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仲城出差的周六,我难得勤快地出了远门,搭公共汽车到隔壁县去。当然,是与贺仲城相反
的隔壁县。
城市交接地带,稍有人气的一片商业区,我在曲折巷弄里推开一家咖啡厅玻璃门,簷上的
风铃正让一阵风吹得作响。
迟到了,我想。
同时有个声音在说:“你迟到了。五分钟。”
我拉开椅子,抬头对上他眼睛,那人只朝我微笑。我沉默。
坐下后,服务生来递菜单,我开口要一杯果汁,靠在椅背上,感觉自己背脊还算挺直。
我看着对面的人,雷竞华一点未变。
他道:“过得好吗?”
我则说:“还可以。”
雷竞华两手放在桌上,身体靠近桌子,道:“这周末刚好到附近出差,幸好你手机号码没
变。”
我不想应话,但仍自我说服,道:“找我做什么?”
雷竞华反问:“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我道:“你没事不会找我。”心里缓缓升起一丝厌倦,面上只掩得很好。
雷竞华不笑了,收了手,身体往后些许。
我不想与他耗,但比起主动,更宁愿耗。雷竞华先是安静,后道:“清禹的事,你处理得
有些过头了。”
咖啡和果汁送上来,有意为之的停顿后,雷竞华又道:“再怎么说,你不该瞒着他们。如
果不是你告诉我,恐怕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
我说:“我告诉你了。”
“一年后吗?”雷竞华又笑了。
“我有什么义务要通报吗?”我仍平心静气,问他:“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雷竞华似乎也在冷静,只是脸色正经,道:“你是真以为自己只有一个人?那些关心你的
人你就不顾了?”
我对雷竞华说:“我姓赵。”
“你姓赵那是因为阿姨一意孤行——”雷竞华突兀地收声,又道:“没有人希望事情这样
发展。”
没有人希望事情这样发展。多贫瘠的话。如同看见雷竞华邀约的短信那时,心底有什么在
瞬间扭曲,无法转圜,仿佛将我钉死原地。
我慢慢道:“你是从他们那里听到的说法,自然认为都是我母亲的错。但你如要作说
客,我劝你还是放弃。”
雷竞华道:“依你的逻辑,你难道不是听信阿姨的说法?”
我差点笑出声。庆幸是忍住。
我道:“我不想搬资格论,不过当事人是我。”我持续按耐,继而道:“你说得轻巧,是
因为他们给你的说词就是这么轻巧。”
毕竟只是旁观者,再怎么帮他人开脱,也有限度。
雷竞华无语。他喝了几口咖啡,再次开口,口吻凛然:“方才是我不对,我道歉。只
是,你揣著十几年前的事,就不打算放下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如非必须,真不想谈论这些。
于是略笑,轻佻说:“我已经忘了。”
雷竞华缓了口气,叹道:“晓得你脾气硬,也不想久违见面就这样吵。”
我依旧不语,喝了果汁,能感觉果汁掺了水,有点淡。
雷竞华说:“清禹的事,婆婆他们,暂且还是不谅解你。”
我道:“我看不见他们,你可以不说这些。”又问他道:“还是他们要你转答的?”
“婆婆是真的介意。”雷竞华道:“怎么说也是她孙子。”
我不应话。
雷竞华见我如此,也不再谈。我们这一桌忽然静下,阳光从侧边照进来,将他摆桌上的手
机晒黑一半。
“工作还好吗?”良久,雷竞华道。
我姑且微笑一下,回答:“托你的福,还算可以吧。”
他道:“这工作要求高,当初朋友请我找人,我也没想到你能待下来,还这么久。”
我说:“我也没想到。”
雷竞华看了我一阵,忽问:“你是真的好吗?”
我看向他,一时不明白他说什么。
雷竞华说:“阿姨早早就走了,你一直是和清禹相依为命,现在——”
我但笑,低下头,心里想笑,面上也确实笑了。
如果我说不好,你能怎么办?——真是很想这么问。可是我理解,他只是在尽义务,本着
善良而天真的秉性,试图让每个人好过。
雷竞华从以前就是这样。身份尴尬,立场摇摆,我理解的。
“难过的都已经过去了。”我说。微笑道:“也无所谓好不好。”
结束与雷竞华的会面,我转乘公共汽车回城,却是去另个地方。
也还是咖啡厅。
时间不到下午三点,柜台后的老板见了我,似是辨认出,大声道:“哎呀,好久不见。”
我站到柜子前,微笑应对道:“好久不见。”
老板从结帐区走过来,开朗向我介绍今日供应的甜点:“今天比较特别的是红茶起司蛋
糕、抹茶千层派和烤布蕾。烤布蕾淋的是店里熬的焦糖,另外还有玛德莲和可丽露,你看
看你要什么。”
我于是点了一块磅蛋糕和一杯果汁,坐到店里靠内的位子上。店里还有零散两三组客
人,都坐在外边,时有交谈声在飘荡。认真要说,店内并不安静。
老板亲自送来蛋糕果汁,说:“你要外带的蛋糕我先帮你留着,等你要走再从冰柜里拿
出来。”
我笑着道谢。
老板说:“不谢,能见到老客人我也开心。”
……
这是清禹学校附近的咖啡厅。
与其说是咖啡厅,不如说是甜点店。这家店的甜点评价远胜于咖啡,但因消费较高,学生
们只能久久来一次。清禹在学时,我常带这里的蛋糕给他,偶尔也一起来内用。
老板曾以为我住附近,有次我解释了,老板便记下,往后都给我折扣。毕竟喜欢吃蛋糕的
男生不多。老板是这样说。
清禹喜欢蛋糕吗?准确一点说,清禹喜欢的是那些美好的事物。
从前发生那些事时,清禹年纪还小,长大后也很少印象,是以仍对世界保持好奇,保有本
心,乐观直率,阳光而温暖。
时隔数年,这儿的蛋糕更上层楼,美味更甚,果汁也一样不马虎。要走时临近黄昏,老板
将蛋糕打包给我,吩咐著保存方式和期限。我注意到老板手上多了婚戒。
老板打着收银机,一样给我折扣,说道:“算算你弟也毕业好多年了吧。时间真是快,好
险这家店还在,没让你找不到。”
“是啊。”我答复。
接过发票和零钱,踏出店门,只听老板在背后喊:“以后常来。”
我将带回来的蛋糕冰进冷藏,写了纸条贴冰箱外边,便在简单洗漱后睡了。
贺仲城返家时,我正在睡着。
因睡前吃了药,没有做梦,算是安稳。贺仲城叫醒我时,整个人还在浑沌。
他坐在床边,手放我肩上,低头探看我道:“醒了?吃饭了吗?”
我意识不清,重复问:“饭?”
“厨房从我出门到回来都是一个样,你今天吃东西没有?”
听贺仲城这么问,我才有些清醒。我眨眨眼,说:“我在外面吃了。”
贺仲城一脸不信。
我为防他追问,说道:“几点了?”
“过十二点了。”贺仲城说。
“噢。”我闭上眼,卷了被子道:“那我继续睡。”
我感觉贺仲城在床边待了几分钟才走,之后也没有水声。却是自己被喊醒后,无法再顺利
入睡。
贺仲城不知道在做什么。往常他出差回来,多是直接洗澡休息,不会再处理公事。我翻身
向另一边,闭着眼培养睡意。
房间里有人走动,浴室终还是传出水声。后来我在这声音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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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自己挺擅长描写天然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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