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于没有说谎,他觉得员外没离开过。
明明处处都留着他的痕迹,员外最喜欢睡的角落、在床上乱爬著到处探险,还是滚著圆球
到流理台下睡的香甜,走到哪都有他的踪影。
所以尽管夜半时总要戳戳员外的小肚皮,借由指尖传来的温热才能安下心,他却没想过一
切来的那么快。
好像从被严颜叫起来的那刻,他就觉得一切都失控了。
他的员外急促的喘着气,平常炯炯有神的双眼却是涣散著找不到焦点,他害怕自己的移动
让员外更不舒服,可是他想再抱抱他,想求他别走。
从他第一声喊出员外名字的时候,那只喘著粗气的银狐,却是慢慢得平静下来,尽管眼睛
覆上了层白膜,但三于还是下意识的觉得,那个缓缓移动目光是在找他吧,想竭尽全力的
动作,一定是再等他吧。
三于压制住所有的坏念头,像是以往的每一天做过的,平常的亲了亲这个可爱的小家伙,
想跟他说晚安,然后我们明天再见面。
他却是感受到自己亲吻落下去的一刻,员外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细微的,原本会被忽略
过去的动作,三于却没来由的心悸,刚刚被锁到最底层的念头,全都往最坏的方向狂奔而
去。
但是不能哭,仓鼠多讨厌水的啊,员外连喝水都抗拒了。之前他哭的时候,还是踩着眼泪
来安慰他,他不要连这种时候都让员外勉强自己。
他不想要员外连离开都放不下他。
他恍惚著,感觉自己的一部份冷眼旁观著,明明难受的宛如窒息,眼眶却干涩的疼痛。
从温热到冰凉,甚至到被劝著休息的时候,他脑中是真的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什么都
想不到。
甚至连躺回沙发的时候,还茫然的就这样闭起眼睡过去了。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到送员外去火化时,三于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山上的天气很好,风和日丽的,虽说仓鼠最好不要处在太阳底下,但员外也该摆脱他宅鼠
的名称,好好出门踏踏青了。
不到四十克的仓鼠,出来却只剩一小把的灰,什么肥屁股圆眼睛全都没了,三于揣著,到
现在还是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哪怕严颜在旁边跟他讲话,他还是又成了旁观人,看着自己
麻木的跟着人员指示行动。
他们最后选择的是植葬,一整片的花园辽阔,三于独独挑了个角落的位置,不起眼,边上
种著的是他没看过的花朵,怒放着生命的活力。
看着三于默默的把员外放进挖好的土坑,严颜也跟着蹲下,把坑底再弄得平整些,却想到
当初和三于的对话。
“怎么不选中间点的位置?”严颜还记得他这样问。
“他那么宅。”三于垂下眉眼,“而且放中间,万一被其他动物欺负怎么办?”
严颜想说这仓鼠都成精了,谁还能欺负的了他。到口的话却是咽了下去。
三于把土坑弄平,双手沾了泥土也不介意,拍了拍,又好像不满意似的,非要把土壤弄得
平整才肯罢休。
一双泥的手,严颜翻了翻背包,抽了张湿纸巾出来,三于道了声谢接过,却没有马上擦掉
,他坐在边上,像是以往熟练的动作,抚上了那层泥土,一下又一下,最后才用指尖写出
了员外两个字。
“你会喜欢这里的。”
这句话一直回荡在严颜脑海里,他突然想到了当初赶走前男友时,对方恼羞之下说的话。
“陈三于才不懂感情,你还是死心吧!”
“他只是缺爱缺人陪而已!”
他并不想理睬这种脚踏两条船的人说的话,但此刻却想到了三于一个成年人,却没有什么
要好的朋友,以前并不会多想,现在却隐隐觉得,他的重心似乎放得太过了。
好像一切都绕着员外打转似的。
严颜不想要往这方面猜测,但安葬之后,三于却并不想接触和员外有关的一切。
他不会避讳谈到员外,却抗拒著收拾和员外相关的东西,好像害怕著真这么做了,员外就
彻底离开他一样。
严颜当天回去想了一个晚上,隔天中午吃饭时委婉的提了这件事。
“待会要不要收拾一下东西?”
“收什么?”三于疑惑。
犹豫了一下,严颜还是说了,“……员外的那些用品。”
三于放下了碗,抿了抿嘴唇,几乎是他一沉默,严颜就差不多了解意思了。
“我懂了。”他也跟着放下碗,率先离开饭桌,直接回了房间。
孤伶伶坐在椅子上,三于低着头好一阵,他知道严颜关心他,也知道让严颜难受了,可是
还是没办法。
他走过去那个属于员外的豪宅,里头的用品都是他一手完成的,员外喜欢的荡秋千,还是
在哪个旮旯安睡,他都一清二楚。
“员外,我还是好想你。”
三于低声说著,一句又一句,说给那个早已不在的银狐,所以也不知道那扇房门的背后,
严颜抱着怎样的心情倾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严颜知道疼痛是必然的,他也痛过,更明白三于内心更加痛不欲生吧。但抱着有关员外的
回忆停滞不前,把自己锁在原地,难道就是对员外的爱吗?
他大力的打开门,不管三于被吓到的表情,把里头的陶瓷小屋、瞭望台、食盆都给拿了出
来,直到在拆水瓶时,三于才猛然回神,拉住了他的手。
“你在干嘛!”三于抓的死紧,五指用力的按进去肉里,凶狠的像只被侵入领地的野兽,
威吓着要严颜住手。
“陈三于。”严颜不管自己的手被握的疼痛,沉着声,第一次连名带姓开口。“你是真的
爱员外吗?”
“你在说什么废话?”三于有点烦躁,不懂严颜为什么突然来这一出。
“废话?”严颜呵了一声,如果不是听到三于对着员外的笼子说话,他说不定还会放任这
人继续下去。
“你对员外的爱,就是绑着这些死物过活?!”严颜气到口不择言,三于抓的用力没错,
但他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
严颜反手把人拉过,三于一个踉跄,直接跌到了员外的豪宅前。
“你自己看!”严颜放开了三于的手,拨开了厚厚一层木屑底下的真相。
木屑底下藏着很多谷片,分散著在笼子各处,三于一眼就看出来了,员外并不是要屯粮还
是放著自己偷偷吃掉。
“你知道后期他们没什么食欲,但你做的鼠食员外都尽力吃光了,那些多放的特调呢?你
就没有怀疑过他真的吃的完这些?!”
“我觉得员外是真的成精了,不然他为什么要怕你难过藏这些食物?为什么要把我们俩撮
合在一起?为什么要死撑著一口气等你再看他一眼才肯走!!”
“他怕你孤单…怕你难受。”严颜突然停下来,沉着声道,“可是你呢?你不想哭着让员
外走的不安稳,难道现在这样他就安稳了?”
“这就是你对员外的爱吗?”
“--不然呢!?”三于瞪红了眼,恶狠狠的看着严颜,“我是真的想他,我到现在还是
觉得他没离开过,我甚至半夜起床还觉得员外会在里头偷偷摸摸的吃东西,被抓包了再一
脸若无其事的装睡!”
讲著讲著,却是哭了出来,眼泪不断的滴落,不由自主的回想着员外的一切。
“我还是觉得他在、还是觉得我喊一声员外…他就会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看我……”
“所以你教我,严颜你倒是教我该怎么办啊。”三于哽咽的说,双手止不住颤抖,好像回
到了那天凌晨。
严颜呼出了口气,握住了三于的手,把人抱进怀中,他低头,嘴唇贴在三于的额前,一字
一字放慢了速度。
“我知道,我也是。”
他感受到三于的疼,不由得更加坚定。
“他为你做了这么多,最希望的就是你快乐,不是吗?”
“他没有遗憾了,三于。”
三于埋在严颜怀里,泪水却是越掉越凶,连鼻水也忍不住跑出来了,他想到自己连日来的
举动,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缅怀着,却忘了员外最后等着他的眼神,都看不到了吧?还硬要
找自己的脸在哪,这只傻老鼠。
三于是真的痛,痛的说不出话,哭得喘不过气来,胸腔几乎窒息,想着员外的最后一刻,
,又想到他来的第一天,他们的初次见面。
他给了员外一个家的同时,员外也成了他的家人。
“…我总想着是我的错觉,他还好好的,还有只肥肥的老鼠会等着我。……可是没有了,
严颜,他不在了。”
“可是员外肯定也是爱你的,他也想陪伴你。”严颜轻声道,一下下的拍著三于后背。
三于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挥之不去的疼痛,现在才拨云见日。
他们把属于员外的东西收得干干净净,帝宝豪宅拿去赠送给需要的板友,一大箱的鼠用品
捐给了爱鼠协会。
严颜曾问说要不要再养一只,三于却是摇摇头,看向原本笼子的位置。
那里留着一张合照,看不出表情的无脸男,和一只懒的不行,却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人类的
仓鼠。
尽管想起员外时还是会难受,但这些回忆会一直提醒他,除了痛楚之外,还有他们相处的
五百多天陪着他走下去。
“员外会吃醋的。”
那是属于陈员外的位置。
他不在了,但他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