要我原谅你吗?但我有什么好原谅不原谅的……”
孙承德喃喃开口,这种事情,居然一个局外人都比他清楚。
孙喜望一楞。“爸?”
“小望啊……”
孙承德看向孙喜望,即使长这么大了仍然是自己的小儿子,只是这么多年来,两人却
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坐下来听他好好聊过他自己。
“你说过爸爸想做的事就是你想做的事,但我喜欢的东西,你不一定喜欢吧?”
孙喜望默默听着,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回应,他也是头一回听孙承德说这些事。
孙承德低头又沉思一会儿。
“爸爸一直想保护你们,不希望你们过得太辛苦,所以设想了很多事,但未必你都能
完全接受吧……所以现在你才会这么痛苦。”
想起孙喜望那抹悲痛的神情是因为他的关系,孙承德摇头,感叹自己忽略了更重要的
事。
“我想让你好,却不自觉地在伤害你。”
孙喜望跟着摇头。“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好……”
“所以至少不用道歉。”
孙承德抬起头,看向孙喜望。
“就像那小子说的,你没做错什么事,你只是喜欢上男人,没什么好让我失望的。”
他的喜欢,做爸爸的也不一定向往,但那就是儿子的快乐啊。
要保护他,就该一同保护他的快乐,所以至少让他以为自己没资格拥有的这时候,给
他有那样权利的自信吧。。
“你从小到大,从没让我失望过。”成熟懂事,哪里错了?“直到现在也没有。”
孙喜望深深看着自家老爸,眼眶再度泛红,有些无法置信,在这一刻,心底长久以来
的煎熬仿佛消失了。
“爸……”
“咳。”孙承德尴尬地抹抹薄红的脸,站起身来。“我说那个……时间也不早了,我
要去洗澡休息了。”
看了眼还在沉睡的法尔托,孙承德忍不住吐嘈。“这小子也太不耐操了,小雅头一次
假日不在他就累成这样。”最近假日人潮因为他那张引人瞩目的脸而增加不少,但小雅和
朋友的旅行早就规划好了,也不能取消,结果一整天扛班下来,一打烊后这小子连走路都
摇摇晃晃的,他看不下去就推他上楼去躺着。
孙喜望闻言低下头,抚上法尔托长睫下淡淡的黑影,想起他说过被嫌弃得一无是处的
工作日常,忍不住为他苦笑求情。
“别太为难他了。”
这份工作有多辛苦他比谁都明白,更别说来自什么什么萌星球的法尔托了,不久前的
王子殿下可是连菜刀都不会握呢。
“我哪里为难他了?”孙承德一脸冤枉。“他从进来到现在,我花了多少心思在他身
上,小雅没跟你说吗?”还不是教技术而是教常识,教到他都想退休了。“他今天也没喊
累过,我怎么知道一关店就能睡成这样。”
孙喜望叹气。“我想也是这样,他的个性是不容许自己示弱的,所以连我也没听他喊
累过。”
“脾气这么倔啊。”孙承德摇摇头,这种个性做到死也不会知道要停吧,不过他从第
一次来店里开始就被自己每天叨念责骂到现在,能像他这样不动如山的还真是头一人。拉
面店的工作十分辛苦,有的年轻人做没几天还是被骂个一两句就不来上班了呢,也多亏他
有这么坚强的毅力。
看着自家儿子这么保护他,孙承德忍不住问。
“这么说来……咳,你不就很常吃亏?”这种牛脾气,倔起来没药医。
“吃亏倒不会。”很难想像能和爸爸聊这种事,孙喜望真心地笑着解释。“他有脾气
的地方都是好事,由着他没关系的。”
好事倒是说得很低调了,对孙喜望来说都是可爱的事,像是为了自己强出头,或是为
了想成为自己的内人,还是为了地球人所谓的不文明而抗争之类的事。
“交往中的人常常这么说。”孙承德慢慢能放松去吐嘈儿子的恋爱。
“嗯,交往吗……”
孙喜望闻言沉默,伸手替法尔托盖好滑落的毛毯。
“爸……这点你弄错了。”
“要停留多久时间?”
“地球时间是三个月。”
“就三个月吧。”
“成交!”
想起两人一开始的契约关系,孙喜望轻轻摇头。
“是我自己喜欢他。”
三个月后,他终究还是会离开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后,见法尔托还没睡醒,孙喜望决定将王子殿下背回家。
孙承德走在前头一同下楼帮忙开门,在孙喜望背着法尔托走过自己身边时,瞄见法尔
托耳朵都红了,不由得困惑地扬起眉。
儿子真的只是单恋吗?
见孙喜望走出店门,孙承德忍不住开口。
“那个……”
“嗯?”孙喜望背着法尔托,疑惑转过头。
孙承德先是左顾右盼,有些不自在。“我是说……那个……”婆婆妈妈的也不像他,
孙承德深吸口气,问道。
“你要不要回来?”
孙喜望一怔,那个厚脸皮的老爸居然会开口要求这种事……
孙承德赶紧伸手指向法尔托当借口。“你就回来顾着他吧,最近店里客人越来越多,
我快忙不过来了,他却老是做错一些要人纠正的常识。”
孙喜望闻言哭笑不得。“这样啊……”
“换你回来教他吧。”孙承德手插腰,哼气一声。“你就知道我有没有为难他。”
孙喜望看着自家老爸好一会儿后,轻轻扬起笑,眼眶微湿,应了一声。
“好。”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孙喜望背着法尔托走在无人的回家路上,和家人聊开的心情阔然
开朗,背着法尔托的感觉也亲密地让他感到有种幸福感。
在孙喜望没看到的背后,法尔托等到能控制突然被告白的情绪后,才缓缓地抬起头,
看向近距离孙喜望的脸,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你醒了吗?”察觉背上传来遂动的孙喜望一偏过头就和法尔托四目相交,见法尔托
迅速别开脸,忍不住笑了笑。“能下来走吗?”
法尔托迟疑一会儿后,将脸又埋进孙喜望肩上,微微收紧环住对方的双手,闷着声拒
绝。
“不行。”
“嗯?”孙喜望从头到尾都是笑的。“太累走不动吗?”
“对,你父王为难我。”二王子再度学以致用。
“哈哈哈……”
孙喜望拿他没办法,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想起先前法尔托说过的话,好奇地问。
“在你们的星球,有喜欢上什么是不被允许的吗?”
法尔托抬起头,困惑地反问。
“有什么好不被允许的?‘喜欢’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啊。”
孙喜望听了,静静地笑。
“……是啊。”
‘在我们星球,海豚爱上企鹅,麋鹿爱上黑豹,甚至是人和昆虫相恋都是很稀松平常
的事,哪像你们地球人还在纠结另一半是男是女?’
就是因为有了法尔托,才让孙喜望察觉,自己的烦恼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因为“喜欢”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啊。
孙喜望转过头,侧着脸在法尔托的脸颊印上一吻。
“咦──”
法尔托吓得跳下孙喜望的背,抚著被亲的地方,满脸通红。
“捷运站入口到了。”孙喜望笑得温柔地提醒。
“你胆敢……胆敢……”
孙喜望哪里不敢了,笑容可掬,说得十分隐晦。
“我啊,在做‘美好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