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宋竹开始了每天医院和工作地点两边跑的日子,本来就没什么肉的他连日奔波下来看
上去又更瘦了些,孙皓铭心疼他,却也无可奈何。
孙皓铭并不太常去医院,就算去了旁边也会跟上徐若维这个挡箭牌,就怕被还卧病在
床的宋母察觉出什么。
宋母的状况不太乐观,第一次疗程结束之后的恢复情况不是很好,在医院多住了一个
星期,孙皓铭抽了个空去探望,挡箭牌也很自觉地跟上了。
孙皓铭进病房之前在门外拉了一下宋竹的手,捏着他的手掌握紧了一下,很快就放了
开来,宋竹抬起头,朝他苍白地笑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医生把宋竹叫出去,要和他讲关于宋母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宋母请徐若维
去外头替她买点东西,徐若维应了,匆匆跑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躺在病床上还有些虚弱的宋母,以及坐在旁边削水果的孙皓铭,气氛挺
僵,孙皓铭莫名有些心慌。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去之后,宋母忽然开口,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和宋小竹在一
起多久了?”
孙皓铭握刀的手一滑,不小心在食指上划出一道口子,血珠顿时溢了出来,孙皓铭停
下削水果的动作,垂眸沉默了半晌,才淡淡回道:“五年多了。”
宋母没什么精神地双眼直望天花板,片刻过后惨淡一笑,“你也别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宋小竹这人不会藏事,一开心一难过什么情绪通通都表现在脸上,刚开始我也只是怀疑
,直到这阵子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才比较确定的。”
孙皓铭抽了张面纸压在伤口上,低着头没有回话。
于是宋母又接着继续道:“我就直说了,我不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你们一定都知道
这条路很难走,我当然也知道,所以我更不愿意让我儿子走上这条路,你们都还那么年轻
,放下一段感情并不困难,只需要一段时间……”
“阿姨,我爱他。”孙皓铭放下手上的东西,终于抬起头来往宋母的方向看去,眼神
坚定不带一丝犹疑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他。”
“我也爱他,你要逼他在我俩之间做选择吗?”
孙皓铭顿了一下,拇指不自觉地往食指上的伤口又抠又压,仿佛只有疼痛才能压下他
心里躁动的情绪。
他要逼宋竹在他和宋母之间做选择吗?
怎么可能。
早在最初克制不住自己吻上宋竹的那一刻,孙皓铭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在这一
天到来之前他一直存著侥幸心态,而现在一直悬在上头的刀落了下来,他又该怎么做?
他能怎么做?
孙皓铭以前想过,或许等到不得不坦白那天,他会跪在宋母面前,承诺她会给宋竹一
个平稳顺遂、不受人异样眼光看待的未来。
承诺自然不是口头说说,只要给他时间,他能向所有人证明他的决心。
可现在宋母没有时间了,孙皓铭先前所设想的那些,前提都不是像现在这样,宋母卧
病在床,和死神拔河、和时间赛跑。
孙皓铭抿著唇不再说话,他又低下头,沉默地把削到一半的水果处理好,一块一块切
进保鲜盒后搁到病床边的柜子上,然后去把手和刀子都洗了、垃圾也都扔到外头,拎起背
包说了句“阿姨您好好休息”就打算离开了。
只是他才刚走到门边握上门把,后头传来宋母有些虚弱无力的声音,“孙先生,我生
了三个孩子,一个不闻不问,一个离经叛道,我只剩下宋小竹了。”
孙皓铭握著门把的手用力捏紧了一下,宋母又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拜托你……放
过他吧。”
宋竹这阵子很少到孙皓铭那里了,就算去了也仅是匆匆吃过晚饭冲个澡就赶回医院。
这天孙皓铭见他收了餐桌准备要走,忽然走到他面前张开双手,低声道:“过来,抱
一个。”
宋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毫不犹豫地扑进孙皓铭怀里,鼻息间满是熟悉的味道,连
日来紧绷的神经总算得以放松下来。
孙皓铭微微弓著身,脸埋在宋竹肩窝处,又侧过头轻轻吻了吻他耳后那块皮肤,他把
宋竹抱得很紧,像要把人揉进自己骨血里那般。
宋竹以为孙皓铭是在变相地和他抱怨这阵子陪他的时间太少了,就著拥抱的姿势安抚
似地摸摸他的后背,“对不起啊孙宝贝,最近都没时间陪你。”
孙皓铭心里一疼,环著宋竹的手又收拢了些,他的嘴唇附在宋竹耳边,有些艰难地开
口:“……宋小竹,我爱你。”
-
那的确是个实实在在的意外,事发当下孙皓铭脑子里也俱是一片空白。
那天他的车进厂保养,晚上便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回去,天上飘着雨,说大不大,孙皓
铭正盘算着要提醒宋竹外出记得带把伞,前方的司机忽然骂了一声操,孙皓铭抬起头,映
入眼帘是一片刺眼的白光,他下意识地瞇起眼,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耳边突然传出剧
烈的撞击声,跟着是一片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之前,孙皓铭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原来连老天都在想方设法要他
离开。
孙皓铭刚醒来的时候脑子是一片混沌的,从小到大的记忆全部搅在一块,有那么一瞬
间他分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十多岁还在读书的少年,还是已经出了社会工作的上班族。
这场车祸来得突然,孙皓铭头部受到撞击,身上多处擦撞伤,右小腿骨裂,但和直接
当场身亡的司机相比,已经算是轻伤了。
而当他见到一脸紧张焦急的宋竹时,脑里还很混乱,第一时间脱口而出的是:“为什
么你在这里?”
这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如果他的眼神和口气不是那么淡漠疏离,宋竹一定不会发
现有哪里不对劲。
“孙宝、孙哥你……不记得了吗?”宋竹伸出手,覆在孙皓铭的手背上,声音很低,
还有点颤抖。
孙皓铭闻言怔楞半晌,一下子许多回忆画面涌上脑海,他头疼得要命,思绪却异常清
晰,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孙皓铭回过神来之际,他已经把手从宋竹手里
抽出,很淡然地和他说:“不记得了。”
宋竹做不出的选择,他替他选。
宋竹每天都会来看他,每天都会问他一样的问题,问他有没有想起什么,而孙皓铭从
一而终的摇头,说想不起来。
孙皓铭出院前一天宋竹也过来了,坐在旁边和他大眼瞪小眼,宋竹这次没再问孙皓铭
同样的问题,兴许是他放弃了,孙皓铭想。
后来宋竹坐没多久便离开了,孙皓铭紧抿著唇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好半晌,盖在棉被底
下的左手拳头握得死紧,再多用力一分几乎就能掐出血。
孙皓铭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又再睁了开来,他摸过一旁没有被撞坏的手机,
拨了通电话给主管。
“王哥,是我,Hans,关于您之前提到的那个机会,我……”
宋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他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的地步。
孙皓铭没有忘记他,但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好几年前、他还只是个邻居弟弟的时期,
他不记得他们交往,不记得他们一起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
和宋竹相恋的一切事物,孙皓铭全都忘记了。
孙皓铭出院以后又在家养了一阵子伤,尽管每天都是和他冷眼相对、也被拒绝过很多
次,宋竹还是会抽时间去替他送饭。
直到有天晚上宋竹发现孙皓铭在收行李,他心里一跳,问他要去哪里。
孙皓铭看也没看他,继续手里的动作,嘴上冷淡地回:“我要调职了,后天的飞机离
开,这里我印象中租到年底,你想住在这就住吧。”
宋竹觉得胸口又闷又痛,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想伸手抓孙皓铭,却又在抬到一半
的时候放了下来,他扯扯嘴角,却连扯出一抹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宋竹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种不自然的哽咽,宋竹问他:“孙
哥,我们……真的没机会了吗?”
孙皓铭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将整理好的行李箱阖上,然后站起身来,拎着提把背对着
宋竹,留给他最后一句话:“抱歉,我不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