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没有课,轰按照原本的计画,骑着爱车抵达事务所。
那是一栋位居精华地段,高耸豪华的大楼,外型气派浮夸,就跟大楼的主人一样。
说到底,那家伙的审美观本来就有点夸张……想到这里,轰不禁有点担心,毕竟自己
跟他也有一半的血缘关系。
他才刚踏进一楼大厅,负责接待的职员立刻惶恐地靠了上来,“轰先生有交待,请您
来了之后,立刻到他的办公室。”
“我知道了。”
轰转身走到隐蔽的角落,那里有一个专用电梯,他踏了进去,通过机器扫描身份后,
脚下的地板快速地往上升。
“哎呀哎呀,这不是轰小弟吗?真巧。”
一踏出电梯口,轰就听见一个讨人厌的声音,他在心中“啧”了一声,但良好的教养
让他不得不做出回应。
“霍克斯先生……下午好。”轰面无表情地微微鞠躬,来者是目前站在职业英雄巅峰
第二名的英雄霍克斯,值得他如此以礼相待。
但也仅仅于此而已。
轰快步走去,在与霍克斯擦身而过之际,对方身后的羽毛一摆,挡在轰的面前。
“你好你好。”无视轰阴沉的脸色,霍克斯摘下防风镜,迳自说道,“我看过上个月
的专题报导囉!他们把你拍得很帅呢!”
“……谢谢。”
轰感到很棘手,他不擅长面对这种自来熟的人,何况对方在某方面来说,是自己最大
的敌人——父亲——的强力支持者。
“要加油喔?我跟奋进人先生都很看好你呢!”自顾自地说了一大串,霍克斯拍了拍
他的肩膀,带着轻松的笑容,在轰耳边说话,“……站上职业英雄的顶点。”随着他的靠
近,一股清香的古龙水味道充斥轰的鼻尖。
轰焦躁地抵住他的手,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种事情,不用你来说。
”
“哦哦?还蛮有个性的嘛!很酷喔!”霍克斯用手摸著下巴,企图弯腰去看轰的表情
,被对方闪开之后,他竟然还哈哈大笑,没有露出任何生气之类的负面情绪,“那我先闪
啦!掰!”临走前,他还故意用身后的羽毛摸了摸轰的头,轰一时闪避不及,发型都被弄
乱了。
轰急忙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等到他整理好之后,霍克斯早已跑得不见人影。
“这种轻浮的男人……”轰生性认真,虽然不至于看不起这种个性的人,但如果能够
选择,他绝对会离得远远的,一点都不想靠近。
虽然不够亲近,但轰知道,他的父亲也持有相同观点。所以,他对霍克斯这些年竟然
可以公然出入这栋大楼,熟悉得仿佛自家厨房的模样,说不感到惊讶是假的。
“算了,也与我无关。”轰甩甩头,努力地把羽毛的触感抛在脑后,深吸一口气,推
开那扇厚重的木门。
“你来了。”
约莫是已经接到部下的报告,正背对着他的轰炎司——轰焦冻的父亲——将双手放在
身后,透过大片透明落地窗,俯瞰整座城市。
“焦冻,这个礼拜你似乎没有任何斩获?”
听闻,轰将视线移到了办公桌上,那上面放著一份报纸,虽被叠得整整齐齐,但依然
可以发现翻阅过的痕迹。
“与你同期的同学相比,这个礼拜,你没有解决任何足以上报的重大事件……你就只
有这点程度吗?”轰炎司声音冷淡,没有一点温度,仿佛眼前谈话的对象不是自己的亲生
儿子,而是把工作搞砸的下属,“我很失望啊。”
“……我认为救人并不应该有所区分。”
如果真要细数,轰其实还是解决了不少案件,救了许多人。不过恰好都是属于比较常
见,而且没有造成太多人伤亡的案子。媒体认为没有报导价值,自然不会上报。
“确实如此。”轰炎司轻笑一声,听起来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但你要爬上顶端,
就应该以此为目标。”
救得人越多,其身份越高;破获的犯罪集团越大,阻止更多的破坏,才能拥有更高的
知名度。
换作之前,轰大概会被自己父亲这种贬低自己的语气激怒,做出许多幼稚的反应,但
轰现在的心情却异常冷静。
因为他想起了他。
即使因故变成小孩,失去力量,还是努力地去做自己能够做到的事。
——绿谷。
轰在心中反复复诵著这个名字,不可思议地,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
“怎么了?”他的父亲不知何时转过身来,带着惊讶的表情望着自己。轰摸了摸自己
的脸,应该没有沾上奇怪的东西。
“你这表情……不,没事。”调整了一下自己戴在左眼上的眼罩,轰炎司轻咳一声,
说回正事,“虽然现在你跟另外两名同学……爆豪跟绿谷对吧?你们三人被外界评价颇高
,但不可因此满足。”轰炎司瞇起眼睛瞪了桌面一眼,气势十足,“你可是要站在顶点的
男人。”
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轰发现今天报纸的头条是爆豪跟切岛,是前一天那桩配合警方
解决的“绑架案”。因为最初被绑架的受害者家属,那名富翁可说是当地名人,之后的剧
情又太过峰回路转,导致群众关注率大升。轰与绿谷也有参与那场救援,但因为绿谷变小
的缘故,两人请求警方保密。
大概是不清楚切岛是谁,却又拉不下脸询问,才会让向来果断的男人出现方才那样微
妙的停顿。
虽然如此,轰也没有要替父亲说明的意思。他们的关系虽不像之前剑拔弩张,但也不
到相亲相爱的地步。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轰等了几秒,发现今天似乎没有任务,于是冷淡地开口。
“等一下。”
轰又再原地转了半圈,抬头望向对方。
在儿子的注视下,轰炎司竟陷入漫长的犹豫当中,好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
……她怎么样了?”
轰愣了一下,这才察觉话中所说“她”,指得是自己的母亲。
竟然用这种方式称呼自己的妻子,轰无可克制地感到火大,左脸上的烫伤伤痕不由得
跟着扭曲。
“你怎么了,肚子痛吗?”
轰用右手遮住自己的伤痕,强装镇定,“不,没事。”
因为病情逐渐好转,母亲终于被允许出院。因为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医生判断必须要
远离压力源头,所以,在大姊冬美的陪同下,她已经搬到乡下老家居住了。轰觉得有些遗
憾,他买下那栋公寓,原本是打算让母亲搬来跟自己一起住的。
“听大姊说她过得很好,那里空气好,特别是……”在远离你的情况下。轰没有把这
句话说完,他明明应该一口气说出口,试看看能不能给对方造成伤害的,但不知为何,他
没有说。
大概是觉得这种事情,对对方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吧。轰在心中对自己辩解。
“……这样啊,那很好。”
可是在看清轰炎司的表情时,轰才赫然惊觉,根本不是这样。
他的未尽之语,轰炎司听得一清二楚,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
向来高大强壮的父亲,这名坚毅果断的英雄,挺拔的身姿竟有一瞬间的退缩,眼中充
满懊悔的情绪——在注意到轰的视线时,他迅速将之隐藏。
轰注意到父亲的两侧鬓发逐渐花白。正值壮年的轰炎司本不该这么早初现老态,但一
年多前在九州与那只特制的黑色脑无的战斗里,他确实受到了无可挽回的伤害。
不仅失去一只眼睛,缠绕在他身上的火也不如过去那般炙热明亮。他的战斗能力大受
影响,但迄今依旧维持着“第一英雄”的名号。
因为,成为第一英雄,并不光是靠实力上位而已。那一战中,在众人面前,展现出强
大的意志与守护之力,凝聚人心。
就跟当初的欧尔麦特一样,向来将欧尔麦特视为目标的轰炎司,用自己的方法,确实
攀上了顶点。
就连现在要求轰成为第一人,口吻也不较过去那般惹人厌,反倒像是一种习惯:他习
惯这样跟儿子说话,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轰觉得这样的父亲有点可怜,又感到有些愤怒,更多的,是无法令人发笑的滑稽。
轰炎司的改变,是在受到重创之后,但并非因为身体受伤才让他的想法产生变化,而
是因为一个人。
因为那个人才得到救赎,得到了——心。
轰炎司有了更多情绪,更多弱点,并因此甘之如饴。
——你后悔当初这么对待妈妈吗?
不用说,答案自是肯定的。
——那么,如果时间倒转,你是否会就此收手呢?
不用说,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他不可能不这么做,因为在轰炎司心中,过去的自己,最重要的人,只有自己。
就跟轰焦冻一样。
“就算是‘个性婚姻’,你……喜欢过妈妈吗?”
像是惊讶儿子会这样问,轰炎司露出讶异的表情,随后在“呵斥”与“坦白”间,选
择后者。
“我当然对冷……不……真要说起来,我跟她结婚,比较接近‘责任’与‘义务’。
”
成为英雄需要担负的责任。
还有保护民众的义务。
“是吗?”轰将紧握的拳头松开,他早就猜到父亲会对自己坦承。
因为那人对轰炎司的影响太深了,足以让他为此改变,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但是,就像自己造成绿谷手背上永久的扭曲伤痕,这并不表示轰炎司过去对母亲的伤
害一笔勾销。
因为学会“心疼的方式”,所以能够以对方的角度思考,知道自己犯下了无可弥补的
错事。
他在尝试笨拙地补偿。
以亲人的身份。
妈妈对这个人……果然是还是“喜欢”的吧?轰想。否则,被他害得生病,还被关在
那座医院里,不会毫无怨尤。
而“喜欢”是会改变的。他很清楚。
会逐渐淡去、遗忘……或者,会变得更加黏腻,更加深沉,更加无法离开对方。
想要独占对方。
就算无法获得全副身心,那么,只有目光也好。
变得更加耀眼,更加美好,让他的视线无法从自己身上离开。
内心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悲伤与滑稽,让轰差点笑了出来。
他跟眼前的男人果然是父子啊,在这点上,根本一模一样。
“焦冻,我……”
“算了。”轰打断父亲的话,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你……
但是,原不原谅,并不是我说了算。”
“是吗?”轰炎司脸色渐缓,与自己个性相似的儿子,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足够
令他感到宽慰。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有生之年,和儿子平安无事相处在同一个房间里,这一切或许
要托那家伙的福。
不知道想起了谁,轰炎司的目光微瞇,眼中散发著晶亮的光。在夕阳的反射下,比钻
石还要耀眼,却比无机物多了一份人的温暖。
这是什么表情啊……轰突然想到,刚刚对方也是带着惊讶的表情,如此询问自己的。
在想起绿谷时,或许,自己就是如此神色吧。
像是有一股温暖的泉水包裹着两人,父子俩静静对望,难得没有互相争辩或者出口讽
刺的想法,就只是忙里偷闲地享受着这段难得的时光。
之后想来,这或许能被称为“暴风雨前的宁静”。
桌上的电话铃声倏然响起。
那是专属燃烧英雄——奋进人——的紧急铃声。轰炎司瞇起眼睛,锐利如鹰。
“喂?是我……什么?”听到电话那头急切的说明,奋进人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转到了对方指定的那一台。
轰隆隆的巨响瞬间从喇叭音响中倾泻而出,充斥了整个房间。
轰睁大眼睛。
他看见了大量的水。
从破了一个洞的水库里,那水像是一头银白色的巨兽,露出锐利著爪牙,扳开脆弱的
水坝碎片,争先恐后地往下游奔去。
然后直升机上的摄影机画面一转,从上游来到下游,几栋房子的屋顶,就像是无根的
浮萍,在水中载浮载沉。
“记者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发生破坏事故的水坝上空,警方回报,还有多位参访孩童
受困在水底下……”
“现场的伤亡很严重。”奋进人挂上电话,很快地拨打了其他人的号码,同时吩咐道
,“我们必须要立刻抵达现场,进行救援。”
“知道了!”轰快步离开,打算去换上自己的英雄服。不知为何,在看见那个画面之
后,他感到一阵不安。
咚咚!
心跳越来越快,好像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咚咚!
咚咚!
几秒之内,轰将这份恐惧压抑在心底的最深处。他不该分神,现在必须以紧急任务为
最优先的项目。
咚咚!
咚咚!
咚咚!
就在他要离开房间的最后一步。
他听见了。
“……根据了解,FROPPY——梅雨季英雄今日恰好也在此进行救援训练,但因为意外
发生得太过突然,警方暂时失去了与水底下FROPPY的联系,详细的情况,晚点将会由她所
属的事务所来进行说明。众所周知,她的‘蛙’个性,非常适合此次救援行动……”
咚!
轰的心脏大力撞击著胸膛,然后,骤然停下。
“FROPPY……蛙吹同学她们今天的训练,竟然是在那里……?”
刹那间,他觉得全世界似乎就此冻结。
一股冷意从头到脚覆蓋住他的全身,那是连轰的“冰冻”个性也无法抵抗的寒冷。
被强行压制的恐惧,从心脏的缝隙中钻了出来,蔓延至整个身体。
黑色的阴影化为一个嘲笑的符号,像是在嘲讽轰的天真。
他想起了一名少年。
他说他即使无法救人,无法成为英雄,也要做力所能及之事。
而现在,他却被压在水底下,生死未卜。
“——绿谷!”
无暇换上战斗服,轰焦急地跑出大楼,骑上摩拖车,扬长而去。
※
“谷……快醒醒!”
好像有人在呼唤自己。
声音有些熟悉,但又太过遥远,一时之间,疲倦的绿谷并不想作出回应。
好想就这样睡下去。他想。但是又有一道声音在脑中响起。
那声音化成一道耀眼的白光,从光之中,走出一个人。
那人的身影起初有点模糊,但偏偏绿谷又莫名在意了起来,于是瞇起眼睛,凝神细看
。
来者有着一头标志性的发色,半红半白,眼眸也是双色,左眼是冰冷的蓝,跟他浑身
散发出的气息一模一样。
他穿着一件绿谷从没见过的白色西装,一语不发。在发现绿谷正愣愣地望着自己时,
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放在绿谷的肩膀上。
‘绿谷!’
对方搭着他的肩,面无表情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目光却是一片柔和。
这个人……轰焦冻,乍看之下有点高傲,不好相处,可绿谷知道,在那冷淡的外表下
,有一颗比谁都温柔的心。
见绿谷没有回应,这次轰略微提高音量,有些焦急地大喊。
‘绿谷!快醒醒!’
啊啊……又让轰同学替我担心了。
听着对方担忧的声音,绿谷觉得很愧疚,同时,又感到有些开心。
‘绿谷!快点醒来!’
被对方这样几次催促,这下绿谷可不好意思再睡懒觉了。
于是他——英雄˙木偶——在黑暗之中,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