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跑线上说爱你 23
就如山谬尔所预言,排位赛前半个小时忽然下起大雨;虽然雨势极大,但就如典型的
夏季气候、不到十来分钟便骤然雨停。
然而即便阳光露脸,赛道沿线依旧湿漉漉,部份路段甚至拜大雨所赐冒了数个小水洼
。山谬尔不免对此状况感到苦恼,即便赛会稍晚公布了排位赛如期举行,依旧站在卡兹波
特的身旁讨论该如何调整轮胎的使用方针。
相较之下兰迪的两位竞赛工程师冷静许多,在接收到比赛计划变更之后,便透过无线
电向后方维修坊的技师们下达指令。
而新同事佐藤碧琉──就如同梅峻熙今年刚上任、由爱莉诺亚在旁指导的前几场大奖
赛一样,他坐在梅峻熙旁边的位子,而这位子显然是盖瑞礼让出来的。
毕竟是今年首次的套件升级,总部派来的工程师必须完整地撷取整场比赛资讯,才有
办法在资料回传的同时详细指引其他可能需要调整的方向,为下半季的第二次升级做好准
备。爱莉诺亚这般详细解释之后,梅峻熙便兴致勃勃地拉着佐藤,解说控制坊萤幕上所有
数据的代表意义。
“梅先生……真的很厉害呢。”临时教学暂告一段落,佐藤忽地感慨地说道。“虽然
您跟我说明那么多,但有些条目我还是容易搞混,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记住那么多资讯、
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我一开始也是这样,但都要感谢爱莉诺亚小姐的协助。”梅峻熙笑
了笑,没说的是爱莉诺亚那出了名的斯巴达教学方式。“等等你有不解的地方可以问我,
不用紧张。”
“好的。”佐藤回以敦厚的笑容,“想到前几天忽然被胡安先生丢到前线来,但还好
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很好相处,尤其是您与爱莉诺亚小姐,真的很谢谢你们。”
梅峻熙听着佐藤突如其来的感谢之言──还好控制坊空间不大,不然肯定会站起来对
着他与一旁的爱莉诺亚行九十度的标准日式鞠躬──他拍拍佐藤的肩膀,边暗自为这位极
有礼貌的工程师再追加几点好感度。
接着时间一到,梅峻熙便指示佐藤带上耳罩式耳机,准备迎战重要无比的排位赛。
‘坐在你旁边的是谁?’
才刚戴上耳机,梅峻熙便立刻收到来自坎贝尔的询问──与其说是询问,那莫名沉冷
的语调听来还比较像是在质问。
“总部派来调整新套件的同事。”梅峻熙看了一眼身旁的佐藤,见佐藤被坎贝尔的问
句问得满腹困惑的模样,心忖这位赛车手是否还记得他的无线电,是整个控制坊都能听得
一清二楚?“名字是佐藤,这两场还请您多多指教。”
‘指教吗?’
坎贝尔复诵了一遍,语气平静地让旁人完全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梅峻熙听得出来,
依照他对自家赛车手的认知,肯定不怀好意。
“……老话一句,你也可能听到厌烦了,我还是得提醒你先专注眼前的排位赛。”他
挑了挑眉,意指少将注意力放置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蒙札赛道的高速特性会使得此处竞
争特别激烈,所以请你做点有益个人与车队积分的事情,坎贝尔先生。”
‘好。’
蒙札赛道是由能让赛车尽情发挥极速的高速弯道与长直道所构成,此特性除了考验各
家引擎在极速时的运作能耐,还包含车体底盘的空力设计。
因此对于拥有无可比拟的底盘的红牛车队来说,无疑是他们展现的舞台;然而意大利
为法拉利车队的故乡,再加上赛前曾传出他们带来了极有效用的全新升级套件,卡兹波特
因此判断意大利大奖赛对于兰迪车队来说,将会是一场艰难无比的硬战。
梅峻熙对于坎贝尔的回应感到满意地松了一口气。身为竞赛工程师的他必须明白技术
总监的顾虑,时时刻刻、不厌其烦地提醒赛车手必须一直保持专注。
‘峻熙。’
“……我在。”糟糕,他有不好的预感。
‘谢谢你总是贴心提醒,’那熟悉不过的嗓音带着笑意,恶作剧似的。‘就像我的老
婆一样。’
语毕,梅峻熙不用转头就知道控制坊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包含身旁的佐藤碧琉
。
“…………………这真是至高无上的评价啊。”梅峻熙已经懒得思考该如何回嘴了,
“万分感谢你喔。”
接着不等坎贝尔的回复,他伸手用力按下切断无线电通讯的按钮,感觉再让坎贝尔继
续说下去,他会更没脸面对明知坎贝尔的用意却还无动于衷的主席鲁道夫。
“所以坎贝尔先生结婚了?”刚来到控制坊、还不了解此处生态的佐藤一脸不可思议
地问道。
“不,坎贝尔先生并没有结婚喔。”
爱莉诺亚欣慰地回道,其余人员──除了感到头痛的梅峻熙──皆笑而不答。
第一节排位赛在赛车手各自的暖胎结束之后便迅速白热化,乐华依旧稳坐龙头,但紧
接在后的阿尔文却跌破众人眼镜,与她仅相差0.02秒。
坎贝尔则紧跟在阿尔文之后,暂居第三,法拉利车队另一名赛车手文森特位居第四。
第一节结束后前四名所做出的完整圈速相差不大,如同前两场自由练习赛,名次排序也没
有任何差别。
这时梅峻熙却见爱莉诺亚一别以往胜券在握的自信神情,微微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来
不及关切身旁的前辈,第二节排位赛便紧接展开。
第二节依照赛会规定、所使用的轮胎将会是明日正赛的起跑用胎,但若是碰上必须使
用雨胎的情况则另当别论。基于安全考量,各车队仍然使用半雨胎进行比赛,不过当阿尔
文的速度再次与乐华不相上下的时候,爱莉诺亚沉着脸,一手捏著无线电麦克风、与乐华
据实以报。
“……坎贝尔,你和阿尔文相差0.4秒,可以先休息一下。”
梅峻熙跟着开启无线电,语气有些犹疑。依照兰迪的比赛方针,只要确保进入第三节
排位赛就可以收手;但两节比赛下来、战况忽然变得十分诡谲,令他不知该不该和自家赛
车手表示可以回到维修坊进行调整作业。
他大概能理解爱莉诺亚的担忧,因为兰迪车队自从成立以来,最大的竞争对手无外乎
是实力始终坚强的法拉利车队。但在这十几年的经验累积之下,兰迪早已不似当年的初生
之犊,他们所拥有的赛车技术称霸业界,更是其他车队纷纷效仿的对象。
所以当竞争对手的实力忽地在一夜之间趋近自己,甚至有可能打破记录时,各种设想
得到的阴谋论随即在脑内不胫而走。
‘你听起来好像有话要说?’
“没。我想是你的错觉。”
坎贝尔的反问才让梅峻熙惊觉自己的语调不对,感觉头皮都要凉了一半。这么多场征
战下来,他还是会不小心忘记该避免使用不确定的语气与赛车手对话,更何况是自称只要
有所压力便无法正常发挥的坎贝尔。
所谓说话的艺术无非就是如此吧?梅峻熙懊恼地心忖。
‘我希望排位赛结束后你能说给我听听。’
“就说是你的错觉了。”
‘但我不觉得是。’
“不过赛后你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明天的正赛,莱斯特.坎贝尔先生。
”
‘你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喊我的名字。’
“不然你不叫莱斯特.坎贝尔吗?”
‘也是。’
很好,你又再一次成功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了,梅峻熙!
然而正当梅峻熙暗自开心自己的成功时,来自赛车手的无线电又再次开启。
‘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峻熙。’
“我希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坎贝尔先生。”
‘不要。’
“但我就说是你的错觉──”
‘我们也合作好几个月了,我不觉得自己会错失你语气里任何一点异样。’
“……喔?”
‘因为你就像我老婆一样。’
“够了!好啦──你赢了!随便啦!”
果然以为自己能在嘴上斗赢男人,不过是在自取其辱罢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梅峻熙
顿时像颗泄了气的气球,气急败坏地放弃争论,随便坎贝尔怎么说了。
这时一旁的爱莉诺亚忽地伸出手,拍拍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些什么的佐藤的肩头。
由于阳光照耀以及两节排位赛奔驰下来,赛道明显干燥许多,于是第三节排位赛开始
便已有车队选择使用其他软胎出战,力求明日正赛最佳的起跑位置。
山谬尔见状也不再犹豫,向两位竞赛工程师指示放手一搏。
梅峻熙回头确认坎贝尔出站,同时也见阿尔文所驾驶的赛车紧跟在后。梅峻熙看着法
拉利车队也与兰迪使用同样的轮胎后不禁愣了愣,但现在的任何针对战况的猜想都没有意
义,便摸了摸鼻子,将视线拉回面前的转播萤幕上。
第三节排位赛仅有短短的十分钟,不过只要抓紧时机,要做出两、三次的完整圈速并
不是什么问题。身为四届冠军的乐华自然不会给予对手太多超越的机会,结束暖胎后立刻
下足马力,直接刷新蒙札赛道的历史纪录。
然而就如前两节的排位赛结果,阿尔文下一刻便追了上来,尾随在后,与乐华仅仅相
差0.05秒。
这对场边的观众而言也许是个值得兴奋的时刻,毕竟意大利大奖赛可是法拉利车队的
主场。但对兰迪车队来说,几乎是肯定了一项让战况急转直下的事实──这代表着这场两
大车队的赛车性能差距不大,尤其当换上相同轮胎时更是显而易见。
坎贝尔在完成圈速之后暂居第三, 保险起见梅峻熙便一如往常、通知回到维修坊里
进行快速检修。时间上要是来得及的话,还有机会进行最后一次的冲刺。
‘峻熙。’
“我在。”
梅峻熙下意识回头望去,看向待在深紫色赛车里的赛车手,因为坎贝尔很少在短暂进
站的时间里开启无线电。
‘阿尔文变得更加棘手了。’
“我很想给你一个否定的答案,但这场法拉利的确不太一样。”
‘乐华仍然处于领头位置,但如果她所重视的对手不是我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话说的突然、让控制坊里的众人感到不解,唯独梅峻熙清楚知晓他的意思。
自土耳其大奖赛向乐华发下战帖之后,坎贝尔便以身为这位四届世界冠军的敌手而努
力;这在兰迪车队里是人人皆知,就连车队主席鲁道夫也认同他们之间、毫无让步空间的
实力竞争。
坎贝尔在F1赛道上的唯一目标就是击败乐华,夺得世界冠军,而这也是身为他竞赛工
程师的梅峻熙最想亲眼目睹的一刻,打从他上任以来一直都是。
“……我会找出原因的,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梅峻熙深吸一口气,“你只要像往常
一样专心跑出惊人的成绩来就好了。”
‘这么可靠?’
“我一直都很可靠,这还是你自己说的。”
‘是有那么一回事。’
“你该出发再试一次了。”
‘好。’
在技师的指挥之下,坎贝尔出了维修坊,在跑完一圈之后随即展开他的有效圈速。梅
峻熙看着数据显示他在第一路段便狠狠地削掉阿尔文半秒,忍不住感觉到对方就像个孩子
一样,总要一阵温情鼓励之后才会展现自己的才华。
“……希望我这么说不会冒犯到您们。”
这时佐藤忽然开口,让梅峻熙一愣,并拿开一边的耳机。
“与其说您与坎贝尔先生是并肩作战的搭档,还不如说……您就像坎贝尔先生的专属
强心针。”
“是吗?”梅峻熙眨了眨眼,“我只觉得他是个需要有人适时推他一把、才会自己走
路的幼儿园小朋友。”
“但无论如何,您都是他最信任的竞赛工程师。”
“或许……是吧?”
对于佐藤的这番话,梅峻熙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甚至是不明白该不该进行辩驳。但
就在他还没厘清头绪的时候,坎贝尔漂亮地刷下乐华与阿尔文的成绩,站上了杆位的位置
。
这让兰迪的维修坊一阵欢呼,在这排位赛的最后阶段里是个值得祝贺的一件事。然而
像是受到队友的刺激,乐华不甘示弱地在下一秒击退坎贝尔的赛道纪录,瞬间便夺回应属
于她的杆位宝座。
看到这里、梅峻熙认为自己该更正一下──撇去两位赛车手精湛的驾驶技术,兰迪车
队所拥有不过是两位精神年龄接近三岁的大孩子。
乐华所缔造的成绩直到赛会拉起方格旗都无人打破,排位赛一结束,兰迪维修坊里的
技师们不免互相击掌祝贺,这也代表着隔日正赛确定将由两位兰迪的赛车手出发领跑。
佐藤开心地拍拍梅峻熙的肩头,接着起身和山谬尔一前一后地回到维修坊里准备资讯
汇报。这让整个控制坊霎时只剩下他和爱莉诺亚,还有整场排位赛下来、少见不发一语的
卡兹波特。
不得不说,这样的卡兹波特比起平日更有技术总监的架势。但梅峻熙心忖自己果然还
是比较喜欢笑口常开的工程师偶像,现在的卡兹波特下一秒突然说要篡位当起车队主席、
恐怕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爱莉诺亚这时拿下了耳罩式耳机,移动到他身旁的空位上。这般严肃的气氛让梅峻熙
浑身不太对劲,尤其对方还是一向笑脸迎人的前辈,让他不自觉地产生一股想要逃离这莫
名陌生的控制坊的冲动。
“梅……对于这场排位赛你有什么看法?”
“咦?”这算是专属于他的期中考吗?
“虽然你才上任没几个月,但我想应该让你加入我和卡兹波特先生不定期的赛后检讨
。”爱莉诺亚一手撑著下巴,语气有些无奈。“你应该不至于……看不出这场的法拉利有
了飞跃性的成长吧?”
“呃,这实在太过明显了。”梅峻熙尽力不让自己的双腿做出逃跑的动作,小心翼翼
地低声回答。“我想不只是我,其他工程师也都看得出来。”
“没错,你是对的。”爱莉诺亚感到烦躁,边揉了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不知道法
拉利这场怎么搞的,竟然有办法追上我们兰迪的脚步。这不管怎么想都很可怕啊,卡兹波
特先生!”
“……详细等下班再来讨论吧。”卡兹波特来到他们身边,语调沉重地说道。“赶快
收拾,我们晚上八点饭店顶楼的咖啡厅见。”
梅峻熙看着卡兹波特离去,苍白的发际让那身影更显落寞。他无法断言自己能够完全
了解卡兹波特的失落,但多少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兰迪车队是一级方程式赛车历史
里一段白手起家的奇蹟,而当初创建兰迪、缔造奇蹟的人物便是车队主席鲁道夫与技术总
监卡兹波特。
在这汇集现今最新科技的赛道上,创建一支车队需要多少为数庞大的资金来源,梅峻
熙连想都不敢想。虽然兰迪现今已有同名集团在背后跨足世界各大行业,俨然已是一支资
源充足的强大厂队;但她那反其道而行的经营方式直至今日仍被企业界视为不可能的任务
,即便创立即将届满十五周年依旧为众人津津乐道。
若说赛车手们最终都希望为历史悠久的法拉利车队效力,那么想要拥有驾驭当今所有
最新科技的机会、无非就是获得兰迪车队的一席之位。
在短短数年间就为一级方程式赛车带来许多不思议冲击的兰迪,在鲁道夫与卡兹波特
的内心肯定占有极大地位,他们会多么重视车队所拥有的一切根本不言而喻。
“我以为……卡兹波特先生会说什么遇到就是要想办法解决,诸如此类充满正能量的
加油话。”
虽然明白这样说十分冒犯,但梅峻熙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平常是有可能的,但今天如果有这么容易就好了,梅。”
爱莉诺亚不禁喟然一叹。
“卡兹波特先生曾说过兰迪是他的一切,今天法拉利瞬间获得有效的升级是前所未见
,无论是什么原因造就──甚至不排除有人提供了兰迪的技术给他们,都会对兰迪造成不
小的影响。”
“所以可能有内鬼……是吗?”
“这不好说。”她回,“但愿只是我们想太多,梅。”
闻言,梅峻熙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赛后检讨结束后已接近午夜十一点,让梅峻熙一回到房间、便累得直接在床上呈大字
形的躺平。
这场检讨会的成员相当简单,除去两位正赛车手及临时加入的佐藤,就只有平时会出
现于控制坊的固定班底。且说是赛后检讨,实际上是针对今日所见的对手表现。
经过各项数据比对、大家在一番讨论之后,撇除了对方获取自家技术的可能性,并得
到了关于引擎马力有效提升的结论。虽然众人对此结果有了相同的共识,但该如何应对又
是另一个等著解决的难题。
不幸中的大幸是,两位竞赛工程师并不需要负责处理这个问题。看着卡兹波特敛起一
贯自信的笑容,与同样摆起严肃态度的莫理斯讨论后续事宜,梅峻熙不禁没礼貌地心想、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见到车队高层如此认真工作的模样。
但平日的他们,或许也是他们体谅其他工作人员的方式吧?一级方程式赛车除了是速
度竞赛,也是技术面上的竞争;在这一旦进入赛事日程便每秒都在烧脑的比赛,轻松自在
的氛围远比紧绷更为众人所需要。
不过很快地,梅峻熙便无法继续悠哉轻松地观察──方才会议结束之后,鲁道夫忽然
向他告知下一站将会有测试赛车手的加入,且将代替坎贝尔参加第一场自由练习赛。
这让他确实地尝到所谓晴天霹雳的滋味。
测试车手──顾名思义便是代替正赛车手进行赛车测试的车手,现今场上的所有正赛
车手几乎都有担任此位置经验。
目前一级方程式的赛道上共有四大赛车手培训体系,兰迪便是其中之一。每个体系除
了这些位处赛车界最高等级赛事的赛车手,围场边最关注的无非就是还在垫场赛事、努力
缔造成绩的未来新星们。
而某些已能看出其才华的选手,正在参与F1的车队便会特地选为测试车手;然而,无
论是车队还是观众都知道这只是其次,主要还是要测试这些新秀们是否准备好应对这高压
与高强度具备的赛事殿堂,若是几场下来有着一定程度的表现,那么未来──最快就是隔
年──便能将因各种理由离开的赛车手、所遗留下来的空位递补起来。
换言之,兰迪车队已经在为将来可能出现的空缺进行准备。
梅峻熙明白,要是坎贝尔的合约真的只到年底为止,那么即将参与测试的兰迪新秀,
几乎笃定就是明年的正赛车手之一。
只是直到现在,坎贝尔仍然没有与他提到关于合约的限期,更别论他下一场一开场得
先面对完全陌生的测试车手。
但无论再怎么不开心、甚至想要反驳什么,都不是他的职权能够处理的事情。
他感到有气无力地拿起手机,打算借由查看是否有遗漏的讯息来转移注意力。接着,
视线还是停留在他稍早留给坎贝尔的讯息上,内容只是简单的告知有会议必须先行离开,
而坎贝尔依旧顺从地回复一个“好”字,就再也没有其他讯息。
这就是他俩的相处模式,简单明了,就连闲聊时的通篇废话也是。
只是,他其实希望能再多一点点。就算只是工作上的讨论、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想
法,他都盼望着坎贝尔能再多说一点。
这样也许就能越加了解对方,搞不好坎贝尔就会更愿意与他解释自己的合约,以及即
将离队的可能。
梅峻熙眨了眨略感酸涩的眼皮,突然想起男人似乎跟他说过类似的语句──看着他老
是找乐华或是爱莉诺亚谈天,坎贝尔曾毫不保留地表示、期盼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他唯一吐
露心事的对象。
原来不管是谁都一样吗?
梅峻熙微微抬头、环顾仅有自己一人的单人房,忍不住自嘲似地轻哼一声。
既然得知问题的症结所在,身为工程师就该在下一秒着手进行解决。他决定抱持着身
为工程师的自觉,赶紧梳洗一番、不理尚未吹干的头发,身着极为简便的居家服便踏上饭
店长廊。
他一路深怕打扰到其他房客、蹑手蹑脚地来到长廊的另一端,不过在按下门铃的那一
刻,忽地思索这个时间点也许男人早已就寝。因为就过去的经验来看,对方的作息还是比
自己规律了好一百倍。
梅峻熙见没人应门,只好摸摸鼻子、准备离开。不过一转身却撞见再熟悉不过的英俊
脸庞,还为此吓得倒退好几步。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发觉自己按错门铃了?”
“……咦?”
低沉的嗓音明显忍着笑意,梅峻熙感觉脑袋有些当机,同时抬头再确认一次──果真
搞错房间了。
“呃……”
“希望不是我过度期盼。因为隔壁刚好没人入住,才能猜想你应该是来找我的。”
看着坎贝尔那张俊脸上展露调侃意味浓厚的微笑,梅峻熙只想询问一下可不可以借个
过,让他拿一下角落的灭火器、先把自己敲昏再说?
“那个──可以的话,真希望你能当作没看到这件蠢事……”
“你为什么不把头发擦干?”看着他那因为沾上水气而紧贴两颊的鬓发,坎贝尔明显
忽略了他的要求、蹙起眉头。“进来再说吧。”
“喔。”
踏入房间、接过干净的干毛巾,梅峻熙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却被男人的提问早一步堵
了回去。
“今天的赛后讨论──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没事,只是很普通的赛后检讨。”但他早已做好准备,回答地极为迅速。
“跟你今天在比赛中的犹疑有关系吗?”
“没有。真的。”
“但你答应过我了。”
“……看来我要改一下关于自己气急败坏时的语尾助词?”
梅峻熙松开抓着毛巾的双手,任由坎贝尔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擦头发。他思量著该如何
回答,因为鲁道夫曾特别提醒参与赛后检讨的各位,今天的讨论内容、两位赛车手都没有
必要知道。
简单来说就是不关他们的事,这一方面也是兰迪的竞赛方针之一。赛车手是整支车队
的精神指标,他们必须时时刻刻保持适当的正面情绪,而那些后勤们能处理的琐事并不需
要特别知会,所有工作人员都该要为维护他们的心理情绪尽心尽力。
但既然坎贝尔问起了,那他是否该以──恋人的身分回答问题?
想到这里,梅峻熙不禁咽了咽口水,庆幸头顶的毛巾替他遮掩住老是老实泛红的耳根
。
“……好吧,简单来说就是我们大致上明白这场法拉利忽然变强的原因,正想办法要
如何解决。”他耸了耸肩,“就这样,只是一件不需要你们担心的琐碎小事。”
“是吗?”坎贝尔低声反问,“但听你解释,感觉不像只是一件这么单纯的小事。”
“是啊,因为这件事让我体认到自己的职权有限,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比方说?”
“比方说在应对法拉利车队的方案肯定会进行修改,而你往被车队牺牲的方向又更近
一步。因为阿尔文跟你的积分相差不多,他只要运气再好个一两场,就有可能追上乐华小
姐。”
“嗯,的确是。”
“又比方,鲁道夫先生说下一站将会有一名测试车手代替你参加第一场自由练习赛─
─这代表什么意思,我想你今天应该好好地跟我谈谈?”
颔首看着梅峻熙带着些微愠怒的神情,坎贝尔并没有做出太多表示,仅是轻笑出声。
“你放心,那跟我的合约没有关系。”
“该不会又要看什么天时地利人和?”
“看你这么生气的样子,还不承认你就是我老婆?”
“谁跟你老婆!我是男的,是老公──不对,不要转移话题啊!”
“真的跟我的合约没有关系,峻熙。”
“……喔?”
见坎贝尔语调忽地转为诚恳,梅峻熙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追问下去,忍不住愣了愣。
“但还有些地方我仍不太清楚,所以请原谅我只能告知你这么多。等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一定会让你在第一时间明白所有来龙去脉。”
“……喔。”
总之就是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有然,梅峻熙感到无奈地望了他一眼,生无可恋似地
点了点头。
“但我想你会在今晚鼓起勇气跑来找我,肯定不只这些事情?”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那突破界限的第六感能收敛一些。”
“洗耳恭听?”
“……鲁道夫先生、还有卡兹波特和莫理斯先生,他们给了我一个继续往博士班进修
的机会。”梅峻熙低下头,他不知道眼神该往哪里摆。“我很高兴能获得这个机会,觉得
一定要当面让你知道才对。”
“所以我是第一个知道这则消息的人?”
“如果撇去爱莉诺亚小姐的话。”梅峻熙感到心虚,“你是第一个没错。”
“噢。”
此时待在房里、正悠哉地滑着手机的爱莉诺亚,极为巧合地打了一下喷嚏。
“我认为自己能有这个机会,都应该要归功于你。”梅峻熙有些不知所措,“爱莉诺
亚小姐说过──”
“这个时候我不想听到其他人的名字。”
爱莉诺亚又打了一个喷嚏,满头问号。
“……总而言之就是因为你,因为你说过这辈子的竞赛工程师就只有我一人,我能明
白,所以不会再说出那些怕被鲁道夫辞退的丧气话。”梅峻熙无所适从地解释著,“若不
是你……我恐怕没有办法坚持到现在,也没办法获得这个进修机会。”
接着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睛轻声说道:“谢谢你,坎贝尔。
”
“我说过了,不用谢。”
梅峻熙尚未准备应对这依然温柔似水的回答,忽然间便被有力的双臂拦住腰际、抱了
起来。男人将他抱上窗边宽敞的台面上,而他则一脸惊惶,两手下意识地紧抓着对方的肩
膀不放,明显还没从顿失重力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我知道你的力气很大,但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展现出来,我的心脏没那么大颗。
”
梅峻熙不免出声抱怨,皱着眉头、低头看着此时难得矮了自己不少的坎贝尔。
坎贝尔嘴角的笑容依旧,两手分别撑在他的工程师的身旁两侧,抬起头来、两人鼻头
间的距离霎时变得十分暧昧。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方才的道谢是叫着我的名字,而非姓氏。”
“呃、但我觉得好像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所以还是算了。”
“好吧。”坎贝尔无所谓地笑回,“那么得来想想要怎么为你庆祝这则好消息。不要
回绝我,这是你应得的。”
梅峻熙感受着两人的气息在鼻尖交织,似乎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甜腻无比的感觉。
但他并不讨厌,望着坎贝尔那双深邃好看的绿色眼睛,他发觉自己十分享受彼此间让他心
跳不已的极短距离。
“我不想要任何物质上的祝贺,能让你同样感到开心就已经足够了。”梅峻熙慎重其
事地说著,“而且我说过了,不要乱花钱。”
“是吗?不过这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让梅峻熙沉吟了片刻,接着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么……我可以吻你
吗?”
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坎贝尔的笑容渐深、轻掩眼帘。
“我从来不会介意成为你奖励自己的一种方式。”
“真的?”
“那当然。”
获得允许之后,梅峻熙便暗暗开心,颔首吻上那随着上扬而展露优美弧度的唇角。
梅峻熙并不好意思直接对嘴,毕竟算是趁人之危,他也没有那份勇气不顾一切地趁机
索吻。这让他心底忍不住自嘲自己就像偶像剧里情窦初开的少女,过于夸饰的扭捏作态、
十分地不切实际。
然而看着那轻轻颤动的修长睫毛,他又忽然大胆起来,在唇瓣离开之际,伸出舌头、
调皮地舔了一下方才眷恋逗留的薄唇。
这般出其不意让坎贝尔明显地顿了一下,令他霎时感受到满满的成就感。
由此可知,他现在就是世上唯一、可以让这位无论什么情况都表现处变不惊的男人,
内心大感动摇的存在。
但就在他准备退离时,坎贝尔忽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另一手则扣住后脑,抬头吻
了上来。
这出乎意料之外的举动让梅峻熙吓了一跳,且这亲吻与他到目前为止所经历的有着很
大的不同;不再是深怕惊扰他的蜻蜓点水,而是沿着唇线、又轻又重地反复吻著。
接着在他试图张口呼吸的时候,陌生且温热的舌尖趁机侵门踏户,充满侵略性地扫荡
口腔内的所有角落。
梅峻熙一脸愕然,待他一向宛若珍视宝物的男人,此时却霸道地彷若他人。然而如此
热情且充满情欲的吻接连不断地侵蚀着他的思绪,令他索性放弃继续探究。
他没有推开坎贝尔,而是选择闭上双眼,想要单纯地透过触觉,感受这般肆无忌惮却
又带着一丝温柔的吻。
这让他深切地意识到男人总是毫无条件付出的爱情,不管自己是不是世上第一个获得
这份爱的人,也都无所谓了。
接着他决定预支一点勇气,尽管嘴被吻得又麻又酸、腰莫名软得几乎无法挺直,还是
笨拙地动起舌头,试着回应那纯粹无比的热吻。
不过这交缠仅仅持续几秒钟──甚至连十秒都不到──坎贝尔停下动作、舔去梅峻熙
嘴角因为初次尝试而流出的银丝,接着低下头,紧紧靠在他的颈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玩火自焚?”梅峻熙仍有点喘不过气,心想自
己现在一定满脸通红。
“你终于明白了?”
“我是故意这么挑战的。”他嘴硬的很,“看你最后会不会变成禽兽。”
“那请问梅先生的结论是?”
“你会。”梅峻熙低头,将他抱个满怀。“但我不想你憋出内伤。”
“这是一场与理智的拔河,因为我还是想好好珍惜你,也以防你真的报警处理。”
这话让梅峻熙心底再次满溢着如同蜂蜜的甜,不禁收紧怀抱,并学着在他的额角留下
一吻。但坎贝尔回应的方式却是趁机在他的颈窝用力吻吮一下,让他边困惑、边吃痛地皱
起眉头。
“你这是在做什么?”
“让你明天给大家关心一下。”
“……”这难道就是俗称的种草莓?
“开个玩笑,我没有吻得很大力,一早就会消了。”
“……这叫没有很大力?”
“确定。请看着我这双诚恳的眼睛。”
“但你也太熟练了。”
这话让坎贝尔抬起头来望着他,蹙起眉头:“你又在吃醋了。”
“没有。”要不是双手还贪恋着坎贝尔那即便隔着衣物、仍能感受到有着极为精实触
感的背脊,梅峻熙现在肯定是掩面准备脱逃。他脸上的潮红未退,看上去没什么说服力:
“无论你交过多少女友、那些都是既成事实,既然爱上你,我就该学习如何去接纳这一切
。”
“再说一次。”
“啊?”
“你刚才说了‘爱上你’,我想再听一次。”
“……………………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糟糕。
“我没听错,所以想再听一次。”
“…………………………………你觉得我有那个勇气再讲第二遍吗?”
梅峻熙撇过头,他感觉再这样下去心脏就要不堪负荷。
“也是。”坎贝尔松开环抱住他的双手,“但我相信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那……敬请期待?”
“我等著。好了,你真的该回去休息了。”
看着坎贝尔露出微笑,梅峻熙感觉自己几乎就要对这美好的笑容深深上瘾。他跳下窗
台、目光飘向一旁明亮的玄关,半晌之后用着微弱的音量小声问道:“……………我今天
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什么?”
梅峻熙一副准备夺门而出的模样,但理性告诉他要是现在就转身离开,别说爱莉诺亚
所提议同住一间房间、那肯定更没有那份勇气开口询问。
“……噢。”不过挣扎一下,他还是败给了打从出生便薄如纸张的脸皮。“没事……
我刚什么都没说。”
“但我确实听到你说今天想跟我一起睡觉?”
“这不是全都听到了吗!”
“你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峻熙。”
“大开眼界?呃、我想那是因为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了,所以……”梅峻熙感觉脑袋逐
渐步向当机一途,“不对,是因为我想每天早上都见得到你……也不对,我到底再讲些什
么,明明有机会的话随时都见得到面啊──”
“不要急,慢慢说。”
“我…………………………唉,算了。”思绪一阵混乱之后,梅峻熙稍稍冷静下来,
自暴自弃似地回道。“我就是没办法像你一样说出那些令人害臊的话来,麻烦让我选择弃
权。”
“你知道你只要一紧张,就有一定机率讲出你平常嘴硬最不愿坦白的心里话吗?”
“我知道,也许我这张嘴的神经跟大脑打从出生就没有连在一起。”梅峻熙无奈地晃
晃脑袋,“那么请当作没这回事,我这就先回房间了──”
但就在他尴尬地转身走向玄关时,忽然间被捉住臂弯,猝不及防地倒进一个温暖的怀
里。
梅峻熙睁大着眼,抬起头来便撞见坎贝尔的唇边流露着一丝宠溺。
“我还没回答你就急着先走?”
“……所以坎贝尔先生您的回答是?”
“我很乐意,也很高兴你提出这个要求。”
“……真的吗?”
“所以我不能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接下来的每场比赛你都能跟我住在一起
。”
“……真的假的?”
“还有我在想你可能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大胆。”
“大、大胆?”
“大胆地不断挑战我的忍耐极限。”
“…………也许你还会发现自己的忍受力超乎预期?”
“真是不负责任的说法。”坎贝尔低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来,用那充满磁性的嗓音
他的耳边问道:“睡吗?”
这让梅峻熙再度感觉腰间一阵酸麻,赶紧在心底提醒自己必须振作:“──睡!当然
要睡!”
得到允许之后,梅峻熙还来不及开心愿望实现,便一股脑儿地钻进坎贝尔的被窝。他
边深深地嗅著棉被沾染上的古龙水香味,边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虽然这样的做法显然
是本末倒置。
直到有着熟悉温度的臂弯从身后环抱自己,梅峻熙这才渐渐缓下内心无以言喻的躁动
,取而代之的是充满踏实感的心安。
过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在坎贝尔的颈窝蹭了蹭,吁了一口长气后、缓缓
说了声:“晚安。”
“晚安。”
心想怀里的青年似乎没察觉到他是在向自己撒娇,坎贝尔弯起嘴角,用着这他辈子最
最柔和的语调,轻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