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灰姑娘 第一部 (26)

楼主: myrddin (吟游诗人米尔汀)   2018-11-23 21:39:25
  
◆愚者之夜前20天
  
  艾许又梦到了地道,黑不见底,后方有脚步追赶,前方有东西在等,像是巨
兽窥伺猎物。他不能停下脚步,却又被恐惧攫住,双腿沈重,喉咙干渴。这是梦,
还是记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艾许往前一步,又跨一步。别傻了,这只是梦,
他得快醒。
  
  艾许猛然睁开眼睛,心脏狂跳,陌生的视野让他更加惊恐。幸好他即时回神,
记起这里是破钟,天还没黑,压低的护窗板下透进光线。他们先前把火升旺,喝
了点酒,聊到不知不觉入睡。这是他第一次和莫沙克共眠,虽然是在地板上,裹
著脏兮兮的羊毛毯。
  
  酒馆的地板实在不适合耳鬓厮磨,天色尚早,外头还有不少杂音,让艾许觉
得分外赤裸。之前那些短暂的关系里,没有人像莫沙克知道他这么多事情。但莫
沙克根本不给他反悔的余地,反正门给锁了,海登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他说著又
吻了艾许,顺带把他剥得一干二净。最初的惊愕过后,他又恢复了掠食者的本性,
但这是艾许自找的,怨不得谁。
  
  这恶棍居然说:“我原本没想这么匆促。”
  
  一段时间后艾许才明白这句话的含意,但现在只觉得好笑:“也是,我该等
你准备好热水浴桶,华盖大床,三层羽毛被,还缺什么?一瓶烈女酒?”
  
  莫沙克笑出声来。“我先用别的方法补偿你。”那恶棍脱了衣服,光这样就
让艾许难以呼吸——伤痕依旧,肋骨下缘那道还没完全痊愈,现在还多了瘀青。
艾许留下的痕迹。
  
  显然莫沙克也在想同样的事。“看我把你弄成什么样子。”他抚过艾许的下
颚,语调却有点沾沾自喜。艾许咬了他一口,作为回敬,莫沙克作势要制住他,
这下两个人又纠缠在一起,还把火炉旁的柴堆给踢散一地。
  
  “下次我可不要这么开场。”艾许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下次。
他最好别做这么轻率的承诺。但莫沙克显然没注意到他惊慌的神色,或者只是不
点破。
  
  “当然,再被你打败一次,我面子挂不住。”不知道是第几个吻,急切也更
火热,混著血、汗、尘土的气味,却没有让艾许反胃。那双手老练又有力,在艾
许身上游走,背脊,腰际,腹部……让艾许为之战栗。嘴唇也是,莫沙克吻上他
的性器时,艾许得尽全力才没发出难堪的声音。如此强烈的感受到另一个人……
肯定不太对劲,他不由得想要逃离。
  
  “我发现了。”事后莫沙克不忘笑他。“让你闭嘴的方法。”
  
  艾许翻了个白眼。他身上还有黏腻的液体,只用衣服随便清理。不在床上也
有好处,不然他一定担心床单要洗。“这是怎么弄上去的?”他的手滑到莫沙克下
腹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刺青。
  
  “用针沾上染料,再一点一点刺进皮肤底下,要弄个大半天。很多士兵刺这
个图案,据说蜥蜴不会死,烧成灰都还能再活过来。”
  
  就像祈愿永生不死的咒文。“会痛吗?”
  
  “我那时已经喝到茫了,没什么感觉。”
  
  “这又是怎么弄的?”
  
  “鞭子。”
  
  “有人拿鞭子抽你?”
  
  “是啊,总是会遇到奇怪的家伙,很坚持自己的一套。”
  
  “说给我听。”
  
  故事真的很诡异,还牵扯到一只蝎子和油炸肉饼,艾许怀疑莫沙克加油添醋,
掩盖了重要的部分。他真以为艾许会相信吗?还是这又是另一种迂回的手段,暗
示他另有隐情?艾许想着自己不该睡在这里,然后就睡着了。
  
  但此刻,那点愉悦的感觉早已消失无踪,莫沙克像是作了恶梦,浑身冒汗,
语焉不详在咒骂些什么。抓着艾许的手力道很重,八成会留下瘀青。
  
  “嘿,没事了。”他轻轻拍着莫沙克的脸颊。“醒醒。”
  
  接着莫沙克一个翻身滚离,手迅速摸向腰间却落了空。他想拔剑,不用说也
看得出来,无论他梦到了什么,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排除威胁。
  
  “我睡着了?”他的声音像是哽在喉中。喝醉睡在街头,醒来发现自己被劫
掠一空的人也不会比他更惊恐。
  
  除了点头,艾许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
  
  莫沙克终于恢复些许血色,用力甩头像在驱逐迷雾。“抱歉。”
  
  “没关系。”
  
  “我睡着的时候最好别吵醒我。”莫沙克磨著牙,语气苦涩。“很危险。”
  
  “这不会是你离开军队的理由吧?”艾许说。“因为要跟其他人挤一个帐棚?”
  
  笑话有用,莫沙克没有笑,但神情放松了些。
  
  “没关系。”艾许又说了一次。“你比我好多了。我常梦到士兵破门,但都
无能为力。”他挪向莫沙克,试探地靠上去。他的身体僵硬,但没有拒绝。“你起
码可以反击。”
  
  莫沙克咕哝一声。“我梦到你。”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意料。“我?”
  
  “我在战场上找你,到处都是尸体。”
  
  “圣徒保佑,我可不会去那种地方。”艾许笑笑。“瞧我连剑都使不好。”
  
  “杀人靠的是决心,不是技术。”
  
  这句话似曾相识,但艾许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你很怕冷。”
  
  “在前线养成的习惯。”莫沙克说。“在外头行军久了,连脑袋都会结冻,
扎营后把手伸进火堆里也没感觉。”
  
  “听起来不是人待的地方。”
  
  “风刮在脸上能削掉一层皮,大锅粥难吃得要命,几乎找不到东西加菜。更
别提高地蛮子,你听过的故事都是真的,两军相接的时候,就能看到一堆头啊手
的在空中飞。”
  
  艾许想了一会儿,这当中没人说话,但沉默的感觉还颇自在。“听起来你不
会喜欢这个和平协议。”
  
  “正好相反,当你无法征服敌人的时候,和他交上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
  
  艾许忍不住笑了。“你是怎么——”他含糊地比了个手势,同时想到这个问
题是彻底越界了。如果莫沙克不回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莫沙克知道他要问什么。“我在白棹河之役后就离开军队了。”他平静地说。
“那地方没什么好怀念的。”
  
  艾许眨了几次眼才理清思绪,白棹河之役几乎是个传说,很难和眼前活生生
的现实联想在一起。不,其实没这么远,艾许还记得消息传来后,街上狂欢庆祝
了快一个月,烘焙公会大放送,让大家免费用了三天烤炉。“我听过很多版本的故
事。”
  
  “那些故事大概不会提到冻疮,饿著肚子作战和在泥水里行军。”莫沙克平
淡地说。“还有我们根本就拿高地人没办法,只是对内总要坚定立场,免得被贵族
群起围攻,连百姓都说你不行,丢尽老祖宗的脸。”
  
  “那真正的白棹河之役是什么样子?”
  
  “你何时变得这么好奇了?”莫沙克取笑道,但没有跳过这个话题,只是停
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琢磨从哪说起。“突袭是真的,但可不是阳光照在闪亮盔甲上,
带着圣徒的祝福把敌军杀得片甲不留。事实上呢,我们中了埋伏,困在急流和敌
军之间,桥也被高地人毁了。我的长官被冲散,落单在战场另一头。”
  
  他锁骨上的疤痕说不定就是那时留下的,光是想像那份疼痛,就让艾许畏缩。
  
  “我带着部队冲回去,大概是天杀的魔鬼助阵,突然下起大雨,高地人也没
想到我们会出现,一时乱了阵脚。我告诉你,根本没什么高明的战术或诡计,双
方士兵都在泥沼中挣扎,根本分不清谁是敌是友,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以外的
人都杀光。我的大腿被砍了一刀,马中箭倒下,我爬出来时已经有个高地人举著
斧头在等,幸好长官即时赶到,救了我一命。”他笑笑。“都不知道是谁欠谁的人
情了。”
  
  “听起来你立了不少功劳。”
  
  莫沙克耸肩。“后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只知道醒来时在帐棚里,身
上好几个地方都给缝过,躺了三个月才能重新上马。告诉你,千万别相信军营里
的医生,有时我都怀疑他们是专从屠夫里找人的,让你占一个位置成天呻吟咒骂,
还不如直接扔进大坑了事。”
  
  这恶棍的幽默感实在叫人不敢领教。“起码你活下来了。”
  
  “这就是现实,比起吟游诗人的版本无趣多了。”
  
  “不,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起以前的事。”艾许反射性地说,听起来像标准的
客套话,但艾许是真心的。或许他是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看上的人,并不是自
始至终混在贫民窟里,靠一手扒窃和哄女人的技巧为生。“所以你才离开军队吗?”
  
  莫沙克看了他一眼,脸上闪过轻微的感伤,还有更多困惑。或许他正在想自
己为何多嘴,还有要不要说下去。
  
  “我老是梦到他们。有时候我醒来,还以为自己在帐棚里,即将开始另一天
的战役,或行军,或枯燥的操练。”莫沙克说,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手。“那些人
都是我亲自挑的,不论出身,只看能不能打。里面有做农的,铁匠,牧羊人,也
有本来要上绞架的。我带着他们差不多四年,战事打打停停,操练之外,胡闹的
时间搞不好还比较多。”
  
  “像是?”
  
  “像是冬天跳进结冰的河里游泳,把臭鼬塞进口袋里到处走,或是在村里的
酒馆胡闹。有次西恩喝醉了,坚持抱着老板的鸡睡觉。我们试着阻止他,但他大
发雷霆,好像有人要抢他老婆一样。”
  
  艾许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样好像不太庄重,但莫沙克自己也在笑,而他向来
很有感染力。“她还好吗?我是说,那只鸡?”
  
  “半夜就逃跑了,西恩第二天醒来暴跳如雷,老板也不高兴,因为床上留了
个压破的蛋,到处都是黏液。还有次泰因斯找了个妓女,我们趁他正爽的时候摸
走他的衣服,他只穿着鞋子追我们跑了半个营区,最后撞上长官,两个人都跌到
沟里去。”他抹了把脸,眼睛因笑出来的泪水而发亮。“圣徒在上,我这辈子都忘
不了他们的表情。”
  
  这就是了,艾许心想,另一个在愚者之夜寻找鬼魂的人。他太熟悉那种滋味,
惊醒之后心脏狂跳,冷汗浸透全身,想着快逃却无法动弹,得等上好一会儿,直
到现实随着冷意爬回脑袋,才能搞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他曾拚命想忘记过去,
却又开始担心,如果不再作梦,他还剩下什么?
  
  “他们全都死在白棹河滩上,有时我会觉得自己活下来,像是亏欠了他们什
么。”他瞅了一眼艾许,扬起嘴角。“别皱眉头,我不会深夜出门跳进运河的,那
个时期已经过去了。”
  
  不,艾许心想,他担心的是自己。因为他已经伸出手去,抓住莫沙克的手,
合拢握在掌心。这动作似乎比裸裎相见还亲密,让艾许不太自在,但——算了,
管他的。
  
  “你没想过回家人身边吗?”艾许随口问道,倒也不是想听到什么回答。一
开始那种提心吊胆,深怕说错话的心情已经消褪,这样跟莫沙克聊天,似乎……
挺不错的。
  
  “我大概没说过,我是个私生子。”他瞥了一眼艾许,补充:“别跟我说很
遗憾。”
  
  “我没这么想。”艾许觉得受到了冒犯。“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帮人感到遗憾。”
  
  莫沙克没有笑,但笑意累积在眼角,挤出了好看的细纹。“我母亲改嫁了,
继父对她不错,但我总不好待着当拖油瓶。”看着壁炉的火转小了,他起身扔了
几根木柴进去。艾许想,他也需要时间整理思绪。
  
  莫沙克拍掉手上的木屑,坐回艾许身边,这回更近了点。“至于亲生父亲呢,
是个暴君,逮著机会就要别人做牛做马。我猜他会长命百岁吧,如果没有意外的
话。我巴不得别跟他扯上关系,躲得远远的,幸好我们兄弟都不像他。”
  
  “你有兄弟?”
  
  “有个哥哥,同父异母。可怜他在那暴君眼皮子底下,没办法逃。”莫沙克
摇头,笑容变得有点哀伤。“他是个好人,很照顾我,虽然给我找的麻烦也一样多。
没机会见面也好,反正见了总要吵架。”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莫沙克会反问起他的家人吗?无论是出于礼貌或单纯的好奇,艾许希望不会,
尽管他早已把学徒的人生背得滚瓜烂熟,不假思索就可以回答各种问题,甚至是
他的想法,习惯,装腔作势的方式,仿佛这个面具才是真的,而葛拉维斯只是脚
下的影子。
  
  “艾许。”
  
  “嗯。”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还是会叫他们去送死。”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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