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胡小五

楼主: KYOUKA (种荆棘者得刺 )   2018-03-18 01:48:28
※又是《狐狸结亲》的续
  ※也是寻异记的系列  
  ※结亲的那对故事一直没写出来,弟弟却写出来了(抱头)
  城北城门旁,朱老汉的馄饨夜宵摊子,近来多了个面生的客人。
  是位面嫩的小公子,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吧。端的是面若冠玉,目若朗星。他自陈是
城南胡家的幼弟,自小体弱,一直待在老家读书。几个月前听说城北胡大爷家迎了自家四
哥去--虽然在此之前,城北胡大爷已经上胡府拜会过老太爷与老夫人--他竟是生生气
病了几回。
  我四哥怎么会答应这样的荒唐事?这小少爷一能够下床,便非得到这临水城来。就是
向来说一不二的胡老太爷也拗不过他,只得由管家伺候着,大队车马送这位小公子一路来
到临水。进城时,更是招摇得让他一到胡家宅邸,就被长兄狠狠训斥一顿。然而,这小公
子却不管不顾,非得立时上城北胡家,把他那四哥接回来不可。
  说什么胡话!接话是胡家二爷,家里来人都说你读书、长进了,如今看来竟还是个只
知胡闹的!这小公子也是个不服输的,梗著脖子便红上了脸,连带呼吸都急促起来;我说
胡话?四哥……四哥的事,难道就不是胡闹?一旁胡三爷瞧着兄长一时语塞,幼弟连站着
都有些不稳,便一边朝着两个哥哥使眼色,一边打圆场。
  好了好了,吵什么呢?小五你也是,舟车劳顿的,差这一时半会儿吗?要在这临水地
界病了,老爷子责怪起来还不都我们的不是?你四哥一会儿就到了,你亲自问他岂不更好

  四哥要回来了?听见三哥的说话,胡小五瞬间眼睛就亮了;胡家三个爷不言声地交换
过眼神,最后还是由胡三爷开口:
  “你要来的事,老爷子老早就派人传话了;你四哥知道你约是今日到,晨起便在他的
院子等著见你。你说吧,是不是要这个样儿见你四哥?”

  也就一如以往,这小公子吃完馄饨汤就会要点烫过的酒,喝过酒就会扯著朱老汉说家
里的琐事;说家里都是当兵的,只有四哥走的是文路子。他其实不是老太爷的亲生子,是
老太太的陪嫁丫头死了未婚夫,偏生又已经怀上他。为了不妨碍这丫头的前程,老太太便
做主收养了他,对外说是远房亲戚的孩子。原先按老太爷的意思是,做了他胡某人的儿子
,就与亲生四子一样,都用“知”这个排行;老太太是过意不去的,便做主在他的姓名上
做了注记,于是从那之后,胡家便有了五公子,大名胡识谦,也有个提醒他知所进退的意
思。
  对于老太太的这个决定,胡家四位少爷多少有些不以为然。毕竟这胡小五虽然不是胡
家的亲骨肉,也较他们年幼许多(胡小五出世时,胡家大爷都在谈亲事了),但毕竟是自
家兄弟,何必分得这么明?但毕竟是老太太发话,几个兄弟虽说心底是不赞成的,也不好
明著忤逆母亲。便在胡小五启蒙取表字时,由大爷作主,与其他哥哥一样使用“从”字,
再借四哥的大名,称为胡从善。
  “其实娘做的对。”这小公子虽说喜欢朱老汉的烫酒,酒量却不好。摇头晃脑的,什
么都说了出来。老太太心善,但他一个外人怎么能混淆胡府血脉?再说老太爷与夫人的确
对他疼爱有加,四个兄长多有照拂,他很知足了,真的。
  所以他从小最大的希望,就是跟哥哥们一样去从军。他会是哥哥们的前锋,最忠诚的
部属。四哥走的是文路子,但偶尔会随军参谋。他会保护好四哥,一定不让四哥受到伤害

  但是……说著说著,这小少爷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真是个太痴的少爷,朱老汉也只
能听着,然后摇摇头,把火盆往这处小少爷的近处挪。这小少爷来了一个月,几乎天天溜
到他这儿吃夜宵。胡家三个爷拘管不住他,只得派人看着,看着他喝醉了就带着车马来接
人。想想昨天是三爷来,今天该是轮到大爷了吧?大爷从来给赏都丰厚,或许呢……

  胡小五听见他四哥的嗓音。
  依然是那么低沉、平和。但胡小五听得出,自家四哥只是勉强按著不发作。那个讨厌
的胡进南大概就坐在四哥身边……不然四哥或许便会真正发作起来吧。
  “怎么就由得他任性?”压低了声音,他听见四哥的埋怨:“他那是什么好身板?就
由得他一路颠簸!爹也糊涂了,怎么能够听由小五恣意妄为?万一半道上出了什么事……

  “咱爹哪时拗得过小五?”这是他三哥,最是油滑。大哥二哥肯定是怕了四哥发怒,
推了三哥来……“你就别担心啦,派了管家带了大夫一路跟着,进城时街坊都议论著呢。
小五好得很,倒是你,就别与他置气。你也好些时日没见着小五了不是?”
  是啦……他好辛苦才能来一趟,哪知道四哥就为了他给胡进南没脸,就气得拂袖而去
呢?睁开眼睛,胡小五一时有些弄不自己身在何处──总之不是在哥哥们的宅邸。所以这
里是……
  “是小五醒了?我去看看。”或许是听见他弄出的声响,三哥的嗓音从外间传进来,
接着便是脚步声。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就是喝醉了,也没犯病嘛。他坐起身,还有些迷迷
糊糊的。
  “三哥?我在胡进南的宅子吧,四哥不是不让我来吗?”
  “不让你来看看,你会愿意罢休?”
  接话的是他四哥。接着,他便看见他那四哥。
  还有,胡进南。

  其实,来到临水那一日,他是见了四哥的,只是胡进南也陪着。那在他意料之外──
他原先以为,四哥会独自见他。
  凭什么?凭什么……他连见他的四哥,都还得忍受有一个外人在场?想到这里,他便
感到一阵怒气上涌。他迳自在他那四哥身边落坐,连看都不看胡进南一眼。
  “四哥,跟我回去。”
  “都说你大了,怎么还是孩子气?”
  胡知善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幼弟对胡进南并不友善,但他记忆中的幼弟,从来都温文
有礼,进退得宜。就是对父兄放肆一些,对外也还能维持一副好皮相。怎么眼下……
  “别人怕他胡进南,我才不怕。”也没管胡进南与他两兄弟同桌而坐,胡小五甚至伸
手拉住自家兄长:
  “我今次来就是要把四哥带回家的……我还冀望有个四嫂呢!”
  
  “小五,别闹。”
  早前他就知晓,幼弟对这桩……亲事,其实很是不满。但总想着木已成舟,小五也该
接受了。怎知如今小五不但来了临水,甚至是个要拆散他二人的模样。
  “我没闹啊,四哥,你怎么能跟胡进南结亲!?”看着自家四哥还是那么雷打不动,
胡小五有些发急。最古板的大哥,娶了温婉慈祥的大嫂;最冲动的二哥,娶了思虑周详的
二嫂;最滑溜的三哥,娶了……虎族的三嫂。四哥却与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结亲!
  那是对他最好的四哥啊!他的四嫂,应该要灵慧动人,才能与儒雅风流的四哥永偕白
首。胡进南这样的武夫,怎么配得上他四哥!
  “看来你书都白读了!”喝斥了一声幼弟,胡知善站起身,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怎
么办才好。
  ──胡小五长成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四个兄长其实是惯着他的。惯到后来,
他们这些做兄长的,隐隐觉得不大好,但想着小五的良善,却又觉得这没什么。
  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你该管的。你先向进南兄陪个不是,就跟管家回老
家吧。”
  “我不。”
  ……四哥竟然也同意吗!胡小五咬著唇,别过脸;他知道自己除了怒气外,还有一些
悲伤……还有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只知道要压下去的心思。
  “我没错,明明就是他不好!”伸出手,胡识谦指著兀自一脸水波不兴的胡进南,怎
么样都无法接受,居然连四哥自己都承认了这样的“结亲”。
  “胡进南!你究竟对我四哥做了什么?别人怕你,我不怕你!”
  “胡识谦!”

  接下来的几日,一手打理胡进南家内院的十一娘子可说是忙得足不点地。闹了一番脾
气,胡识谦便有些犯病。胡三爷、胡四爷瞧着不好,便只得让这小五爷在城北胡府待下来
。虽说是这小五爷的任性之举,但胡四爷与家里大爷结亲这许多时日来,可说是头一回有
家里人来府。虽说大爷没说什么,但十一娘子可是十分上心,不愿城北胡府给城南的说个
“不”字去。
  在院外分派完伺候人,留了两个小子在廊下听招呼。十一娘子拿定主意,不言声地便
掀了帘子进到内室,只微微一躬身,便在胡进南身后站定。也在此时,胡四爷正有些无可
奈何地对着已经卧床几天,一脸赌气模样的胡五爷开口问道:
  “还生四哥的气?”
  几日过去,终究是心软了,他的四哥。胡识谦觑著是个机会,便只是可怜巴巴地盯着
胡知善看。
  “是我不好,惹四哥生气。”
  
  哼……来硬的抢不回四哥,比软的还不成?胡识谦很清楚哥哥们的软肋在哪儿--毕
竟,他曾经休养许久。
  大哥见不得他喝药,二哥看他睡得太沉就心慌,三哥每到他的生日就特别开心;曾经
对他很严格的四哥,在那之后几乎再也没法子生他的气。
  “四哥没有生气。”
  几乎是要叹气了,胡四爷当然晓得小五是在卖乖;但很久以前他就告诉自己,只要小
五还能像现在这样,在他身边耍赖撒娇,他就什么都不求了。
  只要小五还在他们身边。
  “四哥只是想,老家到临水这儿这么远,你就这样跑来了。来了又不安生,万一怎么
了,你叫四哥上哪里给你找大夫去?”
  “四哥要担心我,就跟我一起回老家,我保证乖乖读书,以后都不胡闹。”
  胡识谦红着眼,看上去就只是委屈。胡进南坐在一旁,看上去像是置身事外,实际上
却觉得有趣。

  他认得胡识谦。
  --应该说,做为龙族的眷族,狐族大多投身军旅,成为龙军的一员。临水城的两个
胡家,其实都是钱塘旧部;只是他在东翼军,胡家五兄弟在西翼军。那时他就听说过,胡
家小五虽说不是老太爷亲子,但却兼具胡家文武之长。有胡家四爷的谋略,也有其他三个
爷的武勇。或许是因为年纪还小,所以多少显得稚嫩些。但假以时日,其成就必定凌驾于
诸兄长之上--他听过不只一个人这么说,也惊讶那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居然能够刻
苦用功至此。
  罢唷,连个庶子都算不上,那头胡家能给他什么好处?东翼军里不是没有兄弟打过这
主意,大好男儿总得挣个前程,不然把他弄来东翼军吧!胡进南听了只是失笑,只觉得自
家兄弟真是傻。
  不管胡家兄弟兄友弟恭是不是真的,但胡家小五的孺慕之情却的的确确是真的。他就
看过胡小五为了这类闲话与自家主官打起来,拼著打板子也直著脖子在龙主面前争个分明
。跟胡小五打一架倒没什么,但被胡小五扯著一起挨板子就不上算了。
  “我真的没有委屈。”胡知善只淡淡地说。
  看着身旁的男人面上爬上倦色,胡进南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胡四爷顿了
顿,没甩开。
  
  “你要不信,就用自己的眼睛看吧。”胡四爷是这么说的。胡小五一时没意会过来,
只是傻楞楞地看着自家四哥。
  “这院子且作为五爷的起居处。”发话的是胡进南。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十一娘子便踏
前一步,朗声应道:“是。不知伺候人如何安排?”
  “我刚刚叫人带去口信,五弟的人一会儿就来,只是要偏劳十一娘子,与他们讲讲规
矩。”
  接话的则是胡知善。十一娘子则笑应道:“五爷的从人想必都是懂事的,就是宅子大
,怕要办点什么便摸迷了。一会儿婆子就唤两个小子过来这头的院子,有什么要办的交代
他们就行了。”
  

  其实一开始,他们兄弟没想得太多。
  
  其实多一个弟弟还真不是小事。只是五弟的生母,是他们从小就认得的;她那未婚夫
,其实是伺候着叔伯辈出远门,意外死在归程上。看着自己的陪嫁丫环愁云惨雾的,母亲
便作主收养了小五。只是那时父亲与母亲都已经上了年纪,小五其实就是他们几个兄弟教
养大。大哥说,既然做了兄弟,就得教养成材。他们做弟弟的也无二话,自家得意的是什
么,几乎是一件不落地教给小五。
  大哥的剑、二哥的砍刀;三哥满肚子的诡计,自己懂得那些经纶与风花雪月,小五几
乎都学得有七八成。二哥总唸叨著,小五若是再用功些,应该能够更进一步。他与三哥听
见二哥这么说,只是互看一眼。
  小五啊……小五。
  他们的小五,看起来谦恭有礼,燕居时偶尔也撒撒娇,赖著不想读书不想去校场的。
大哥表面上严厉,但实则宠溺这幼弟。虽说在小五面前总是皱着眉头一通好说,但避开小
五,便总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小五愿意苦学就是好的,并不求出第四位胡将军。
  他与三哥琢磨过,认定了小五似乎有什么顾虑。三哥的历练较他多些,一口咬定小五
肯定是自伤身世,他看着也像是,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们的小五,撒娇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但总有个看不见摸不著的分寸在。是他们这
些做哥哥的太严格吗?他问过三哥,那时的三哥也还年轻,只是搔搔头,约莫应是许多后
,便下了断语。
  “老爷子连对我们都是一日三考察的,小五不敢松懈也在情理之中。”三哥是这么说
的,他想想,也是。就是他这个读书的,爹都要在外头打探他的文章如何,谈吐如何,风
评如何。外头的夫子都说好,爹才能放心。小五怕是不想让家里失了颜面,才处处把持自
己。
  于是他便把小五带在身边,带着小五走遍名山大川。想着只要出了宅邸,便没那么多
规矩绑着。小五或许也自在些,不会总计挂著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可能会有那里不妥。
  于是,他们一同上了羽山,去了东海。西王母座下的郭蜜香去请上元夫人时,小五就
听着他与宋辟非谈论诗文,看着他替宋辟非挽髻,与墉宫玉女比较风流。去封十八姨那儿
盘桓,他老人家瞧着小五喜欢,便硬是收了小五做契子;两人一起讲石醋醋坏话,比他还
得欢心。
  他们这一去,就是人间数百年。小五也逐渐赶上他们,从少年长成青年。

  “你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原先料想着胡知善该是就寝了,岂知进房后便看见胡知善握著湿发,正靠在炭炉边坐
著。胡进南要过布巾,便帮胡知善擦起发来。
  “我是开心的吗?”
  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嘴角,胡知善仍是淡淡地,只有胡进南看得出来,自家男人眉眼
间隐藏的些许怅惘。
  
  “或许真的是太久没见到小五了。只是要给你与十一娘子添麻烦了,对不住。”
  “不麻烦。”
  把炭炉拉近了些,胡进南只是有些莞尔。
  “看你平日清心寡欲,仙人也似的,小五一来便有了烟火气。光就这一点,五爷就功
德无量。”
  “……皮猴子似的,还不知道要人操多少心。”
  胡知善顿了顿,没将真心话说出口。胡进南也不追问,只是就陪在胡知善身边。

  胡小五两次舍身救兄的事实在太有名……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胡家小五两次身故,
居然都能够牵扯三界,搞得鸡犬不宁。
  第一次,是钱塘龙君征伐,点了胡家兄弟为将。胡家二爷杀伐太过,中了圈套,差点
把大爷与三爷都赔进去。胡知善赶回家时,五爷已经带了人杀进敌营,硬是把兄长们都撤
出来,自己却在断后时被一箭穿心。阎君为此额手称庆──毕竟,判官已经出缺好多年。
如今来了个年少有为、允文允武的胡小五,当然是要破格采用!
  “狐寿五千年,你且在这儿等著。”个子矮了点,面孔嫩了点,但毕竟是阎君──就
是继位未久,还缺了点经验。此时阎君只想着要与胡小五说,地府有什么不好啦?就是个
差事嘛。想家了就回去看看,看个几天再回来做我的判官,五千年后你们再一道儿投胎当
兄弟,岂不美哉?
  然而阎君话还没说完,胡家四爷便已经杀进地府。旁人道这四爷儒雅风流,却没想过
他毕竟姓胡。胡知善就这么一人一剑杀到阎君案前,看着他还傻楞楞的小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敢这么来到这所在,回去看怎么收拾你。”
  “……胡知善,你道我这地府是什么所在!?”阎君这么应的。其实──一个判官怎
么够呢?当时的阎君是这么想的,判官出缺这么多年,一个人怎么处理那些判状文书啦?
胡知善再横,要凭他那一人一剑要再出地府,那也是万万不能。正好两兄弟都留给他,左
右判官一下子就都补齐了!
 
  如此这般,阎君脸上不由得笑开了花。就说他这地府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当了官偶
尔回去看看家人有什么?到时候一起在这地府团聚多好啦,这点子通融他还做得了主!
  “什么所在?不是孤的勇将该来的所在。”
  一把低沉嗓音响起。映在胡小五眼中的,是一身燕居衣衫的钱塘龙君。他只是愣愣地
,看着兄长与主君。而钱塘龙君则只是一抬手,免了胡知善的礼数。
  “你四哥教训的极是。”没有把阎君放在眼里,钱塘龙君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麾
下的小将。“平时看你还算冷静自持,怎么没孤的号令你便敢带人手出阵?是孤惯坏了你
!”
  “……听凭龙君处置。”
  --事后胡小五哭了一场,说是怎么能赔上四哥。闯了一趟地府也损及元气的胡知善
则没什么好话,只敲著扇子,督促著胡小五把药喝完。末了,才扔下一句:
  ‘知道后悔了以后不许这么鲁莽……都不知道家里多挂心。’
  然而,此时的胡小五还没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阵亡,也已经接受这样的命运。毕竟
救回了哥哥们,他再也没有不知足的了;而且他也思忖著,或许就接受阎君的安排呢?
  “知道我要处置你就成了。”钱塘龙君慢悠悠地说。这时,他才抬眼,看了看阎君。
  “我眷族两头傻狐狸糊里糊涂地走迷了路,走到阎君的地府来。多有打扰,都是我这
主君的不是。”
  ……姓敖的!你家眷族是寿终,不是迷路啊!他哥哥……他哥哥就算了,你这么说不
就是欺负人!
  “龙君太多礼了。胡知善的寿元未到,的确不是我地府中人。但那胡识谦,生死簿上
明白载了他寿终于此,还请龙君高抬贵手。毕竟扰乱了天地,天罚咱们谁也逃不过。”
  挺起胸膛,有点矮矮的阎君摆出架式,牛头马面登时上前一步,跟着左右护法。但钱
塘龙君却只是似笑非笑,并不十分在意这年轻阎王的说话。
  “天罚不过天火击打或禁锢。”钱塘龙君笑吟吟道:“天火归敖某掌理,想来要罚敖
某,只有禁锢一途。想当初敖某水淹地上九年、塞五山,不过禁锢三千年。吞吃泾川小龙
,更为上所宽宥。要是敖某不小心吞吃阎君……”
  往前走上一步,钱塘龙君打量了下眼前的龙王。
  “约莫三、五百年吧。于敖某事小,于地府可就非同小可,不知阎君以为然否?”

  慢慢地哄著胡知善睡去,胡进南替他褪去鞋袜、拉上被褥,几个机伶的伺候人便迎上
前来放下帐幔、点上安息香。十一娘子是早就候在门外的,见着家主踏出房门,不言声地
便迎上前去。
  “知善睡下了,你们看着他。要有什么事,去客人的院子寻我。”
  胡进南淡淡地吩咐,十一娘子略思忖了下,开口问道:
  “婆子就在这儿守着。不过少爷一向睡得浅,醒来了肯定是得去看看那位爷,婆子不
在跟前伺候着是不行的。不如就由小子们通报,也不至于那么大动静。”
  “便依妳吧。”语罢,胡进南便迳自离开胡知善的院子。十一娘子微微一礼,不言声
退回院子。

  也就在此时,阎君停下手中的笔,盯着案上的蒲牢纸镇看。牛头马面对视一眼,并不
做多余的请示,安静地退出门外。
  先是眼睛转了一圈,然后是左右张望。阎君瞧着那蒲牢纸镇还小心翼翼地转过一圈,
没忍住,便翻了个白眼。
  “外头有人看着,龙君有话不妨直说。”
  丢下笔,阎君双手抱胸,很是看不惯蒲牢一贯的谨慎小心。而蒲牢到底还是下地跑了
一圈,确定没有隔墙之耳了,才跳回阎君案上。
  “见过阎君。”到底是先行了礼,蒲牢才张开口;接着,才是钱塘龙君透过蒲牢发话

  “不就是你说要找个精细点的妥当人来传话。”龙君同样没有什么好声气。蒲牢一边
传话,一边也有些委屈--不就是为了这两个大人物的颜面,他才被派驻到地府来的不是

  “闲话休提,刚才进南那儿的十一娘子来了信。看那小五,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都……一听见钱塘君这么说,阎君便有些发急。这些水里的,就是保密都做不到
吗!?
  “消息是从哪里走漏的?咱们当初不就说好了,竟是连胡老四都不让知道最好吗?怎
么如今连胡小五都知晓了!”
  “当初那事也不是滴水不漏。”虽然那时他认为应该是可以滴水不漏……多少有些气
闷,钱塘君藉著蒲牢的爪子挥挥手。
  “那小狐崽子也翻不出天去。再说了,胡老四好不容易安生下来,孤瞧着那胡小五也
未必就说得出口。”
  听了钱塘君的话,阎君并不搭腔,只是叹着气,抱着头。
 

  一开始,只是阎君的嘟嘟囔囔。
  也是的,他有什么错呢?胡小五寿元已尽,到他地府不是天经地义吗?胡老四就算再
有本事,也没那本事把寿终之人带离地府。要不是钱塘从中插手,他地府的判官早就补上
了。就知道欺负人,一点都不管规矩的……
  嘟嘟囔囔嘟嘟囔囔。阎君见到谁都得埋怨几句,见着容老爷子是,见着吴老板是,见
著薄红也是,自然见到春外也不例外。
  那是春外到地府盘桓时。阎君一边翻着生死簿,一边嘟嘟囔囔。该死的没死,自然就
得东挪西补的把“帐”给补过去。春外在一旁看得兴致盎然,像是惊讶自己一手打造的世
界,居然自行成了这般模样。
  “钱塘他就不是个东西。”春外笑得没心没肺,唉呀,当初就是把那些龙造得太强了
。要是现在把他们怎么样了,这个世界可就麻烦啦。不过给他们找点不痛快还是行的,春
外说。阎君只抬头看了一眼,其实没有十分当真。
  
  (要是他去问过其他人,或许就会将春外的承诺放在心上。)
  (但这是之后才知晓的事了。)
  然后,阎君被请出书斋,说是有客来访。有客?他能有什么客?嘟嘟囔囔地出了书斋
,阎君还记得要把生死簿收回架上。只是要到很久以后他才会晓得,他前脚刚走,春外后
脚便站起身。

  胡小五再度醒来时,坐在他床边的既不是胡知善,也不是胡进南。他傻楞楞地看着眼
前的男人,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
  “三哥怎么又来了。”听着自家幼弟说得理所当然,胡三爷只得翻翻白眼。惯坏了啊
……这几年,小五真的是被他们惯坏了。
  “我说你这小崽子,怎么说话的?”
  胡三爷说。把手上的书本放下。看着幼弟坐起身,一边还捏著眉心,胡三爷双手抱胸
,并不多浪费口舌。
  “总算退烧……你四哥说了,你要再不退烧,就得去请王医来。我说退不退烧都得去
请王医,看看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王医开药很苦的……”
  自以天火误击过胡识谦后,钱塘龙君便应允了胡家兄弟:只要胡小五有需要便能去请
王医。只是胡小五实在怕了钱塘府王医的药,一听见哥哥这么打算,便赶紧把伺候人端上
来的药给喝了个净。
  “府里的大夫也看得挺好,就不麻烦王医了吧?”
  “我们胡五爷也晓得怕啊。”
  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弟弟几句。胡三爷是这么想的:是啦,小五那时死了过去,他是发
过誓只要小五回来,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架梯子给摘下来。可这小五,也太恣意妄为,老大
老二都管不住的,他这做三哥的再不管,怕不是上天了?
  “见过胡进南了?跟他说上话了?”话虽如此,但瞧着胡小五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胡三爷就是认死了这幼弟得好生教训才是,一时间也下不去狠手,只得从轻揭过。
  “见着了。”呼……看着三哥的表情,胡小五知道自家难关已过。几个伺候人取过迎
枕垫在他身后,让他可以躺得舒服些。胡识谦则略沉吟了些许,开口说道:
  “春外没有骗我们。”
  “……那个狗娘养该天杀的王八蛋……”
  接着就是一连串诅咒。胡小五则只是闭目养神,等著胡三爷的愤怒过去。

  
  一开始,他们就隐隐察觉有些地方不对。
  小五第一次死去,不但是胡知善亲自下地府,甚至惊动钱塘龙君出面。为了这件事,
龙君与阎君甚至打了场笔墨官司,最后甚至劳动容老爷子出面调停。然而这一回,龙君却
是轻而易举地便把人给带了回来──阎君虽说是有些动静,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不过是
敷衍而已。
  肯定有什么不对……那时的胡三爷心里是这么想,但老四疯著,老五病著,他也只能
先撂开手。毕竟,对那时的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就这么
清楚不了胡涂了便罢。
  但谁去管那些大人物想什么?他家的小五虽说病著,但思绪却仍像一把刀,切开他们
这些哥哥跨不出的迷雾。就是自己尊静的龙主,此时也不在胡小五的心思内。眼下最重要
的,不是把四哥拉回来吗?他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刻意变得任性,装得比实际更衰弱。
他缠着胡四不放,逼着胡四看着他,看见他为自家兄长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们的小五一点一点地把胡四从愤怒与悲伤中拉扯出来,让胡四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只是很坚持、不妥协地去做,就像当初拚命努力,只为了成为让他们自豪的弟弟那样。
  至于之后小五就改不回来了这件事……那也就算了。就是胡家大爷说的,就是当作代
价,也太便宜他们这些什么都做不到的无能兄长。
  能有他们这样的兄长?比起大爷与二爷,看起来想得开的三爷其实是气最不平的。但
胡家实在经不起折腾了──胡三爷心里也有数。于是他谁也没告诉,只是悄悄地派出人手
去打探消息。
  什么都查不到。胡三爷虽然气馁,但不意外。看上去,胡四爷的一场悲恋,显然与阎
君、龙君都有关……胡三爷原来还想追根究柢,却被自家小弟劝住。
  ‘四哥,都有人来跟我通风报信,要咱们家当心了。’
  有些无可奈何地,病榻上的胡五爷当然明白三哥的不甘。但被困在屋子里久了,他多
的是时间去思索先前发生的种种。他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他想通了自己该怎么弄清楚这
些事。
  胡家的小五爷装出消沉的模样,让自家三哥在外头长吁短叹。几个与胡五相熟的年轻
将领找上门问,三爷便状似忧虑地说,龙君恩典,交代了小五需要什么珍稀药材都只管开
口。如此这般,王医瞧着便说能好全,可得花时间。但小五本来就在外头野惯了,这么成
天累月的卧床,好好的人都得弄出点病来。偏生这小鬼头心思深,什么都不说,就怕他们
当哥哥的担心。要是能有过去的好朋友能过府陪他聊聊,或许还能好些。
  那有什么?这些个年轻将领不单单是自己上门陪胡五天南地北的乱聊,更帮着四处奔
走,就是宋辟非、郭蜜香、封十八姨这些大姊姊也都时不时便派人送信来。有人陪着说话
,胡五看上去就精神些;姊姊们的来信他也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回,磨着他四哥画个花草或
美人画之类的,只为了讨这些仙女欢心。
  你啊,要不是被困着,哪来这好多时间风花雪月?时日久了,胡家小五爷院子的客人
,说话也就随意了点。可要不是被这么困着,哪能与姊姊这么讲究薰香啦?那是在胡五爷
终于能够下地后,几个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年长仙女约了一道儿来陪他说话。五爷笑着让
伺候人端上品香盘,一个西王母座下的仙女端起一炉香,不经意地开口说道:
  连我们娘娘都说,春外也……话才说出口,带头的宋辟非便轻咳了一声。五爷则只顾
著让伺候人到仓库里取他四哥昔日制的香来,像是什么也没留心。
  
  是春外吗?胡五爷虽说装做什么也没听见,心底却有了计较。如果是春外,事情就简
单了。眼下他要想的只是,去哪里寻春外而已。
  “春外什么都说了?”
  “嗯。”
  终于冷静下来的胡三爷寻了张椅子落座。他知道,若是事关春外,多半事情不会发生
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然而他也知道,若是事关春外,胡四与胡五的委屈,也只能就这么算
了。
  就算有多么不甘心。
  “这件事到此为止。”
  没有问到来龙去脉。胡三爷的意思很简单,胡家不再追究,也不能再追究。若是与春
外有关,兴许龙君也被牵涉其中。查得太分明,不光是给胡家招祸,也是给龙君添乱子。
  “我晓得。”胡五也答得言简意赅。他知道,春外那天说的那些话,他会在心底藏一
辈子。
  只要有一个人知道,那就够了。
  

  
  一切的起源,都要从阎君那天离开书房开始说起。
  “去找阎君前,我刚好在月老那儿盘桓了几日。”春外笑嘻嘻地,就像只是在谈一回
有趣的出游。那是在他的小屋,胡识谦在这儿等了近一年,才看见春外从门外进来。
  “钱塘也真是的,亏他还是个神,怎么能因为你死了就去找阎君的麻烦?不过我跟阎
君说过啦,弄死一条龙很麻烦的,给他添点堵还行。”
  春外从外头进屋子,看他也并不惊讶,只问他要不要喝茶。他点了点头,春外便从橱
柜里拿出铁壶,到屋外接了水。
  “小子,你在临水胡家排行第几?”
  “晚辈行五。”
  “胡小五是吧。”
  春外问得很随意。他把铁壶放到火上,便在胡识谦面前落座。
  “钱塘我是不好杀的。不过事情是因你与胡四而起,既然你都死去活来,我也就算了
。胡四,总得受点教训。”
  春外说。胡识谦心知春外做什么都是一时性起,但被春外这么盯着,他却连开口回击
都做不到。只有在春外离座去取茶具时,他才能够缓过一口气。
  “要在阎君面前动手脚,小家伙肯定是不依的。不过我离开月老那儿的时候,沾了一
小段纺坏的红线。”取下茶罐,倒出一点茶叶。春外抬起头想了想,喝点酽茶好了。
  “然后我把红线贴在胡家老四的生死簿上。”春外一边说一边笑,就像是做了什么有
趣的事。
  纺坏的红线,加上错误的使用方式,让胡知善遇见早该死了的李近楼。而胡知善带着
李近楼上钱塘府造访赤霄,则让钱塘龙君惊觉生死簿似乎有异。原先钱塘龙君的想法是,
让阎君徐徐图之,找个机会把李近楼收进地府。但他没想到,此任阎君尚且年幼,竟是立
即将李近楼拘走。胡知善眼睁睁看着恋人被阴差拘下地府,却又没人能给出解释;他一怒
之下便大乱三界,最后被被判受天火击打。胡识谦拼著一条命保下胡知善,自己却死在钱
塘龙君发出的天火之下。
  
  阎君不能说,龙君说不出口。胡知善的一场悲恋,竟是由此而来。胡识谦只觉得嘴里
发苦,虽说平时伶牙俐齿的,此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迷迷糊糊回到家,自然是被哥哥们
一顿好骂。他因此憋屈出病来,接下来自然就被哥哥们禁足在家。

  
  “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外头天都黑了,也不唤人拿灯进来。”
  胡四的话声传来,胡五与胡三对视一眼,很快地分别收拾了自己的心思。
  “三哥训诫我,要我早点回家呢。”胡五笑嘻嘻地,看见四哥进了屋子就开始耍赖。
  “我好容易才出来一趟,怎么才几天就要赶我回家去?四哥你快说说三哥。”
  “我说你啊,上天了你!”
  瞧着自家三哥是真的要修理小弟,胡四只得站前一步,先把胡五护在身后。胡三甩了
个眼神给胡五,胡五原先还有些不愿。但瞧着四哥似乎有些困惑起来,便只得按著胡三的
意思,开始胡闹耍赖。
  “四哥救我!”
  瞧着胡三的动作,胡五开始嚷嚷;胡知善虽然隐隐觉得小弟似乎与过去有些不同,但
想着他先前遭罪甚多,便也没多想。说好说歹,总算是把胡三劝出门去,不再与小弟计较


  三个月后,胡家五爷一如来时,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临水地界。临走时,自是对着胡进
南龇牙咧嘴一番,与无数个“你要是对我四哥不好,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诸如此类的威
胁。胡进南只觉得有趣,瞧着小五的车队走远了,便转过头对胡知善说:
  “看起来有兄弟也不错。”他说,其实已经开始有点怀念那个吵闹的小子。胡知善站
在他身边,只是看着车队扬起的烟尘。
※李近楼是明代的琵琶名家
  ※胡五后来跟阎王在一起喔(暴雷)
  ※不过胡五的恋兄病一直没好(喂)
作者: sunnymeow (人妻online)   2018-03-18 09:03:00
回头去看了前集,觉得有点复杂可是很好看
作者: overheart (水无)   2018-03-18 09:45:00
我也想看胡小五和阎君的故事!希望钱塘君跟赤宵也有机会出来晒恩爱一下>///<*霄,错字请见谅Q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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