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到新的年度其实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工作、上下班、吃饭睡觉,该干嘛就干嘛,但
又好像有些本质上的差异,生活里融入了另一个人,有些习惯被改变,有些想法会互相影
响,有些默契在朝夕之间慢慢养成。
赵以沐平常开车跟大多数人一样喜欢有点声音,至于那声音是什么他不太在意,通常随便
扭一台广播,谈话节目或是流行音乐都可以。但他自从成了Nick的专属司机后,Nick便在
车上当起DJ,U盘里准备好各种曲目,范围极广,各国流行音乐、古典乐曲、二胡古筝、
神曲礼赞,甚至到他自己创作自己拉奏的曲子都有,兴致来了还会做乐评导览,虽然大多
时候听不到五分钟就睡过去。
他则是变成Nick的理财顾问。
赵以沐先把杜家的债务跟财产都列清楚,债务主要是欠银行的贷款跟每月要支付杜妈妈住
院的开销,财产…基本上没有,杜家的积蓄在工厂火烧时拿来赔偿设备、厂房还有客户就
差不多了,现在唯一的资产只有那间小楼,作为银行贷款的抵押。
他不只一次想过借钱给Nick先把债务做偿还,但彼此都是男人,赵以沐不确定这样做会不
会有损对方颜面或是影响彼此之间的感情,他只是再三提醒Nick,若是有任何困难仅管开
口,然而Nick每次都嘻皮笑脸不当回事儿,总是挑挑眉,窜到他耳边笑的特别邪魅,“困
难?有啊,最近天寒地冻的,睡觉总感到孤单寂寞冷,欧文哥哥要不要来暖床?”
“我倒是想天天给你暖床。”赵以沐想到这个就无奈,跟妈妈住一起没办法天天外宿,十
天半个月看看能不能找个借口不回家,这日子过的可煎熬。
不过这个月Nick回家睡觉的次数也不多,杜妈妈的感冒藕断丝连迟迟未愈,积了啖导致肺
部发炎,连续发烧几天,Nick只要不去电台值班的日子就去医院陪她,在折叠的小床上伸
不直腿的蜷曲而眠,不很舒服但Nick挺开心的,仿佛回到小时候,可以抱一床被子去妈妈
身边窝著,讲些生活里面细碎的小事,把那些不会跟外人讲的腹徘全都跟妈妈倾诉,在母
子间的呢喃细语之间睡去。
赵以沐近来陪Nick去医院的频率颇高,高到杜妈妈终于将他存入脑中内存里,每次见面
都能叫出欧文,在医院里可以认识一个新朋友让她相当开心,两人一拍即合,杜妈妈多了
一个聊天对象,赵以沐以前当律师时,练就一身做个好听众的本领,该有的反应表情一个
都不少,逗得杜妈妈越讲越起劲。
而赵以沐能从杜妈妈那边挖掘他所不知道的Nick,像是练琴一直拉不好会怒敲自己脑袋;
小时候最好的朋友是家里养的乌龟,每天下课回家都跟它聊天; 还有看似潇洒不羁的Nick
其实颇自恋,在家里洗澡花十分钟,其中七分钟都在照镜子。
做为话题主角的Nick通常插不上话,削削水果奉奉茶,要不就是坐在床边给妈妈捏捏手脚
做按摩,听着往事,想着如果就这样跟一个人走向未来,也挺美的。
每次到医院看完杜妈妈后Nick都会送他出来,如果那晚天高云淡无风无雨,他们便绕到医
院后方的河滨步道蹓达,把一天最后一点短暂却珍贵的时间,留给彼此。
这个城市是幸运的,有环绕的山坡还有一条蜿蜒的河流,恒定且静默的守护,提供一个喘
息的空间给生活在纸醉金迷纷扰红尘的凡夫俗子,走在河岸,浮躁不安的情绪跟烦脑随着
流水潺潺滚动后,终能慢慢沈淀。
“这里离我唸书的学校很近,以前跟综培一起准备律师考试时,每天我们来这边跑步练体
力,我挺喜欢这里的。”赵以沐略低着头让口鼻罩在围巾里,讲话的声音闷闷沉沉,恰巧
成为勾出回忆的引子,“你知道吗?自从去过印度之后,每次散步在河畔,我总会想起恒
河。”
“呵呵,我也常常想起那美丽的日出和河岸,”Nick双手都插在兜里,走一步蹦两下地驱
寒气,他想到什么低声笑了笑,“我忘不了沐浴在恒河中,那种寒冷到刺骨的同时又好像
被救赎的感觉,就像人家说的,痛苦并快乐着。”
赵以沐脑中立刻跳出了Nick沐浴在晨光晓曦恒河中的画面,孤傲又执拗,光洁又坚定。赵
以沐以前喜欢一个人可以讲出很明确的理由,也许是对方温柔懂事不惹麻烦,也许是对方
乖巧体贴配合度高,但他很难确切形容喜欢Nick的哪里,Nick常常超乎他的想像,是个比
任何人都更认真做自己的人,但他就是喜欢,没有理由的,单纯喜欢这个人。
冬季夜晚在河滨散步的人不多,赵以沐左右瞟了眼,凑近Nick把他的手从兜里拽出来牢牢
牵着,遥想去年在异国初识结伴同行,相互吸引点燃一场疯狂的绮梦,后来挥袖两别,最
后又在国内相遇,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一起,实属不易。
赵以沐低声问Nick:“你记得我们在瓦拉纳西第一次牵手吗?”
“记得啊,”Nick斜眼瞥他,窃笑的又贼又得意,“有人想牵手又不敢说,借口说想知道
印度男生之间牵手是什么感觉,最后还是我主动提出邀请的。”
“嗯,以后换我主动。”赵以沐大大方方地拉起他的手,在手背上响亮地啵了一口,捂在
胸前大声宣告,“以前的人生我都是照本宣科,今后的人生我要为自己而活。”
“大街上的害不害臊!”Nick大叫又大笑,幸福写在眼角眉梢,他想抽手又抽不回来,只
好任赵以沐牵着,“我发现你脸皮增生了,现在兴致一来哪里都能动手动脚了?”
“对,跟你学的。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开心?”赵以沐在一盏白刷刷的路灯下站定脚步,扳
了Nick的肩低头就吻,还不只是蜻蜓点水,舌尖灵活地在对方唇齿间蹓跶了一趟,如果不
是听见河堤上隐约有些脚步讲话声,他才不会就此罢休。
Nick推开他,微微垂著脸吧唧吧唧嘴巴,眼珠子却是秋波无限地看着赵以沐,拽了他的围
巾到能咬耳朵的距离,低声窃语地像在唸咒语,勾人魂魄的那种,“等过阵子我妈状况好
一点,你再来我家过夜。”讲完一笑,若无其事地帮他整理好围巾,两手一拍说:“夜深
了,你回家吧,我今晚留医院陪床。”
赵以沐伸手在他脸上拧一把,舍不得用劲儿,拧完又摸一把,说:“晚安。”
开车回到家里附近的停车场已经晚上快十点,折腾了一天,赵以沐锁好车门时忍不住打了
个大呵欠,眼眶浮出雾水花花,他揉着眼睛行尸走肉般往住家方向走,却有人从后方大喊
他的名字:“赵以沐!”
他转过头,从眼里还没散光的水气里看见一个人站在暗处,嘴角叼根烟,闪著橘红星火。
“谁?”赵以沐困意立刻去了大半,这声音好像挺耳熟的。
“最近忙什么啊?这么晚才回家?”林综培从黑暗里走出来,路灯下他的脸色白腊冷峻,
没有巧遇的惊讶也没有笑容。
“综培?”赵以沐往林综培停在后面的车子瞧了瞧,摸不著头绪:“你一个人啊?你在这
里等我?”
“今天你妈突然约了筱培一起来看可真跟我儿子,”林综培全身看起来都很累,只有眼睛
嗖嗖发亮,“我请他们吃顿饭,聊聊天散散步,再送你妈回家。”
“哦,原来是这样。我妈也真是的,想去看可真可以跟我讲嘛。”赵以沐笑了笑,“不好
意思,还麻烦你送她回来。”
“你还没回答我,最近在忙什么?我看你每天都准时下班,还搞到这么晚回家?”林综培盯着他问。
“也没什么,到处逛一逛时间就晚了。”赵以沐觉得林综培有股莫名的邪火,“你是不是
累了?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不是累…”林综培捏了烟往地上丢,用鞋尖狠踩几下之后一个箭步冲上来扒住他的领
子,“我他妈的是生气!!”
赵以沐话都没听完就被一拳挥到地上,下颚爆痛到他头皮发麻,耳朵嗡嗡作响,还没来得
及爬起来又被林综培压在地上拽住领子问,激动到嗓音都飘了:“我问你,你今晚去哪了
?你他妈的跟谁在一起?”
赵以沐任他拽著摇著也不挣扎,一挑嘴角,眼里平静无波,冷声说:“你要是看到什么明
讲不就得了,我今晚跟小杜在一起,怎么,哪里惹到你?值得你大动肝火?”
“哪里惹到我?问的好…”林综培用鼻子哼了一声抬手又要挥拳,赵以沐挡了几手之后火
气也烧起来,他曲脚一踢把林综培翻下去,手脚并用想抓住林综培的胳膊但困难度很高,
一阵扭打的结果只能互相箝制住对方,两人都动弹不得,目裂欲眦地喘著粗气,像两只杀
红眼的斗牛。
“你,你是不是在印度就认识那小子了?你皮夹里的那张合照是他吗?”林综培讲的每个
字都像从后槽牙里辗出来的,他额角爆筋鼻孔张合,“我今晚在河岸看到的是什么情况!
?”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句话真正听到耳里还是让赵以沐心脏猛缩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此刻
是紧张多一点还是释然多一点,也许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对,杜尚翩就是我在印度认识的背包客Nick。”讲到这个名字还是让赵以沐不经意地扬
了一下嘴角,看在林综培眼里就是一种挑衅,“今晚我是跟他在河岸散步,我不知道你看
到什么…”
赵以沐沉着地抬起头与林综培对视,无畏无惧,“反正不论你看到什么,都是真的。”
“对不起综培,”赵以沐歉然一笑,“我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