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顾时永在初二那天晚上就邀请黎未熙加入他们的群组,黎未熙却直到初四下午才按了参加。这段期间顾时永相当忐忑不安,尽管这件事已经透过通讯软件取得黎未熙的同意,但那毕竟是文字,他读不出来黎未熙的情绪,说不定他觉得很麻烦、很不想加入,只是出于礼貌不好意思拒绝。
黎未熙一加入就跟大家道歉,表示自己原本以为上班时能够摸鱼一下,岂知昨天特别忙,因此拖到今天才加入。
既然是工作繁忙,不管是真是假,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卢孟青倒是对黎未熙的职业很有兴趣,因为他原本对于群组里只有自己要上班而觉得忧郁。
Meng-Ching:你也是服务业吗?
黎未熙/虎哥:我?不是耶
简单客套的回答很明显地代表黎未熙不愿多谈,岂知卢孟青竟然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
Meng-Ching:是喔?还是你是医生?
黎未熙/虎哥:我没有那么厉害啦
Meng-Ching:不然还有什么工作是过年也要上班的啊?
黎未熙/虎哥:……我是警察
黎未熙/虎哥:我知道不是所有人对警察都有好印象,在此先向各位道歉
黎未熙/虎哥:但是我保证绝大多数的警察同仁都是奉公守法、乐于助人的
黎未熙/虎哥:另外就是我只是个小基层,而且我也不在台南上班
黎未熙/虎哥:各位如果有遇到需要报警的事情,麻烦大家帮个忙,不要把我的名字抬出来
黎未熙/虎哥:一则不需要,二则没人认识我这个无名小卒
黎未熙/虎哥:不过如果大家遇到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状况,如果是警察可以处理的,我保证知无不言
黎未熙/虎哥:如果是警察没办法处理的,我很乐意帮各位介绍律师做咨询
竟然……是警察?顾时永还沉浸在这个冲击里,只能呆呆看着黎未熙连珠炮似地打了一大堆讯息出来。他们根本什么都还没有说呢,黎未熙就如此迅速地讲了这一长串,显然是熟练已极,不知道他究竟被这些问题烦过多少次。
咏金金金:哇塞!你真的是警察?好酷喔
郑慕仁(Kevin):失敬失敬。
Meng-Ching:难怪你过年也要上班。
王耀国:辛苦了。
接着仿佛是刻意要带开话题一样,黎未熙主动提起使者大人在梦中告诉他的事,巡视不拘形式也没有期限。
这下众人反而伤脑筋了,王耀国说,他们上次是带着被使者大人依附的人跑遍每一个市场的,不如就依样画葫芦吧。没有人想得出更好的提议,而且听起来也很合理,于是就决定这么做。
王耀国也提议,不如大家见个面聚一聚,一起把接下来的事规划一下。这个提议实在很有喜欢和朋友聚会的王耀国的风格,黎未熙没有异议,主动表示自己下星期一有空。
星期一是个很诡异的时间,郑慕仁和全职阿嬷桂珍姨不用说,就连白咏鑫都要上寒辅,卢孟青也刚好有班,于是那天有空的只剩顾时永和王耀国。不过一个是第一个和黎未熙接触过的人,一个是经历过上一次巡视的人,由他们代表去跟黎未熙会面非常足够了。
*****
王耀国邀请他们到自己家里来作客,顾时永是去过的,所以主动对黎未熙说要过去接他。
骑着摩托车到黎未熙家楼下时,顾时永一眼就认出那个穿着白色羽绒外套和牛仔裤、手上拎着安全帽,脸上还戴着口罩的人影是黎未熙。虽说也就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而已,但远远地看见那身影时,顾时永就知道那是他一个多礼拜前遇到的人没错。
顾时永在黎未熙面前停车,黎未熙看着他,有点迟疑地说:“小顾?”
“你要叫我顾时永,时永或小顾都可以。”顾时永心想,除了不记得自己的长相,他是不是也不记得自己的全名了。
黎未熙笑着戴上安全帽,“小顾听起来很亲切啊,而且你确实比我小。”
因为口罩遮住了鼻子嘴巴,所以只能看到他那带着笑意的眼睛,顾时永一点都不觉得这人年纪有比自己大。他单身,所以车上的标配是一顶安全帽,出门前还特地向研究室同学借了一顶来,却只能躺在置物箱里没有用武之地,他默默地觉得遗憾。
王耀国家在一处国宅里,顾时永绕到小巷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王耀国接到电话就下楼来带他们上去。
四舍五入之后,王耀国可以号称七十岁了。高血压、心脏病等毛病是有,不过保养得还算不错。他原本就仪表堂堂,虽说有了点小肚腩,不过花白的头发还算茂密,并不显得多老,自有一番老年绅士的魅力。
黎未熙在进门时乖巧地喊了声“打扰了”,王耀国则是挥了挥手,说道:“没什么好打扰的,小孩都大了自己独立去,这里就我一个人住。”
“噢,”黎未熙愣了愣,“那夫人……”
“早去世啦,十年有了吧。”
“抱歉。”
对于黎未熙的道歉,王耀国只是豪爽地笑了两声。
三人在客厅坐下,矮桌上原本就摆着一套茶具,王耀国早煮好开水,于是立刻就可以泡茶,黎未熙也拿出一盒白豆沙饼。
“干嘛这么客气。”王耀国笑着打开,让大家配茶吃。
“其实我们那边最有名的是凤梨酥,但是我明天还要上班,实在不适合碰跟凤梨有关的东西。”
“哈哈,我知道,因为你是警察啊。消防好像也是这样呢。”
身为理科男的顾时永则认为:“是迷信吧?”
“不是迷信,”黎未熙认真地说:“过年时有个同仁吃了凤梨虾球,害我们回去上班第一天就遇到呛说要开瓦斯自爆的,整间办公室都人仰马翻。”
“哎,那还真是衰啊。”
顾时永想起黎未熙说过他初三那天工作很忙,于是用日期和关键字搜寻新闻,果然找到几则警方处理家暴案的新闻。
他把手机画面拿给黎未熙看:“是这件?”
“对。”
王耀国也瞄了一眼,“还上新闻哪。”
黎未熙苦笑说:“现在什么都会上新闻。”
王耀国是退休公务员,黎未熙则是现役公务员,虽然领域不同,却完全不妨碍两人一起感叹大环境的改变,顾时永则是又仔细看了内容,惊讶道:“有警察受伤?”
“对,就是我。”黎未熙举手:“不小心被打一拳在脸上而已,不严重。”
他这么一说,王耀国和顾时永都朝他的脸看去,顾时永坐得比较近,他总觉得黎未熙嘴角还留着些瘀青即将消散时的淡黄色痕迹。
“被害人没事,所以这很值得。”黎未熙轻快地说,“而且我后来想,土地公的使者大人应该也不会让我出事吧?不然他还要重新找一个人,多麻烦!”
“你还吃定人家了啊。”王耀国也跟着笑了,“那你可要好好帮忙跑腿了。”
“王大哥你们那时花了多久时间?”黎未熙问道。
“将近一年。我们那年代,通讯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其他区的守护人是谁,她是外地来的搞不清楚状况,我在这里土生土长,却也不知道市场究竟有几个、在哪里,所以一到周末我们就一起出去找,几乎把台南市大街小巷都跑过一遍。”王耀国说起往事,表情很开心,却又有些落寞。
他继续说道:“现在就方便了,大家彼此都认识,对自己区里的市场也熟悉,我们各自带你去跑,很快就可以跑完了吧。”
接着他们依照各区的特色准备拟定顺序,顾时永道:“我建议安南区先跑,跑完了白咏鑫就不能拿这件事当借口而不唸书了。”
黎未熙还记得他对白咏鑫的点评,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她那区有八个市场,一天之内跑得完吗?”
顾时永想了想,“其实只要知道地点,咏鑫有没有一起去,好像也没差。”
王耀国赞同:“这么说也是,我们那时一开始也是在没有其他区守护人的情况下去跑的。”
“如果是这样,那大家把地点告诉我就可以了,不需要花时间陪我。”黎未熙说,“因为我时间很难配合,歹斗阵。”
黎未熙不但是轮休,而且休假也少,顾时永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你只有休一天假,还让你来回跑这一趟。”
黎未熙慌忙摇了摇手:“不,我休两天假啊,昨天跟今天。只是我昨天是早上九点下班,所以回去先睡了一觉,晚上才回来台南。”
那不是更累吗?顾时永想这么说,但他又看了一眼黎未熙的笑脸之后,决定不在王耀国面前说出口。
因为他并不是为了让王耀国或其他任何人觉得他体贴、心肠好,才这么想的。
“你可以先把你方便的时间开出来,大家有意愿带着你跑的话,彼此配合一下就好了。”
最资深的王耀国这么说,几乎就是拍板定案了,接下来就只差在通讯软件里告知大家结论,三人又闲聊一阵之后,两个年轻人就离开了。
黎未熙拿着安全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顾时永看了有点内疚,说道:“你很累吧,抱歉还让你这么早起床。”
王耀国早起惯了,觉得早上九点是个很恰当的时间,当时黎未熙没有反对,顾时永也不知道他昨天是早上才下班,现在才想到这点已经太晚。
“没事、没事,只是我现在回去睡觉会被我妈打死,我喝杯咖啡撑过去就好了。”
“好,我请你。”
黎未熙吓了一跳,“你还是学生,怎么能让你请。而且今天还麻烦你载我,是我要请你才对。”
接着他跨上后座,拍了拍顾时永的肩膀,“走走走,找间店去喝咖啡吧。”
顾时永载着他骑到府连路,转进庆东街,再转进一条小巷子,来到一间隐身于民宅之间的咖啡店。大约是星期一的关系,他们很幸运地挤进店里坐了下来。
点完餐之后,顾时永主动开口说道:“对了,你要去巡视东区市场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带你去。”
“不用啦。”
顾时永不但坚持,甚至更进一步地说:“你要去其他区巡视的时候,如果其他人没空,你跟我说,我和你一起去。”
“你是说像王大哥他们以前一样吗?真的不需要。对了,你东区的市场好像是最多的?”
黎未熙转移话题的意图太明显,顾时永便不继续在这话题上打转。他想,黎未熙可能以为他这个建议是客套而已,只要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再提一次,黎未熙应该可以感受到他是认真的。
“嗯,但是有像崇德市场那么大的,也有像刚刚经过的立德市场那么小的。我觉得卢孟青最惨,他的中西区市场数量也不少,有名的市场也多,观光客一堆。”
“人多会有影响吗?”
“人多,负面能量累积得就快,虽然说这也不是唯一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