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葬花眠(十八)

楼主: NightVoid (夜影)   2019-03-16 21:54:53
拾捌、
  ——他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
  慕羲发现自己重回了那日的刑场,遍地都是死不瞑目的人头,还有逐渐扩大的血泊。
  “按本朝律法,诛九族不可招人歛尸。慕公子,你自己捡著吧。”
  有个声音这样说,但他只想蹲下、抱住自己的头缩成一团。
  “慕卫青用他的命换了你的命。”
  “——朕相信先皇、先皇最终信了慕卫青,而慕老将军相信你。”
  宣布行刑的少皇帝是这样同他说的。
  “父亲,您为何如此相信我呢?”他想喃喃,却发不出声。
  “你只剩下苍雪关。”
  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唯有战死沙场,才是你的归宿。”
  战死沙场。
  有无数同袍死在与苍蛮的战斗中。对那些人来说,死了就是解脱……么?
  ——那么,想寻求解脱的自己,为什么要坚持活下来呢?
  咕噜咕噜。
  一颗人头撞上他的靴子,留下一道血痕。
  男人瞪着流血的双目问他:“为什么……你还活着?”
  
  是啊。独活有什么意义?
  那是他臆想中的慕谦君,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梦魇之中。
  无头的尸体从地上爬起,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掐住他脖子。
  “你什么也不剩。”
  那双手逐渐收紧,呼吸愈发困难。
  “没人会盼你归来,你早已无家可归了。”
  黑暗席卷而来,慕羲知道梦魇还未离去。
  “惜之。”
  有人唤他,话音低沉。
  他低下头,脚边有一双手正挂在悬崖上苦苦挣扎。
  只见程昱之整个人悬在外边、摇摇欲坠,朝他露出哀求神色。
  慕羲却犹豫不决。
  ……救,还是不救?
  “——慕家有错在先,才导致现今局面。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父亲那晚的话语突然浮现在他脑海。
  “但终归是他偷出木匣的啊。”
  低哑的声音却在蛊惑著。
  匡当!一把短剑掉落在慕羲脚边,使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不怪任何一个人、也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或者任何事起憎恨之心。”
  父亲的声音再度响起。
  “惜之……”
  “难道你一点都不怨怼他?”
  慕羲摀住耳朵、痛苦地闭上眼,但徒劳无功。
  方才掐住他脖子的双手再一次出现,将那把短剑强硬地塞进他手里。
  “是他害你家破人亡。你不恨么?”
  慕谦君仍在他耳边呢喃,冰凉的双手转而捧住他的脸。
  “我……”
  他的眼神迷茫,却已忘记自己身处梦中。
  程昱之什么也没说,只是持续用哀求的眼神看他。
  慕羲往前一步,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恨他吗?
  他扪心自问,发现自己依然没有答案。
  “只要动手,你的愤恨便会和他一同、消失无踪。”
  慕羲不知道那天程昱之没能说出口的是什么。他一直在否认,却始终没吐出一句完整
的话语。
  –—他究竟想要澄清什么?而我……想知道么?
  慕羲愣愣地站在那儿,低头和程昱之对视。
  “你从未在意过他,此时为何要犹豫不决?”
  听见这句话,颤抖的身躯突然平静下来。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身处于梦境之中,而眼前的戏本是如此荒谬。
  闭上眼,慕羲松开手、刀柄敲击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接着投入万丈深渊。
  ◇
  程昱之打着伞,站在兄长的宅子门口。
  他抬头望了一眼阴郁的天空,神色冷漠。
  “二少爷,请进。”
  门房让他进去,却觉得这个每次来访都是笑着的二少爷不大对劲。
  “欸,我总觉著……二少爷这样不大对啊。”
  “嗯?”
  他的搭档不解地看向他。
  “大概只是心情不好罢。”
  “我觉得不是。”
  那个门房望着程昱之的背影,关上厚重的木门。
  “他像是……要来告别。”
  “怎么,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来找我?”
  程羡之还在研读鯓溪的地方志,摀起嘴打了个呵欠。
  “决定要娶杜家小姐了?还是要向我寻求什么门路?”
  说完玩笑话后他抬起头,却看见小弟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
  他这小弟平时可不会摆出这样的表情。
  于是程羡之阖上书册,随手往旁边一放。
  “怎么了?”
  程昱之瞥了一眼,发现书名是“鯓溪志”,忍不住疑惑的眨眨眼。但此刻并不是问这
个的好时机,他单刀直入地说出来意。
  “阿兄,我要去舒华办事,怕是不到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舒华?”
  思考了下,程羡之想到昨日朝堂上讨论的“要事”。
  “你要……去帮陛下调查舒华?”
  “嗯。”
  “是你自己想去的,还是上头指派你去的?”
  程昱之像闯祸后不敢承认的孩子,闭着嘴什么也不愿说。
  “你这一去,还回得来么?”程羡之咄咄逼人的继续问道。
  “我……”
  他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是想要再次逃避?
  ——还是发现事情不会再有转机、想求一个“解脱”罢了?
  无论是哪个,对自己的家人都太过不公平了。
  程羡之打量他一会,指指身旁的另一张椅子。
  “坐吧。慢慢说。”
  顺从的坐下,程昱之将握紧的双拳放于膝盖之上。他张开嘴,却又停住。
  ——要怎么说才好呢?
  “不一定回得来,是吧?”
  没有紧咬著“为什么想去”不放,程羡之轻问,却没有要给程昱之回答的意思。
  “当初你说想要当锦衣卫,我们都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你会为了朝廷赴汤蹈火、甚至
赔上性命。”
  他倒了杯茶却没喝,叹出一口长气。
  “晦焉,你就别顾忌了。”
  “此去舒华,为防消息走漏,绝无可能捎信回来。那里局势不清……说不定一去便是
天人永隔。明日便要出发。”程昱之闭上眼。“阿兄,对不起。”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我也不好多做干预。”
  看着茶杯上的袅袅白烟,程羡之的语气倒是很平稳。
  “你知道惜之现在在京城么?”
  若说方才程昱之觉得难以启齿,那现在就是因突然出现的名字而陷入怔楞。
  
  “看样子你不知道惜之已回京了啊。过年不是还在那儿说要煮顿迟来的饭给他吃,怎
么这么不上心?”
  程羡之无视程昱之的纠结,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既然你明日要走,那要不……等等
就去见他?”
  ——可是,他不想再见到我了啊。
  程昱之愣愣地想着。
  “他不是你最重要的朋友么,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去舒华?”  
  程羡之见小弟毫无反应,继续说道:“听说他今天出宫门后突然晕了过去。”
  听见这句话,程昱之的表情总算改变。
  “夜还没深,你真不去看看?”
  他一整天用尽全力避免自己去想慕羲,仿佛这样便可以忘记那张决绝的面容、和那
块再拼不回原貌的琥珀……但阿兄一句话惊醒了他。
  “我……”能找什么理由去看他呢?
  最绝望的是,程昱之发现自己的确是担心他的。
  ——或许这辈子、这份情谊都不会从自己的心里消失吧。
  “总感觉你们吵架了,但你们这几日分明没有见过……”
  其实很敏锐的程羡之一摊手,顿了一下继续道:“姑且当作是我的错觉吧,但朋友出
事不去看看,那还是朋友么?”
  “阿弟,他总不会因你的关心而骂你的吧。”
  “嗯。晚些我去看看。”
  程昱之不想让大哥为自己的事情担心,只好应下。
  “希望此去能够平安回来。若是不能……反正我尚未娶亲,真出了什么事也……”
  “程晦焉,闭嘴。”
  程羡之却是直起上半身,字正腔圆地打断了他。
  “我就当你去办个为期一年的差事,其余什么都不会跟他们讲,你也给我完好无缺的
回来,知道么?”
  “……好。谢过阿兄。”
  “说是要来……”
  一身黑衣的程昱之站在慕府外的桃树上,有些沮丧地摀住自己的脸。
  都来了还不敢进去算什么事儿?
  “他身子骨应该不糟才是,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突然倒下了?”
  他喃喃。
  看了许久,慕羲卧房的灯却总是暗着,书房也一片漆黑。
  ——还没醒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过了晚膳时分,慕家却寂静无声。
  程昱之蹲在那儿,吹着冷风的同时不断自问:他不想要再跟你来往了,那为什么你不
放不下他呢?
  冷风吹散了上头的热血,他陷入无边的沉默。
  为什么会这么在乎他呢?因为是最好的朋友?还是因自己阴错阳差之下害他全家灭门
,觉得有所亏欠?
  或者是……其他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
  他不知道。
  “将军,您可总算醒了……”
  待他意识到时,自己已经像个贼似的蹲在慕羲的房顶。程昱之摒住呼吸,听那个应该
是赵天永的声音继续说道:“为什么出宫就突然晕过去了?您没事吧?”
  “我没事。”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只是托辞,但程昱之心中高悬著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醒来便好

  他安静的踏过屋瓦,离开了。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在他心中逐渐发酵。
  慕羲抬头望了一眼房顶,表情有些茫然。
  “将军?”
  赵天永小心翼翼的唤了他一声。
  不妙,他又什么都不愿意讲了。
  “大夫来过了,说您没什么事,只是需要休息。”
  “嗯。我没事,不用太担心。”
  慕羲坐起身,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皱了下眉。
  “现在什么时辰?”
  “戌时的巡夜人刚敲著梆子过去。”
  “把我的外衣给我,然后去拿点吃的过来。”
  慕羲双脚触地,不安的拉拉衣领。
  “晚些送信给阿兄……呃,程羡之。我们明日启程。”
  “这么急着要走?”
  赵天永有点讶异,将军竟毫不留恋地就要离京。这才刚回京城三天呢。
  ……虽说昨日跟程昱之大吵一架之后,似乎也没什么好挂念的了。
  “嗯。”
  消失已久的梦魇再次缠上,必须赶快找点事做。
  “阿兄说他要去鯓溪暂代太守一职,问我能否顺路护送,我答应了。他白天让我确定
时日再和他说,我现在便来写信。”
  “是。”
  将慕羲的外衣递上,赵天永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慕羲把手腕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闭上眼睛。
  它不在了。而他……也不再了。
  迅速地写完信,慕羲让崔泽找个小厮送去,自己则推开了父亲书房的门。
  那儿积了厚厚一层灰尘,但里头依然是那天异变突生、慕卫青离开前的样子。
  “咳咳咳!”
  他提着油灯、被灰尘呛的狂咳不止,用袖子遮住口鼻。
  他需要一个寄托来代替那串佛珠,只好来翻找父亲的遗物。
  但他却不知道应在何处找、找些什么。
  巡了一圈,大略翻找过抽屉和柜子,却什么也没找到,只好放弃。
  夜深了、实在是不大方便。
  他退回书房门口,目光凝滞于黑暗深处。
  从那日孤身一人回到慕家大宅开始,心头便空落落的,像是无根浮萍找不到“家”。
  ……慕府对自己而言,究竟是囚笼呢,还是唯一的归处?
  慕羲又无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还以为自己成功驱散了那片萦绕心头的黑暗,结果,它又再次归来……还是以更
加不堪的形式。
  ◇
  今日是义子回京的第六日。
  傅宁安不知心头的不安从何而来,只是不断踱步。
  苍雪关外的冬雪融了,此时正是苍蛮青黄不接之时,皑雪寨上上下下都在严防来自关
外的进犯。
  打从封山后每年都是如此,刚开春便会有一波较大的袭击到来。
  往年慕羲初春时会在皑雪寨坐镇,待局势稳定后才会回京扫墓,一扫完便会回来。但
今年他不在,而因老母亲重病而告假回乡的副将直到现在都未归来,让傅宁安十分忧心。
  “傅监军,我送东西来啦。”
  赵海青打了声招呼,把书册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
  “您别担心,斥侯说视野所见的范围内没有任何苍蛮的踪迹。”
  他挥挥手,道:“没事,帮我传下去,让所有百夫长和千夫长加紧练兵,没有批准谁
也不许出寨。”
  “是!”
  赵海青领命而去,傅宁安则望着他的背影。
  ——那年慕羲刚来皑雪寨时,比现在的赵海青更加年幼。
  带着一张槁木死灰的脸、一个小小的包袱和慕卫青的信,独自来到皑雪寨。
  他忘不了那个男孩的眼神。
  曾经的慕卫青是满怀希望而来,和他的面容有八成相似的慕羲却是带着满身绝望,像
是要寻找解脱似的到来。
  ——那个“解脱”或许等同于“死亡”。
  这几日,傅宁安都在想着罗毕达同他说的那番话。
  “杀掉慕卫青的是皇上,你是要他去向陛下报仇?或者,你认为罪魁祸首是那个锦衣
卫,想让他向姓程的报仇?”
  “本应怪罪害这件事发生的元凶,但元凶已经死去,所以你只能转而恨告密者。”
  自己到底图个什么呢?
  不论做什么,慕卫青都已经回不来了,早就不知轮回成了什么样的人。
  明知道“真相”只会造成慕羲的痛苦,为什么要同他说呢?让他的安稳破灭、再次跌
回好不容易爬出来的泥淖?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和苍蛮不过是在互相折磨。”
  他的知心好友曾这么说过。
  在一场惨烈的、双方都死去数十人的战役过后,慕卫青浑身血污的发出叹息:“或许
这就是天道吧,但我想不透,为什么要这样互相伤害呢?”
  他闭上眼。
  ——慕沉轩啊。我似乎,害了你的孩子。
  “对不起。”
  他喃喃,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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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修修了我七小时hmmm...
开始精修后发稿的我变成了周更的人类(。
明明就是一篇谈恋爱的文但程慕总是分离比聚首多...等到他们下次聚首就是大推感情线的时候了!(虽然这一天还有点远
作者: liubeth (华)   2019-03-17 16:22:00
所以他们再见面是一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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