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灰姑娘 第一部 (21)

楼主: myrddin (吟游诗人米尔汀)   2018-11-18 22:50:48
  
◆愚者之夜前23天
  
  “欸,你知道吗?”艾许才刚在三叉鹿角找了个位置坐下,欧伦就推来一杯
酒,双眼闪亮,一副积了满肚子八卦要说的模样。“五蹄商栈死了人。”
  
  “我知道。”艾许无精打采地说。一上午交易所说的都是这事,连总督港的
封锁线都不重要了。加上冷风一直穿过回廊灌进来,带着隔壁鱼市场的腥味,吹
得他头痛欲裂。
  
  五蹄商栈死了人,老板不知去向,天还没亮,城主就派兵封锁大门,连带扣
押所有货物。谁会想到他就在现场?照艾许的预测,原本最糟也不过就是把史崔
特绑起来谈,没想到他不但逃了,还留给艾许一屋子尸体,外加更多问题。
  
  早上他瞪着自己的衣服,想着要丢去哪烧才不会被发现,上面的血不知道有
多少是史崔特的,又有多少是那些死人的,艾许想到就作呕。最终他把衣服揉成
一团,塞进卧铺底下,眼不见为净。等愚者之夜后再来烦恼吧,说不定就再也不
用烦恼了。
  
  这种事情当然瞒不过柏纳格太太的眼睛。“你根本没吃多少。”她严厉地戳
著桌子,仿佛艾许做了什么对不起面包的事。“这样怎么有力气干活,别人还以为
我们对学徒不好。”
  
  “我担心五蹄商栈里的货,再放下去得多缴费用。”艾许随便找个借口,仓
库的租期通常是一季,那批货早该运到总督港去,却因为禁令而动弹不得。幸好
斜纹布不会腐烂或受潮,但放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况且艾许最受不了事情不照
计画走。
  
  “那批货卖了。”老柏纳格看都没看他,慢条斯理切著乳酪。“有个老朋友
想去布洛威试试运气,那里原本也有个市集,听说城主有诚意,三年减税还免过
路费。”
  
  艾许目瞪口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把面包揉成一团。“所以我们没有货在
五蹄商栈了。”他像个傻子,重复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帐结清了?”
  
  老柏纳格看他一眼,略显困惑。“都是过愚者之夜再结的,有什么问题吗?”
  
  “确认一下而已。”是啦,愚者之夜后港口结冻,路也不好走,连交易所都
关闭,只开一扇小门做做样子。如果艾许相信这是巧合,那不如把塞在床下沾了
血的衣服吃下肚去。
  
  显然老柏纳格一点也不关心学徒的心情,依旧慢腾腾吃完早餐,站起来说:
“走吧,该出门了。”去交易所是例行公事,就算没生意做,也得去拉关系,听
消息。
  
  他被唬了吗?艾许心想,在这个屋簷下住了十年,自以为安全,到头来全不
是这么回事。头几年老柏纳格没这么忙,就在家里教他算式,帐簿该如何整理、
纪录,不至于把成本当作尚未回收的利润,很多人犯这种错,所以盈亏老是搞不
清楚。
  
  这些东西艾许倒是不排斥,一方面可以转移注意力,不要老想着爬出地道,
不远处就横著厨娘的尸体,艾许前一天还从她手中接过点心。况且数字确实很有
趣,令人安心的井然有序,只要反复验证,答案肯定只有一个。
  
  和他的生命比起来简单多了。
  
  后来生意做大,老柏纳格在外地跑的日子愈来愈长,回来时带着厚重的日记
帐,客栈花费、钉马蹄铁、连请代理人喝一杯酒都记着。这一切都是假象吗?怎
么看,他都不像男爵夫人的手下,那态度太冷淡,公事公办。
  
  但他图的又是什么?艾许试着套话过几次,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就像铜墙
铁壁,看似有问必答,但细细拆掉赘字,就会发现他其实什么也没透露。老柏纳
格在商场混了四十年,遇过的狠角色何其多,艾许根本不是对手。
  
  行商是魔鬼传授的技艺,这句话还真有道理。
  
  交易所里灰雾弥漫,今天风向不对,连外头篝火的烟都往里灌,到处都是咳
嗽打喷嚏,还有暴躁的声音:“圣徒在上,这什么世道!”瞧老柏纳格猛抽菸斗,
一脸愁苦,谁会想到他早就脱身,还赚到艾许谈来的高额赔偿金。虽然一半算是
敲诈,但艾许也不会因此就还回去。
  
  艾许听到各种猜测:债务纠纷,仇家上门,却没有任何和高地有关的字眼。
艾许低着头,心里琢磨:肯定是有人封锁了消息,这也不难想像,史崔特一边帮
国王和贵族服务,回头却勾结战俘。不管他们关起门来图谋什么,传出去大家脸
上都挂不住。
  
  不知道城主赶到现场,看到那一片狼籍,还有士兵牵扯在内,脸上会是什么
表情?城主是出了名的严苛,管理高地人像养畜生,据说他有一本猪岛帐册,耗
粮、木材用量、连年折损率都登记得一丝不苟,但再严实的墙也会有缝隙……
  
  “我听说是史崔特发了狂,把手下的保镖砍成肉酱。”欧伦压低声音,仿佛
抖出什么天大秘密。艾许忍不住好奇,老柏纳格说要去布商公会露个脸,又会听
到什么样的消息。“总不会是货物进水,把他给逼疯的吧?”
  
  “我听说是史崔特始乱终弃,遭了报应。”艾许在心里默默道歉,这故事已
经衍生十几种版本,想来史崔特也不会介意他胡扯了。“先前就有人看到他在办公
室和女人吵架,脸上还被抓了三道。”
  
  一只大灰猫跳上桌子,眼神傲慢,尾巴只剩半截。这家伙平常就在酒店内外
游荡,吃得肚子圆滚滚的。艾许伸出手去,但猫一点也不领情,转头蹭上欧伦的
手,还舔起他的金属项链。这身黑衣服出现在酒馆里,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圣徒
生前也喝酒,自然不会对执事太过小气。
  
  但欧伦一反往常,没心情逗猫,只顾著长吁短叹。“这下可好,圣堂还有批
货在路上,就算运到,也会马上被城主扣押。虽然损失的不是我,但还是够呛!”
他讪讪看了艾许一眼,像是想找同病相怜的苦主。“我刚在交易所看到你家老板,
脸绷得像石头一样。”
  
  凭欧伦想看穿这个老狐狸,也太不自量力。“损失不多。”艾许随口说。大
家互相抱怨,也在等着落井下石的时机。“就那批货被扣在仓库里了,我家老板心
情不好,是因为全城都买不到高地菸草。”
  
  欧伦一听就明白了。“总督港外还拉着铁链,不给卸货。”他嘟嚷着。“看来,
事情没这么容易解决。”
  
  艾许做了个苦脸。“老板三天两头就叫我出去跑,每家进过货的店都问,想
也知道怎么可能有?”真是有趣,他们提到蛮子就恨得咬牙切齿,对来自高地的
货物倒是不排斥,尤其是龙烟,连贵族也抽。或许透过低地商人进口,罪恶也洗
得差不多了。
  
  “还管菸草呢。”隔壁桌有人插嘴,一把灰色胡子抖个不停。“辣籽和糖的
价格一直涨,有钱还买不到,还不都是你们这些恶心的小胡子,囤货又倒卖,还
放假消息搞到别人破产。”他索性指著欧伦。“我老婆会跑掉都是你们害的!”
  
  “好了,好了,那可是圣堂执事呢,就叫你别喝这么多。”他的朋友忙着打
圆场。“反正以后也不跟高地打仗了,可以往来做生意嘛,随低地封港去,看他们
能撑多久。”
  
  “拜托,你真敢去跟高地蛮子做生意吗?”又有人插嘴。“说不定价格都还
没谈完,砍刀就架在你脖子上了。让小胡子赚一手也没什么,好歹他们也是要冒
风险的。”
  
  艾许点头同意。风险愈高,利润愈大……低地商人做了这么久的垄断生意,
岂会眼睁睁看着好日子逝去?那意思很清楚,别忘了弯河港是怎么发迹,海关和
银行又是握在谁的手里。别逼我们清空仓库,抽光银根,现在还有转寰余地,就
看王子怎么处理。
  
  而王子到目前为止,看来没打算回应。
  
  那边桌上已经换了话题,但欧伦依旧一脸尴尬,握著酒杯也没了兴致。“你
瞧,现在低地人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我在弯河港住了这些年,还是头一
回遇到。”
  
  风水轮流转,不就是这么回事?“别担心,你还穿着黑衣呢,他们再怎么闹,
也不敢得罪圣堂。”
  
  欧伦做了个苦脸。“你们急,我那些老乡也不好过啊,还有人破产准备跑路,
这可不是开玩笑,已经出了两次乱子,天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乱子。”艾许眉毛一扬。“发生了什么事?”
  
  欧伦又露出那种说错话的表情,他抓了抓头发,又猛搔猫咪的耳朵。“欸。”
这表示他会继续,把该说不该说的全倾倒出来。“你知道禁运令的事嘛,河上拉起
铁链,货物不能出,只能进,可是城里哪来这么多仓库,有也是一天涨三次,坐
地起价了,还有那些不能久放的东西,你能想像吗,鱼在码头上堆得跟山一样,
虽然天气冷了,那味道还是让人受不了——”
  
  “欧伦。”艾许耐心地说。“你刚说出了乱子。”
  
  “欸,很多人不买帐嘛,白天吵到晚上,差点没把行政厅给烧了。还有码头
那一次,有人想溜过封锁线,结果被士兵拦截,货车货物都给砸得稀烂,告诉我
这件事的人黑眼圈都还没褪呢!他还算损失少的了,幸好那一袋袋啤酒花没被扔
进河里,再这样下去,我看也要跟扔进河里差不多了——”
  
  “你们打算向国王请愿吗?”
  
  “好几次了,看来没什么用处。因为弯河港是王子的,连国王都拿他没办法,
看来他这回是铁了心不让步,非要捞这沿路的税进口袋不可了。”欧伦叹气。“世
事就是这样,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缺钱了,就伸手掏低地人的钱袋,利用完再踢到
一旁,放狗来咬。”
  
  “免税五年,国王还给你们土地盖仓库,怎么看也算是互惠合作吧。”
  
  他的声音中可能掺著一丝火气,欧伦露出心虚的表情。“算是勉强打平啦,
你想这几年打仗的花费都是谁来供给,说好听是借,其实都是呆帐,不可能收得
回来。”
  
  以一个圣堂执事而言,他的洞察力还真令人惊异。“或许你们不该再向国王
请愿,毕竟,未来当家作主的是他儿子。”
  
  “我想也是。”欧伦欲言又止,这回脸上明显浮现了不安的神情。“我们,
欸,正在想办法。现在要见上王子一面都不容易,更别提让他回心转意。”
  
  或许不用这么麻烦,一把匕首就能解决问题,艾许心想。另一个念头冒了出
来。男爵夫人上衣精致的蕾丝,祖母绿项链的反光,红宝石戒指。他在关上车门
的时候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那样的紫色天鹅绒,只有低地商人有本事进口。逃亡
至今,她不曾为钱烦心,说不定,她正是有个不用为钱烦心的盟友?
  
  回家路上艾许又看到那个女人,靠在广场屋墙下,好整以暇检视指甲,那颜
色鲜艳得像刚插进某人的心脏。
  
  “你要不要,呃,”艾许冲动地开口:“找个地方避避,好像快下雨了。”
  
  那女人看他一眼,满脸鄙夷,像是在看一个上了妓院又没带钱的人。“不需
要。”她的声音称不上悦耳,有点沙哑,却有特殊的魅力。
  
  艾许叹气。“她要你做什么,就只是盯着我而已?”
  
  “无可奉告。”就这么一句,她的注意力又回到指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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