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k?”
“Hey, my friend!” Nick一转头看到他眼睛都亮起来,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
你要跟我们走?去阿格拉?”
“不不不,工作走不开,”赵以沐摇头蹙眉表达歉意:“也许等我工作结束后再去吧。”
“那你…”Nick挑了挑眉:“特别来送行?不用这么客气吧?”
“从客户那里顺道过来的,想说要是遇到了就把这个还你,”赵以沐从公事包里拿出手帕
晃了晃:“本来想看看印度火车是什么情况,没准之后我也搭火车去阿格拉。你们不是四
点的车吗?怎么还在这儿?”
Nick把他拉到一旁人少点儿的地方,扯著喉咙说话:“误点呢,听说早上不知哪段轨道上
发生事故,前面班次全部延误,下午好多了,说再半小时内就能发车,火车已经停在那儿
了。”
“没票进不了月台吧?”赵以沐东张西望:“听说印度火车坐位分好几等,每个等次差很
多吗?”
“你想进到火车里面看看?那还不容易,”Nick往人潮里一个看起来也是背包客的人走去
,搭著对方的肩不知道说什么,没一会儿又走回赵以沐,亮了亮手上的票:“跟朋友借了
票,带你上火车看看。”
“这样好吗?会不会担搁你们?”赵以沐嘴上说著,但脚步已跟在Nick后面过了票口进到
月台。
“没事儿,各车厢看一下不花多少时间。”Nick说。
火车已经停靠月台边,看起来颇有历史的车厢,Nick带他从最高等级1AC开始看,四床小
隔间的冷气卧舖,没多高级也没多干净,就是有扇可上锁的门,相对安全。接着又看同样
有空调的2AC,3AC等次,没有独立隔间但有以布廉做隔开的卧舖,2AC是双层卧舖,3AC是
三层卧舖,有些外国游客已坐在车上。更往后走就是没有空调的车厢,一样也分双层和三
层卧舖,还有只有皮椅座位的,车厢环境更差,空气中飘着很难形容的气味,年代久远的
杂货店才能酝酿出的那种,这些车厢里已经坐了6,7成,几乎都是当地人。
“你车票上的SL是哪种座位?”赵以沐半憋着气问他。
“无空调三层卧舖,”Nick食指往下指了指:“就是这一节,我看看我位子在哪儿…”
乘客陆续搬著大大小小的行李进来车厢,他们左闪右躲之间找到Nick的床位,车厢里窄窄
旧旧无空调,头顶一排的电风扇嘎嘎作响。
“你平常都订这个等次?我收回我之前说你是有钱有闲的少爷那句话,”赵以沐苦笑说:
“这…好睡吗?”
“如果坐长程要过夜的话会考虑好一点的舱等,但到阿格拉不过3-4小时的事,凑合一下
就好,”Nick说:“三层卧舖的中间那层只有睡觉时会搭起来,平常就是三连座位。”
赵以沐又问一些要怎么订火车票之类实务面的问题,觉得讯息收集的差不多了,一转头,
发现乘客陆续上来几乎占满车厢,还不断有人持续进入,“该不会快开车了吧?”赵以沐
喊了一声。
“嗯,我先带你下车。”Nick也紧张起来。
人潮太多,加上每个人都或扛或提着一大包帆布袋跟各式家当,车厢内寸步难移,赵以沐
往前推移没两步,觉得脚下晃了晃,身形一个不稳,赶紧搭住旁边扶手才站定,正想说自
己什么时候有这头晕目眩的毛病,抬眼突然看见窗外的景物正缓慢移动。
操,这不是头晕目眩,是他妈的开车了!
赵以沐骂了一声之后就不管不顾推拖拉挤的穿过人群,像条逆流而上的鱼,艰辛又缓慢的
前进,Nick紧跟在他后头。
等到他们乘风破浪钻出人群挨到车门边时,火车已经渐渐拉起速度,不很快,但时速大约
也有二、三十公里,还在持续增快中。
赵以沐撑在门边犹豫不到三秒钟就下了决定。
“我要跳车。”他说。
这火车的车门并不是真的有“门”,只是简单地用条手腕粗的铁链两边勾住,赵以沐把勾
住的那端解开,乔好姿势,蓄势待发。
“你真的要跳?现在速度有点快,而且…”Nick犹豫了一下,说:“你知道印度火车厕所
的秽物是直通铁轨的吗?”
赵以沐准备伸出去的脚听到这句话又收了回来。
他冷静观察一下铁轨,这才发现除了散落满地的垃圾外,的确还有些他不敢细看的秽物。
脑中想像自己跳了车之后势必会受到惯性作用跌倒翻滚,然后沾了一身屎……
赵以沐吸气又叹气、吸气又叹气,紧咬著后槽牙挤出一句:“那现在该怎么办?”
“站这儿危险,回车厢想办法去。”Nick拽着他的胳膊往车厢里走,回到他们床舖时,三
连座位的最外面已经坐了一个人,Nick坐中间,让赵以沐靠窗边坐。
“下一站什么时候会停靠? 我从那边回去可能吗?”赵以沐仍不放弃。
“不知道,中间都是一些小站,平常游客也不会下车,”Nick说:“问问看旁边这位吧,
看起来像是当地人。”
Nick非常善于和陌生人搭讪,三两句话之间就跟旁边看起来没多大年纪的年轻人聊起来,
年轻人是个在新德里唸书刚毕业的学生,叫Anuj,家乡在阿格拉。Anuj眼窝深邃浓眉大眼
,头发深黑微卷,英文颇流利,聊没几句就打听到他们要的答案。
“下个站大约要50分钟之后才会到,也有可能延误一点,”Anuj跟大多的印度人一样对外
国人特别热情,用英文回答他们:“要回德里的话,比较简单的方式是坐火车或包车,但
今天的火车都延误,不确定什么时候有车,至于包车…,这时间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跑这
趟,最糟的情况是得在那过一夜。”
谁想在个破烂小镇待上一夜啊? 赵以沐本能的抗拒这个建议。
“要不然我坐到阿格拉,明天早上再坐车回来好了,”这大概是最安全又可行的方法,赵
以沐决定好了,说:“我给同事打个电话。”
他用手机打给Raju,把这段非常乌龙的经历讲了一遍,然后说他今晚在阿格拉跟朋友找个
地方过夜,明天想办法搭车回去。
Raju像是听到个笑话一样哈哈大笑地听完他的遭遇,然后抛出一句:“既然你都要去阿格
拉了,为什么不看看泰姬玛哈陵呢?”
赵以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好半天,不知该怎么回答。
Raju继续说:“明天是星期五,你赶回来都下午了,进公司刚好赶上打卡下班?我是说,
这一点意义都没有。”
赵以沐知道Raju讲的没错,但是…
“这样好吗?”
“Why not?反正你手机开着,电脑也带在身上,有什么事我联络你。你老板打来我就说
你不舒服留在旅馆休息,”Raju擅自帮他下决定,“周末愉快,我们下周见。”啪咂一声
就把电话挂了。
Nick看他放下手机便问道:“怎么样?”
“同事叫我顺便在阿格拉玩一玩,星期一再回去。”赵以沐闷声回答。
“那太好啦!你愁眉苦脸的,我还以为怎么了。”
“但我占用了你朋友的车票,”赵以沐有点无奈,“而且我除了公事包,什么都没带。”
“我刚传讯息给朋友道歉了,他已经旅行三个多月,本来就没什么规划,隔两天再来阿格
拉也OK,”Nick说:“换洗衣物先穿我的,明天再去街上买,都是小事,别担心。”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赵以沐终于松了口气,窗外落日晚霞火烧天际,车子驶出城市之后楼房稀疏,偶尔看到居
民赶着牲口三三两两,要不是车窗玻璃有点脏,这画面还称的上闲适安详。
“饿了吧?”Nick解开挂在背包上的一个塑胶袋,里面是用锡箔纸包著的几片囊饼(Nan)
,“还好我事先买好晚餐,一起吃。”
晚餐时间将近,车厢里大家陆续把事先准备好的食物拿出来,还有位大叔拿着大水壶来回
叫卖印度茶(chai),一时之间香气交杂,赵以沐摸摸肚子,真的饿了。拿起一片还有余温
的囊饼,没有什么调味,单纯的麦香和锅香,非常好吃。
“我每次坐车就买几块充饥,好吃吧!”
Nick分几片给Anuj,Anuj则是拿出一包炸得香喷喷的三角咖哩饺(samosa)和他们分享,等
卖茶的大叔经过时,Nick扬手点了三杯chai,他们就在火车行驶间的规律里吃吃喝喝。
“我上次这样在火车上吃吃喝喝出游去玩,大概是高中的事了。”赵以沐说。
“挺开心的不是? 这个美丽的错误”Nick吃饱喝足了往后一靠,仰著头垂眼看他,嘴角
含笑:“旅行就是这样呗,过过和平常不一样的生活,遇见平常碰不上的人,做做不一样
的自己。你想想,如果今天是在国内会发生这种事吗?”
“你很喜欢旅行?”赵以沐喝完最后一口chai,醇香浓郁,真不知道这甜甜热热的东西怎
么特别合他胃口。
“喜欢,我喜欢旅行,”Nick懒洋洋地说:“旅途中可以体验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
喝到chai、第一次睡车站地板、第一次看到满街的牛,特别难忘。”
“是啊,第一次什么东西都没带就在外面过夜,确实让我很难忘。”赵以沐苦笑着把吃完
的纸杯塑料袋整理一下,“哪儿有垃圾筒?”
“要丢垃圾啊?”Nick听了他的问题后,本来浅浅勾著的嘴角顿时往上提了几分,贼兮兮
的隐约有点兴奋,“当地人的作法是直接开窗往外扔了就是。”
“啊?这一包直接丢出去?”赵以沐愣住了。
Nick拍了拍身旁Anuj,问他垃圾要怎么处理,Anuj指向窗外,一脸灿笑,“Throw out!
No problem!”
“……”赵以沐有点无言,他不是圣人,偶尔也会乱丢个小纸屑小烟头,但这样整包垃圾
往外扔的经验还真没有。
“你有丢过吗? 从车窗扔出去?”赵以沐问Nick。
“我也是来印度才体验到的,”Nick的笑意更深,“你没干过这事吧?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来,我帮你留个纪念,”讲著就拿出手机,镜头对着他,扬扬下巴,“丢吧!”
赵以沐被他这架势给逗笑了,骂了一句:“有病”,然后奋力把车窗向上拉起,夕阳已没
入大地,剩最后一点残红像烈火余灰盘踞在天边,赵以沐手臂施力手腕一勾,那包垃圾在
空中短暂的旋转翻滚,最终投奔滚滚大地。
“感觉如何?”Nick问。
赵以沐目光还留在窗外,夜风拂过脸庞让发丝飞扬,他过了半晌才关上窗,顶着一头被风
打乱的头发,看着Nick说:“感觉很奇妙…有点别扭…又有点……爽?”
“对,带着罪恶感的爽。”Nick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嘻嘻笑着,是那种能让周围空气都升
温的笑容,赵以沐看着看着也笑了起来。
Anuj看他俩不知啥事笑的跟傻子一样,笑着问: “What fun?”
赵以沐和Nick互相一眼,更加笑得停不下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